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异知道程白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方让也有所耳闻,谈到这里时,纵然他法学院毕业之后便没有当过律师,也难免觉得有些沉重:“我总觉着,如果当年没有阴差阳错,是方让接了这官司,就算后面还是发生一样的事情,乘方也许都不至于走到注销这条路上……”
溺水者固然痛苦,但谁说站在岸上眼看溺水者跌坠却偏偏对此无能为力的旁观者不痛苦呢?
更何况,程白方让是一路拼过来的挚交。
没有人知道方让注销乘方时是什么心情,发生在内心的崩溃和死亡,是无法为人窥知的。
边斜听了周异这话之后,不由沉默了许久,然后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照你这么说,那这桩官司的情况在实际上其实与媒体舆论所攻讦的相差甚远。”
周异把杯子里最后那点酒喝了。
他笑:“祖宗,你是写书的,玩弄人心的,这都没想明白吗?”
虽然从来只承认自己是个很商业的畅销作家,但如果他的文字不写进人心深处,也就不存在震撼力和影响力,又谈何畅销?
周异说得没错,他该想明白的。
边斜也端起酒来把最后那点喝干净了,道:“没有新闻和信息传播,我们是瞎子和聋子;有新闻,有信息传播,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也未必就是真。”
想想舆论真是个很怕的东西。
就算你告诉自己,这件事你没有参与,你不清楚内情,不要妄下定论。但只要某一种舆论不断地出现,不断地被看到,就会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这种影响藏在潜意识里,细微地影响着人对另一个人的判断。
一遍一遍,多了就根深蒂固。
真假不重要,重复最重要。
天也的确不早了。
两个人喝完了酒,事情也聊得差不多,边斜便起身,看了一眼隔壁那栋始终黑漆漆还没人回来的老房子,去到厨房,把周异带来的那份粥给热上,然后陪他一起走出去。
人喝了酒,风一吹,只觉更冷。
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连忙把自己身上随便穿出来的那件羽绒服裹得更紧了一些,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就问了一句:“你也认识方让?”
方让?
前面车已经来了。
周异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在一个圈子,听过,但不认识。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有点感兴趣。”边斜当然是有自己的想法,但有些事情他喜欢先做后说,一面说着,一面给那边徐杰打了个手势,让他靠边停下,然后道,“成了,赶紧上车回去吧,太晚别吵着伯父伯母。”
边斜的想法一向在天上。
周异已经习惯了不去猜测。
他道了个别,便直接上了车,由徐杰开车送他回去。
两人才刚走不久,另一辆车就往这边来。
边斜本准备转身回去,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引擎声,下意识转过头一看,路灯照着的街道上开过来的那辆车,不是程白又是谁的?
脚步一下就顿住了。
人站在路边,他脸上一下就露出了笑容,隔着大老远就用力向那辆车挥手。
程白在赵平章家这一整晚,精神都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直到自己开车离开一阵子了,才慢慢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其实有些恍惚。
毕竟很多年没有吃过这样一顿饭了,她无法不去想起过往的一些东西。
乍见路边那裹得跟熊似的人一直向她挥手,她还反应了一下。
然后才认出,这是边斜。
这位大作家十分怕冷,往日也不是没以这种滑稽的形象出现过。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到弄堂口了,于是把车停在路边,拿了大衣和包下车。
边斜就站在那边等她。
看她渐渐走近了,就十分自然地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程白怔了一怔。
她抬眸看着他。
只见这位大作家羽绒服的拉链高高拉起来,把领口都竖得挡住了下半张脸,脑袋露出来半截儿,一双眼在外面眨了眨,旁边路灯昏黄的光芒斜照过来,在瞳孔深处染上几分暖色。
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被戳了一下。
以至于旧日那些看似责怪实则掩不住关切的声音,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堆在她的耳边,让她猝不及防,甚至显出了一刹的狼狈。
“程律?”
边斜看她看着自己不说话,不由有些疑惑。
程白终于回过神来,却低下目光,随意地笑了一笑,很快把某一种情绪收拢得一丝不剩,只道:“这话该问你吧,大作家这么晚还没睡呀?”
“大律师都没睡,我怎么能睡?”
夜猫子,网瘾少年,那都不是吹的,年轻人怎么能在晚上12点以前就睡觉呢?
边斜说起来还有点小骄傲。
“刚送走老周,聊了点事。你呢,赵教授那边怎么样?”
程白其实有些累了,想起她说完那句话之后赵平章的反应,只淡淡地道:“就那样吧。”
边斜猜着几分:“不好解决吧?案件调查讲究证据,所以只要赵教授本人没什么问题,也不至于最后就查出什么问题来,更何况还有程律你在,会防范这种事情的发生。但我感觉,程律最担心的并不是这些。”
敏锐的作家。
程白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否认,只是一笑:“才想起你也是写书的,《三体》看过吧?”
边斜了然:“猜疑链?”
程白看他的目光于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惬意,跟这位大作家说话真是舒坦,半点也不费力。
的确很像是《三体》,很像是里面提出来的一种叫做“猜疑链”的概念。
公检法体系,有问题的人真不少。
赵平章没问题,在面临调查的时候,是否会选择说出其他人的问题呢?就算赵平章没有证据不乱说话,可其他人又怎么知道他不会揭露什么呢?人心藏在躯壳内,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猜疑是一环扣一环的。在这种案子里,还有多人共同犯罪的案子,嫌犯之间往往会相互指控攻讦,被检方各个击破。甚至有些时候就算是好人,没什么过错,为了不承担责任,也未必不会做出将黑锅推给别人背的事情。”程白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眉心,眼底露出几分鲜见的轻嘲,“等那时候,才是真正的‘舆论爆炸’。”
这实在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
边斜跟周异聊了一晚上,也了解了3·28案的一点东西,更算明白了白天那个唐驳说的“刑法漏洞”到底是什么。
唯独对程白当年被调查的理由……
他有些困惑。
本想等程白回来了问一问,可不知为什么,忽然就问不出口了。
两人无话,一道走进那条窄道。
墙上装着的红外感应灯亮了起来。
到岔口,两人才停下脚步。
边斜心里忽然有些紧张,犹豫了一下,才问:“程律晚上吃饭了吗?”
程白晚上其实没吃多少。
她没那个心情,眼下更忙碌了一天,只回道:“吃过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
有一点小失望,什么东西空悠悠就晃了过去,边斜也说不清心里这一刻的感受,只笑着跟她告别。
“那程律明早再见?”
“明早见。”
程白点了点头。
两人就在这路口,各自往自己家走去。
洋房别墅里,还是一片亮堂堂。
边斜开门走进去之后,向程白那栋老房子望了一眼,下面的灯已经开开了,她应该已经进去了。
他收回目光,进了厨房。
电热锅里还温着一碗鱼片粥,一片奶白色,热气腾腾地冒上来,在透明的玻璃盖上凝结成一片水珠,顺着边缘往下滑落。
边斜不由得撇了撇嘴,觉得自己是脑子有毛病。
程白怎么可能不按时吃饭呢?
人又不是他。
特意留这么一碗粥,简直自作多情到极点。
他上前把火关了,又不想承认自己居然会做这种事,于是嘀咕起来,自我挽尊:“嘁,吃了饭有什么了不起?我还喝了酒呢。反正这碗粥也不是给你留的。”
边某人琢磨着,得把这碗粥扔掉。
否则也太不符合他高冷的人设和风格了。
只是一转头,却望见另一边老房子楼上的灯光,迟迟没有亮起。
程白拿钥匙开了门,经过那狭窄的院子,开了楼下灯,就能看见前面通往楼上的陈旧的木楼梯。
上头黑漆漆一片。
安静极了。
可恍惚间却好像能听见那小小的客厅里传来留声机悠扬的乐声,好像有人在说话,埋怨着她回来得太晚。
手里捏着的钥匙冰冷。
程白摊开自己的掌心看了它们一会儿,又向这木楼梯投去一眼。
她这么早回来干什么呢……
今晚也未必能睡得着。
目光一阵流转,程白想起了方才边斜的话,在这楼梯下站了有小半分钟,终于还是回头向门外走去。
出门。
经过岔路口。
隔壁洋房别墅门口也亮着灯。
她直接就按响了门铃。
“叮咚”一声响过。
几乎同时,别墅里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好像是正在干什么,突然被这门铃声吓住了,打翻了什么东西。
伴随而起的还有一声惨嚎。
“烫烫烫死我了!谁呀这大晚上叫魂啊!”
程白站在他门外,听见这声音一下就笑出声来,拉长了声音向里面道:“我。”
别墅里立刻安静。
半分钟之后,边大作家强作镇定,一只手背在自己身后,给程白开开了门。
“程律啊。不好意思,我刚……”
程白知道他什么德性,都懒得听他解释,直接道:“晚上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出去喝粥吧。”
边斜顿时露出一个奇异的神情,张嘴想要回答。
程白抄着手,一扬眉,又补了一句:“你没有拒绝的权力,吃过了也一起去吧。”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85章 第085章 蝇王

真是好霸道好不讲道理。
律师了不起, 当律师就能为所欲为吗?
真是……
边斜微微抬了自己下颌,特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刚才问你你说自己吃了, 现在又想约我出去喝粥, 程律这也太善变了吧?我是一个有尊严有主见的人, 怎么能任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呢?”
大作家这副架势……
程白盯着他看了有三秒, 十分上道地道:“所以?”
边斜得意:“我家有粥,不用出门。”
“……”
果然,这货当时问那一句就是想找她来喝粥啊,程白怔然了片刻, 摇头失笑。
可笑完一低眉, 眼底又划过些别的东西。
寒冬冷夜一碗热粥。
电视里放着《暗杀者》的大结局,姜明怀很敢写,竟然写了个悲剧;沙发上坐着边斜和程白两个人,一面喝粥一面看着,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往常因为安静而显得冷寂的客厅, 难得多了几分人气儿。
“你这人还挺长情的,自打第一次带你去吃过这家的粥之后, 你这都吃过几次了,不腻吗?”
“程律吃腻了?”
“有点。”
“花心大萝卜!我跟你可不一样,我这人,专情且长情。哎, 《暗杀者》这结局还挺加分的, 就要这么死不了还活着受罪最深刻。哈哈, 明天早上不知道还能不能在律所看见活的姜编剧……”
“我怎么听着你这么幸灾乐祸?”
“我是人品那么低劣的人吗, 怎么能说是幸灾乐祸呢?程律也太看不起我了,我这叫喜大普奔!”
“啊?”
“欣喜若狂,皆大欢喜,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
有些人特招人恨果然是有特招人恨的理由的。
喝完了粥,程白坐沙发这头看着《暗杀者》最后收尾的几段剧情,一转过眼来就看见边斜在折腾之前从箱子里翻出来的一管烫伤膏。
他比较倒霉,伤的是右手。
烫伤膏找出来后就想拧开,可右手手指疼,拧不开;左手去拧的话,右手又拿不住管状的烫伤膏,没有着力点。
半天都没折腾出个结果。
“给我吧。”
程白看不下去了,想起这位大作家吃饭除了靠脑子还靠这双手,到底金贵,又想起好像人还是因为自己按门铃吓得烫着的,终究发了善心,把烫伤膏从他手里拿了过来,轻松拧开。
“手过来。”
边斜突然就有点受宠若惊,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直到瞧见程白一挑眉,似乎对他这反应有点意见,他才猛地一激灵,连忙把自己的右手递了过去:“谢谢程律!”
因为是去揭那盖子的时候烫着的,红的都是指腹,还被冒出来的水蒸气给冲着了。
刚开始不觉得,越往后越觉得疼。
程白以前也不是没烫伤过,约略知道一些,看了他一眼,便从管中挤出一点烫伤膏来,拿棉签一点一点慢慢地涂了。
因为要看《暗杀者》,所以客厅里的灯光调得不算太亮,她给他涂药时半低着头,脸侧微卷的头发垂下来几缕,浓长的眼睫轻轻搭着,浑然褪去了属于大律师的近乎冷酷的淡漠。
感觉不出她此刻的情绪。
但边斜轻而易举能察觉到,今晚的程白,跟以前是不大一样的。
否则,不至于在先才回答他吃过了之后,又折转来按他门铃,找他一起去吃夜宵。
他平时写字敲键盘的手指,很是修长,是那种让人看一眼会想起钢琴琴键的漂亮。
被烫伤之后,有些发红。
烫伤膏是凉凉的,涂上去之后很快就将那烧灼的痛感压下去不少,于是另外一些在痛感之外的微妙感觉,就随着他浮动的心思悄然跳跃出来。
程白帮他涂得差不多了,稍稍往后一退,一抬起头来就对上了他的目光。
边斜莫名有些心虚,连忙把视线转开了。
要不转开她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一转开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视线一转,就落到了对方那忽然涌动了一下的清晰的喉结上。
夜已经很深了。
程白一下笑出来:“大作家,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边斜挺直了脊背,强作镇定:“想什么不重要,我又没有做,‘论迹不论心’的好吗?亏你还是学法的。”
哈。
这还跟她讲上道理了。
程白没了脾气:“又没说要对你怎样,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懂的。”
性冲动嘛。
深夜男女,在所难免。
更何况这货早头回在她面前喝醉时,就已经吐过真言了。
程白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也觉得自己对这人有点意思,但还没达到一定要怎么的程度,无可无不可,所以这话题也就是淡淡地揭了过去,没让边斜难堪,也避免了真发生点什么的可能。
边斜则定定地注视了她很久,似乎是想琢磨清楚她这一刻的神态里到底藏着点什么,目光深了许多。
手收回来,他低头看了一眼。
然后也跟着笑出声来,道:“程律跟别人真的很不一样。”
程白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烫伤膏也盖好重新放回去:“不就是不一样,所以你才喜欢我吗?”
他那一堆卡还在她手里呢。
边斜不知道她考虑得怎么样了,但也不问。
这一刻客厅里的气氛实在太好,是一种说清晰不清晰说模糊又不模糊的暧昧,让他十分自然地坦诚起来。
边斜望着她,异常坦诚地道:“所以,我在想,怎样才能让程律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上我。”
程白弯了唇:“我对你也有好奇的。”
边斜顿时一扬眉。
程白平静地看着他:“有钱有闲,人情通透,脾气不错,对这样的一个人影响最大的那本书,竟然是《蝇王》。”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86章 第086章 新人生意经

《蝇王》是英国作家威廉·戈尔丁创作的一本寓言式小说, 据传早期投稿了无数个出版社都被退稿,直到某家出版社慧眼识珠,将其捡了起来,策划出版,后来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殊荣。
这为这本小说行销全球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原著的描写其实极为枯燥干瘪,让人难以耐心去阅读, 但它所讲述的故事却让看过的人都要为之胆寒。
背景设置在未来, 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
一架搭乘着几十名小孩儿的飞机因遭受攻击被迫将孩子们投在了一座孤岛之上, 在没有一个成年人的情况下, 孩子们都要凭借它们自己的能力在孤岛上生存, 以期得到救援。
孤岛上于是构成了一个小型的封闭社会。
来自文明的现代社会的孩子们,一开始采取简单的民主形式进行合作。但随着时间流逝,恐惧加深, 人跟人之间很快开始爆发矛盾,出现不同的意见, 甚至为谁来担任领袖发生了分歧和冲突。
明明都只是孩子。
明明身上带着来自文明社会的烙印。
但刻在骨子里的却是一种“恶”的本性,一旦失去了外在的束缚,在得救回到文明社会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的时候, 原始的野蛮便渐渐占据了统治地位。
孩子们之间相互争斗,相互欺压。
兽性取代理性, □□取代民主,野蛮取代文明。
他们甚至残忍地杀死不归服的同伴。
文学界普遍认为这是一本严肃的哲理小说, 写的是本该最天真无邪的孩子, 但探讨的却是人性中普遍存在的“恶”。
据说, 好的作家都是要去体察人性里那些深刻的东西。
也许,“恶”也算其中一种吧。
但反正觉得这本书对自己影响最大的边斜,心里的很多想法,可能跟他表现出来的行为并不相同。
可惜今天实在是不早了,也的确不算是合适的时机。
程白淡淡说完了自己的好奇,便起身告辞。
边斜送她到门口,看她那边老房子二楼的灯亮了起来,才返身走回去。
*
第二天一早,程白主要处理唐驳和书婉婷入职的事。
这两个人都非常准时地到了律所,坐在程白办公桌对面。
左边是唐驳,今年二十二岁;
右边是书婉婷,今年二十四岁。
他们都很年轻,相互不认识。
唐驳差不多是昨天的模样。寸头,只是听从了程白的建议,今天来的时候换上了一身看上去稍微正式一些的深蓝色西装,但算不上特别合身。
看上去中规中矩。
那黑框眼镜依旧架在鼻梁上,在这身西装的衬托下,越发显出一种刻板来。
第一眼看去,其实很难联想到律师。
书婉婷则要精致很多。
毕竟是出国留过学的,一身收腰小西装,搭着一件颜色鲜亮的桃红丝绸衬衫,领结打成了蝴蝶结垂在胸前,既不让人觉得太过严肃,也不让人觉得太过轻浮。
衣品非常好。
整个人很有气质。
瓜子脸,大眼睛,黑长直,眉目清秀婉约,左边眉梢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
单单从两个人的外形看,很多合伙人应该都不会考虑唐驳,会直接选择书婉婷。
包括程白。
只是有些时候,看人不仅仅要看外表。
书婉婷无疑很优秀,但唐驳也很不差。
“老实说,其实你们两个都不算我最满意的人选,但本来也都算是刚入行的新律师,可塑性很强,可发展的空间还很大。”程白是个合格的大par,也不跟这两个人绕弯子,直接把自己的打算摆上了台面,也好让这两个人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心里有数,“但目前我只需要一名律师助理,并且希望这位助理的能力能达到让我满意的程度。所以我猜你们已经想到了,你们两个人里,只有一个人会在一个月后留下来。”
另外一个人也许可以在这个律所寻找其他的位置,也可以根据个人的意愿离开。
但反正程白就要一个。
这意思无比明确。
唐驳昨天就从程白那边听到了一点口风,更不用说他十分熟悉程白的行事作风,在她这一番话说出口后,他根本没有半分的惊讶,只端坐着回答了一声:“明白。”
书婉婷却是被这消息炸得有点懵。
她第一时间露出了几分愕然的神情,眉头下意识地拧了起来,望着程白,似乎有话要说。
想也知道,她心里不会太高兴。
毕竟原本已经十拿九稳的事情忽然生出了变故,突然加入一个竞争者,换谁都会不爽。
更何况她这对手看上去实在没资格成为她的对手。
但眼下毕竟是在程白面前,就算心里有意见,也不能表露出来。
所以话临到出口,又被她咽了下去。
书婉婷抿了抿唇,也道了一声:“了解。”
这两人的反应都落在程白眼中。
唐驳她没什么好担心的,但书婉婷的不爽她轻而易举就能察觉,并且能够理解。
只是职场上的很多事情就这么残酷。
随时随地都有竞争。
而身在这个职场上的人,也得做好随时随地面临挑战的准备。
程白其实不想这小姑娘对自己印象太差,所以难得露出了几分和善的笑容,对她多说了几句:“我知道,作为最先被录用的那个人,你心里可能不会特别高兴。但这也是你能证明自己的时候,你可以向我证明我为你加进来的这个竞争者是不必要存在的。”
书婉婷听后,看了唐驳一眼,慢慢道:“您言重了。从程律的角度讲,这就才能挑选出合适的助理,我只是有些意外罢了。您放心,我会努力的。”
这话……
听着总觉得不那么对劲。
说得客气,但心里面还是藏着不满的。
程白眉尖微不可察地一蹙,但她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跟他们简单说了一下一会儿出去找肖月带他们去人事那边走流程。
这件事她早上来已经跟人事那边说过了。
负责第一轮面试筛人的那位hr差点就跟她拍了桌子,显然对她这位合伙人做出的决定非常不满。
没人能高兴。
毕竟这个唐驳是他们已经在第一轮面试里筛掉决定不用的人,可程白偏偏捡了出来,还要录用,这跟打他们的脸有什么区别?
明摆着说hr瞎,不能慧眼识珠。
只是这一点意见和反对还不至于使程白改变主意,她对人事这边的态度不温不火,但异常确定。
章姐负责人事部,也知道在这律所里,跟一位大par闹僵对他们来说实在不会是好事,更别说还是程白这级别。
所以她出来当了和事佬,好歹把这件事抹了过去。
但消息是压不住的。
唐驳、书婉婷两个人才一进她的办公室,整个律所里就已经传出她跟人事部这一大早闹矛盾还要招两位律师助理的事情。
实话说,这件事不合常理。
书婉婷可是读过jd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比那个二本毕业的唐驳好到不知哪里去,程白是中了什么邪竟然要录用他?
有人猜测,也许是真的能力出众;
有人觉得,法考457分绝非常人能及;
但更多的人自然而然觉得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内情。在国内这种人情社会里,往自己、往朋友公司塞个实习生,或者添个员工,实在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法考成绩并不说明一切。
显然怀疑这个唐驳跟程白有什么独特的裙带关系,或者利用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手段才进来。
连带着的,不少人虽然还不认识书婉婷,但已经有些下意识地同情起这个才刚进律所就要面临残酷竞争的姑娘了。
程白虽然没有亲耳听到,但在过往经历得已经实在很多了,猜也知道外面那些普通律师们会产生怎样的猜测。
只是她根本不在意。
在书婉婷和唐驳相继起身要离开她办公室去人事部办手续的时候,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叫住了唐驳:“唐驳你留一下。”
书婉婷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了唐驳一眼,才走了出去。
唐驳也有些愕然。
他依言停下,看程白一指前面的座位,便按着她的意思重新坐了下来:“程律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程白办公桌上放着一支签字笔,她拿在手里轻轻转了一圈,才笑着道:“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吗?”
唐驳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