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辛苦!
好不容易终于能出来了,秦王殿下又要纠结纠结谋反的事情。
这谋反可是大事,哪里能说谋反就谋反了?
在谋反之前,肯定还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做。
这不,他这几日终于将前期的事情搞定,尤其是今日又搞定了一件大事,一路回来都憋着一口气,只等着见了陈横再说。
陈横按着规矩站在后头。
现在秦王虽然已经被放出来,可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
他闻言,抬了头,有些不明白:“王爷做了什么?”
“今日我出宫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严照。”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卫禹脸上的表情都跟着兴奋了起来,“上次,陈大人不是跟本王说,此人迟早必须选边站吗?”
陈横是这么说过。
他思索了一下,接话道:“近日来,大将军逐渐有被架空的趋势,皇上怕也是越来越不待见他。以大将军这等征战沙场的人,铁血铮铮,怕是难以忍受的。只要王爷先对他表达出招揽的意思来,此事就简单了。如此说来,王爷今日是……”
“正是!”
陈横果然是个聪明人啊,自己不过是一提,他就已经清清楚楚了。
秦王心里赞叹着,同时又觉得幸运,能得陈横辅佐,何愁大事不成?
他大笑起来:“今日遇到大将军,果然是瞧着他郁郁寡欢,本王上去说了两句话,轻而易举就勾出了他的话来。果真是征战沙场的莽夫,实则也不会太注意这些事情。我看着,他迟早要生出心来。现在,他可对本王印象好得很。”
一旦能得到严照的相助,夺位还有什么悬念吗?
即便是皇帝再不喜欢他,可在绝对的武力之下,又能做什么?
剩下的,就是将这件事好好筹备清楚了。
原本秦王在朝中就颇有势力,即便是一个月禁足,也还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现在又多了陈横与严照这两个巨大的助力,还有谁敢与他争锋?
这般一想,秦王只觉得志得意满,天下间再没有能阻挡他的事情。
陈横这边安静地听着,心底浮出来的只有冷笑。
这傻子,扔个套,他就乖乖往里面钻,可算是自大自负至极,利欲熏心之下,早已经失去了原本该有的判断力。
这样的人……
即便是坐上了皇位,又有什么用?
陈横心底,这一句话又冒了出来。
他握紧了手,眼光闪烁。
压下心里那一分强烈的不舒服,陈横开口道:“现在既然已经是万事俱备,那不知您什么时候动手?”
“严照上次进宫与父皇饮酒,出来就已经交割了兵权。很明显,父皇玩的这是杯酒释兵权的把戏。严照虽已被夺了兵权,可城中兵士还不是听他的?下面无数人都是他扶持起来的,断断没有不听话的道理。只要本王再去与严照说上三两句,最好再伪造一道旨意将他逼反,成事指日可待……”
一番谋划早已经在胸中,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更不用说明白。
卫禹知道,陈横必定懂得。
他掰着手指头,一根两根……
“呵……”
忽然一声笑,卫禹道:“我那王叔不是过几日就要大婚了吗?成亲这种喜事,怎么能没有我来凑上一个热闹?那一日,正是这大半年以来唯一的一个黄道吉日,就挑这一天做事。一不做二不休,免得夜长梦多。车你大人以为如何?”
陈横微笑:“这日子挑得不错,只是不知道您到时候准备……”
“自然是叫严照这替死鬼先上去,回头出了事,本王再上去,承天而继位。至于严照……心情好了赏他告老还乡,本王心情若不好了,叫他下去陪老头子。”
老头子,也就是卫禹的父皇。
这事儿还没成呢,私底下已经这样了。陈横眉头又是皱了皱眉,不过最终又松开了。
有些事情,已经决定就回不了头。
陈横知道自己一直是个聪明人,可聪明人总有被聪明人误了的时候。有时候,空有一腔抱负也没用处……
他以为自己跟了明主,没想到竟然是个半点没野心的。
空为他人做嫁衣这等事,怎是他陈横应该做的?
秦王再差也不要紧,没有这样差劲的人,怎么能显示他陈横的厉害?
大将军严照有了陆无咎,完全没有自己用武之地,何必再去烧热灶?
陈横下定决心,便笑着应:“王爷英明。”
聊了许久,终于从王府出来,陈横兜兜转转一圈,最后又去了祁王府。
卫起知道今天有事,见他来了,坐在花厅里,手把着太师椅的扶手,便问道:“今日可是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回王爷话,真是有消息了。”陈横面不改色,也一副有些高兴甚至有些嘲讽的样子,“已经按照计划,让秦王联系上了大将军。秦王已经准备反了。”
“可选好时间了?”
卫起挑眉,似乎没想到秦王这等一向孬种的人,竟然也有果决的时候。
陈横答:“秦王说把时间定在七日之后,在此之前,要叫大将军多度进宫与皇上谈天,等到起事的那一日才不引人怀疑。”
“七日之后……”卫起凝眉,掐着手指头算了算,笑说道,“还好,不曾误了本王的好事。”
不用解释,陈横听懂了:不影响他与宋仪成亲的大事就好。
他毕竟是与宋仪传过流言的人,所以从不在于宋仪有关的事情上说话。卫起不是一个爱猜忌的人,可有的线,陈横从来不去踩。
他详细地将秦王那边的情况说了一会儿。
眼见着已经差不多了,卫□□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早先布置好,只等着七日之后看戏了。”
“那陈某先告退,只等回头先喝王爷喜酒,再看好戏了。”
陈横躬身。
卫起摆摆手,哈哈一笑:“放心,担保不会忘了你就是。退下吧。”
“陈某告退。”
说完,陈横离开了。
花厅之中,一时安静。
卫起脸上原本是挂着笑的,可却渐渐拉了下去。
这里再没有别人了。
卫起手边,压着一堆公文,他将之取出,最新得到的情报都在上头。
有的东西,与陈横所说并不一致。
“陈横……果真还是……”
他没有说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过了许久,他才正常道:“你怎么看?”
“……”
帘后,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宋仪在后面站了许久了,原本是今日她被卫起找来,还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干什么呢,陈横那边就来了。
不得已,她将两个人的话都听了进去。
方才卫起得到的消息,她也听见了,秦王准备做事,正好是在吉日的那一日,陈横过来说的消息却不一样。
以陈横这等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弄错?
唯一的解释就是……
宋仪抬眼,踌躇片刻道:“王爷心中既然已经有了定论,又何必再问我?”
这倒还真是。
只是,偶尔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头疼罢了。
这一局,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卫起将那一页纸放回去,侧头来看宋仪隐在帘后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在宋仪来之前跟陶德说的话。
陶德问,若是秦王起事的日子,在您大喜的日子之后,才是真好。
卫起想想,的确是好。
可没先到,陶德又诡异地看着他,说:不过这事情胜负还未知呢……
卫起一声冷笑:我等若事败,正好叫着死没良心的守活寡去!
于是,陶德终于失去了言语。
可现在,卫起想想觉得,卫禹这造反的日子,还算是将就吧。
他看了宋仪蛮久,忽然生出一个疑问来,很想要问问她:“宋五儿,若是本王事败,你愿意给本王守活寡吗?”
“……那什么,属下还没嫁呢。”
宋仪抬头起来,缺心眼地回了一句。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想法

两股战战,宋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从王府走出来的,整个人实在是恍惚得厉害。
有时候她觉得吧,自己确实是嘴贱了那么一点点,可也就是那么一点点罢了。
毕竟,说实话是没罪的。
她与陈横一般,也是个聪明人,可有时候聪明也不顶用。
一旦当聪明遇到不想聪明,事情就麻烦了。
从王府回去的宋仪,有很久没有说话,脑海里都是卫起的眼神,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卫起,是在宋府,远远见着他走过来,淡静眼神里偏透着四分世故,三分闲适,两分威仪。余下那一分,宋仪也记得,自己没琢磨透。
现在,她也琢磨不透。
整个宋府现在已经是张灯挂彩,丫鬟婆子们老早就开始布置了,只等着宋仪风风光光出嫁。虽然她跟宋家的关系不怎么样了,可到底还是宋家的姑娘,说出去也是脸上有光。
庭院里整整齐齐的一片红,宋仪见了只觉得刺眼。
搬回宋府来,自然是为了出嫁,也越是接近那时间,也就越是惶恐起来。
宋仪的内心活动其实很简单:
决定配合卫起设局时,她想的是,反正我嫁不出去,名声坏了也不怕再坏一点,顶头上司做事,我总不能不支持吧?
于是答应了。
在皇帝叫她选择的时候,她想的是,卫起这一局未免也太坑了吧?竟然连他自己都坑进来了。真是无毒不丈夫啊,真舍得对自己狠,佩服!
于是,宋仪按照计划选了卫起。
可等到卫起一系列的奇怪表现之后,她想的就变了:为什么有一种入了狼窝的错觉?
直到现在……
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说好的设局,怎么就变成要真嫁了?王爷变卦不带这么快的吧?
上司跟下属的结合,能有什么好下场?
内心崩溃了好一阵,她举目望去,灰蒙蒙的天空上笼罩着一层阴云。
拿着嫁衣的雪香仔细瞧着上头的花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嘟着嘴唇道:“姑娘,好歹也是这辈子的大事,您居然也不自己绣嫁衣的……”
宋仪听了默然无语,半晌道:“又不是第一次了,那么认真干什么?”
雪竹在一旁劝着:“奴婢瞧着,王爷这一次不像是在开玩笑,依着咱们姑娘这般的人才,王爷若是看不上,那才是瞎了那什么……”
话说到这里,却是已经有些逾矩了,她连忙停下来。
宋仪表情渐渐阴郁下来。
真要嫁吗?
这么莫名其妙的理由……
还有,卫起问自己的那一句话。
“我不想守活寡啊……”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忽然升起。
宋仪侧头看了看府里忙忙碌碌的丫鬟婆子们,又看向了前面的垂花门,忽问道:“雪香,咱们手里还有多少银两?”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傻叉

天气越来越冷,也到了京城里滴水成冰的日子。
宫墙之内,翘起来的琉璃瓦飞檐下垂下了细细的冰凌子,太监宫女们从廊下经过,规矩极严,并不多看一眼。
一个小太监从角落里走过来,悄悄将东西塞给了另一位小太监。
于是,传讯的人跟着出宫采买的人出了去,一路去了秦王府。
秦王筹划了这么久,也算是蛰伏到了时候,近些天来的事情,真是出奇地顺利。
不过造反这种事,毕竟还是要看运气的。
有时候,一个细节的差错,就能导致全盘皆错。
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当然,陈横对他这样的谨慎很欣赏。
“事情就在今日了……”
秦王在屋内踱步,一步,两步,三步。
一侧,站着陈横,两手袖着,目光垂着,道:“王爷的计划已经没有疏漏了。方才已经叫人假诏宣大将军入宫,届时便会亲眼目睹大将军弑君之事。王爷您在临危受命,承继大统……”
这计划,似乎天衣无缝。
秦王定下的计划看似很简单,可在陈横这边看来却是一点也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凶险之极。
大将军、卫起两人乃是一党,秦王这里又是一党,而且卫起等人在宫中还有眼线。
卫起唆使陈横来迷惑秦王,是想算计秦王,可现在陈横忽然有些不甘心为他人做嫁衣,所以决定同时忽悠两边,利用能同时获得双方动向的优势,来一场完美的倒戈。
他对卫起说,秦王起事还在吉日之后三天,可事实上,秦王起事的时间却是今日。
在已经先知道了秦王三天之后才会动手,那么大将军今日去宫中,就不会引起怀疑,即便是严照自己,怕也只会认为只是皇帝的寻常召见。
大将军假意辅佐秦王,实际是想把秦王当成替死鬼,叫秦王先干掉了皇帝,自己再打着“清君侧”“除不孝”的旗号,干掉秦王,如此才能皆大欢喜。
他哪里知道,今日收到传召去宫中,皇帝一定是已经死了。
一场惊天的杀机,正在等待着他!
最后,到底是谁算计谁?
还说不一定呢。
陈横从来没有过这样运筹帷幄的感觉,仿佛天下间的大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而自己绝无失败的可能。
只因为,在决定倒戈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真的会倒戈。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别人会起疑心吗?
自然不会的。
想想,陈横忽然笑出了声。
宫里来传讯的小太监,这时候已经从王府的西角门悄悄进来,被管事领着,一路到了门口。
“奴才给王爷请安,消息来了。”
说着,也不废话,双手将东西给奉上。
“已经传诏书令大将军进宫,大将军已经在路上,再过半个时辰,见大将军入了宫门,王爷就可以去了。”
这时机,不能早也不能迟,一定要掐在点上。
阴谋,像是一张密密的细网,将所有人罗织起来。
秦王听了,仰头大笑起来。
“好,好,好!来人啊,去宫门口盯着,一旦严照进了宫门,立刻告知于本王!”
“是!”
下属领命出去,动作迅捷,脸上也带着兴奋的表情。
这么多年下来,秦王在朝中经营的人脉也算是强大,跟更何况还有他身为宫中宠妃的娘亲的母家帮衬,作为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他要笼络个把大臣实在是太简单了。
由此,秦王的势力,真调用起来也会叫所有人目瞪口呆的。
今日的一切,都是昔日的一切铺垫起来。
此刻的秦王,如何能不志得意满?
老皇帝越来越不中用,最近上朝的时候都要睡着,朝中谁不说是时候立下储位了?
“也实在是天助我也,父皇近来的身子也不行了……”
时机实在是太巧,仿佛老天爷都巴不得他造反了一样。
秦王不由得感叹,自己实在是个有命的人。
陈横在一旁微微笑,表示赞同:“殿下承天之命,必是以后的天之骄子。”
“哈哈哈,陈大人,若无你在一旁出谋划策,哪里能有今日的本王?”秦王大笑,“待本王登临大宝,必定实践昔日诺言,以相礼待大人!”
“微臣先谢过王爷恩典了。”
陈横躬身一礼。
两个人在府中,只等着那边的大将军严照入宫的消息。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严照已经毫无防备地入宫了!”
“好!”
秦王兴奋地直接拍案而起,目光明亮,好似两道火炬,熊熊燃起。
“来人,备马,本王要救驾去了!”

☆、第一百二十三叫你谋反

“吱呀”一声,两扇雕花梨木大门缓缓合拢。
刚上位不久的太监赵礼出了来,站在门外,对着殿门口的冷艳宫妃开口道:“淑妃娘娘,真对不住了,皇上这会儿睡得正沉呢。”
“……啊……”
那淑妃有些惊讶,今日不叫大起,可皇上按理说也该起来了呀?不过宫中近日传闻,皇上的身体不大好了。
瞥了一眼这刚上位的小太监,淑妃知道,这小子年纪虽然小,可却是个实打实的人精,不然也爬不到这个位置上来。
要从他嘴里套话不容易。
不过,皇上身子若好,这会儿也就不会继续睡着了。
自以为已经明白了一些隐秘的淑妃,连忙露出端庄的笑容来,道:“皇上朝政繁忙,多睡睡也是寻常。这汤羹和点心本宫留下了,回头还请赵公公说上一句……”
“娘娘放心,咱家省得。”
赵礼也是笑眯眯的。
宫中见多了人心沉浮,对淑妃这样的作态,他哪里还能不明白?
他站在台阶上没动,只瞧见一袭浅粉色宫装的淑妃转过身,又带着浩浩荡荡一群婢女走了。
原本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渐渐松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已经严丝合缝,里头怕也是黑得很,隐约之间约莫也飘着几分血腥气。
收回目光来,赵礼又朝着前方宫门处望去。
秦王,终于来了。
今日的秦王,穿着一身蟒袍,走路也是大步流星。
冷得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他的额头竟然似乎在冒着热汗,着实有些罕见。
赵礼心里明镜一眼透亮,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满脸笑容地迎上去:“秦王殿下怎么这么早来?”
秦王挑眉,不过现在还是要扮个孝子的。
他停下脚步,拱手道:“今日不叫大起,正好来请父皇安,不知父皇是否起身?”
“起倒是起了,不过这会儿大将军在里面呢……”赵礼一副为难的表情。
“哦?”
秦王眼底迅速地划过一分喜色,接着却掩藏了下来,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本王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没想到大将军竟然来得还比本王快?”
“王爷来得是早,不过大将军也不晚,天刚亮一会儿就来了。现在还在里面跟大将军单独说话呢,这都有小半个时辰了……”
刻意点名了时辰,赵礼一副有些疑惑的表情,又续道:“皇上约莫是有些发火了,方才里头有些声音,不过现在又没了。不知道到底在谈什么……王爷您若要进去,怕有些不方便吧?”
“怎么会?”秦王忽然脱口而出,接着目光一转,便站在殿外,朗声道,“儿臣请父皇安,望父皇赐见!”
他说这话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毕竟他之前还被禁足着。
他们站在外面等,可没想到,紧闭的殿门内,竟然半点声音都没传出来。
“怎么回事?”
秦王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心里却早已经兴奋无比。
按着计划,严照今日提前入宫,而宫中早已经布好了大局。严照饮用的茶水里有毒,却不致命,只是叫人无力或者昏迷,并且他们另外安排了刺客,要取皇帝的性命,之后再顺势栽赃嫁祸给严照。
按着这太监所言,他们进去了有半个时辰,中间有听见什么声音,现在却没有了,可不是已经奏效了吗?
成了!
成了!
只要自己推开这扇门,一切就都会到自己的手里。
秦王竭力克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来,大踏步朝前面几步:“父皇?!”
他一把推开了殿门,里面点着少量的烛火,看上去昏暗极了。
那一股隐约的血腥味儿,一下浓重了起来。
大喜之下的秦王,立刻踏步朝着里面走,前面就是宝座,即将属于他的宝座!
极度兴奋之中的他发现,除了他自己之外,根本没有别人跟着进来。
殿内很是昏暗,里面三重纱做垂帘遮挡着的龙床,是明黄的颜色。
秦王屏住呼吸,一步步走近。
天子的卧榻旁,放着的是号令四方的尚方宝剑,此刻剑在鞘中。
整个宫中,只听得见秦王的脚步声,还有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心跳,如擂鼓。
秦王觉得自己两耳里有如雷鸣,根本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前面的龙床似乎沾染了点点血迹,刺杀一定已经成功了。
他在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努力让自己做出一副震惊的样子来,不过转眼之间,这种震惊就有假而真。
唰——
一道明亮的剑光,在这阴暗的宫殿之中,瞬间将秦王的目光照亮!
他瞳孔剧缩:这宫殿里竟然还有别人!
“刺客!”
秦王大叫了一声,然而黑暗里,蒙面的刺客已经从高处跃下,一剑刺来!
慌忙之中,秦王撞到了铜雀灯台,撞到了旁边的红珊瑚摆件,撞倒了很多东西……
最后,是放着尚方宝剑的剑架!
匆忙之间,他的目光落到上面,一把将剑给抽了出来,举剑相迎。
怎么说,秦王也是曾经练过武的皇子,宫内的皇子,为了强身健体,都跟过师傅。
所以,秦王的身手也不算很差。
当!
当!
当!
当当当!
殿内只听得金铁撞击之声,秦王的招数也就是勉强过得去,不一会儿就已经节节败退。
他睚眦欲裂,在这节节败退的过程中,才算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被算计了!
一定是被算计了!!!
他巴不得此刻立刻逃离这皇宫,一剑,一剑,又一剑……
那刺客一身黑衣,也看不清样貌,似乎是久攻不下,眼光朝着殿外一瞥,再次急攻三剑,趁着秦王抵挡不及的功夫,竟然闪身而退!
秦王微微错愕。
下意识地,他觉得哪里不对。
殿门口,似乎渐渐有了动静。
方才没有跟进来的太监赵礼,这时候终于走了进来:“秦王殿……”
剩下的话,仿佛一下被噎住了。
他盯了提着尚方宝剑的秦王一眼,再看了看里面染血的龙床一眼,整个人的眼睛渐渐瞪大,嘴巴也张开来,整个人脸上的表情显得异常惊恐……
“杀、杀——人——了!秦王造反了!!!”
造反了!!!
这一句吼出来,真跟石破天惊一样。
秦王像是浑身被浸入冰水之中一般,剑还在他手中,可那一双手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
殿外的天,渐渐亮了起来。
一轮朝阳,已经破开了灰暗的天空,将光明洒下。
密集的脚步声,甲胄之间的金属碰撞声,还有周围的惊呼声……
交织成了一片。
一个昂藏的身影,渐渐近了,在逆光里,显得无比高大。
原本应该早就入宫的严照,这个时候才走到了殿门口,逆光里,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当。”
秦王手中的尚方宝剑落地,不用严照再说一句话,他都已经明白了。
太监赵礼冲了进来,哭号着拉开了外面的锦帐。
皇帝卫恒,卫起的堂兄弟,已经躺在龙榻上,一剑封喉,血淌了一床。
气绝。
“皇上——”
一声哀恸的悲鸣,像是丧钟,敲破了宫禁这平静无波的湖面。
秦王知道,自己完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放过

京城街道上,照旧一片繁华。
临近年关,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一辆翠幄青帷的马车从小巷子里驶出来,并不引人注目。
“今天可是嗣祁王与那宋家五姑娘成婚的好日子呢。”
“听说大半年里也就这一个吉日,今天城里不少人都在今日成亲呢。这时辰也差不多快要到了,到时候王府前面还有流水席呢,你们去不?”
“去,当然要去了……”
“哈哈哈……”
……
外面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宋仪坐在车里,看了看车里。
东西她没带太多,轻装简从,毕竟还是逃命……啊不,逃婚去的。
雪竹雪香两个小丫鬟脸上都灰扑扑的,显然是往落魄了打扮,宋仪就更不用说了,一张脸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药草汁水,活生生给涂出了半张脸的疹子。
车夫在前面赶车,一路穿过热闹的大街,早市这会儿也开了,马车的速度有些变慢。
宋仪多少是做贼心虚,反正事成之后也没自己什么事了,而现在的卫起着实叫自己有些看不明白,胆战心惊。
所以,从头算到尾,还是跑了痛快。
“师傅,还没出城门吗?”
宋仪算算时间,这过去得也够久了。
宋府那边也不知道能瞒住多久,迟恐生变,天知道被发现了要怎么办。
“姑娘您甭着急,前头好像是已经开始封城门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
听见车把式的回话,宋仪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怎么就要封城门了?
她皱紧了眉头,心头一跳,接着朝已经惊慌失措的两个丫鬟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撩开车帘,她一下就瞧见了京城东门那斑驳的颜色。
这城墙修了很多年了,城门则经历过几朝战火,也算是饱经沧桑。
现在,这城门口堵了一堆人,有兵士出来维持秩序,叫他们都排成了长队。
“这都是干什么啊……”
“军爷们真是想一出来一出……”
有人抱怨了起来。
接着,就有人喊道:“都排好了,一个个查了才准许通过。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一个可疑人都不许放过!”
周围站着的那些人,分明都是禁军,只在这一句话之后,已经开始了严厉的搜查。
宋仪这时候已经有些不好了。
宫里一定是已经出了什么变故,所以才有现在的场面。
东城门封了,别的城门估计也一样。
这一下,惨了。
宋仪的心沉了下去,她手指一动,就要将车帘放下,不过就在那一刹那,一个影子忽然映入她眼帘。
一袭青布衣裳,看着非常简单,可腰上挂着的玉坠子却偏偏很是名贵。
一看就是个青贵风雅人物。
陈横就是这样的作风罢了。
真没想到,她也在这里。
想起自己在卫起那边得知的一切,宋仪内心警惕又复杂。
仔细一看,陈横站在那边,对面是一个穿着沉重甲胄的禁军统领,对着他双手抱拳,似是领命而去。
再一联想整件事的前后,宋仪一下明白了过来。
今日正是他们起事的日子,陈横与卫起正在博弈之中,而陈横恐怕还不知道卫起那边早已经知晓了他的一切。
陈横此人,也与自己有几分交情……
宋仪内心陷入了挣扎。
“姑娘?”雪香在后头问。
宋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留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即便是现在这一张脸上,不怎么看得出原来花容月貌的感觉,可那一双眼眸,依旧秋水般明亮澄澈。
她眼底浮出几分思索,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咬了咬牙。
一把撩开帘子,外头的光一下照进她眼底,有些晃。
宋仪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后面雪香有些惊吓,大喊了一声“姑娘”,可在她耳中,这声音却小极了。
兴许是这声音吸引了旁人的注意,也可能是正好陈横转过身来了,于是一眼看见了正要下车的宋仪。
陈横站住了,忽然没动。
宋仪与他目光相接,也没动。
即便是隔得很远,这气氛的诡异,也是瞬间就能觉察出来的。
陈横一手搁在腰间,一手背在身后,眉头微微拧了几分,接着却有些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他心里是一番想法,却主动地朝着前面走过去。
“宋五姑娘,您这是要干什么去?”
尽管她遮了自己大半的容颜,可陈横能看不出她来吗?
眼见着对方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陈横不由得用更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去。
一个即将要成亲的人,却轻装简从乔装改扮,出现在城门口,这未免也太古怪吧?
难不成?
陈横心中有了自己的猜测。
宋仪目光的确变得诡异起来,她摸了摸自己面颊,只觉得自己走的时候照过镜子了,再没有一个人能将自己认出来,陈横这眼神……
未免也太好了吧?
“陈大人怎么也在这里?”
陈横闻言,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背后远远的街道。
在这条街道的尽头,就能看见皇宫了。
一名骑着快马的兵士朝着这边过来,哒哒的马蹄声,有些急促。
马上的兵士见了陈横,立刻翻身下来,附身一拜,声音短促有力:“陈大人,宫中事情已成,秦王殿下请大人处理完事情立刻去宫中。”
成了!
陈横目中明亮,胸中一口压抑着的气,忽然就吐了出来。
抬眼看的时候,只觉得这冬日里的阴霾也减去不少。
他摆摆手,云淡风轻:“我知道了,退下吧。”
“是。”
兵士应声而退。
原地,又只剩下了宋仪与陈横。
她看着陈横,陈横则有些玩味,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道:“陈某自认为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不过这时候却有些猜不透姑娘到底是要干什么。能嫁给王爷,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方才那兵士汇报,并没有避着宋仪,所以宋仪听了个清楚。
只是,她有些不大相信。
秦王的一切都在卫起与严照的掌握中,要谋反,哪里那么容易?只怕是……
宋仪暗暗心惊,又将这种想法压下,开口道:“京城事多纷扰,宋仪不过是想要逃离了。不过现下城门关了,怕是我已经出不去了。”
说着,她叹了一声。
陈横笑起来,觉得宋仪实在是有意思。
别的女人求也求不来的泼天富贵,到她这里,真是半文也不值。
“宋五姑娘莫不是在开陈某人的玩笑吧?”
宋仪抬眼看着他,眼底坦坦荡荡。
“陈大人乃是这世间少有的聪明之人,您看,宋仪像是在开玩笑吗?”
一张脸早已经被她自己弄得奇丑无比,正常人看了怕都要退着走。可陈横看着,却觉得别有一番味道。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目光清透,仿佛倒映着三年里经历过的千山万水,天光云影都在她眼底徘徊,纵使荆钗布裙又哪里掩得住她浑身散发出的光华来?
世人若嫌她丑,那是眼瞎。
此刻,这一双眼睛,就这样坦坦荡荡地注视着他,反倒叫他觉得自己心里无数肮脏的心思都无处可藏。
“要不,陈大人您松松手,放了小女子离开?京城这摊子也是够烂的,宋仪惯是个浪荡漂泊的命,还不想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之中,孤独终老。”
她挺直了脊背,琼花玉树一样,叫人只能仰视,而不敢亵渎。
注视着陈横的目光,不曾移开。
她知道,皇宫之中已经是一片的兵荒马乱,谁胜谁负天知晓。
“陈大人,你们男人的天地很广阔,我等弱女子的天地也并不窄小。多谢大人高抬贵手,宋仪别过。”
陈横有些沉默,眼见着宋仪就要转身走了,才追问一句:“别过?陈某人还没说要帮忙呢!”
“大人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宋仪微笑着停下来看他。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陈横忽然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承认,宋仪这女人,真是他陈横这小半辈子遇到的最叫人难以捉摸,也最令人心驰神往的女人。
其实她是一缕风。
无话可说。
陈横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宋五姑娘还记得昔日的戏言吗?”
“只是戏言罢了。”
宋仪面不改色,看着他。
陈横心思从不外显,闻言哂然一笑,点点头,道:“对着王爷还有几分犹豫,可对着陈某,却是半分也不留情了。”
宋仪没说话。
陈横又道:“那陈某便送姑娘一程吧。”
说完,他转身而去,走在前面。
宋仪给自己身后两个丫鬟打了个眼色,示意她们跟上。
几个人直接朝着城门口走去。
陈横跟守城士兵说了两句,便叫她们上前来,直接从城门口通过。
城门里有些昏暗,宋仪裣衽一礼,道一声:“多谢陈大人了。”
“一路顺风。”
也许是近日来操劳疲惫,陈横少了几分往日的尖刻,倒变得平和下来,唇边挂了几分笑,目中却藏着几分别人读不懂的东西,只对她说了四个字。
宋仪点点头,转身走出城门。
整个城门洞并不很长,约莫也就是两丈。
一步,一步,宋仪看见了城外的景物,一片宽阔的土地,衰草连天而去,天幕的尽头有一片灰色的树林……
她走了出来,站住脚,回头看去,那车夫也跟了上来。
陈横则负手站在城中,目送着她。
那一瞬间,宋仪想要说什么,最终嘴唇略略分开,却又合上了。
重新上车,宋仪还有些恍惚。
雪香雪竹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姑娘,咱们已经出城了,不该很高兴吗?您这是?”
是该高兴的……
宋仪眨了眨眼,想起方才所见陈横那一点影子,眼眶里却不知怎地,忽掉下一颗滚烫的泪来。
“可惜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场空

“昔年之仇,今日已报。我母妃,已在九泉之下等您……”
长刀上的血,一滴一滴顺着刀刃落下,点在地上,煞是好看。
卫起站在慈安宫最高的那一块台阶上,一身蟒袍,威仪无限。
整个宫中的宫女,已经过了最惊骇欲绝的那一个时候,大部分浑身发软地匍匐在地上。
伺候在太后身边的李公公,这会儿早已经吓尿了裤子,眼神涣散地看着。
杀神一样的卫起。
年少时被送去禅院避祸的卫起,一直到年岁大了之后才被接回宫中,人人都说这一位爷是个清心寡欲的菩萨心肠,只是脾气不大好。
可现在,李公公知道自己实在是错得狠了。
太后……
太后就这么没了……
原本高高在上的女人,这会儿再也无法睁开眼睛了。
她穿着玄色织金的宫装,头上已经有了丝丝白发,头上的珠翠不多,每一件却都是精致。
只是,当胸穿过的一刀,将原本玄色的缎料的颜色染深,鲜血流淌在地上,已经渐渐凝滞。
卫起脚下,也聚着一滩鲜血。
他从来不去觊觎所谓的帝位,只因为那一把椅子上的人太过孤寡。从头到尾,也不过是为了复仇罢了。
当年他母妃庄妃最为受宠,平白无故染了时疫,又平白无故地殁了,甚至自己也被送走。在这之后不久,便是父皇驾崩。
继位的,最后竟然成为了昭王之子。
太后与昭王之间的事情,卫起是后来才渐渐查到的。
只为着这一桩宫廷旧案,卫起已蛰伏了许久,到如今才算了结掉。
他还记得,自己走进殿内时候,太后惊惧的眼神……
这一位天下最尊贵的太后娘娘,慌张地打翻了自己手中的羹汤。
卫起忽然一声轻笑,将手中的刀扔了,扫了一眼散落满地的佛珠,转身朝着殿外去。
风吹,云动。
整座宫殿已经被禁卫军给包围,没有人敢发出别的声音。
陶德守在旁边,见他出来,带着满身的沉凝,甚至一分解脱。
“王爷,您还好吧?”
“还好。”卫起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来,道,“剩下的与我无关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已经移到天空中央的日头,略略一笑,道:“吉时快到了,该回府了。”
陶德一听,嘿嘿笑起来:“王爷可要给属下封个大的。”
“好,封个大的。”
喜钱,卫起不缺。
他再不多看背后慈安宫一眼,似乎已经彻底将那些陈年旧事给放下,只负手,大步朝着宫外而去。
只盼着别误了吉时。
今天过后,看宋仪这缺心眼儿的还能怎么蹦跶!
卫起的心情一下好了。
冬日的阴霾,被忽然冒出来的太阳给照散了,透出蓝蓝的一片天来,浮云雪白,明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