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看书上说,我赔出给工友的钱,按三者险,也应该由保险公司来出,所以又去找了他们。”
“可他们就给我出了这个通知……”
曾念平文化程度不高,真的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既没有钱请律师,法律援助中心也不会有第二个程白。只好买了书,戴了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查《保险法》。
可没想到,最后下来的竟是拒赔通知。
“他们说查过了事故现场,是我骗保,一分钱都不给赔。我前几天去求,还被他们轰了出去,说要告我保险诈骗。”
“可青子的病,再不动手术就晚了!”
“先前那十几万都是借的,现在让我上哪儿再找一笔去啊?”
“这要怎么办啊……”
程白盯着《拒赔通知书》上盖着的安和财险的章,不经意间一抬头,居然看见费靖往自己办公室那边走去了,心道一声他终于要见到自己偶像了,但并没有去管,只道:“办法是有的,可以另起案由起诉保险公司。可你知道,我是有问题要问你的。”
曾念平是知道程白的习惯的,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只点了点头,道:“程律您问。”
“我只问一个。”
程白抬眸,注视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目光平静而深远,语速很慢,声音却十分清晰。
“你想过骗保,或者说,骗保了吗?”
*
会议室有一圈离地一尺、一米多高的半透明磨砂,人坐下来之后,从外面只能看见脚和半截儿脑袋。
边斜坐程白办公室里,又翻了上回翻的《保险法》来看。
但真静不下心。
他满脑子装的都是这一桩疑似骗保的官司,时不时抬起头来向那小会议室的方向望一眼,恨不能魂穿肖月,听清楚里面程白到底跟曾念平聊什么,又是怎么聊的。
人坐在沙发上,心却在会议室。
边斜中午没吃多少,没一会儿没一会儿肚子就咕咕地叫起来。
胃里有些难受起来。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将自己的魔爪伸向了茶几下面那一盘绿豆糕。
只是才拆一半,还没来得及吃上呢,就有个身形微胖的中年人晃悠到了门口,又惊喜又激动地喊了一声:“真的是边斜!”
边斜吓得一哆嗦,手里绿豆糕就断了一截儿。
他心顿时滴血。
费靖可没注意这些,笑容满面,直接走进来做了自我介绍:“不好意思,忽然见到偶像,有些激动。我叫费靖,这是我的名片。看过边先生好几本书了,但一直无缘得见。昨天听说边先生来了律所,可我运气不好错过了,没想到今天撞上。哎,奇怪,程儿居然没通知我!”
程儿?
边斜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程白。
然后低头看了一眼递到自己手上的名片:天志律所主任,上海市律师协会理事,费靖。
“您别误会,我今天来这儿也是一时兴起,程律都不知道的。”
边斜不知道程白在这律所里什么情况,听费靖这意思,有些怕他误会了程白,便先解释了一句。
费靖也就是随口一抱怨,还真不会对程白怎么样,所以也没觉得边斜这话有什么问题,十分自然地就跟他攀谈起来,抓住机会就夸他写的书。
边斜全程发蒙。
一路被费靖拽着天花乱坠地夸了半小时,愣是不觉得对方嘴里那惊才绝艳、思想觉悟贼高的书,是自己写出来的。
也许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位费主任境界高超,所以从他这些小破书里悟出了点哲理?
还好没多久,就有助理找了过来,跟费靖说晚上游轮Party快赶不上了。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临走前还问边斜要不要跟自己一道乘游轮出海去玩儿。
边斜头一次觉得程白是救命稻草。
连忙道:“晚上约了程律吃饭,下回吧,下回吧。”
费靖没办法,他总不能跟程儿抢人啊,只能请边斜下次一定给自己带签名书了。
程白跟曾念平谈完出来,刚好看见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心里发笑,拿了案卷进办公室,便调侃边斜:“大作家真是走到哪里都有粉丝啊。”
边斜整个人都要虚脱了,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完全本能地回了一句:“可能才华的魅力总是能超越性别职业和年龄的界限吧。”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
抬头就见程白就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他。
边斜便咳嗽了一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向会议室里望了一眼,问程白:“这案子你不会是接了吧?”
程白“嗯”了一声:“边先生觉得不该接?”
“不是。可这案子要怎么打?”
边斜刚才坐办公室里也算看了点东西,加上之前问过曾念平一些事情,所以反倒不明白程白为什么会接这个案子。
“根本打不赢啊。”
“为什么打不赢?”
程白笑起来,觉得边斜一本正经的样子好玩。
边斜没看明白她的笑,但这不妨碍他表达自己的看法。
“我刚刚查了查,如果我没想错的话,程律打这个官司,难点有二。”
“第一,保险公司说他骗保,有证人证言和现场勘验的证据,你要怎么推翻。”
“第二,一辆起重机在建筑工地出事,是不是交通事故,能按交强险和三者险赔吗?”
“如果他骗保,当然一分钱赔偿拿不到。”
“但我觉得第二点好像问题更大。”
“如果他没骗保,按特种设备三者险,最高限额只能赔十万,还有五万如果要让保险公司赔,必须从交强险的限额里出。”
程白今天穿的是一条雪花灰的铅笔裙,搭一件黑白竖条纹衬衫。光洁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踝露在外面,脚底下踩的是一双七厘米的黑色高跟鞋,有种别样的味道。
边斜说话的时候,她就斜靠在办公桌的边缘,安静地听着。
听完便问:“你测过智商吗?”
“我不信这个。”
边斜摇头,没明白她怎么忽然问这个。
程白难得解释了一句:“没什么,就是很久没见过外行有这么清晰的逻辑了。”
这算是夸他吗?
边斜心里忽然就有个小人儿站起来了,莫名地美滋滋。
厚脸皮的人总是很能禁得住夸。
他立刻就想谦虚两句。
但程白压根儿没让他开口,就问他:“你觉得起重机在建筑工地施工作业时出事,应该适用交强险吗?”
“严格来讲,应该不能吧。”
边斜回答得不很确定。
程白一声轻嗤:“起重机也算机动车,凡是机动车都必须买交强险,但在工地上出了事又不赔,只在路上撞了才赔,那我买交强险干什么?反正一年365天可能有350天都不上路。”
边斜一瞬间就感觉到了程白的攻击性。
非常强烈。
话虽然淡淡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浅笑,可给人的感觉却跟先前截然不同。
他瞳孔微微一缩,与她对视,下意识问:“然后呢,你是想怎么打?”
程白的目光顿时玩味起来。身体略略前倾,她微卷的长发滑落到颊边,竟是向边斜的方向靠近了一点,唇边挂着的完美弧度,有一种莫名的引诱:“边先生,你知不知道,我是很贵很贵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很贵很贵的程白(歧义×
红包300个继续撒,明天继续更。

第011章 暴击金句

程白的漂亮,是精致的艳,不出格,但让人移不开眼睛。尤其是在她靠近的瞬间。
那种扑面而来的感觉……
甚至带着一点压迫力。
边斜能看见她雪白耳垂上挂下来的孔雀绿耳坠,晃动在微卷的长发之间,让人心跳都差点漏掉一拍。
脖颈修长,锁骨清晰。
在左侧锁骨上方一点,长着一颗小痣。
理智告诉他,他这时候应该淡定地挑眉一笑,然后回程白一句,“我有钱,而且我也十分不便宜”;可思维竟完全不受他控制,脑子里莫名就冒出来一首小诗:
一颗痣因肉体的白,
成为一座岛;
我想念,
你衣服里波光万顷的海。
操。
啥玩意儿啊!
边斜的身体微微紧绷,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往后靠了靠,跟程白保持了一点距离,心里在咆哮。
都是个大律了!
用词能不能准确一点!
什么叫“我很贵很贵”,那他妈明明是“咨询费很贵很贵”好不好!
“你想听吗?”
程白微微放低了声音,自觉像是温言软语哄骗小红帽的狼外婆,就这么望着边斜。
“我告诉你呀。”
边斜觉得自己要死了,心里挣扎啊,犹豫啊,特别想知道程白接下这个官司之后要怎么打。可他偏偏又十分清楚,程白这是明摆着等自己上钩呢。
这哪里是什么咨询费?
这压根儿就是要收他学费啊!
而且只怕等他开口说想听,可能就是另外的价钱了。狮子大开口这种事,看着完全像是程白可以做出来的。
不是钱不钱的事儿。
这他妈是尊严。
一口气憋在心里,过了好久,边斜才硬勾出一抹假笑,也不知是要给自己洗脑,还是要给程白洗脑,一字一句、十分坚定地回答:“不,我不想听,我一点也不想听。”
“哦。”
程白顿时叹了一声,貌似很失望,撤回了自己前倾的身体。
“那只能算了。”
接下来都没给边斜反应的时间,她就直接转身坐到了办公桌后面,则开了手提电脑,开始整理起诉意见。
办公室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今天白天天气挺不错,临近黄昏,天边就出现了金红的云霞,周遭的高楼大厦都伫立在斜晖里,也让程白的身上染了几分暖色。
边斜这一下是真觉得她太好看。
但他想了想,没再打扰,自己开了办公室门,溜达到外面去了。
肖月跟曾念平签完合同,就把人送出了律所。
五点过的时候周异给边斜打来了电话,问他现在人在哪里,要不要顺道去接他。
然后边斜就跟他说,自己在天志。
电话那头诧异得不行,没明白他怎么在律所。
边斜也不好解释,只让他顺便带本自己的新书来,一会儿好送给程白。
到五点半,周异就开车过来,停在楼下等他们。
程白便没开自己的车,把手头的事情梳理了一下之后,便跟边斜一道下去,上了周异的车。
边斜坐了副驾驶,程白则坐在后面。
吃饭的地方是周异定的,一家高档中餐厅,在陕西路上,装修走唐风。独立包厢,位置很好,在二楼,隔着窗就能看见下面有人走动的花园。
这家算上海消费很高的餐厅了。
一晚上只接待十八席,人均五千起,服务费收百分之十五,不是寻常上班族来得起的地方。
重要的是味道顶尖。
周异以往应该是经常来这里,点菜的时候都没怎么翻菜单。
倒是边斜,一脸兴致缺缺。
对吃饭始终热衷不起来。
全程点菜他没参与,就说了一句:“甭挑了,这家反正也都不好吃。往贵了点,显显咱们跟程律合作的诚意。”
周异嘴角一抽:“你信不信我把你绑了卖给这家大厨?”
边斜耸耸肩,不说话了。
程白于是感觉出点东西,发现这位边大作家可能是个祖宗,不好伺候。
果然,等菜上了,边斜那一双筷子就跟那总倒不下的不倒翁一样,老落不到盘子里。
吃得太挑,有几道菜根本就不碰。
大约是因为有程白在,还顾忌着一些,怕人觉得自己在饭桌上给人脸色看,所以但凡夹到自己碗里的,都老老实实吃了个干净。
但也没老实多久。
坐在饭桌上他浑身都难受,跟上了刑堂一样。
吃了没多久,他就找了个借口,说在下面花园里看到了个熟人,他得下去打个招呼,然后就溜了出去。
程白觉得那架势十分像是落荒而逃,因为周异全程盯着他吃饭。
人才一走,她就笑出来。
周异无奈,跟着叹了口气:“看出来了吧?真祖宗,还是没长大的。”
“我是头回看见有人吃饭跟上刑一样。”程白喝了一口这家私酿的樱桃酒,忍不住摇头,“你这经纪人当得不容易啊。”
周异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衬衣,第一二颗扣没扣,袖口也散开,看着倒比往日放松很多,喝了一口酒,也笑:“还好吧,边斜这人就吃饭不老实,其他时候都还行,关键时刻从没掉过链子。”
当年他还是某个网络文学平台的法务。
边斜那时候还在平台上写书,因为和平台谈合同的关系,跟周异有了接触。
但后来平台被收购,动荡不安。
他一个普通法务,随时会被清洗。
结果没想到,边斜一个电话打进来,直接跟他说:“我是边斜,我跟平台的合约还剩下半年。这烂摊子我不爱掺和了,想出来单干,缺个帮我打理其他事的经纪人。你叫周什么来着,有兴趣吗?”
那时候边斜还不算顶级呢。
甚至连他名字都没记住,就记得他姓周。
但周异真形容不出来当年边斜电话里那句话的劲儿,说得通俗点,大约是天下风云任我闯,剩下的爱他妈谁谁谁去。
男人嘛,谁不想干出一番事业来?
都不用旁人辞退,周异自己卷了铺盖走人,就开始帮边斜打理一切他不想处理或者处理不了的事情,彻底转了作家经纪人。
那时候其他作家有什么合作都自己去谈的。
一来对各种合同里的弯弯绕不清楚,二来闭门写书的大多社交能力缺乏,可以说是又累收效又低。
但边斜不一样。
他有周异当经纪人。
周异学法,又做过法务,场面上的交际应付起来也轻松。别的作家为着一二十万谈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他已经把边斜的书卖出三五百万了。
边斜基本什么都不管,就写好自己的书。
一个敢做,第一个吃螃蟹;
一个敢放,完全信任经纪人。
没三五年过去,他就已经站到作家圈金字塔的顶端,所谓的“一个字一百块”,只有谦虚,没有夸张。
到现在工作室成立,周异占股30%,人脉遍布影视圈出版权甚至法律圈,当初那些能开除他的人,现在见了他都得小心作陪。完全是个人生赢家了。
中间当然也不是没摔倒过。
比如边斜先前跟高书朋那个公司。
但总归都摔打过来了,也不伤筋动骨,所以半点不是事儿。
“认真点说的话,他不仅算我朋友,还是我伯乐。”周异难得回忆以前的事,有些感慨起来,“如果他当年没撬我出来,我现在可能是个泥潭里打滚的法务,也可能是个累到没命的律师。”
“你俩这叫相互成就。”
自来金钱易得,信任最难。
娱乐圈里还经常有经纪人接活儿明星本人不配合的呢,像边斜跟周异这种近乎完美的合作关系,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程白看他有些情绪上来,便端酒跟他碰了一下杯。
“你要没能力,我琢磨着,边斜眼睛这么毒的人,估计不会看上你。”
“哈哈哈……”
周异便一下笑了出来。
“好像是这个道理。”
两个人一面吃,一面聊,倒算得上有话题,顺带还聊了边斜告高书朋那个案子的一些事。
过了足足半个钟头,也没见边斜回来。
程白正想说让周异出去找找,可话都还没出口,压在桌上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伍琴。
她看了一会儿,没有接。
因为手机放在桌上,即便不刻意去看,也能看见上面的名字,所以周异觉得程白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寻常。
当年法学院的四剑客,他还是有印象的。
“师姐怎么了?”
程白把手机翻过去,压在桌上,淡淡道:“律所里没有秘密,所有消息都是长着脚的。”
周异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但她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对周异说了一声“我去找根烟”,就起身走了出去。
她才离开没多久,边斜算着他们吃得差不多了,就溜达回了,进到包厢一看,竟没见着程白,顿时有些惊讶:“出去了?”
周异点了点头。
边斜也没在意,只是坐下的时候,就瞧见了程白的手机,然后十分自然地想起了昨晚那一桩来,对周异道:“你知道吗,她竟然不加我微信。”
周异哪儿能不知道?
昨晚在他家吃夜宵喝酒就听他嘀咕了一堆了。
现在应该是又要开始了。
他有些痛苦地扶额,觉得自己今天应该做出点应对,好让边斜以后绝了这话茬儿。
果然,边斜开始自我安慰:“算了,一个微信好友而已。我边斜一年写两本书,要房有房,要车有车,高兴了我还能去北京买个四合院,去海南买一排度假别墅!”
周异想了想,道:“但你没有程白的微信。”
边斜被噎了一下,立刻反驳:“我在乎这个吗?我坐拥千万读者,影视公司捧着钱来求我写东西,我都不稀得搭理!”
周异“嗯”了一声:“但你没有程白的微信。”
边斜想打人了:“我都说了想加我微信的人能从这里排到淮海路——”
周异幽幽看着他:“但你没有程白的微信。”
这真是专门来怼自己的。
边斜感觉出来了。
他忍了又忍,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平静地提了个建议:“你能换句台词吗?”
周异点点头,淡定地拉开了手机上微信联系人列表,特意把程白的名片点给他看,优越感十足:“可是我有啊。”
“……”
叔叔能忍,婶婶不能忍了!
边斜豁然起身,直接把程白扔在桌上的手机一抓,撂下狠话:“我现在就去找她,姓周的你他妈给我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2更,红包300+

第012章 前男友和男朋友

这儿没烟卖,程白到服务台随便借了根烟、借了个打火机,就到二楼走廊尽头外面的露天阳台上去。
已近深秋,夜风挺凉,外头没有一个人。
她站在栏杆边点了烟,抽了一小口。
也许是因为借来的这根不是她常抽的烟吧,戒烟一阵之后再抽,竟然有点不习惯了。她一口把烟气吐出去,就任由细细的一根烟夹在自己指尖,慢慢燃烧。
露台幽暗,火星闪烁。
她微卷的头发被风吹起来一些,神情暗昧在模糊的光线里。
其实程白算不上什么资深烟民,满打满算,也就两段时间抽得多点。
第一回,是几年前输给方不让后的第三个月。为了债务和父亲的医药费进了律所,没日没夜地加班,整个人的精神在崩溃边缘,工作之余就抽上两根解压。
后来父亲走了,烟就戒了。
第二回,是年初她和方让接的那桩官司出事之后。判决下来后,嫌疑人服刑没一个月就在狱中再杀一人,她作为在事前与嫌疑人接触最多的辩护律师,被调查约谈了大半年。
后来方让注销了乘方,去了英国,她到上海,烟也戒了。
程白觉得自己不是真的喜欢抽烟,只不过是人在某种困境里的时候,总想要借助一点东西,让自己能够撑下去罢了。
身后的走廊里,包厢门开开合合。
偶尔会有喝酒谈笑的声音传出来。
洗手间就在左边拐角处,似乎有人喝多了,在里面吐了一会儿,接着就听见水声,剧烈的咳嗽声。
程白皱了皱眉,也没在意。
没想到,过了一小会儿,就有脚步声向着露台这边来。
她回头望了一眼,一下就愣住了。
刚走过来的这个人看见她,也愣住了。
分手之后,谁也没想过,这么快又在另一个场合相遇。
谢黎黑色的西装外套没扣,往日总是打得一丝不差的领带上金色的领带夹歪了,俊朗的脸上、凌乱的头发上,都沾了水,还挂着水珠,身上却是一股浓烈的酒味。
一看就是酒局上被人灌得多了。
乍见程白,他反应了片刻,一双沉黑的眼便亮了些,竟直接向她走过来,一把抓住她手臂:“程儿,我——”
程白立刻皱了眉。
谢黎身材高大,又喝了点酒,他酒量向来不好,脑袋也许还能算清醒,但手底下的力量却已经失去了控制。
五指压在她胳膊上,有点疼。
“程儿,我那天……”
谢黎完全无法理解自己这两天的一切,主动跟程白提了分手,从她办公室离开之后,就做什么都不对劲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意什么。
觉得程白不在乎自己,怀疑自己是方让的替代品,可结束这一切之后又比任何时候都难受。
“我们能不能——”
但还没等他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出口,一只手就从后方伸了过来,握住他的手臂,竟然强行将他推了开。
“这位先生,你是不是喝多了?”
听上去用词很礼貌,但声音里却是冷冽一片。
谢黎抬起头来,就看见了边斜。
对他来说,这是一张陌生的脸,他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但这个人却站在了他跟程白之间,甚至伸出一条手臂来挡着他,隐隐然是将程白护住。
边斜本是被周异那四连暴击激出来找程白的,问了服务台就朝这里走,谁料一来就看见有人在这里发酒疯?
这人刚握住程白的胳膊,他就瞧见程白皱眉了。
这一时真是连想都来不及多想,就直接把人推开了,顺势将程白挡在了自己身后。
谢黎先前呛了酒,这会儿喉咙还有些不舒服,声音沙哑极了,盯着边斜:“我喝没喝多跟你什么关系,你谁啊你?”
他心情不好,口气非常冲。
偏偏边斜也不是个好惹的,原本想说自己是程白朋友,但想想硬生生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冷笑道:“我是这位小姐的男朋友。你喝多了没关系,但要再动手动脚,我直接报警告你骚扰。”
“……”
被挡在边斜身后的程白,突然无语。
“男朋友?”
谢黎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越过边斜,落到程白身上,又在这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两圈,觉出几分荒谬。
这一时便露出一种受伤的神情。
可一转瞬就藏了起来。
一双深沉的眸底盛满了讽刺,他望着程白,终于冷静了几分,似笑似嘲:“你这新男友换得可真是够快的……”
嗯?
好像有哪里不对?
边斜听着这句话,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直到这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只注意到这人发酒疯,忽略了另外一些本来应该注意到的东西。
比如这人的穿着打扮。
比如他先前对程白的称呼。
比如他眼底明显的挣扎和情绪。
比如方才那一句“我们”……
眼皮十分不祥地跳了一下,边斜脑海里顿时回响起来的是当时自己站在电梯前面扬着那两张戏票,对周异下的断言……
不会这么倒霉吧?
他身体变得僵硬,慢慢转过身去,看向程白:“程律,他是……”
“我前男友。”
程白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答道。
“……”
什么修罗场啊!!!
这种时候可以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更没有嘴炮过吗?!
边斜恨不能缩进地里去。
“走吧。”
程白倒没当一回事儿,直接把剩下的那小半段烟摁灭在了一旁的烟灰缸里,就朝外面走。
只是临到要进走廊的时候,又停下脚步。
她回过头来,看着谢黎,平静温然地道:“往好一点想,好歹是你甩了我。以前上桌都不沾酒,往后别作践自己了。”
说完才又转身,往包厢的方向去。
谢黎站在原地,没回头。
边斜立刻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心里哀嚎了一声,从谢黎身旁走过,追上程白:“那个,程律,我刚才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