做出选择的时候,总是很沉重的。
只是她已经说出口,谢馥也就伸出手去,将那一朵宫花从她手中取了出来,然后把自己随意挑的那一只浅紫芙蓉宫花放到葛秀的手心里。
“馥儿,我……”葛秀想要说什么。
谢馥淡淡道:“我父亲断断不会乞休,对这皇宫,我半点兴致也无。”
若不是皇后硬要招人入宫,她半点也不想来。
谁不知道当今两位内阁大臣中,张居正乃是太子的授业恩师,至于高拱却因为顽固易怒渐渐成为众矢之的。高拱是老臣,却不会成为太子的股肱之臣。
漫说谢馥不会入宫,即便是入宫了也是下场凄惨。
所以这一朵宫花的事情,其实无关紧要。
将属于葛秀的那一朵宫花拿起来,谢馥手指一转,那一朵宫花便打了个旋儿,瞧着颇为漂亮。
风吹来,湖面起波。
谢馥注意到了湖面的倒影,飘飘摇摇,顺着这倒影看过去,她忽然撞上了一个人的目光。
张离珠静立在湖心亭上,手里仿佛漫不经心地持着艳丽的牡丹宫花,身边有不少人正在谈笑,可她的目光只在谢馥的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在谢馥刚刚从葛秀手里换来的一朵宫花上。
唇角讥诮地勾起来,张离珠的表情里透出浓重的嘲讽。
清高如谢馥,也不过是这样一个阴险小人。
眸光一转,张离珠同样嘲讽的目光也落在了葛秀的脸上,仿佛觉得她很可怜一般。
兴许,她是误会了什么。
谢馥仔细想了想,转瞬便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失笑。
葛秀道:“她一定在想,我被你骗了。”
“对,张离珠一定觉得我心机深沉,觊觎着某些东西……”
以己度人,总会产生种种的误会。
谢馥想起来觉得很有趣,她摇摇头,就要顺着湖堤朝另一头走去,并不想处于张离珠的目光之中。
然而,就在她侧身的那一刹,一声娇喝凭空响起:“好呀,果然在这里!你,给本公主过来!”
湖心亭内外,湖堤上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谢馥回头,只看见在外面铺着平滑石子的小径上,一名华服打扮,脖子上套着金项圈的小丫头,叉腰横眉地站着,像是看仇人一样,恶狠狠地瞪着谢馥。
这不是……
谢馥的记性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足足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寿阳公主。
又遇到这小祖宗了。
周围人早已经反应过来,纷纷躬身给公主行礼:“见过公主。”
谢馥还站着,葛秀连忙拽了她一下:“见过寿阳公主。”
谢馥终于反应过来,心里觉得古怪。
她要被个小丫头刁难了?
苦笑一声,谢馥也行礼:“见过寿阳公主。”
“行礼这么慢,你是对本公主有什么意见吗?”寿阳走上前来,在谢馥身边踱步,“本公主早听说你要入宫,没想到还真的来了。哼,我告诉你,今天皇兄不在,本公主非要给你一个好看不可!”
周围无数人都傻了眼。
虽听说过法源寺那一日,寿阳公主闹事,差点被太子打一顿,可没想到她现在还记仇。
谢馥……
这一位谢二姑娘,怎么就这么倒霉?
有不少看不惯谢馥的人,已经开始在心里偷笑。
谢馥不喜欢跟小孩子相处,如今也不知应该怎么应对寿阳公主。
寿阳公主见她呆呆站着没反应,险些恼羞成怒,可看见周围有这么多人在,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就哼了一声:“不说话,你是怕了吗?放心,本公主虽然是个小气的人,可不会当众对你怎么样。现在你跟本公主过来吧,我有话要问你。”
所有人几乎同时在心里吐槽:这哪里是有话要问人,这分明是要整人啊!
寿阳公主真是个小孩子,连借口都不知道找个好一些的。
有人已经开始无奈叹息了。
也有人刺探地看向谢馥,想看看谢馥怎么做。
没想到,谢馥半点不惊讶。
她抬起头来,仔细地打量寿阳脸上的神情,虽然刁钻跋扈,可说话的时候皱着眉头,仿佛带着一种抗拒和不情愿。
像是……
谁逼她这么做?
眼帘一垂,谢馥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福身道:“臣女无礼,愿凭公主处置。”
周围顿时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葛秀甚至失态惊声道:“馥儿!”
谢馥伸出手去,悄悄握了握葛秀的手,递过去一个叫她安心的眼神。
寿阳公主眼底闪过几分嫌恶的颜色,仿佛谢馥这般配合,反而让她觉得不舒服,那种抗拒的感觉,越发浓厚起来。
脚一跺,寿阳公主哼一声:“看没人的时候本公主怎么收拾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
谢馥站在原地,只顿足了片刻,便直接跟了上去。
湖边一片的无声持续了很久,待到瞧见谢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园径上,才有人开始幸灾乐祸地窃窃私语。
唯有葛秀,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一片恍惚。
刚才馥儿用力按她手一下,到底是因为什么?
总觉得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
葛秀如此恍惚,倒没引起众人的怀疑,只以为她是担心朋友才这般。
远处的张离珠瞧见这场面,忍不住想:谢馥还真是个倒霉鬼。
手指头一转,张离珠收回了目光,不再关注。
御花园很大,中间的雅致的小径更是有许多。
寿阳公主身边跟了不少的侍从,谢馥走在那些侍从中间,一语不发,走在前面的寿阳公主也一语不发。
花木逐渐密集起来,寿阳公主颇不高兴地折下了一根枝条。
“啪。”
“到了。”
柳暗花明,原来是一座石亭,位置颇为隐蔽,很是幽静。
此刻那亭中有两人,一坐一立。
立着的那人身上是藏蓝的飞鱼服,透着一股阴柔之气,闻声侧头来看,保养得极好的脸上就露出了一分笑容。
细长的眼,眸光闪烁。
“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啊……二姑娘,又见面了。”
无疑,立着的这人乃是冯保。
至于坐着的……
谢馥虽知瞧见一个昂藏的背影,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舍朱翊钧其谁。
看来,她一切的猜想都是对的。
“臣女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
分毫不搭理冯保的打趣,谢馥直接在亭下台阶前行礼。
冯保眉头一挑,看着站在后面一脸不乐意的寿阳公主,又看看规规矩矩仿佛半分傲气也无的谢馥,忽然有那么一点不高兴。
他跟她搭话,她倒是先给朱翊钧行礼。
虽然他是个太监,朱翊钧是个太子,可这是不是有点不给面子,不尊重长辈呢?
眼神一转,又落到朱翊钧的身上。
冯保凉凉道:“道万福也没用,谢二姑娘呀,你这脖子上的脑袋怕是快保不住了。”
谢馥闻言,嘴角微微一抽。
她抬起头来,看见冯保用一种堪称戏谑的目光注视着她。
一时无言。
“好了,寿阳,没你的事了,记住方才我说的话,先走吧。”
打破沉默的,是朱翊钧。
他并未转身,只是朝身后摆了摆手,在听见寿阳冷哼一声离开的脚步声后,便平静道:“谢二姑娘胆气过人,性命系于一线尚能面不改色,大伴也不必威吓于她。平身吧。”
“……是。”
朱翊钧的态度,倒大大出乎谢馥的意料。
对这一位太子爷,谢馥的印象并不很深刻,当初在法源寺也不过是分毫不感兴趣,匆匆一瞥。
现在能看到的,也不过只是朱翊钧一个背影,却似蕴蓄了深海。
一个冯保面对她,眼底有时阴有时晴,一个朱翊钧背对着她更是半点深浅也不知道。
奇怪的是,谢馥竟不觉得惶恐。
兴许是自己遇到的事情已经奇妙到了无法言说的地步,所以她反而觉得平静了下来。
应了一声之后,她款款起身,周围的人已经自动退开,守到了很远的地方去。
朱翊钧道:“上来。”

☆、第039章 物归主

上去?
谢馥下意识摇头:“臣女不敢。”
冯保脸上的神情霎时变得古怪起来:“你这是抗命。”
“大伴,不必为难于她。”
一声轻笑,朱翊钧终于还是慢慢从座中起身,并且转身过来,于是,谢馥终于瞧得真切了,这一位三皇子,太子殿下,朱翊钧。
传闻中的太子并不是很出色的人,成日被张居正教导,似乎也没有太多能展示自己的地方。
谢馥也很少从高拱那边得知有关于太子的什么消息,尽管她可以很轻而易举地得知李贵妃与皇后的一些事情。
在看见朱翊钧的一瞬间,她脑海之中闪过一个疑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距?
可这个疑惑很快就被驱逐。
朱翊钧长身而立,风度翩翩,身上找不出一丝与寿阳公主类似的骄矜之气,相反,如玉,如竹,如深海。
第一眼看朱翊钧,注意到的绝非他身上的任何一个细节,而是气度。
谢馥微微怔神了片刻。
朱翊钧嘴唇微弯,绽开一点点微笑:“久闻谢二姑娘大名,今日总算得见了。”
“按律,太子不该私下见臣女。”谢馥眼睛一眨,眼帘一垂,半带着叹息开口。
“不过偶遇。寿阳想要为难于你,而我则从此处路过,于是拦下了寿阳。随后寿阳负气离去,不久之后大伴会送你回去。”
朱翊钧淡淡地解释着,看着谢馥的目光里带了一点点的兴味。
冯保听见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看了朱翊钧一眼:“太子殿下,您说……臣?”
尽管有一瞬的迟疑,然而还是用了“臣”这个字。
冯保说完就皱了皱眉,看了谢馥一眼,有一种给自己一个巴掌的冲动。
他今天都没用过谦卑的“奴婢”二字。
朱翊钧侧转头,终于感觉出了一点点不一样的味道来。
他的目光在谢馥与冯保之间逡巡,却道:“你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又统领东厂,是父皇身边的人,虽是我大伴,可由你的一张嘴说出来的东西,我想没有人会不信。”
“……或恐,太子殿下您想说的是,没有人敢不信。”
冯保终于叹了一口气。
朱翊钧一笑,眼角眉梢都染上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如此之后,谢二姑娘还有什么顾虑吗?”
他转向谢馥。
谢馥说不出话来,冠冕堂皇又简单直接,但不可否认,异常有手段。
这一位太子,的确与隆庆帝大相径庭。
沉吟片刻,谢馥顺从地行礼:“太子殿下思虑周全,臣女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她低头,一步一步,仔细地,小心地,从台阶下走上来。
在她走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朱翊钧朝后面退了一步,给谢馥让开一些位置,方便她上来。
那一刻,谢馥看见了,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她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
太子只是顺势朝后面又退了几步,并且走到了更里面的位置去,环视周围一圈。
“很早以前我就已经注意到你了,不过……你胆大包天,倒是我们不曾想到的。”
我们?
谢馥看了朱翊钧一眼,又看了冯保一眼。
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重重叠叠的花木,在御花园里,这似乎的确是个隐秘的地方。
然而谢馥觉得自己即便胆大包天,也不至于此。
“太子殿下因何事传唤臣女而来,臣女已心知肚明,匕首银鞘,臣女带在身上。”
谢馥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绣鞋之前三寸的位置,直接的话语却让冯保与朱翊钧齐齐看向了她。
冯保咬牙切齿道:“方才你可没告诉我。”
“怎么会想到带来?”
朱翊钧也忍不住眯了眼眸,虽然笑容依旧在,可无端多了几分防备。
谢馥道:“这般银鞘做工精致,不似中原之物,又是当日法源寺一事的遗留,臣女虽愚钝,却也不敢无端收用这等烧身之火。所以,臣女先查,而后敢留。”
“这么说,你在得知宫宴的消息之后,就已经决定带鞘入宫?”
朱翊钧将手背在了伸手,两根手指捏在了一起,残留着的冰冷已经从他指腹消失,冰缸银钩留下的温度早已经没有痕迹。
可他心上那一块冰,还在沉浮,沉浮。
“臣女得知此鞘的确切来源,是在宫宴之后。”
谢馥不是会留祸端在身边的人,只是曾回想法源寺的种种事端,觉得颇为蹊跷。
而这一柄银鞘,若是要查,说难,可做起来也简单。
毕竟,谢馥待在高拱的身边。
她知道自己现在正踩在悬崖的边缘,一不小心就会被这一位太子殿下忌惮,所以她需要格外小心。
谢馥恭敬地前倾了身体:“银鞘之事,除了臣女的心腹二人,再无第三人得知。臣女的确知道今日会与太子殿下相遇,可不曾想到是冯公公先来刺探此事。”
“刺探?”冯保两手交在身前,似笑非笑道,“看来是咱家的本事还不够,竟然被谢二姑娘察觉了。”
“无关紧要。”朱翊钧打断他,继续看向谢馥,“你很聪明,不过在今日之前,我并不知道京中有这么聪明的一位贵女。”
“……”
缓缓地抬头,谢馥不确定朱翊钧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翊钧笑出声来。
谢馥沉默了片刻,对朱翊钧这般的笑声极为不解。
“请恕臣女冒昧,不知太子殿下因何发笑?”
“本宫不过想到一些有趣的事。”朱翊钧朝着谢馥伸出手去,“张离珠跟你作对,真是可怜。”
能看到两位辅政大臣家的小姐斗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伸出来的那一只手掌,白皙,干净,又高贵。
衣襟上的蟠龙纹昭示着对方不一样的身份。
一点一滴的不一样。
谢馥迟疑,而后伸手入袖中,很快取出了一方蓝帕,而后递出。
朱翊钧就要伸手接过——
“太子殿下。”
冯保忽然伸手阻拦,对着谢馥一笑。
“还是臣来吧。”
谢馥伸着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冯保已经伸手将那一方包着东西的手帕取了出来,而后牵着四角,将之打开。
一柄精致的银鞘,就静静躺在冯保手心上。
仔细检查一番,并且用手碰了碰,冯保才将银鞘呈给朱翊钧:“小心为上,太子殿下。”
朱翊钧这才接过银鞘,冯保手里留下那一方蓝色的锦帕,退后了一步。
谢馥注视着他,不无嘲讽道:“刺探之时,还未见冯公公如此小心。”
“杀人放火须胆大,长命百岁便要学着当一只老鼠。”
冯保毫不介意谢馥的讽刺。
“谢二姑娘,你别忘了,我们有一枚铜板之交,也有一枚铜板之仇。今日你于太子殿下有用,他日可就不一定了。”
过河拆桥的事情他常做,更何况谢馥也不算是桥。
谢馥终于不说话了。
一枚铜板的事情是她的死穴。
谁都知道冯保记仇,并且与高拱不和,今日之事也许是个转机也不一定,即便不是转机,也不会令二者的关系变坏。
她不喜欢把好事变成坏事,所以谢馥低头了。
朱翊钧手指抚摸着银鞘,唇角一勾:“现在是本宫欠你一个人情。”
当日朱翊钧是被刺杀,是谢馥在关键时刻帮忙,虽然也有自保之意,可若无谢馥,谁知道他会遇到什么?
如今有银鞘之事,朱翊钧觉得这一位谢二姑娘的脑子比寻常人好使很多。
所以,这一个人情他不介意留下。
也不介意,留给高拱最疼爱的外孙女。
这一次,是真正的受宠若惊了。
或者说还有隐隐的担忧。
谢馥跟朱翊钧不熟,不管说什么,都透着一种拘谨。在这里,她与冯保反而更熟一些。
所以,这一刻,谢馥下意识地看向了冯保。
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此刻镇定自若,正把浅蓝色的锦帕放入自己袖中。
在发现自己被注视之后,他若无其事抬起头来:“太子恩典,你还不谢恩?”
谢馥:“……”

☆、第040章 未知

“臣女谢太子殿下恩典。”
最终,谢馥还是没有反驳冯保任何一句,她摸不准这一位太子到底想要干什么,或者说他的目的何在。
朱翊钧看见谢馥听从了冯保的建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才道:“本宫喜欢聪明人,今日发生了什么?”
“太子殿下偶然路过,冯公公从寿阳公主手中将臣女救下,臣女感激不尽。”
谢馥将此前朱翊钧的说辞再次摆上台面。
满意地点头,朱翊钧把玩着银鞘,转过身去,瞧着花木缝隙间的绿草,而后道:“你可以退下了。”
“臣女告退。”
谢馥依言退下台阶。
冯保侧眸看了朱翊钧一眼,迟疑片刻,跟道:“还是臣去送一程吧。”
朱翊钧回头。
冯保补了一句:“以防节外生枝。”
“……”
同样迟疑了片刻的点头,朱翊钧默许了。
冯保下了台阶,很快来到了谢馥的身边,无声地一甩拂尘,却比出一个朝前的姿势,示意谢馥走在自己的前面。
这样的举动,让谢馥更加不明白起来。
她没有遮掩自己的眼底的迷惑,只顺着来时的路一路行去,很快就看不见方才的凉亭了。
后湖边的欢笑声,已经远远传了过来,谢馥即将回去。
一步,两步,三步。
谢馥在等,等冯保说话。
可她没有等到。
于是,她忽然站住,“冯公公……”
冯保同样站住脚,看向谢馥。
谢馥这才转过头来,两人对视的时候,目光相接,谢馥发现冯保脸上是一种得逞的笑意,似笑非笑。
“你……”
“二姑娘的脑子很好用,不过定力……还需要再练一练。”
冯保看似好意地提醒她。
谢馥神色一僵,道:“姜还是老的辣,谢馥自问不能与冯公公比肩。”
“你一定在心里骂我是只老狐狸。”冯保的口气异常悠闲,也异常肯定。
“……”
谢馥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她依然看着冯保,忽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头疼感觉。
“我猜,你现在也一定在想,高胡子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冯保再次补了一句。
谢馥道:“不错。”
冯保失笑,道:“也只有在我面前,你敢这样直言不讳。”
说着,他扫了一眼周围。
这周围站着的小太监,都是他的心腹。
谢馥同样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动作,但是他没有让任何一个人离开,证明……
什么话,在这里说,都没问题。
于是谢馥开口:“冯公公原本不必亲自相送,如今却冒着被太子殿下怀疑的风险,亲自送臣女出来。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只是提醒谢二姑娘……”
冯保声音渐低,带着一种夜色里独有的沙哑,不阴不阳,却将这皇宫的白昼一下拉入谷底,让人有种夜色生凉的错觉。
谢馥不由自主地转向他的眼眸。
冯保的眼眸无疑很好看,可也看不透,世故是刻骨的,甚至可以说,此刻的冯保看上去奸诈狡猾,尽管皮相不错,但让人喜欢不起来。
所以,谢馥的目光只停留了那么一刻。
只是冯保却在她目光离开之前再次开了口:“昔年二姑娘给了我这样一枚铜板,曾言,让咱家去买糖吃。可还记得?”
旧事重提,不止一次。
谢馥隐约感觉出,这里面透着一种不寻常的气息。
她看见冯保的手伸进了袖子里,仿佛在往外面摸什么,于是谨慎道:“我以为这是年幼不懂事的玩笑……”
话没能说完,因为这个时候,一枚铜板已经出现在了她眼前。
冯保手里拈着那一枚铜板,欣赏着谢馥脸上僵硬的表情。
这一枚铜板,谢馥绝对没有很深刻的印象,当初不过是戏弄冯保罢了。
的确是年幼不懂事,为高拱出一口恶气。
可没想到,后来的冯保竟然没有追究,虽然不可思议,但谢馥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
然而……
这一枚铜板再次出现在了谢馥的面前。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冯保却是一笑,保养得很漂亮的手指,捏着那一枚铜钱,接着朝她面前一放:“京城的糖可不便宜,冯某虽在宫中做事,也可不敢强迫谁,用这一枚铜板去买数倍于此之物。所以,这一枚铜板物归原主,但是……二姑娘欠我东西。”
“……什么?”
谢馥忍不住开口问。
同时,她目光下移,落在那一文钱上,冯保正拿着,而她……
终于伸出手去,接过铜板。
带着余温的铜钱。
时隔数年,再次回到她手心里。
当年的那个冯保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有眼角多了几条皱纹,可当年那个青涩的小丫头,现在却已经亭亭玉立,是个全京城都知道的大姑娘。
冯保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一枚铜板,冯某买不到东西,不过兴许二姑娘神通广大,有一日能买到。如果能,请二姑娘兑现昔日的承诺,冯某的画值许多糖,也值一枚铜板。如果不能,二姑娘可以将这一枚铜板还给我。”
谢馥沉默。
冯保补充道:“任何时候。”
一枚铜板的重量。
在它离开冯保的手指时,轻如鸿羽;在它落在谢馥手掌心时,重若千金。
一诺千金。
谢馥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冯保,眼底是全然的迷惑和不解。
冯保像是卸下了什么东西一样,两手交握在身前,谨慎,简单,除了眯着的眼睛,看不出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他轻声道:“二姑娘,去吧。”
“可……”
谢馥还想说什么,可是身后玩闹的声音忽然更大了,有人正在朝这边接近,她的话一下被迫打断。
冯保还望着她,眼神里带着那种谢馥看不懂的东西。
她迫不得已转身,不能再久留。
冯保不曾收回目光,只是望着她的背影,声如呢喃:“或恐有一日,二姑娘也能帮到我呢……”
已经走出去一些的谢馥,脚步似乎停顿了片刻,然而转瞬便恢复正常,像是根本不曾听到什么。
掌心的铜钱,像是一枚烙铁一样发烫,她的五指太过用力,有一种不自然的弯折。
走动时候,袖袍落下,将她紧握的手掌遮盖。
衣袂飘摆,很快,这里便空无一人。
冯保伫立在原地。
一个小太监凑上来:“师父,为什么?”
“你不觉得她以后会当皇后吗?”冯保耸了耸肩,随手一甩拂尘,便往回走去,声音里全是不在意。
小太监简直吓了一跳,以前师父可不像是会说这种可怕的话的人啊!
他一脸惊恐地抬起头来,却发现,不知何时,冯保已经走远。

☆、第041章 皇后

“馥儿,你去哪儿了?”
葛秀跟一群人走过来,第一眼就看见了谢馥,眼底隐藏着的担心,一下落了地。
她立刻抛下了与自己同行的人,三两步朝着谢馥而来。
掌心之中的铜钱已经被她妥善地保管好,即便是有任何人看见,也只会以为这不过是最普通的一枚铜钱。
她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带了几分仓皇的笑意:“我没事,我没事。”
葛秀握住了她的手,朝她身后看了一眼,隐约看见了几个太监的身影。
“那是……”
葛秀来的时候有不少人,此刻都忌惮地停下了脚步,也没靠近她们俩,只是看着。
格外安静的环境里,谢馥说什么,她们都能听清。
望了她身后那些人一眼,她回握了葛秀的手,压低了声音安慰道:“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公公,是他阻止了寿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