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雪香又道:“五姑娘说了要给您看一眼,似乎是个药方。”
刘四儿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不看不看,可话要出口那一瞬间,他却生生把话给咽了下去。
咕噜……
药方?
刘四儿心里犯了嘀咕,宋五姑娘能给他什么药方看?别还是忽悠自己给那一只鸟看病吧?不过……一个药方怎么能忽悠人?看一眼又不会死。
一咬牙,刘四儿走过去拉开了门,吊着眼睛看雪香,拉长了声音道:“什么药方啊?”
雪香心里鄙夷,心说还是姑娘有办法,不过她同时也疑惑:到底这药方有什么作用?
想着,她就把药方递了上去。
刘四儿晃眼一扫,原本是淡淡的不经意,这一来却险些把眼珠子给扔地上。他一把抢过雪香手里的药方,颤着声音道:“你你你你……你这哪里来的?”
雪香才是被他给吓住了,道:“先头就说了,姑娘叫我给您的。”
宋仪给的?
刘四儿一拍自己脑门儿,二话不说,直接越过雪香杀去宋仪那边了:“五姑娘,五姑娘,你这方子里还有一味药,可否告知?”
宋仪一抬眸,果然看见刘四儿冲了进来。
她咳嗽了一声,刘四儿立刻站住了脚,站在外头,焦急得不行。
宋仪是没想到,刘四儿竟然一眼看出来少了一味药。
这方子依旧不是宋仪的,而是自称“穿越女”的那一位留下来的,现在宋仪用着对方留下的东西,不会有半分的歉疚。她只恨不能让这人站在自己面前,再将自己昔日所受苦楚千倍百倍的加还回去。
只可惜……
都不能。
“刘大夫在医术方面的造诣倒是一流,着实叫人佩服,只一看这麻沸散的方子,就知道还少了一味……不过……”宋仪笑着,话锋一转,便道,“我记性不大好,这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想不起来了,都是照顾这鸟儿,累着了……”
刘大夫:“……”
他忽然之间哽住了,这才算是明白了宋仪的阴险之处,说了半天,原来还是在这里等着呢。
只是叫他当初大名鼎鼎的一个御医,来给一只鸟治病?还有天理没啊?!
“不成,坚决不治!”
“哎,剩下的那一味药是什么来着……”
宋仪琢磨了起来,手指点着那一只金丝雀的头,金丝雀舒舒服服地窝在宋仪手里,眯着眼睛。
它这小模样,跟刘大夫瞪着眼睛的样子对比起来,那叫一个滑稽。
跟进来的雪香险些看笑了,好不容易才憋住。
刘四儿就等着宋仪脱口而出一个药名,可她偏偏就是不说,刘四儿已经急得满头是汗:“您倒是说啊!”
“那您倒是救啊。”
宋仪一下改口,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刘大夫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鼓着眼睛看了那一只鸟很久,最后幽幽叹一口气:“没料想我刘四儿竟然也有给畜生看病的一天……呜呼,哀哉!”
最终,为了麻沸散的完整配方,刘四儿还是从宋仪手中把那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家伙接了过来,仔细地诊治起来。
而宋仪,始终表情淡淡。
什么麻沸散,以前的宋仪兴许觉得这些东西都是很厉害的,可如今看来,既然不是她的东西,随地乱扔又如何?能有一个两个的用处已经很了不得,至于旁人或者东西的原主怎么想,关宋仪什么事?
一报还一报。
那一位若是知道,也该体会一下宋仪昔日的心情。
想着,宋仪微一弯唇,却是觉得这一切都还没那可怜兮兮的一只金丝雀要紧。
天晓得,这些东西的原主还在京城。
王府里照旧是秩序井然,卫起才从宫里回来,卫锦便提着绣襦裙去找他,一路走过去,脚步异常轻快。
宋仪如今已经倒了霉,周兼甚至要娶宋仪昔日的死对头赵淑,这消息在卫锦听着,真是别提多舒坦了。
她今日正想找卫起一起去京郊看红叶,刚到了门外便喊:“兄长,兄长——”
守在外间的陶德听了真是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出来拦住,道:“郡主,郡主,王爷正在里面跟先生们谈事呢,您现在还不能进去。”
“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卫锦被拦住,脸上的表情一下变了,她拉下脸来,叱问着陶德。
陶德心道这一位姑奶奶真是越来越不好伺候,平白叫人厌恶起来,嘴上却毕恭毕敬道:“总之王爷已经交代了,这会儿谁也不能进去。要不您去外面候着,小的叫人给您泡上一杯茶,顺道这就进去帮您通禀一下?”
“这还差不多。”
卫锦哼了一声,心里却恨得痒痒。
一开始她也以为,卫起对这个妹妹的宠爱是毫无底线的。可现在才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也许是卫起这人的防备心理太重,一些事情他是从来不会让卫锦知道的,比如此刻。
有时候,卫锦觉得陶德都比自己知道得多。
可一旦卫起出来与她接触,她又觉得自己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现在陶德说了不让她进去,那一定就是卫起的意思了。
这男人,未免太难搞定……
卫锦想着,终究不情不愿地走了,陶德则转身进去轻轻叩门。
卫起在里头坐着,已经商议了个七七八八,听见声音便问:“什么事?”
“王爷,郡主像是有事要找您。”
陶德在外头回了。
卫起闻言,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摆手便道:“她要候着便叫她候着,若不想候着,自个儿带了府里人出去玩就是。你下去吧。”
谈事儿的时候,最忌讳人打扰。
更何况,卫锦本不是那么要紧呢?
陶德一退走,光线昏暗的屋内便安静得诡异。
卫起坐在上首位,不过右边也坐着一个人,只是有些看不清脸孔。
其余的角落里也有不少人,若是这时候有一盏灯照亮,叫人知道这里坐着的都是谁,怕是要把人吓破胆的。
也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打破了平静。
那人道:“两三年不见,严某边关归来,没想到王爷还是这般啊……”
声音有些喑哑,像是被边关的风沙给磨粗了,磨哑了,自带一股雄浑的沧桑感觉。旁人一听见这声音,就仿佛是看见了风卷黄沙,旌旗招展,金戈铁马下,自有一段铁血荣光。
整个大陈朝上上下下,能有这般气势之人,也唯独一个大将军严照。
严照这话一出,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旁边便有一声音接道:“若论以人为棋,又有谁比得过王爷?大将军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了。说起来,郡主这些年也为王爷挡了不少的麻烦吧?”
卫起闻言,垂了眼,淡淡道一声:“陆先生,慎言。”
那接话的正是陆无咎,听卫起这一句,由是一叹,却果真不说话了。
一直看了很久戏的陈横,却忽然扯了一句看似相关的话:“王爷的布棋,自是万中无一,大将节不必担心。只是陈某不免为王爷某一手棋担心……”
这说的一定是宋仪。
卫起想也不想就知道。
陈横最近像是跟宋仪杠上了,一日不提这女人,他似乎便是一日不舒坦。
约莫,陈横以为她是红颜祸水?
卫起不以为然,只道:“宋仪我自有地方安排她。最近大陈第一名士陈子棠,正在济南附近,我准备送宋仪过去。昔日这人欠我一个恩情,我要用宋仪,必得叫她脱出昔日困境。”
而这,便是一个突围的契机。
四周安静。
陆无咎听见这熟悉的名字,便想起了最近周兼的事情。他顺口一问:“宋仪往日与周兼可有过一段的情缘,周兼如今要娶赵淑,宋仪可还无虞?这样一个宋五姑娘养着,他日真不会反水?”
卫起闻言,唇边笑容变冷,却道:“本王不会挑错人,即便错了,也认了。”
他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也从不后悔自己任何一个决定,即便是宋仪。
于是,陆无咎无言。
不过卫起又补了一句:“另一则,周兼要娶赵淑这一说,根本不可能。陆先生乃是大将军的军师,对朝中之事怕还了解甚少,此消息来源机密,朝中知道之人不超过此数。”
他伸出一只手掌来,接着又异常自然地收了回去。
卫起续道:“周兼如今虽只是个进士,可已经得到了皇上的赏识,你们可没想到吧?他前日通过彭林上书,暗中参了那一位运气极好的赵同知一本,罪名是贪墨。”
贪墨?
昔日的赵同知,可不就是现在传言之中周兼的未来老丈人吗?
这一位贪墨,从何谈起?!
不管是大将军严照,还是狗头军师陆无咎,闻言都怔了怔。
卫起却是忽然笑了一声,抬了手指,轻轻一敲桌面道:“这消息告诉宋仪,她定然是高兴的……”
只是,前阵那赵家公子赵礼,为什么去了宋仪哪儿一趟?这一趟,又到底是不是与即将发生的事情有关?
说起来,周兼这人,才真是有趣至极。

☆、第六十四章 没心人

近一年来,京城之中年轻一辈,就周兼这一个新上来的且名声还不弱。这般前程似锦的风流佳公子,不知多少闺中名媛倾心于他,近日忽然传出他要去赵家提亲的消息,可真真叫人有些郁结了。
外头传得是风言风语,可周府里的下人们脸上的表情,却是说不出的奇怪。
只因为,院子里,周夫人与周兼似乎有些不对劲。
如今周兼身份已经不一般,虽还不算是入仕,可谁都知道他早已经得了皇上的青眼,平步青云不过是时间问题。
周夫人知道,周兼并非自己亲生,可因为他早年便丧母,被她视如己出,这些年来,周兼也一直侍奉她如生母。
周兼一直很听话,很少忤逆她,可今天,周夫人不明白了:“赵姑娘有什么不好?我已经与你爹说了,择吉日提亲去。如今满京城都已经传扬起来了,若是你再反悔,叫人家一个姑娘怎么下得来台面?面子又往哪里搁?”
“……母亲,我何曾答应过要去赵家提亲?”
从头到尾,周兼半句话都没说过。
甚至在这消息传开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
一身藏蓝长袍,腰带上绣着银线,周兼的身影笔直而挺拔,甚至隐隐然多了几分清贵的感觉。
他眼神淡漠地看着周夫人:“我知道您喜欢赵姑娘,可这件事,您原应该跟我商量。”
“难道你真不想娶赵姑娘?”周夫人近乎惊怒地望着他,“赵姑娘有什么不好?瞧着可不比你那长得狐狸精一样,还有一档子说不清的事儿的宋五姑娘好多了吧?人温婉,又孝顺,难得还待你一片赤诚,那心思我们都看得出来,你竟视而不见不成?”
世上喜欢人的人多了去了,喜欢周兼的也多了去了,难道每一个喜欢他的人,他都必须回以真心吗?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说句凉薄些的,赵淑喜欢他,是赵淑一个人的事,与他周兼何干?
再说……
纵使宋仪有千般万般的不好,也不该由周夫人来说。
宋仪是他心间痣,一块碰不得的伤。即便如今她毫发无损地出来了,可于周兼而言,错过便是错过了,辜负了便是辜负了。
尽管他一次次告诉自己,这是他自己选的,也是宋仪罪有应得。可每每回想起月夜下,宋仪那带着浅笑的模样,便仿佛那一夜他指间开着的白玉兰……
每每梦回,每每切齿拊心!
可谁又相信呢?
不会有人觉得他还对宋仪旧情不忘。
若是真有一个“情”字,便不该做出这等的事来。
周兼有苦难言,可也活该他咽下这些苦来。宋仪在他心目之中,自是与旁的女子不一样的,如今周夫人拿赵淑出来说,终于平白叫周兼心里不舒坦了。
“母亲,赵家之事,待真相大白你便明白了。”周兼无法解释更多,他只道,“我不会去赵家提亲,也请您给赵家那边解释清楚。此事,我周兼问心无愧。”
说完,他便转身负手,朝着里面走去。
周夫人气急:“逆子,逆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轻易反悔?已经悔过一次的婚,若再来这一次,哪里还有姑娘肯嫁你?!”
上一次与宋仪拜堂成亲时候出了那样的岔子,宋仪名声受损是大,可最终她毫发无伤地从狱中出来了,结果还是周兼冤枉错了人。
只这一出,虽是周兼大义当前,可也难免为人诟病:此人能为自己的前程,为着一家的仇恨,当中戳穿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实在狠心薄情至极。
只是这件事毕竟周兼没有错,所以尚还不算什么。
可现在……
周家要去赵家提亲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忽然之间又说不去,岂不是叫人看笑话吗?
一而再再而三地言而无信,还都是对着即将嫁给自己的姑娘家,这如何能行?
只怕是消息再一传出去,便没人肯嫁给周兼了。
一则,众人总是信一些命数,周兼若再来一出,再好的命格都要被人说成是天煞孤星克妻命;二则,每每成亲之前出事,又都是于人不利、于己有利,叫周兼如何取信于人?
周夫人是为了周兼好,所以才有这一番言语。
只是周兼所知之事甚多,却不能一一对周夫人言明,他听了周夫人所言,顿住脚步,略一回首,却道:“如此,也好。”
不成亲便不成亲,周兼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也许……
只是因着,还没遇到一个能与宋仪一样让他心动的人吧?
既没了宋仪,旁人又有什么所谓。
自己哂笑一声,周兼没回头看,也没理会周夫人那颤抖的模样,终于还是消失在回廊之中了。
待他人一走,周夫人却像是被人抽走了浑身力气一样,险些跌倒在地。
“夫人,夫人您怎么样?”
身后跟着的几名丫鬟,脸上已经带上了恐慌的表情,忙上去扶她。
周夫人颤颤巍巍地,嘴唇抖了抖,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周兼这般,叫她如何向赵家交代?
京城里,少有人知道,又一场变故将出了。
赵淑早知道了那边周夫人传来的消息,说择个吉日便叫人上门提亲,到时候这件事才算是真正地落了地。至于这吉日到底是哪一日,赵淑悄悄拿了一本黄历来翻,心里终于算是有了谱。
眼看着亲事即将上来,她倾心于周兼这么多年,终于能得偿所愿,约莫也算是老天开眼。
手中的灵符上绘制着精致的花纹,赵淑双手合十,将灵符压在掌心,闭目祈祷。
赵礼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这般虔诚模样。
那一瞬间,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赵礼心头,他想起当初赵淑求他的那一件事……
无论如何,也要让周兼以为送出那一万两的人是她,让他以为绣帕的主人是她。于是,赵礼将计就计,顺着周兼的计谋,设下了一场小局。
“二弟,你来了?怎么站在外面?”
赵淑已经虔诚祷告完毕,睁开眼,却看见赵礼就站在门口,用那晦暗不明的眼神望着她,那一瞬间她多少有些赧颜,可她跟周兼之间的桩桩件件,哪一件赵礼不知道?
甚至,今日有这一场姻缘,也是赵礼一手促成。
论起来,她这一位亲生弟弟赵礼,算是真正的媒人呢。
由是,赵淑很快又坦然了,笑着叫赵礼进来。
赵礼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阿姐瞧着倒是气色更好了,听说两家的亲事也快定下来了,这一回阿姐可算是如愿以偿了吧?”
“只要能嫁给他,便再没有什么不好的。”赵淑只要一想到周兼,眼底变多了几分水一样的柔软,她垂首,嘴唇却弯了起来,道,“他这般的人,成亲之后,必定不会亏待我,那时我只要当好一个主母便成。”
将来的日子,也不知在脑海之中构想过多少次了,只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接近。
按理说,今日的赵礼本不该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可他脑子里偏偏有压抑不住的想法。
犹记得,在天水观,宋仪说出那一番话时候的表情……
那时候的宋仪能豪掷万两,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就为着那一位乃是周兼的亲人吗?说到底,宋五姑娘与今日的赵淑没有区别。她也是怀着一腔的柔肠,才做了这样的事的。
可同样的一腔柔肠,到了赵淑这里,却是将旁人所为,据为己有。
赵礼固然是个顽劣之人,可这等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做过,更何况是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只是讽刺的是,他一面想着宋仪当日的神态模样,却一面帮着赵淑做了这样的事情。
若相信这世上有因果报应,他最终也会遭报应吧?
赵礼忽然笑了一声,没忍住,问赵淑道:“阿姐,若是日后周兼知道那一万两不是你送的……”
“……”
赵淑一下抬起头来,看着赵礼。
在之前的几天里,她做了一件事,便是将赵礼叫人私下做的同样花纹几条绣帕,都悄悄地烧掉了。
另一则,还在京城专门出这种料子的商铺里转了一圈,故意叫掌柜将赵淑在那边买过东西的记账全部消掉。
若是周兼着意打探消息,必定判断赵淑是欲盖弥彰。
之前他用绣帕试探了一番,赵淑必定惊慌,回去之后有这一系列的举动不足为怪。只用这种方法,并未正面与周兼说什么,赵礼便已经达成了目的。
而现在这样的局面,便是之前那“将计就计”的回报。
赵淑摇了摇头,握紧手中的纸符,只咬牙道:“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账目已经消掉,周公子查不出我买过什么,只会以为我在这边做过此类的东西。再说,周夫人一直以为那人是我,有她作证,再没有什么能出差错的地方。”
关键时刻,她不能被识破。
而事实上,也的确没有识破的可能。
赵礼真要做起事情来,也是缜密得叫人震骇的,这一点赵淑已经深有体会。
“二弟,此事你不得与任何人说,阿姐这十几年来不曾求过你多少回,平日里都是阿姐护着你帮着你,这一回你帮阿姐这一回,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好不好?”
赵淑生怕赵礼这里出错,显得有些不安。
赵礼想,兴许她是看出自己眼底的那几分隐约的不赞同吧?
他开口道:“阿姐有言,我怎敢对外人说起?还请阿姐放心就是。”
闻言,赵淑总算是开颜。
她弯唇笑了一声,给赵礼倒了一杯茶,道:“过不两日便有周家人来提亲,回头我便要出嫁,便只留下你在家中侍奉父母……恩?”
放下茶盏的同时,赵淑朝着外面望了一眼。
“怎么吵吵嚷嚷的?”
赵礼也听见了,他起身来,皱着眉,走到窗边,凝神细听起来。
外头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动静挺大,像是在前面府门口。
“快,快,围起来!”
“你们干什么?”
“什么人?!”
“什么人?没看见是奉皇命来的吗?你们赵府的好日子到头了!”
“快,快来人啊,去通知老爷!”
……
脚步声,喧哗声,呼喊声,甚至是东西倒地的碰撞声,一声高过一声,很快从府门口传到了里面。
屋内赵淑赵礼二人的脸色,瞬间便压了下去。
“出事了……”
京城里,已经是深秋。
该起风了。
远远的,出了城门,山山暮色,风拂过山林,摇动树叶,一片沙沙作响的声音。
不多时,雨也下来了。
天水观。
宋仪听着窗外传来的雨声,接过下面递上来的一页纸,沉静的眸光一转,便看向了候在外面的陶德。
她笑一声,淡淡道:“京城之中又有什么热闹事情了?”
陶德也笑:“嘿嘿,可是好消息呢,五姑娘您看了就知道。”
这陶德,还卖起关子来了?
不过,宋仪倒是好奇,这陶德乃是卫起的得力手下,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亲自跑一趟?
想着,宋仪伸手摸了摸刚飞到自己肩头的豆子。
豆子,便是之前被宋仪放出去的那一只金丝雀。
还算是刘四儿这老头儿妙手回春,不但能医人,连鸟雀都能医,没两天豆子便活蹦乱跳的。豆子这名字,还是刘四儿随口给起的,说是没个称呼不好说话。
于是,豆子从此以后便叫豆子了。
如今这小家伙已经跟宋仪混熟了,几乎是宋仪在哪里,它在哪里,偶尔飞出去晃晃,可是到了傍晚,必定飞回来。
雪香雪竹会喂东西给它吃,照看好它,还要给它打扫自己住的窝。
豆子在天水观的日子,那叫一个滋润。
才几日过去,转眼便觉得有了肉,看着胖胖的,一捏上去软软的。
雪香曾开玩笑,说这小东西再养几日,扇扇翅膀都不一定还能飞起来,只因着实在太胖。
豆子那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一下飞起来就啄了雪香手背一口,可干净利落得很。
于是,宋仪知道,豆子果真是一只聪明的鸟。
她伸手摸着豆子的头,却将那一页纸放在了桌上看,目光扫过,宋仪便是微微一怔,紧接着笑了一声。
“……看样子,是王爷专程叫你来给我送消息的?”
“咱王爷说了,您要知道这消息,必定开心,所以叫属下来给五姑娘通报一声。”
陶德心说卫起料得还真是不错,瞧瞧宋五姑娘这笑容,真说不出的好看!
周兼不知为什么,通过彭林再次叫人查了昔日赵同知。
当时周宋两位大人都因为账册一案身陷囹圄,是这一人出来,才终于将矛头指向了秦王,那一时候,谁不都说他赵同知义薄云天?
可是这样的“义”,未免来得太迟,等到事情都已经要大出人命了,他才出来,多少有些令人起疑。
再说了,背后要是没人,谁能这样推倒秦王?
所以这一位赵同知,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猫腻的。只是这人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救了周兼,所有知情人都没想到,今日推倒赵同知的竟然还是周兼。
这周兼,没心不成?
宋仪看着纸面上写着的消息,却是勾起一抹笑来。
这一抹笑中的意味儿,着实难以言说。
轻嘲,淡淡的苦涩,一些释然,三分隐隐的恨……
还有那藏不住的,半分怜悯。
手指压在纸页上,宋仪良久没有出声。
等听着窗外的雨声浅了,她才道:“陶德,你家王爷让你来,不会只是为了这等小事吧?”
陶德一怔,第一是为宋仪说的“这等小事”,其次却是为宋仪所料如神。
“不瞒您说,您还真猜对了,今儿属下来,还为告诉您一件大事。王爷说了,陈子棠先生正在济南游历,要送您过去拜师。”
“陈子棠?”
天下第一先生陈子棠?
宋仪一下抬眸,看着陶德,心里却是带了三分惊讶:卫起到底是什么打算?

☆、第六十五章 草席之下

陈子棠,乃是闻名大江南北的“帝师”。
此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有经天纬地之能,堪称一等一的名士,曾得先皇千金相赠,送他四处游历。
即便是本朝,陈子棠高绝之名,也是有增无减。
卫起莫不是疯了?
漫说宋仪不是什么才女,即便是那一位知道那么多,扔到陈子棠的面前,怕也得不了一个正眼。她宋仪过去,不是自取其辱?要拜这一位为师,只怕是要难上天去。
所以,宋仪凝神之后,细问道:“王爷可还说了旁的?”
“王爷说了,此事他已经安排妥当,等来年您从外头归京,便是天下第一名士的弟子了。”
陶德脸上带着笑,心里也觉得卫起这一手实在是玩得漂亮。
作为一个手段绝对高明的上位者,卫起要用的人,地位必定不能太过低下。以卫起角度而言,宋仪才貌足够,如今的她也足够听话,剩下的问题,便是让宋仪脱出如今的困境。至于以后能派上什么用场,就要看卫起的用意和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