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宗明这时候已经走到圆门外面了,乍听见这声音,不由得停下脚步:“这是怎么了?”
他见高拱的时候,可从没见高拱笑得这么开心过。
谢蓉想起谢馥还留在里面,心下黯然,强笑了一声,酸溜溜道:“能把高大人逗笑,她也真是有本事,无怪乎在高府混得如鱼得水了。”
谢宗明没说话,只是盯着门口。
“爹,我们不回去吗?”
瞧见谢宗明半天没挪动脚步,谢蓉微讶。
谢宗明看她一眼,淡淡笑笑:“没事,我忽然想起找你妹妹还有些事情要问,你先回去吧。”
不是“你若乏了就回去吧”,而是“你先回去吧”,这意思就是不想自己在这里。
尽管心里好奇得跟猫爪子挠一样,可谢蓉毕竟不能留下,闷闷地行礼先走。
谢宗明就站在原地等着。
果然,没一会儿,笑声歇了,谢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从厅内走出来,很快就到了门口。
谢宗明连忙叫一声:“馥儿。”
脚步顿住,僵硬。
谢馥脸上平和的笑意,也终于收住了,她抬起眼眸来,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谢宗明。
温文尔雅的谢宗明,可谢馥实在看不出这人到底有出色到什么程度,以至于高氏竟然舍弃了京城三千繁华,远嫁绍兴。
心思只转了一会儿。
夜色迷离,庭院之中亮着的灯盏,照不亮谢馥乌黑的眼仁。
她走上前来,对着谢宗明很恭敬:“拜见父亲。这么晚了,父亲等在这边,可是有什么事?”
兴许是没料到谢馥说话竟然如此直接,谢宗明有些微的尴尬。
他斟酌片刻,才开了口:“前段时间听闻固安伯府来提亲,被老大人拒了。我在想,你在京城这么多年了,也算是解了老大人的思念之情。你家终归还在绍兴,为着你的终身大事着想,只怕还是回绍兴为好。”
谢馥年将及笄,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尽管大明律说二十才可婚配,可大家早已经在暗中相看人选。
如今谢馥在高府,按理说高拱只是她外公,没道理直接插手她的亲事,更何况谢宗明这个父亲还在这里,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今日谢宗明提出让谢馥回绍兴,怎么看也都正常。
只可惜,谢宗明说话颇无底气。
谁叫这“外公”是高拱呢?
“毕竟高府是你娘的娘家,他日你若出嫁,依旧得回来。爹爹已经为你物色好了几个人选,回来你来看看,若能看上眼了,爹爹便为你牵线拉桥去……”
谢宗明想起之前已经没可能的固安伯府一桩亲事,真是疼得心里滴血。
还好这几日,因为固安伯府曾提亲的事情,让不少同僚都来询问谢宗明,探探口风,看看谢宗明这女儿如何。
时机也是正赶巧。
朝廷大计考察官员,入京述职,来京城的都是各州府县的正官,也正有时间联络联络感情。
所以,谢宗明就有了为两个女儿谋亲事的机会。
他一面说着,一面观察谢馥的神态。
谢馥听了他说的这些话,哪里还能不明白他意思?
“爹爹是想要接我回家,然后为我说上一门好亲事了吗?”
“正是这样。你大姐也说挺想你了,我琢磨着,这时候正好不错。看你与你大姐,也没昔日的矛盾。你放心,你回去之后……”
“父亲。”
谢馥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唇边挂着完美三分微笑:“这些年来,馥儿在高府,多蒙外祖父照顾,颇有恩德。贸贸然说离开,馥儿实在开不了口。于情于理,这件事实属正常。不如请父亲直接问外祖父,免得馥儿为难。”
“……”
那一瞬间,谢宗明真觉得自己跟吞了一只苍蝇一样,说不出话来。
谢馥明着是说自己不好说话,可实际上是直接把烫手山芋扔给了他自己。
找高拱,高拱能怎么说?
谢宗明心中暗恨。
他颇有些尴尬,强笑着说:“也是,也是,那为父离京之前,再问问你祖父。”
“那就有劳父亲多费心了。”谢馥一副孝女的模样,“时辰不早,近日述职,父亲想必也操劳了,还请早些回去休息吧,女儿不打扰了。”
说完,谢馥敛衽一礼,正好又在门口,竟然不客气地直接走了。
谢宗明站在原地,气得发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死死地盯着谢馥离开的背影。
他嘴唇轻颤,似乎有说什么。
声音模模糊糊,被夜风给带偏了……
“贱人生的小贱人……总有一天……”
他一人站在门口,显出一种黑暗之中的空旷来。零星的灯火在周围闪烁。
此刻的谢馥已经直接回了屋。
虽然今晚一顿饭吃得不爽利,又被谢宗明恶心了一阵,可都不是什么大事。
谢宗明固然手握礼法,可权势面前,礼法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他敢因为自己不回家的事情,状告高拱?
只怕他前儿递了折子,高拱第二天就把折子摔他脸上。这一道折子,估摸着都不能到皇帝桌前。
谢宗明不算是聪明人,可也有几分小聪明,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得罪高拱。
谢馥并不担心。
天色已晚,她却还没躺下休息,坐在灯盏旁,她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衫。
几个丫头都已经退下,只留下满月一个。
几案上放着两只茶盏,一只被谢馥翻起来,另一只还倒扣着。
今天晚上她没准备喝茶,不过是在想事儿。
“满月,今日耽搁了,你明日叫小南去打听打听,前几日我们那‘一善’做得怎么样了。”
做事,还是得有始有终的好。
谢馥淡淡吩咐。
满月靠坐在下面的脚踏上,两手臂叠在谢馥身边,脑袋则搁在胳膊上。
“这件事奴婢倒是听说了一些,那刘一刀已经抓到了人,不过具体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嘿嘿,明天小南跑腿完就有了。”
人已经抓到了?
谢馥一听也就放了心,道:“那就好。”
“姑娘……”
满月忽然开了口,显然很迟疑。
谢馥打了个呵欠,白皙的手指搭在瓷青色的茶盏上,轻轻打了个转。
她奇怪地看向满月,只看见满月一脸的犹豫。
“怎么了?”
“您还记得方才管家说大爷来不了的事吗?”满月斟酌半晌,还是开了口。
这一位高府大爷一向不成器,谢馥对他不感兴趣。
早几年他看不惯谢馥,一直针对着,可也没讨个好下场走,所以以后干脆见了谢馥就躲着。
高务安是学乖了,可她女儿没学乖。
满月忽然提起高务安,倒叫谢馥更奇怪,一联想高福古怪的神情,甚至半句话没多说。
谢馥了然:“又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奴婢听人说……说……说大爷去花柳巷找娈、娈童,被人打了……”
说到那两个字的时候,满月一张脸都红了,显然对于一个女儿家来说,这个词儿有点难以启齿。
谢馥听了,直觉地一皱眉:“被打了?有人敢对他动手?”
“怪就怪在这里呢。听说人是咱们府上去领的,还是高管家处理的这件事,见了那打人的人,竟然半生不敢吭,吓得跟什么一样。奴婢听说,那打人的像是宫里的公公……”
这一件事,说起来可算是荒诞离奇了。
要紧的是高福的态度,还跟宫里牵涉到一起。
满月越说越害怕起来。
谢馥看了满月半晌,转眸注视着跳动着的火焰。
明黄色的火焰,像是龙袍上的一点点花纹。
她也不知怎么,忽然想起自己捡到的那一把匕首鞘。
至于大爷高务安……
谢馥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都是流言,也别乱传好了。这件事跟咱们没关系,有事有外公处理。”
“嗯。”
满月想,谢馥知道这件事就好,若他日出了什么事,也好心里有数。
主仆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才去睡。
顺天府,大牢。
已经入夏,即便是晚上,大牢内也透着几分闷热,乱糟糟的稻草铺在地上,偶尔有几只老鼠窸窸窣窣从地上爬过去。
两条腿大喇喇地摆在地面上,老鼠们毫无顾忌地从上面爬过去。
忽然之间,这两根棍子一样的腿一翻,老鼠们吓得“叽叽”乱叫,一窝蜂地就散开了。
裴承让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娘的,这牢里到底养了多少老鼠?还他妈爬个没玩了,要不要这么坑?喂,喂!”
他扯开嗓子,大声地叫了起来,声音在大牢之中回荡。
四周顿时起了一片骂声。
“哪个龟孙子在吵?”
“叫叫叫叫魂啊!”
“个王八蛋,等老子出去,把你腿给卸喽!”
……
守夜的狱卒真是被这孙子给气死了,揉着惺忪的睡眼,提着灯,一路用刀鞘敲击着牢房的栅栏。
“都别吵了,给老子滚去睡!娘的,大半夜你们搞什么?”
很快,狱卒走到了裴承让的牢房门口。
一片晕黄的光亮照了过来,牢门栅栏的影子,投在裴承让的身上。
裴承让传真白色的囚衣,脸依旧脏兮兮地,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咧开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一口牙,凑上来,对狱卒道:“大哥,能给换个牢房吗?这里面老鼠太多了。”
“当!”
一声巨响。
狱卒直接一刀鞘朝着牢门砍了过来,巨大的撞击声吓得不少囚犯心惊胆寒。
“就你还想换牢房?得罪了刀爷,回头你看好吧。我可不敢给你换牢房。劝你现在老实一点,油嘴滑舌的犯人,你爷爷我见多了,没几个熬到最后。我今天不跟你小子计较,但你要再叫一声,别怪老子明天‘伺候’你!”
放下一通狠话,狱卒扬长而去。
裴承让站在牢房里,看了看周围又探出头来的老鼠,琢磨着什么时候给这几个小孙子剥了皮吃了。
他长叹一声,坐了下来。
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想他一个在盐城混得风生水起的小混混,来了京城之后,竟然沦落到这个境地,还吃上了两顿牢饭。
回过头去,裴承让从袖子里摸出那一根灯心草来,咬在唇边上,看向那一扇小小窗口。
月牙儿弯弯悬着,就在那一个角上。
明媚的月光啊……
“刘一刀?等老子出去,非弄死你不可。”
眼睛眯着笑起来,裴承让已经睡不着了,干脆就看着那月牙儿在一个小小的框里移动,渐渐消失。
墨蓝染就的夜空,逐渐被外面朝霞照亮。
一层一层的霞光,从被红日照着的云层里透射出来,到了上朝的时候了。
今天的高胡子,跟往常不太一样。
刚从内阁自己的房间走出来的时候,他满脸都带着笑。
众人都在等他,包括张居正。
昨天夜里隆庆帝又出了一桩破事儿,仅有几个人知道,张居正就是其中一个。
他想着,高拱平白摊上这件破事儿,今天早上心情一定不怎么好,要少跟他说话。
可没想到,待得高拱人一出来,张居正一瞧,整个人就愣了。
高胡子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唇边挂着微笑,眼角笑纹一道一道。
最奇怪的是……
他的胡子。
原本乱糟糟怎么也打理不好的胡子,这会儿竟然服服帖帖,就算是一阵风吹起来,都没散掉。
仔细一看,高胡子那一把大胡子上,竟然稳稳定着一枚胡夹。
哎哟,这可真是稀奇了。
看高胡子伸手摸着胡子那姿态,显然今天这么高兴,都因为这一枚胡夹啊。
又一阵风吹过来,老家伙们的胡子都飞起来了。
张居正连忙一伸手把住胡子。
可反观高拱,那叫一个老神在在。
瞧见大家伙儿手上的动作,高拱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迈着八字步从台阶上下来:“到时辰了,咱们走吧。”
张居正的目光,在高拱的胡夹上流连一阵。
“您这一枚胡夹倒是好看,简简单单,不过正好跟您很衬啊,也不喧宾夺主。”
“哈哈,是昨儿馥儿送的。”高拱眉毛一扬,笑得可开心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一眼张居正下巴上一把胡子,语重心长道,“叔大,我看这东西也蛮不错的,回头你也弄一枚来夹着吧。”
“是挺好的……”
张居正脸有些僵。
说到底,高胡子今儿这是炫耀来了。
谢二姑娘送的?
有什么大不了。
不就是一枚破胡夹吗?
张居正摸了摸自己被风吹乱的胡子,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第028章 白芦馆
近日朝野上下都在谈论高胡子,更准确一点说,是在谈论他的胡夹。
平白多出来的这一枚胡夹,俨然成了他向人炫耀的最佳资本,原本乱糟糟一把胡子这样夹起来,看上去人也精神了不少。
朝野上下原本是不流行胡夹这种东西的,可最近几日在高胡子的带领之下,所有蓄须的大臣都弄了或是简单或是华丽的胡夹来夹上,一时之间竟然成为一种风潮。
不过,唯有一人例外。
这人便是张居正。
当日在内阁值房外面,高拱满面亲切地说什么“你也弄一枚来用着”,那得意洋洋的语调,张居正真是半点也忘不了。
一枚胡夹就这么嘚瑟了,敢情是你外孙女以前没怎么送过你东西吧?
眼见着满朝文武有胡子的都开始玩胡夹了,张居正心里憋了一口气,就是不动。
跟着高拱一起戴胡夹,算什么了?
是以现在每次上朝,张居正都成为那独秀的一支,连好不容易上朝一回的隆庆帝,都为之注目,问:你为什么不戴胡夹?
旁边的高拱一下就暗笑出来。
张居正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答,下了朝也是一片的憋闷。
就小小一枚胡夹,只因为落在高拱的胡子上,就引来朝野上下这般的追捧,着实让张居正好一阵的不爽。
流言也开始四散出去。
不久后,张居正府上的张离珠就听见了这件事的全貌。
又是谢馥。
张离珠心里恨得咬牙,眼见着就要去白芦馆了,心里已经立下誓:白芦馆之会,她定要让谢馥声名扫地!
区区一枚胡夹就能让她在京中出尽风头,说白了还不是高胡子捧着,这等的歪门邪道,也就她肯用了。
说出去还是大家闺秀呢,只送一枚胡夹,未免也太寒碜。
反正,等今天过后,所有人就会知道,谢馥也不过就是一个虚名。
这京里,没几分真材实料可混不出什么名堂来。
窗外有一丛海棠,这时候已经过了花期,苍翠的叶片上,点着晨露许许,日头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冒出头来,被几滴晨露折射了光辉。
于是,张离珠的窗外,璀璨的一片。
如珠似玉。
屋内,丫鬟们紧张有序地忙碌着,端水的端水,捧手袱儿的捧手袱儿,也有人拎着新制的衣裙走到前面来,在张离珠的面前比划。
不小的西洋水银镜前面,张离珠端端立着,一件绣着金线的鹅黄色衣裙覆盖在了她的身上。
窗外的光进来,盘旋在绣着的金线上,看上去有一种流溢而出的光彩。
真美。
几名伺候的丫鬟都被这样艳丽的光彩给眯了眼,好一阵惊叹。
张离珠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
不知觉地,她开始期待今日遇到谢馥的场景了。
唇角一勾,张离珠已经施施然开口:“一切妥当,走吧。”
无关的丫鬟们纷纷退下,张离珠带着几名得力的大丫鬟,一路出了房门,上了轿子。
轿夫们将四抬的轿子抬起来,朝着白芦馆去。
白芦馆乃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处,在一条街的尽头上,平时少有人来,行走处尽是才子佳人,站在外面就能感觉到几分雅致味道。
二层的小楼,静静地伫立在张离珠视线的尽头,有一种遗然于世的味道。
白芦馆的童儿远远见了四抬轿子过来,立刻就知道是张离珠来了,便有两个迎了上来,待轿子落地上前去请。
“张小姐里面请。”
张离珠出来,朝两名童儿微微一笑,又问:“我先生今日可也在?”
她先生,乃是徐渭。
早在前几日白芦馆即将开会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特意去通知了徐渭,只知道信已经到了徐先生的手上,却不知他人到底来不来。
所以此刻,才有张离珠此问。
童儿将人朝路上引,却道:“徐先生说是要来,不过到底什么时候来却不知道,只是如今没到。”
张离珠颔首,唇边的笑意一下扩大了。
“只要先生来就好。”
她至少也是徐渭的弟子,有名满天下的先生了,下面就应该要有名满天下的徒弟了。
纵使谢馥再风头无两,从今日之后,也得给自己让开一步。
长长的楼梯,下面都是等待的童子,四面墙上挂着名人字画,脚底下的地板都是芳香的柏木,精致的崖柏雕刻遍布在白芦馆的每个细节上。
上楼之后迎面来的一扇大屏风上,描着几根淡淡的白芦,在风里摇曳。
转过大屏风来,打扮素雅的才子们已经在品茗论道,不过声音细小,极有涵养。
淙淙琴音如流水一般自珠帘后泻出,谈得是一曲出云破月。
看过去,隐约能瞧见美人素手,轻拨琴弦,藏在朦胧处的美感,格外引人遐思。
张离珠方到,便有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了,多位文人雅士从座中起身,拱手为礼:“张小姐。”
“列位,离珠有礼了。”
纤纤细指扣住,裣衽一礼。
张离珠的礼数,惯来是挑不出错的。
楼上彬彬有礼,楼下则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一名女子,没有乘轿,款款步行而来;打扮艳丽,浮华,可偏偏让人觉得就应该这样艳丽。
人还没走近,就反复已经能闻到一阵浓郁的香风。
脸容尚看不分明,却仿佛能在心里描摹出那种温柔妩媚的眉眼。
等到人近了,那种神奇的绮丽,不仅没消失,反而越发勾人起来。
站在几个童儿面前的,是一位成熟的佳人。
今日白芦馆负责招待的童儿们基本都是未经人事的小子,定力不够,当下一看这佳人,只觉得魂都飞出去了一半。
来的,自然只能是秦幼惜了。
她今日独身一人而来,并没有带任何一名仆人,算是单刀赴会。
抬起脸来,微微一笑。
兴许是这笑容太艳,晃得人心惊,才终于唤回了几名童儿的魂儿。
其中一人按捺住内心的惊艳,上前来问:“这位姑娘,此处乃是白芦馆,今日乃各位先生在此斗画之日。不知姑娘出身何处,可有请帖?”
若是以前白芦馆的常客之中,有这么一位姑娘,早就被人记住了。
可大家都没有印象,只能说,这一位他们不认得。
今日,则更是没有请帖不能入内。
童儿问完,便不敢抬头看秦幼惜了。
一封请帖,忽然出现在童儿的视野之中。
熟悉的花纹,熟悉的样式。
这不是?
童儿一下抬起头来。
素手一只,捏着那一封请帖,摆在他面前。
“请帖,有。”
秦幼惜淡淡说话。
童儿连忙接过请帖,翻开来查看,可这一看就皱了眉。
每封请帖上都有受邀人的名字,可这一位姑娘却……
“这位姑娘,这一封请帖邀请的乃是谢二姑娘,不知您……”
艳则艳矣,可眼前这一位怎么看也不像是谢二姑娘啊。
秦幼惜知道对方怀疑自己的身份,想起谢馥吩咐给自己的事情,不由得眯起眼来,打量白芦馆前面的匾额。
声音清晰,像是猫儿一样柔软而勾人。
“这一封请帖不是我的,谢二姑娘说自己没时间来,但毕竟是张家姐姐的盛情,实在难却,所以命我来一会。”
童儿们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这可怎么办?
还是接应秦幼惜的那位童儿机灵,连忙笑道:“那劳烦姑娘您入内稍歇片刻,这请帖乃是张小姐发出,我等须先询问过张小姐,才敢做定夺。”
“无妨。”
秦幼惜应了,点点头,在另一名童儿的引路之下,朝楼下的小座上行去。
方才那名童儿,却连忙持了请帖,一路跑上楼,去问张离珠。
左都御史,葛府。
花园里,葛秀手里捏了一把鱼食儿,朝下面投了一颗,小鱼儿们一拥而上,水波一阵荡漾。
“哈哈哈,馥儿,你看,真热闹。这一池的鱼是今年新引上来的,叫做金背锦。”
谢馥在家里待着无聊,恰好收到葛秀的邀请,来他们家看新引来的一群小鱼儿,于是就出来了。
现下,她就站在葛秀的身边,微微探出半个身子看着下面的小鱼,道:“今背锦?怎么个说法?”
葛秀今日穿着一身很普通的月白色褂裙,身边跟着几个丫鬟。
听了谢馥的疑问,她解释道:“你仔细看看那条,背上可有一片小金鳞。只有这一片,若是天气好,遇到日头够大,阳光就好,就像是一条鱼背着一块金子在水里游。管家跟我说,这兆头最好,京城里可没几家有呢。”
“原来如此。”
谢馥点头,仔细去看,果然瞧见那一条条小锦鲤的背后鱼脊上,都有一片小小的金色鳞片。
外面天光一照,闪闪发光。
这比起自家普通的小鱼儿,可真是好了不少。
“也就是你对这些东西上心,你要不说,我都还注意不到呢。咱们也有几日没见了,你倒越发悠闲。”
“好馥儿,你可别开玩笑了。这哪里能悠闲得起来?我分明是忙完了。”葛秀听着,认不出嗔道,“你说这话,必定是你自己也很闲,半点没在意。”
“又怎么说?”
谢馥挑眉,没明白。
葛秀恨铁不成钢,轻轻一戳谢馥小蛮腰:“哼,全京城也就你不担心,兴许还要加个张离珠。进宫的事情你忘记了?”
哦,原来是宫宴。
谢馥还真是差不多要忘记了。
她笑道:“难道你是为宫宴准备去了?”
“可不是。”葛秀道,“我父亲也快到了乞休的年纪。□□虽说,宫中女子最好都是普通百姓的出身,可也不是没有破例的情况。若能……”
说到这里,葛秀忽然住了嘴。
她面色僵硬,回头去看谢馥。
谢馥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她。
葛秀一般不说这些话,可刚刚,她竟似没注意,把心里的打算都脱口而出。
虽然最后时刻刹住,可已经迟了。
葛秀尴尬地笑了一下:“一不小心说多了,叫你笑话了。”
都说到了这里,也就没必要辩解什么了。
葛秀与谢馥也算是认识有几年了,更何况她知道谢馥不会跟自己争什么,更不会害自己。
谢馥什么都有,这是世上最不会嫉妒旁人的人。
跟这样的人做朋友,是一种幸运,可也许,也是一种不幸。
谢馥抓了一把鱼食儿,扔下水去,看鱼群为了鱼食儿争抢,也不知为什么就笑了一声。
除了年幼时候那一次,她再没有进过宫。
单单那一次进宫,就已经得罪了冯保,如今冯保还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也是权势滔天的人物。
跟旁人期待入宫不一样,谢馥这心里可是苦得慌。
真希望那一位大人物的记性差些,别老是记挂着自己,可显然——
不管从谁的话里来看,冯保都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要入宫,可要头疼一番了。
可葛秀不一样。
谢馥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人各有志。
“这样也挺好的,若不是看对眼的,嫁给谁不是嫁呀。”
“你……”葛秀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算了,她有些意兴阑珊,“说起来,我昨日给你递了请帖,却没想到你今日会来。”
“你以为我会去白芦馆?”谢馥轻而易举地猜到了。
葛秀点头:“张离珠约了你,你不去,只怕是扫了她的面子,也堕了自己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