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陈旧的一条街道, 很带几分市井的杂乱。
右手边临街一道黑色的铁栅栏门, 进去左面那栋楼里, 就是上海市法律援助中心。
一块长方的牌子, 白底黑字地挂着。
很是简单。
她刚毕业那两年, 曾在这里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
程白降下车窗朝那简陋的铁门里望着, 路灯昏黄的光照着那一片碧绿的法国梧桐树叶, 脑海里面一时各种念头纷繁。
一时是当年二审败诉从法院走出来的时候;
一时是对苏逸定心生同情, 决定为他辩护的时候。
然而,在她为自己点上一根烟的刹那, 浮现出来的却是晚上吃饭时, 尚菲那句话:“谢黎跟你提分手时也没见你多在意啊……”
“听说边先生新书也要出了吧?”
“早先听说您去律所取材,而且还是大律师身边, 原本还以为您这一次的主角起步会很高,没想到竟然是从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开始写。”
“但这一次的主角也挺有意思,光名字就很有意思。”
“是啊, 直接就叫‘博弈’,太妙了。”
……
包厢里觥筹交错。
“边先生,我再敬您一杯。”
投资方带来的那个二线女明星肖琪长着一张艳丽的脸,娇柔的声音能掐出水来,坐在边斜旁边一点的位置,第三次向他举杯。
今天谈的是夜行者系列的项目。
这算是目前业内很多公司看好的项目,未来科幻向,原著ip强大,顶级作家坐镇,更有金牌编剧姜明怀倾力加盟,多重保障下,想扑街都难。
眼下的确是行业寒冬,很多公司都不好过。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顶尖的好项目来给自己打上一剂强心针。
所以,很多现在手里还有钱的公司,都在跟边斜工作室接触,想要拿到一定份额的投资权。
此时此刻坐在边斜对面的便是某影视公司的一个总,投资权这件事基本已经谈妥了,但公司里还要艺人经纪部,这个肖琪最近在一部古装偶像剧里面演女二颇有人气,晚上饭局带她出来的意思,自不用说。
项目是边斜工作室主投,毕竟他们有钱。
边斜又是工作室老板,不像其他原著作者很难插手自己的作品改编,他挑选男女主演的权力还是有的。
在这杯酒之前,肖琪已经敬了边斜两杯酒。
他都喝了。
所以她很自然地以为第三杯酒边斜也会喝,甚至酒桌上其他人也这么想。
但谁也没想到,原本正端着酒的边斜,竟然在肖琪双手端着酒杯伸过来时,抬眸看了她一眼,一双藻褐色的眼底没有半丝情绪,然后把自己手里的就被放下了,搁在了桌上。
几乎没有声音。
但所有瞧见这一幕的人全都心头一突,原本还觥筹交错的桌上顿时没了声音。
周异和姜明怀也在。
姜明怀是编剧,类似的场合应酬见得多,但毕竟没见过边斜这样的。
周异却是跟边斜很久了,知道这人什么做派。
那女艺人肖琪面上一下有些挂不住,勉强笑了一下,期期艾艾:“边、边先生……”
边斜笑了笑:“我不是很舒服,就不喝了。”
在场面上便都是场面人,那女艺人立刻给自己圆了个场子:“没事没事,听说您胃不大好,您这杯别喝,我干了。”
她一仰头把自己那杯酒喝干净了。
接下来再没敢端酒敬边斜。
桌上其他人过一会儿也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前面两杯酒你敬了,我喝了,那是不想当着拂人面子让人下不来台;可事不过三,你要自己心里再没点数还跑上来敬第三杯,先前该给的面子我给了,该有的礼数也尽了,这会儿就不能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大多数人对作家的印象都是不场面,不擅长和人交流,还有很多有一股自负的傲气。
圈子里和边斜接触过的人不多,所以他们下意识以为他也是这样。
但这一顿酒局接触下来却发现完全不是。
这位作家并不世故,处事却很周全妥帖,但又不能用圆滑去形容,他心里有着明确的分寸和尺度,有棱有角,并不会被酒桌上其他人影响。
大多数话都是周异在说。
边斜在他们聊得热烈的时候借口不舒服去了洗手间。
周异忽然就有些担心起来。
他见人去了好一会儿没回,便转头对姜明怀说了句话,又对其他人道歉:“诸位先聊着,我去看一下。”
说完便从包厢走了出去。
夜里风穿过走廊,还有些凉意。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
周异还没走到,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着痛苦的干呕声,紧接着便是一片撕心裂肺的咳嗽,听得人心惊肉跳。
这时候,他才忽然回忆起,今天的桌上,边斜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可从头到尾没拿起过筷子,也没夹过一次菜。
眼皮一下跳了起来。
周异快步走进去,于是看见他两手压在盥洗台上,抓着边缘的手指十分用力,手背上青筋隐隐突起,整个背部都因为干呕和咳嗽的痛苦而蜷弯,才用冷水泼过的脸上水珠滴滴答答掉下来。
“……”
已经有很久没有处理过这样的场面了,以至于在再一次看见的瞬间,周异竟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生疏。
边斜看见他来,却闭了闭眼,慢慢将紧压在盥洗台上的手指松开了。
很有一段时间没正常吃饭了,骤然喝酒,胃里面有些烧灼的痛。
他垂眸吞了点水漱口。
然后对周异道:“没大碍。你怎么也出来了?”
周异忽然道:“你和我师姐……”
边斜头发上也有水滴下来,道:“程白是个糊涂鬼。”
周异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程白,但这几天边斜的异常他也是看在眼底:“我以为,那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对她志在必得了。”
边斜终于转过了眼来看他。
一张清隽的面容上笼了几分恹恹的阴郁,张开的眼角则染着一点淡淡的戾气,难得卸下了往常的平易近人,变得有些摄人。
但搭下眼帘时终究有几分伤怀。
他道:“有时候我会想得很简单,找个人陪我吃饭。”
周异道:“但也有时候不那么容易满足。”
边斜取了一旁的热毛巾盖在脸上,过了几秒才拿下来,也说不出心底感受。
程白喜欢他。
但越在意,她越抗拒。
这位大律师一旦察觉到感情到达了某个她无法控制的界限,潜意识里便想将其斩断,哪怕她心里其实清楚她遇到的是最合适的人。
“我认识你的时间不短了,其实当初决定随你单干,还只是一个迫于无奈且冲动的选择。后来没有走,其实是因为觉得你这个人很强。”周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也说不上是探究,还是其他,但声音稀松平常,是那种对老朋友才有的放松,“你比大多数人都聪明,但又没有聪明人身上的太过的傲气,一路走过来,与其说我帮你,不如说我从你身上学得更多。而且,你很擅长自我控制。这一点,可能是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
边斜红得早,也很早就跟资本搭上了线。
一旦靠近娱乐圈,很多事情就很乱。
这圈子里最不缺少的就是诱惑。
周异都不敢拍着胸口说自己没有过心猿意马、没有过荒唐放纵的时候,可边斜却从来都控制得很好,“荒唐”两个字跟他是不沾边的,他从不犯错。
他道:“我以为,今天这种状况不该出现在你身上。”
边斜道:“遇到吝啬的人,哪怕想多要一点,都会觉得自己像个乞丐。”
周异道:“你是掌控欲很强的人。”
边斜慢慢睁开眼:“但我向来克制。”
的确。
他向来克制。
周异其实很少会跟边斜聊到这种程度,男人跟男人之间有时候不需要聊太深,也没有那个必要。
但今天很不一样。
他们都知道,他们话题的中心是程白。
“你家境很好,也被教得很好。你得到什么东西都很容易,也只有写书这种事能让你感觉到一些挑战。而程白,在写书之外,让你好奇,让你想去征服,让你的敏锐和才智有了用武之地,也让你的掌控欲生长。很多时候你去不掌控,不过是因为掌控起来太容易。”毕竟认识太久,周异对他是了解的,“但感情是一场拉锯战。你写书,你对一些普遍的人的共同情绪,有很强的共情能力,但有些情感你没有经历,终究很难感同身受。”
很多人总是喜欢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好像成功的人一定会经历很多失败,现在失败的人将来也有机会成功。
可当真如此吗?
事实上很多杰出的人一开始就很成功,越往后越成功。
他们人生中或许有些沟沟坎坎,似乎的确“失败”过,可这些沟沟坎坎放在真正的苦难者身上其实不值一提。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有些人一出生就站在了很高的地方。
遇到聪明的,更能借着这个站得高的机会看得更远,所以他们往往会少走很多弯路,很多事情也会想得更清楚。
向来没有失去的危机,自然也就有足够的安全感。
尽管很令人嫉妒,可边斜的的确确就属于以上两种人。
但周异不是。
程白也不是。
他道:“所以,是不是需要更理智一点?”
边斜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周异:“你有10,给了10,她也有10,但她只愿意给1。周异,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理智的。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绝对理性的人。人活在世上,有生存的不能,有死亡的本能,有需求,有**,就不可能摆脱感性。最理想的不过是理性一半,感性一半。但总有些时候,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无论是哪边在控制我,我至少都承认自己的本心,不会违背。”
话并没有全说完。
但这言下之意里却多少有那么一点怨怼。
周异忽然也觉得复杂。
手机在兜里震动,但他没接。
他还想要说点什么。
但边斜已经将自己手里的毛巾放下了,背对着他,也没回头。胃里的灼痛依旧让他有一种痉挛感,以至于那修长的手指都有些发青发白。
他漠然道:“第三次,魏了了的电话你还是接了吧。”
周异立在他面前的身体,忽然紧绷。
边斜却只平平道:“你对人对事是什么样我还是清楚的,不用看都知道。你料理你的事,我……只是有点失望,有点不甘,而已……”
打来电话的的确是魏了了。
但周异可以肯定,从头到尾这三个电话他都没让边斜看见过屏幕,坐在他身边,别人顶多能知道是有人打来电话,可边斜却能猜到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某种意义上讲,会让人恐惧。
只是大多数时候他很克制,看破也不说破。
周异默然无言。
边斜皱着眉咳嗽了好几声,似乎还很不舒服,眼底却透出几分厌倦来,道:“我不凑热闹,回去了。”
周异道:“药在你客厅柜子里,回去记得吃。”
边斜点了点头:“嗯。”
只是一路坐车返回,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心里面却寂寂一片。
下了车往里走,夹道里亮起三盏灯。
是当初还不知道程白就住在自己隔壁时,被那“恼人的难伺候的邻居”投诉着换掉的红外感应灯。
再向旁边别墅一望,他走的时候忘了留灯,黑漆漆一片。
于是忍不住去想:为什么偏偏要去喜欢程白,偏偏要这样甜蜜夹着痛苦涩相互折磨呢?
夜深人静。
程白把车停在外面,从夹道里走过来时,只有那三盏灯照着,一旁的别墅和一旁的房子,都是一片漆黑。
爬山虎爬了满墙。
她埋头走着,走到墙下时,却不知为什么驻足了片刻。
然后才继续往前走。
转过拐角,那几盏灯的光便被抛在了身后。
眼前忽然又一片漆黑。
夜里的空气微冷。
程白在掏出钥匙的瞬间,闻到了一股酒气。
门前那片黑暗里,有人伸手抱住了她,让她跌坠在他的怀抱里。
薄薄的衬衫,平直的肩膀。
是熟悉的气息。
胃里依旧一阵一阵地灼痛,可身体的灼痛,有时候反而让人清醒,边斜用被风吹冷的身体抱着她,汲取着她的温度。
黑暗静寂而疲惫。
他沙哑着嗓音,选择了退让:“程白,我们讲和吧。你陪我吃饭好不好?”
第136章 冲动
“……好。”
良久的沉默后, 是这样淡淡的一声。
这一个字出口之后,程白紧绷的身体便自然而然地慢慢放松了下来,像是有什么高高悬着的东西轰然坠了地, 于是安了心。
她看不到边斜此刻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挨着她的耳廓漫散, 像是冬日温泉湖面上飘着的白色水雾:“我不想回去, 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程白也道:“好。”
边斜身体是冷的,气息却是滚烫的:“不管你想不想在乎我, 我反正很在乎你。”
程白在黑暗里垂了眸, 犹豫了一下, 伸手回抱住了他的肩膀:“好。”
这一刻, 终于分不清是谁的身体冰冷, 是谁的怀抱温暖。
静寂的黑暗像是一层完美的掩护。
身处于其中的人罕见地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但程白一时分不清, 这到底是来自周遭静谧的黑暗, 还是来自眼前这个人用力的怀抱。
她拿钥匙开了门。
边斜跟在她身后, 上了楼。
屋子里的灯光昏黄。
程白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问他是不是还好, 他却坐在那灯下, 捧了那杯热水,静静地望着她, 然后道:“原本那不好,现在好了。”
“去洗澡吧。”
程白也说不上这一刻的氛围像是什么,也许是被光照得通透的琉璃, 冉根忍不住要小心翼翼一点,生怕将它打碎。
她为他找了睡袍和浴巾。
他乖乖进了浴室。
最后两个人面对着面躺在一张床上,暗暗的灯光从上面落下来,照了他们半面,也打出了另一边面孔的阴影。
他凑过来,从她眉尖亲吻到唇瓣。
宽松的睡袍剥落,不知道是谁光裸的肩膀先露了出来,也不知道是谁雪腻的肌肤倾泻三分艳光。初时还能克制地向对方索取,可一旦火焰燃烧上来,理智便渐渐在那极致的温度下崩毁。
温柔地占有,淋漓地交换。
仿佛借由身体的靠近,能让两颗心也彼此靠近。
末了,她望着他,瞳孔里是他的瞳孔。
一滴汗从他削尖的下颌落进她颈窝。
程白于是觉得有些眩晕,也许是头顶上的光照落在他身上,让她有些看不清身上这人的神情,但即便难以分辨,好像也并不慌张。
来自熟悉的人的温度,让她感到安稳。
程白眨眨眼,梦呓似的地道:“我困了。”
边斜便垂着眼眸,凑下来亲吻她眼角,道:“那就睡吧,我在呢。”
过去的这段时间,她让忙碌占满了自己的头脑,把事情一件一件地揽在自己身上,不想给自己留出思考的孔隙。
可每到夜晚,世界终究会安静下来。
那种时候,就是她最难入睡的时候。
又开始失眠。
睁着眼到凌晨。
的确是很累了,于是她向他弯了弯唇,微微侧身向他靠了靠,然后闭上了双眼。
贴了彩色窗纸的玻璃在灯光的照耀下流光幻彩,边斜的手指慢慢地抚过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先前那些藏在心里的不甘,忽然都慢慢退潮似的消了下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
因为他知道,她终究也在乎,也舍不得。
“晚安,程白。”
一夜好梦。
梦里是一个下雨天,弄堂里的大人们都待在家,坐在窗下看那绵绵的雨水。小孩子们却都欢声笑语地跑了出来,打着伞,挽了裤腿,赤着脚掌,在弄堂与弄堂狭窄的走道里玩闹奔跑。
一把把漂亮的伞在雨中旋转。
周围突出的伞尖便把晶莹的雨水都甩出去,像是一串又一串透明的珠链。
醒来睁开眼的时候,枕头边空空荡荡,被褥却有些凌乱。
程白竟觉得脑袋有些沉。
她坐起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好像有点烫。
卧室里安安静静。
只有墙上老式的挂钟指针滴滴答答地走着。
虚掩着的门外却传来一些放轻了的碗盘碰撞的声音。
程白起了身,披上睡袍,一眼就看见旁边伸手就能够到的床头柜上搁了一杯水。
她微微一怔。
拿起来时,犹有余温。
她没有穿鞋,赤了脚从屋里走出去,脚步无声。
很快就走到了厨房门边上。
灶台上竟然煮着一锅粥,旁边放着一些刚买的调料和半袋拆开的米,一杯喝了一半的水,还有一盒已经拆开的胃药。
边斜已经换过了衣服,穿着薄薄的浅青色的v领毛衣,像是在她还睡着的时候出过了门。此刻便长身而立,站在那锅粥前,静静地望着。
清晨的阳光从那扇半开的窗外落到他身上。
挺拔,清朗。
文火煮着的粥在咕嘟嘟冒泡,空气里隐隐浮荡着干贝、粳米的甜香,天光集聚成束穿过那一片水汽,留下氤氲而清晰的痕迹。
一种熨帖的烟火气。
他站在那里,背影宽阔,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暴风雨过后澄澈的天空。
程白的世界,一下安静了。
近在咫尺的场景,竟让她有些恍惚。
眼底忽然涌上来一片潮热。
边斜转过身来看见她,便一笑,道:“醒了?你好像有点发烧。而且不大巧,那家粥铺今早没开。”
一动念,便想自己煮粥。
程白知道他说的是哪家粥铺,眼底一下有颗泪滚下来。
边斜原是笑着同她说话的,看见这一幕便怔住了。
有那么一时的慌神。
他走到她身边来,却看见她鞋也没穿,赤脚踩在地上,换下一身让人觉得强势的西装,竟有一点纤细单薄。
眉心一下就皱了起来。
他温热的指腹擦去她那点泪,问:“怎么了?”
程白眨了眨眼,却忽然道:“你户口在上海吗?”
边斜下意识回答:“在。”
程白于是道:“我们去领证吧。”
边斜愣住了。
程白脸上的表情却无比平静,好像只是在叙述某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
也许是疯了。
可在看见他站在窗边的光下面,静静看着那锅粥时,这种冲动忽然就无法控制地涌了上来,填满了她的理智,她的脑海。
方不让说得对,再理性的人都会昏头。结婚也许真的就是那么一个闪念的冲动……
她站在他面前,向他笑:“你需要尽快地考虑,因为我不知道理智什么时候会回到我身上,也许下一刻我就会后悔。”
第137章 领证
世上有的路要规划好再走, 有的路却不如走了再去想。
但跟边斜一起坐在民政局结婚登记处的时候,程白看了看排在他们前面的各式各样的人,眼皮忽然就开始跳了起来。
冲动真的只是一时的。
她坐得僵硬而笔直, 回想她过往那么多年人生里就算是第一次上庭都没有这么紧张,试探着开口道:“前面排队的人好像不少,我一会儿还要去律所, 要不改天再来?”
边斜向来是个敢想敢做, 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他就坐她旁边,攥着她手掌, 头也不回:“不。”
程白手心里出汗:“婚检还是应该做一个的吧?”
边斜冷漠脸:“你觉得我有问题吗?”
程白看了看前面, 很快就要到他们了, 试图挣扎一下:“那婚前协议……为了以后离婚的时候能够干净利落不产生纠纷, 我想……唔——”
边斜听着额头青筋都要冒出来。
合着现在是冲动过去, 眼见着就要反悔了是吧?
赶在程白那张嘴里说出更多让人生气的话之前, 他直接伸出手去捂住了她的嘴, 冷冷地睨视着她:“不, 你什么也不想。”
他捂住她嘴时顺便也将她圈在手臂间禁锢。
程白被迫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这一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忽然就变得无比安静, 于是轻易地察觉到了对方和自己一样并不平静的心跳。
但边斜看上去还是一脸镇定,不动如山, 只对程白道:“你现在一定觉得冲动的确是魔鬼吧?”
被捂住了嘴的程白:“……”
可惜晚了。
轮到他们的时候,登记处的工作人员不由多看了他们两眼,竟然跟他们说了一句:“我们这里办理结婚登记, 两位是知道的吧……”
潜台词是离婚去隔壁。
边斜依旧攥着程白的手,眼角微微抽了一下,笑着道:“知道。”
程白张了张嘴,似乎就要说什么。
但边斜转过头来,只用一种杀人似的目光看着她,俨然是在说“君子一言”,于是程白默然闭嘴。
照相的时候摄像师给他们拍了好几张,回头翻看的时候忍不住露出了几分诡异的神情,犹豫几番,还是站在照相机后面,跟他们说道:“那个,你们两位,要不要,笑一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离婚的呢。
程白和边斜对望了一眼。
笑一下还不简单吗?
一转头,两人微微向对方靠近倾身,睁着眼睛,唇角上扬15°,是标标准准的职业假笑。
摄影师:“……”
行吧,反正不是他的结婚照。
咔嚓一声,照相费50块;
哐当一下,登记费9块;
没花多少,也没花多久,贴了相片、加盖钢印的红色结婚证,就被工作人员递到了他们的手中。
这一瞬间,程白觉得自己在做梦。
梦里的自己是个大傻子。
边斜却笑得跟那偷着腥的猫似的,蜜罐子里面调了油,一面向外走,一面问她:“证领了,婚礼你想办吗?大办还是小办?戒指想要什么样的?浮夸一点的还是低调一点的?房子要不要换一栋?回头要给同事朋友发个红包吗……”
程白越听心越慌,脑袋都是蒙的。
她才走出登记处,脚步就停了下来,转身认真地看着边斜:“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离了吧?”
边斜挑眉,上扬声音“啊”了一声:“离,什么离?tiffany?这家……也行吧,那我们戒指就定这家!我们家你说了算!”
程白:“……”
特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还有耳背这毛病呢?!
第138章 关键信息
边斜偏还做出一脸无辜的表情:“tiffany不好吗?那我们换别的也行。”
程白气得噎住。
边斜觉得这时候要有表情包的话, 她可能是气成河豚的状态,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又仔细看了几眼之后, 满意地把那张结婚证揣进了兜里,然后道:“都快中午了,你饿了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陪你去吃啊。”
程白想起了方不让。
别看方不让现在看起来好像对自己已经结婚和马上要离婚这件事很淡定, 但也许当年在冲动过后, 恐怕也是肠子都悔青了。
但要挽回后果已经晚了。
对方不同意没有办法协议离婚,起诉离婚第一次对方不同意的话, 法院一般也不支持离婚这个诉求, 那就要等第二次诉讼才会判离。
一次冲动, 终生头大。
就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 她原本处于自己精密控制和规划下的人生, 忽然就这样转过了一个猝不及防的大弯, 以至于连她自己都无法预料接下来的一路会是什么光景。
也许是鲜花, 也许是荆棘。
程白看着外头大街上人来人往, 那种对于未知的茫然再一次涌了上来,侵占了她的脑海。
但好像并没有以前沉重。
反而像是一片羽毛, 大风吹来, 一下轻飘飘地飞起来,在寥廓的天际晃荡。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 慢慢地环住了她的腰。
于是那片羽毛晃悠悠便落了下来。
她抬头对上了边斜认真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