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帆横眉竖目,难得露出了几分骇人的凶相,竟吓得娄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地朝缘灭那边逃去,一面逃还一面惊慌失措又惧怕无比地哭喊起来。
“都怪小人一时鬼迷心窍,才在为顾少山所救的时候冒名顶替了娄公子,一念之差犯下大错!可小人绝症在身,做出如此选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切只是为了活命为了有人给小人治病啊!苍天有好生之德,佛祖慈悲为怀,大师大慈大悲度苦度厄,还望大人大量,饶过小人一命啊!”
他本就生得瘦弱,一身青涩的少年气都还没褪得太干净,此刻惶恐又畏缩地跪在地上求饶的模样,看着自然极其可怜。
可这一刻,殿内外没一个人生出了怜悯之心。
娄璋方才脱口而出的那些话简直像是一把斧头,朝着所有人脑袋上砍了下来,彻底崩碎了那本就已经微茫的希望,让他们最不愿意崩散的美梦成了一场噩梦!
这个人,竟然真的不是武圣后人!!!
缘灭方丈沉默。
陆帆愤怒无比。
顾昭也豁然从座中起身。
唯有沈独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那看似三魂吓没了七魄的娄璋,慢慢眨了眨眼,笑了一声。
第78章 殿外┃顾昭,真较量起来,你赢不了他……
大殿内外, 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 又缘何而来, 哪一个能在最开始时想到如今这发展?片刻的安静之后,立刻就沸腾了起来,呵责叫骂之声不绝于耳。
唯有缘灭方丈注视着, 长长叹息了一声。
他走上前来一步,目中倒有几分宽厚之色,但问:“也就是说, 小施主并非真正的武圣后人?”
“不是, 我不是。”
大约是被周围群情激愤的情况吓住了,娄璋几乎是直接躲到了缘灭方丈的近处, 惊恐地看着周围人,然后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解释。
“真正的娄公子是病死在医馆里的, 只是……”
原来,这假“娄璋”原本只是皖南百草堂张叔平收治的一名身患顽疾的病人, 只是久病成医,加上有些学医之心,便也拜了张叔平为师父, 学习医术。
同时张叔平还收留了真正的娄璋。
真正的武圣后人自小也是体弱多病, 一直住在医馆,一来二去便与娄璋熟了。
只是张叔平虽妙手仁心,也算享誉天下的大夫了,可依旧无法治好他先天里带出来的病。
不久前真娄璋终于咽气。
在临死之前他将银月钩交给了被自己视作唯一好友的假娄璋,请他摧毁此物, 让它永远不见天日。
谁料想,假娄璋见此物特殊,又想起江湖上那有关于武圣后人的传言来,便将此物留下了。
后来又辗转为追魂老魔偶然查知。
这一来,才阴差阳错,被追杀追魂老魔的顾昭找上门来。
那时为他治病的张叔平已经死在了追魂老魔手中,假娄璋知道自己的病若要治好必要找这天下最好的大夫,所以在见到顾昭被追问身份时,心一横便谎称自己便是武圣后人,还因为昔日与真娄璋交好,将过往的细节说得滴水不漏。
顾昭毕竟不是圣人。
于是他便这样有惊无险地成功成为了“武圣后人”,直到今天被揭穿。
“方丈大师,方丈大师,是小人糊涂,利用顾少山仁厚之宅心做下这等欺天之计,但没想到您法眼如炬,竟一下识破。”假娄璋说着竟已经哭了出来,“可小人也的的确确是没办法啊!小人只是想,若小人是那传说中的‘武圣后人’,不管是落到谁的手中,一定都能得神医救治,活下命来……”
一番解释下来,道明了前因后果。
众人自然还觉得中间存在着颇多的疑点,于是不断地追问着他,尤其是在有关真正的武圣后人的细节上反复问询,甚至是直接询问佛藏,目的可谓是昭然若揭。
其中有几道声音,格外尖锐。
“说得真是好听,就算这娄璋是假的,那三卷佛藏就应该保存在禅院吗?怎么说陆庄主也是当年武圣的内兄,既然娄公子已经没了,这佛藏总该交给陆庄主吧?”
“是啊,难不成就一直在禅院放着?”
“谁知道有些人会不会监守自盗?”
“说起来那传说中的慧僧善哉修为未免也太高了一些,连那练了六合神诀的魔头都打不过他……”
“……”
这一刻,沈独朝着殿外人群之中看了一眼,但群情激愤,挤挤挨挨,哪里又分得清那话是谁说出来的?
他的心,冰冷一片。
就算看不清,他也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这声音不是妖魔道上任何一个人:妖魔道在他治下,规矩有多残酷多森严,他比谁都清楚,在没他提前授意的情况下,绝不会有一个人敢擅自开口。
更不用说,毁谤的目标还是善哉。
那么说出这话的人来自哪边,简直再明显不过。
压在扶手上的手指悄然压得紧绷,沈独用一种格外莫测的神情看着顾昭,但最终还是没有发作。
他只是不想再看,也不想再听。
从这“假娄璋”暴露出来的那一刻起,今日之事在他眼底便已经成为了一出虚伪的闹剧,再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他无声起身,在所有人都顾着声讨时走出了殿外。
这时候,面上皱着眉的顾昭转头看了他一眼,一脸看好戏神情的池饮也转头看了他一眼。
山顶上雾气,反而不浓重。
日头已经朝着天中升起,照耀在群山万壑之间,一片墨绿的苍茫,偶有一两点飞鸟的影子掠过山野的轮廓。
沈独就站在大殿外走廊下面看。
过了有大半刻,才有人走出来,站到了他的身后,笑得有些放肆邪气:“本该最关心武圣后人之事的沈道主今日姗姗来迟不说,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竟然还自己悄悄离开了大殿,也不怕落入旁人眼中,又要怀疑沈道主做了什么手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我不出来,他们就不会这样想了吗?”
沈独不用回头看,听那声音都知道是池饮,且脑海里同时冒出了前两日他让姚青下去查到的内容。
据传,天水盟少盟主池饮,其为人也邪肆放旷,但表面上看着并无什么大志,也就最近才起了心思在江湖上四处折腾。
至于耳上那三枚银环……
说是早在七年之前就打下了,向为池饮个人最独特的标记之一。
“池饮”自还不知道沈独已经暗中派人查过了他,只在他背后,用一种闪烁不定的幽暗目光注视着他,但笑意却没减:“不愧是鼎鼎大名的沈道主,这时候还这样沉得住气。池某左右思虑再三,实觉得前阵子道主在剑庐所提之建议很好,所以今日特来向道主示好。看如今这情况,正道必然不好再于天机禅院叨扰,最迟今晚便会离开。不知依道主之见,我等何时合作为好?”
鱼儿咬钩。
或者……
渔夫放下了鱼饵。
沈独笑着,回头来看着池饮,面上分毫破绽不露,只道:“顾昭要回蓬山,五风口乃是必经之地,且在五风口时恰好不与斜风山庄同路,算他们行程,两日后必定在五风口歇上一夜。不如,你我便约在两日后子时正,共谋蓬山?”
“好!”
池饮双目中精光四溢,并不掩饰眸底投射出来的任何野心,直接便答应了下来。
“沈道主果然做大事的人,痛快。”
沈独向他身后望了一眼,殿中虽没人出来,但凭他超绝的内力已经听见众人在商讨要怎么处置那假娄璋了,便自然地提醒池饮道:“池少盟主还是先回殿中吧,免得出来太久引人怀疑,若被姓顾的察觉到什么端倪,可就不好了。”
“也是。”
池饮自然是一副明白这道理的模样,于是笑着与沈独告辞,只是往回走了有三五步之后,那脚步一下又停住了,他再一次转身看着沈独。
“但想起来,昨夜我盟中属下传来一消息,不知沈道主神通广大,可有听闻?”
“什么消息?”
昨夜沈独一晚上都在外面,今早又匆匆从顾昭那边来殿中议事,便是天大的消息也不知道,便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池饮看他的目光顿时有些奇异,但也不可能想得清楚沈独为什么不知道,又猜测妖魔道的消息与天水盟的消息相比到底是滞后了多少。
但眼下回答却不耽搁。
他眸底涌现出几分真假不知的复杂,只叹了一声,惋惜道:“前天夜里,黎老在剑庐中自刎,弟子们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
脑子里“嗡”地一声,就像是在经历了什么巨大的炸响之后,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那不只是从脑海深处还是从心底深处陡然泛滥的因震惊而起的茫然。
他连池饮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大殿中顾昭为那假娄璋求情的声音,只道此人也是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想要禅院与妖魔道这边对他网开一面。
禅院出家人自没话说,可妖魔道就不一样了。
人虽是妖魔道半道劫走的,可自天下会一赌获胜后,这人便名正言顺地归沈独了,天机禅院要放过他,说了也不算。
真要饶过这人,自需要问沈独。
只是众人这时候才发现,原本应该坐在殿中的沈独,竟已经没了踪影。
于是很快,沈独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动静。
大殿外的人群散开,又都朝着他这个方向走了几步,但又不敢走太近。紧接着一道极轻缓的脚步声传来,是顾昭潮水分野一般穿过了人群走来。
没一会儿就到了沈独旁边。
他的胆子是真的很大,虽跟沈独有点不可告人的关系,但眼下是实打实地借着要为假娄璋求情的事情走过来跟他说话。
隔这么远,旁人也不知道他说什么。
所以他的姿态也显得很放松,更是半点不提娄璋的事,只问:“出来得这样早,是看不惯我针对你的和尚?”
沈独心底的杀机一下蔓延上来。
只是此刻他站在大殿外走廊的拐角处,一抬起眼来,就能看见那一座高高的佛塔。
业塔。
还记得昨日刚进禅院的时候,那引路的小沙弥说,这座塔名曰“业塔”,塔前未开的花树则称作“无忧花”,七级浮屠顶端藏着的据传是数千年前高僧杀生坐化后留下的真佛舍利,入药能解万毒。
可这时他什么都忘了。
满脑子记住的,也不过那一个“业”字。
和尚说,救,不过是渡苦厄,施主性本聪慧,何苦执迷?
和尚说,沈独,你还觉得我喜欢你吗?
和尚说,你是我罪与业。
于是那满腔的杀机都潮水似的退了下去,露出他心上那一片血淋淋还未有任何愈合的荒原,让他的声音也添上几许虚无与缥缈:“顾昭,真较量起来,你赢不了他……”
他可比你狠多了。
嗤。
顾昭兴味地勾起了唇角,微微眯眼时,眼缝里只划过几许暗暗的冷光:“你这样说,我可真想试试了。”
第79章 生死佛藏┃生生死死,多大点事啊。看开一点……
于是沈独很久没说话。
远远的背后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们, 可不管是他还是顾昭, 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也并不因在众目睽睽之下交流阴谋诡计而生出半分的心虚。
好像他们真在谈娄璋一样。
普通人走一步算一步,聪明人走一步算三步,而顾昭, 走一步也许要往后算个十步,二十步,甚至更远。
所以沈独根本没在意他说的话。
但凡他说出来的, 要么是深思熟虑已久, 要么是准备在将来的日子里深思熟虑。
前者不会被人改变;
后者暂时还不会发生。
而且,这些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机禅院的地位太超然了, 而顾昭又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即便是未雨绸缪也会先对天机禅院做出一些限制。
先要将其从神坛上拉下来, 才好做后面的打算。
沈独慢慢地收回了目光,只道:“你顾昭算得向来是很远的, 打从鸿门宴后我落难以幽识鸟传讯给你,你便开始布局了。五年下来,你太了解我了。一则刺探出我没死, 还在不空山上, 二则知道我没两年好活必定铤而走险一探禅院。若不如此,见了我当初戴着佛珠、带着画轴下山,你不可能真的视而不见。你视而不见,甚少过问,不过是因为我此举正中你下怀。而当时的我神思恍惚, 实在懒得在你身上多费什么心思。”
懒得……
呵。
顾昭半句都没有反驳他,反而用一种极为明亮的眼神注视着他:“凭什么说,正中我下怀?”
“因为你早就关注了天机禅院很久,也忌惮了我很久。我入禅院,不管最后有没有带走东西,江湖上也势必以为我带走了什么。随后你设了武圣后人的局给我,若我答应,便是今日的发展;若我没有入套,那你自然也会带着那假娄璋上山,只是届时江湖上就更要怀疑对此无动于衷的我实际上已经拿到了佛藏。”
实际上做没做都没有分别。
因为沈独是妖魔道上的大魔头,但凡他与天机禅院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旁人都会想到三卷佛藏上。
“你说,若我今早不仅姗姗来迟,还干脆整个缺席了今日的议事,整个江湖将会怎样以为呢?”
沈独笑了起来。
“俗话说贼不走空。殿中那娄璋是假的,可你这一趟上山来绝不会无所图谋,所以真正的武圣后人必定隐藏于众人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佛藏。届时被你玩弄于鼓掌的江湖人士自不会怀疑你,反而会怀疑到我这疑点重重的妖魔道道主身上,同时又将东引祸水,借佛藏引发众人对天机禅院的不满,甚至拉了善哉做筏,要武林对禅院生出敌意。如此一箭三雕,自己却还是干干净净。你说,我现在若把你衣服扒下来,能看到什么?”
“哦?沈道主竟愿亲自来扒顾某的衣袍吗?”
顾昭浑然没有阴谋诡计终于被拆穿的惶恐之感,反而与往常一样,姿态里透着几分闲散的怡然。
“那我站这里给你扒好了。”
沈独自然是嗤笑了一声,不至于真的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更何况顾昭是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佛藏多半已经到手了。
“论心脏,天下谁也比不过你。”
“可你沈道主不也看清楚了吗?”顾昭不置可否,“且这也不算骗你,毕竟你我不一直如此吗?我是阳关道,你是独木桥,我干干净净,你心狠手辣,江湖人习惯,你我也习惯。”
是啊。
他干干净净,他心狠手辣。
他习惯了,他也习惯了,更可怕的是这江湖上依旧不会有什么人怀疑,或者怀疑了也掀不起多大的水花。
沈独想起了很多,也想起了围绕着武圣后人而明争暗斗的这一群又一群人,话出口却是:“我约了池饮,两日后子时,于五风口伏击蓬山。”
顾昭眉梢微微一挑,顿时了然:“他果然也沉不住气了。五风口乃是回蓬山必经之地,你挑的这地方,他必然不会有所怀疑。那就等两日后,风高杀人夜,为姓池的收尸了。”
沈独垂眸,不置一词,只是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忽然道:“黎老没了。”
“……”
这消息顾昭自也是知道的,但他也清楚此事之中还有重重的疑点,好端端想要安享晚年的人,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就忽然自戕,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只是此刻,他并不想对沈独说这些。
“自有江湖以来,‘金盆洗手’都是听着很好,可一旦做了总会引来杀身之祸的事。”顾昭转过头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有的人,放下屠刀便会万劫不复。而比手中无刀更可怕的,是心里没了刀。自金盆洗手不再铸剑的那一刻起,黎炎便该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了。”
这一番话,分明不仅是评论黎炎。
沈独听明白了。
他闭了闭眼,张开了手指,感受着风从指间穿过时轻柔又微凉的感觉,顾昭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黎老铸剑总不爱杀戮,所以他不为自己不喜欢的人铸剑,只希望合适的人拿到合适的剑能做合适的事。可他并不知道,任何一名有心求剑之人,要剑在手,不过都是为了杀戮。有刀剑便会有杀戮。即便刀剑为止杀所铸,最终也将投入杀戮之中。”
他看着他,声音里已多了警告。
“沈独,你一天到晚,别瞎他妈想。”
什么叫“瞎他妈想”呢?
沈独觉得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任何一个念头都正常到了极点,甚至比他过去那一段冗长又无聊的人生里冒出来的最清醒的念头都要清醒。
所以他根本没接顾昭这话。
这时只慢慢睁开眼来,重新看向禅院下那绵延的山山水水,然后问顾昭:“这一回我又成了你的挡箭牌,但盟约该还在的。顾昭,这黑锅,我背了;佛藏,你有吗?”
“……”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声音与语气都堪称平淡,可话中这毫无预警的“佛藏”二字,却在平淡中掀起了万壑惊雷!
站在沈独身旁的顾昭,一下陷入了沉默。
两人对视。
最终是顾昭先将目光移开。
他一手负在身后,可手指却悄然地收紧了,一如此刻悄然收紧的心,把所有真实的情绪都包裹进去,不外泄分毫,只假假地笑了起来,道:“有。可我凭什么要给你?”
不给?
为什么不给呢?
这一个瞬间,沈独心里竟然升起了一种巨大的茫然又好像是某一种飘荡在空阔天际的问题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幽幽地朝着下方沉底,破灭了本就微茫的火星,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一团死灰上,连最后那一点余温都不留下。
“这样吗……”
他看了顾昭好久好久,在这难得的一刻里,竟头一次看懂了这个人,于是竟摇头笑出了声来。
那是一种已经接受了宿命的平静。
顾昭看着他,第一感觉到了一种近乎呼吸不过来的窒息感,想要冲上去几巴掌摔沈独脸上让他不要再笑出来了,再大声地质问他“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可他到底不是这样的人也不是这样的性情。
此刻所能做的,不过就是看他走下了台阶。
他想起自己昨夜将那三卷佛藏一页一页翻过后,那种枯坐了一宿的荒谬。
山间的风忽然烈了几分。
沈独那厚重而压抑的一身衣袍被风吹得猎猎鼓荡起来,十六天魔银纹似乎与旧日一般狰狞又古拙,可天光照着,竟有一种奇异的惨白。
他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停了下来。
人转过身,就这么微微抬头看着还站在那大殿檐下的顾昭,眨了眨眼,声音淡得像是山间的雾气,轻笑着劝了他一句:“顾昭,生生死死,多大点事啊。看开一点……”
第80章 莫回首┃带好刀,不要回头,也千万不要回来。
这世间, 不是每个人活着都有意义的。
有人为了喜怒哀乐而活, 有人为了爱恨情仇而活, 可有的人活着,只是为了“活着”这样苍白无力的两个字罢了。
又或者惧怕未知,所以惧怕死亡。
从前他总是怕死, 害怕死亡之后的世界,或者根本不存在,可真到了一切生的希望都近乎泯灭之后, 对死亡反而无所畏惧了。
世间若没有让你活下去的理由……
那么, 活着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十年如一梦,恍然都游魂似的飘荡了走。
沈独说完那劝慰顾昭的话, 便带着那一点莫名的微笑,背着手往山下走了。
三道山门一重一重, 渐没了他的身影。
妖魔道这边的人自然是没想到沈独一句话不说就这样走了,齐齐反应了一下, 才匆忙向禅院这边道了告辞,追着沈独而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
正道这边自然看了个一头雾水,更有人觉得其中势必有些蹊跷的地方, 怀疑起沈独在佛藏之事上暗度陈仓。
唯有顾昭立在原地, 心底生出了一种为宿命所捉弄的恍惚,只是被捉弄的这个人,不是他,而是沈独。
“顾少山,怎么样了?”
有人见沈独走了, 悄悄凑了上来,试探着发问。
顾昭回过了神来,面上露出毫无破绽的笑意,只对众人道:“方才与沈道主颇费了一番唇舌,但毕竟娄璋已经于他无用,所以沈道主还是应允了顾某的求情,答应放人一马了。”
“到底是顾少山宅心仁厚啊……”
“是啊。”
“当真是君子气量!”
……
众人闻得这般结果,自然少不得夸耀顾昭宰相肚里能撑船,连假娄璋这样欺骗过他的人都能原谅,还为了他去向沈独求情,实在是令人佩服至极了。
缘灭方丈站在殿门口,就隔着那挤挤挨挨的人群,注视着站在人群中显得温文尔雅的顾昭,心底到底复杂无比,却只能宣一声佛号,道一声“阿弥陀佛”罢了。
一场浩浩荡荡的为武圣后人讨回三卷武学精要的事情,就此在一片喧嚣之中落下了帷幕。既然武圣后人不是真的,那三卷佛藏自然也不能交到任何人的手上,虽然有人提出佛藏应该交给斜风山庄庄主陆帆保管,但禅院这边并未有任何表示,也只能不了了之。
而让武林人士最扼腕的,或许是武圣后人已死这件事。
若假娄璋所说是真,武圣后人已经因病去世,那留存在天机禅院这三卷佛藏也许便永远地放在禅院了。
妖魔道因为沈独的缘故,似乎在假娄璋被揭穿之后就对此事兴致缺缺,一早便离开了禅院;正道这边却是多盘桓了半日,才陆续离去。斜风山庄是中午离去的,蓬山与天水盟这边却是无巧不巧都赶在下午一道。
但这时沈独的人马早已经走得很远了。
来时他们依着最正常的路线从妖魔道来,回去的时候,沈独却下令,要取道五风口。
五风口乃是江湖上一个很极有意思的地方,因为地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交界处,所以三教九流人物汇聚,曾是一个不小的都会。但因为周边城镇热闹起来,距离五风口不远的七里坡地势更为平坦,所以渐渐吸纳了五风口的人气,原本辉煌的五风口也就日渐冷落下来,成了一座荒城。
只是说“荒”也不很荒。
正经的商户与住民搬走之后,这里反倒成了江湖人士最合适的聚集之所,依旧有些亡命之徒住在城中或者暂时停留。
那里最出名的不是时常发生的争斗,也不是随时能见到的命案,那里最出名的是一根高高立在城中的旗杆。
旗杆上总会挂着人头。
若你对江湖上的事情很熟悉,轻而易举便可以辨认出,挂上去的人头无一不是江湖上曾经知名的人的人头。
妖魔道道主沈独的人头,在五风口能值万金,只是从没有人能伤到他毫毛,别说是取他人头了。
有关于人头悬赏的事,姚青等人是知道的。
听见沈独说取道五风口,众人齐齐都是一怔,不知他是想要干什么:“道主,五风口那边……”
“我说了,取道五风口,不要多问。”
沈独手抓着缰绳,看着那无尽绵延的竹海,心神却还有些恍惚,他想起了自己来时看见这一片竹海时满怀的期待与忐忑,但最终一如他第一次住进那一片竹海一样,走时什么也没能带走。
那竹舍已经没了人,和尚该也看不到吧?
众人已经明显感觉出沈独不很对劲了,姚青更是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头,只有裴无寂隐约能从沈独的态度里感觉出什么东西来。
但破天荒地,他没有说话。
妖魔道的人马于是便听从了沈独的吩咐,改道向着五风口的方向去。
行了约莫两个多时辰,到得一片稍稍平整的山谷,便都停下来饮马修整。
裴无寂一个人坐在了溪畔一块石头上。
沈独远远便看见了他,然后走了过去,站在了他的身后,笑着问:“看过了,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