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宫里唱大戏,没点本事,这戏台子都搭不起来的。
她道:“把你们的心放回肚子里去吧,顶多就是最近紧着心一些,别听风就是雨的。周曲,这事儿你不必插手了,处理庄子上的事儿,刘全注意着爷在江南那边的消息,都听着,这些事儿都不是大事,爷的事儿才是真要紧。”
又哪里只是要紧,指不定是要命呢。
冯霜止盘算了一个中午,却是一会儿也没睡的,下午进宫,天气渐渐转凉,香山红叶也开始飘红,冯霜止踏着渐渐起来的秋色去看太后,却被告知太后今天起不来。
沁姑姑和芳嬷嬷是一脸的忧色,冯霜止在那一刻甚至有一种错觉,太后可能熬不过今秋——只是历史上的太后,翻过年才会去。
本来没事儿,冯霜止便该这样走了,只是她并没有走,而是“无意之间”到了惇妃延禧宫外面,恰好瞧见来往的宫女,那宫女也算是认得冯霜止,便给她请了个安,冯霜止只说自己是散步到了这里的,宫里的景致不错,最近尤其烂漫,所以不小心多走了两步,不想便到了延禧宫。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往御花园走了,挑了个不是很显眼的小亭子坐下来,便不走了。
那宫女进去之后,便对惇妃说了这事儿,惇妃还在逗弄十格格,一听见这话,便细问了一遍。那宫女细细说了冯霜止的话,惇妃便笑道:“是个有意思的,我去会会她。”
最近宫中的事儿的确是不少,只是不知道这和夫人又知道些什么。
近日来都是愉妃、庄妃、令妃三个人之间的斗法,愉妃倒了,庄妃也倒了,看似令妃成了最后的饿大赢家,可是现在冯霜止来找惇妃了。
鹿死谁手,当真是未可知的。
惇妃性情跋扈,虽然失宠一次之后收敛了不少,可是本性在那里摆着,她也不觉得冯霜止是没事儿就来找自己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位和夫人怕是要跟自己说一点什么了。
冯霜止记性很好,还记得惇妃跟自己说问她要不要支持十八阿哥,所以现在,便要将这一向不怎么讨皇帝喜欢的八阿哥拖下水。
一见到惇妃进了亭子,冯霜止便是规规矩矩地墩身下来行了个礼:“臣妇给惇妃娘娘请安,惇妃娘娘吉祥。“
“和夫人多礼了,这事儿后您应该在太后的慈宁宫,怎么出现在御花园里了?”惇妃看似是随口问,其实已经是想知道慈宁宫那边的情况了,这也是问冯霜止的来意。
听明白了的冯霜止,心里怀揣着算计的冯霜止,便一笑,说道:“太后今日状况似乎不大得意,,没起身来,沁姑姑和芳嬷嬷叫我自己出来转转,或者直接就回去了,妾身本是想直接回去了的,可是没有想到这御花园之中的景致漂亮,便没忍住逛深了。”
这满嘴的都是胡话,说谎一点不需要思考的。
她们都知道前面的几句不过是应付和客套,下面才是正题。
惇妃要自己的贴身丫鬟出去守着,便问道:“和夫人不会白来一趟的,这宫里最近是大戏连台,不知道和夫人是怎么想的?”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惇妃知道冯霜止有目的,冯霜止也想利用惇妃。相互之间盘算着怎么才能从对方的身上榨取最大的利益,所以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合拍感觉。
冯霜止考虑了一下,道:“愉妃娘娘害了庄妃娘娘的胎而去,庄妃娘娘又因为名义上的秽乱后宫而去,令妃娘娘成为了最后的庄家。妾身这心里总觉得有些惶然,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看不大明白……可是现在……令妃娘娘这最大的赢家,当真让妾身有些害怕的。”
在惇妃的认知之中,和珅还是个朝廷的新贵,不曾选边站了,所以一旦现在只有了一个选择,是只能选择在宫中得势的令妃和十五阿哥。这种被强迫的感觉,别说是和珅,便是惇妃也忍不了的,所以惇妃自以为现在很了解冯霜止的处境。
她这人唯一的缺点便是太自信,在宫中便曾有恃宠而骄的情况,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令妃栽赃说那打死宫女一事,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失宠了。惇妃仙子阿虽然像是好了一些儿,可是这短短的时间里,一个人的性格是不会改变的。从骨子里来说,惇妃时候始终是带着几分骄傲的。
冯霜止便是捏住了惇妃的短柄,让她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冯霜止现在是真的有困境。
出于这样的一种天生就带着的自信,惇妃笑了一声,劝冯霜止道:“如今是令贵妃娘娘势大,我们也是没办法的,只不过事情并不是那么快就能结束的。万岁爷的身体还算是硬朗,只要有的事情没出,有的事情就完全无法被定论。”
只要皇帝没死,新帝没登基,一切就是存在变数的,不能说完全被定论了。
冯霜止现在便是这样的一种心态,她需要让整个失衡的天平重新归于平衡。
她不想再遮掩,便说道:“惇妃娘娘,妾身盘算着的不是这件事……我从十一福晋那里听说了一个消息,怕是我们都小瞧了令皇贵妃,我们是斗不过她的。”
惇妃一怔,这才换了一种眼光去看冯霜止,便是面色微寒。站起来,惇妃绕着冯霜止走了一圈,“你……是有别的事情要与我说吗?”
她以为她是来说支持八阿哥的事情的,不想竟然还是关于令贵妃。
如今令贵妃太得势,小的把柄已经是没办法扳倒她了,这宫里有儿子的妃嫔甚至可以说就这一个了,谁还能奈何了她?
只是冯霜止既然来了,说完全没有把握,惇妃也是不信的。
到底冯霜止手中握有什么?惇妃一下就好奇了起来。
冯霜止不疾不徐地开口了,紧接着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十一福晋曾说,想要买通太医院的太医,说庄妃娘娘的孕事有鬼,只是没有想到……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却不知道是哪边先动的手,也可能是——这两边合计?”
最后这一句用了上扬的语调,以表明冯霜止也不过是猜测,可是这样的猜测已然很可怖了。
短短的几句话,却有非常不一般的信息量。
冯霜止说完了,便暂时没说话,她知道惇妃需要时间。
她的话里牵涉的人不少,甚至完全颠覆了惇妃所知。
十一福晋说想要买通太医院的太医,那就是说庄妃的胎很可能是没有鬼的;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十一福晋有没有参与这件事说不清,可是令贵妃却是做了推手。若是原本是十一福晋买通了太医说这件事,而令贵妃正好发现,那便是十一福晋利用了令贵妃,把令贵妃当了杀人的刀,解决了未来皇位的又一个竞争者。若是十一福晋想要做这件事又没做这件事,那这件事就很可能是令贵妃自导自演的,其实庄妃还是无辜的。还有一种,便是冯霜止最后说的那一句——两边的合计。
毕竟储位最有力的竞争者是十一阿哥和十五阿哥,忽然之间多出来一个庄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容易让人不安,说十一福晋毓舒与令贵妃联手坑了庄妃,甚至包括之前的愉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其实说到底,庄妃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乾隆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惇妃想要这庄妃的孩子成为谁的。
完全的一把翻转!
好计谋……
惇妃看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冯霜止,“十一福晋真的找过太医院吗?”
“这只是毓舒同我说的,惇妃娘娘,庄妃娘娘着实可怜,平白这样冤屈着走……唉,是与不是,兴许查查就知道了。”
查查,惇妃若是去查查,这件事的走向就完全不一样了。
饶是惇妃是一个果决的人,在面临现在的抉择的时候,也陷入了一种深刻的纠结。
往前一步,听了冯霜止的,若是搞掉了令妃,那整个皇宫便是她独大了,更重要的是——八阿哥与惇妃亲厚,这一次若是令贵妃失宠,十一福晋也会因为这件事被牵扯进去,谁能说十一福晋背后没有十一阿哥呢?只要她成了,十一福晋也就废了。
对惇妃来说,原本八阿哥继位无望的死局,便又这样悄然地活了。
打蛇打七寸,冯霜止打得太准。
捏住一个人最想要的地方,看准了进攻,便是分毫也不差。
冯霜止看了看天色,其实也还早,只不过她说:“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妾身不便多留,这便去了。不管惇妃娘娘怎么决定……还请对十一福晋高抬贵手,她毕竟是嫁了十一阿哥,若是牵连到十一阿哥便不好了。”
最后这一句,才真是险恶的用心,只是冯霜止素来与毓舒交好,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觉得无比自然,让人觉得她是真的在担心毓舒。
其实这一句话,不过是提醒惇妃,千万别忘记了顺便将十一福晋和十一阿哥拖下水。
能够一石二鸟,那该多好?
只要庄妃的胎没有鬼,一切都是十一福晋和令贵妃的算计,那么令贵妃就是阴谋的策划人,十一福晋也是推波助澜的凶手。
试想乾隆要是知道庄妃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他的,而他最终逼死了庄妃,他曾经那么宠爱这个女人,完全可以视庄妃死前说的那些话是她的气话,是恨他不信她……在这样的几重事情的夹逼之下,不管是十一福晋还是令贵妃,都将遭受惨重的打击。
庄妃的胎,当真是能够做很多文章的。
谁又能想得到冯霜止转眼之间便能够想出这样的一条毒计来?、
便是福康安当初在听到的时候,也是惊诧于她的智计了。
只不过当时冯霜止说的时候,并没有说毓舒。
对惇妃来说,那是一石二鸟,对冯霜止来说,那是一石三鸟。
庄妃的死活与冯霜止是没什么关系的,令贵妃受宠与否只会影响冯霜止的心情,真正涉及利益牵扯的其实很少。
可是在这一招完全颠覆之前的一切的计策出现之后,庄妃肚子里的是换的皇帝的孩子,那么便不存在什么奸1夫的说法,这个时候福长安还是奸1夫吗?根本就没有了这种嫌疑。
如果给庄妃洗白了,那么乾隆就不会继续让福康安继续调查所谓的“庄妃喜那木拉背后的男人”了,所以福康安安心了,福长安也安心了,便是连冯霜止也安心了。
这便是除了算计十一福晋和令贵妃之外的第三鸟了。
很多时候冯霜止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毒辣的人,只是情势所逼不得不算计,但是她此刻回想自己的饿一切作为,不得不说她对毓舒是存了偏见的,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算计她一番了。
和珅这边支持的毕竟是十五阿哥,在知道福康安支持的也是十五之后,令贵妃是不是受宠,其实都不在冯霜止的考虑范围之中了,只要福康安与和珅共同支持一个人,还担心这人不能上位吗?
十一阿哥上位,是他们不想看到的,打压一下十一阿哥,才是正事儿。
不过福康安不知道冯霜止的计策之中竟然还包括了毓舒。
下午时候冯霜止便走了,结果次日,大戏便重新唱上了。
太医院之前那个被抓进去的太医忽然之间反口,在狱中离奇死亡,留下血书,说庄妃冤魂来索了他的命。
关进去的太医死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可是偏偏这太医是之前一系列事件的重要证人,如今留下血书,还单独提了一个“冤”字出来,庄妃的魂魄为什么来找他?又为什么有一个冤字?
乾隆一听吴书来说这个消息,便知道事情有鬼。
令贵妃是当初说庄妃的孩子不是他的人,肯定不能由庄妃重查此事,便只能找一个惇妃来查,这一查便是吓了一跳,庄妃竟然真的是无辜的,太医院别的太医都可以作证,只是当时碍于令贵妃的淫威不敢说出来而已,现在那当初的掌事太医死了,他们也怕得慌,便什么都招了。
令贵妃顿时是面如死灰,知道自己定然是被算计了,可是又是哪里出了问题?太后难道真的是拿她当刀用的吗?
令贵妃根本没有怀疑到别人的身上去,只觉得一定是太后卸磨杀驴要过河拆桥,那句话叫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她令妃读书不多,也还知道这个道理,心里乱极了。
只是她又不甘心这样再次失宠,永琰来看她的时候,便说道:“这件事定然是跟我们有利益牵扯的人干的,最好是八哥十一哥那边查一查,儿子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令妃听了永琰的,便发了狠要查人,这暗中一查,便中了惇妃借刀杀人之计——
那太医院的人一半是福康安安排过的,一半是惇妃收买了的。
福康安那一半的人肯定是不会揭十一福晋的短的,可是惇妃这边收买的人便是一点也不顾忌了。他们悄悄将消息透露给令贵妃,说当初传喜那木拉的孩子不是皇上的这个消息的,便是十一福晋,令贵妃甚至是令贵妃背后的人都是被算计了。
如今皇上发现了,这些个阴谋败露了出来,令贵妃想着自己不能白白地折损,不管怎么说多拉一个人进来就能在皇帝面前分散注意力,更何况——只要她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一切都是十一福晋和十一阿哥策划的,那么即便是乾隆厌恶自己,也不好贬斥自己太过。
这样一想,令贵妃便马不停蹄地去揭穿十一福晋了,并且带上了那些个消息。
可怜毓舒当初对冯霜止一句话,便引来了冯霜止诸般的算计,也只能说是毓舒倒霉了。
当初毓舒曾对冯霜止提过一句话,说是已经贿赂了太医院的太医,但是没有想到令贵妃那边已经向庄妃发难了,所以毓舒那个时候的算计是没有派上用场的。
只是现在,冯霜止帮她派上用场了。
毓舒贿赂了太医院的太医,必定留下了黄白之物,令贵妃便是带着这些东西去皇帝面前痛陈自己识人不明,又将十一福晋和十一阿哥好一顿抹黑。
这一连串的打击和神转折,简直让乾隆心力交瘁。
事情如冯霜止所料的一般发展了下去,可以说是奔流到海不复回。
令贵妃毫无意外地失宠,十一阿哥被叫进宫中来,皇帝用砚台砸破了他的脑袋,要他回去休妻。
毓舒那里想到自己忽然之间遭到这样的横祸,只觉得令贵妃太贱,自己算计失败了还要拉自己下水。当晚十一阿哥在她屋里发火,毓舒也是好一顿冒火,却也只能按捺住了,将十一阿哥安抚住,自己才能缓缓地出去处理事情。
只是偏生遇到那侧福晋他塔拉不懂事,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话招惹了毓舒,毓舒将她推了一把,竟然让他塔拉氏跌下台阶,五六个月小产,何其凶险?
成哲亲王府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宫里面乾隆听说没了的是一个孙儿,顿时气得捶胸顿足,只恨永瑆怎么娶了个这么恶毒的女人回来,连声说着要撤了毓舒,还是傅恒拉下了老脸进宫去求,乾隆看在傅恒的面子上,这才是收回了成命。只说罚了毓舒的禁闭,要她半年不得出府来。
十一阿哥丢了孩子,那他塔拉氏也是他最宠爱侧福晋,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高兴不起来,已经对傅恒府有了隔阂,再加上福康安从不表示支持自己,所以心底也是怒了。他表面上还跟傅恒府保持着联系,事实上两家已经是有些势如水火的味道了。
永瑆埋怨毓舒是自作主张,毓舒从小到大哪里有过这么委屈的时候?她本来就不喜欢他塔拉氏,现在竟然为了这么一个侧福晋责罚于她,当初说在宫里算计的时候,永瑆都说“你做主便好”“你是聪明极了的”“我一向是信得过你”,现在出了事便都是她的错,还要让她禁足!
毓舒心里恨毒了,又是凄苦难言,又是说不出地委屈,急火攻心竟然就这么病倒了。
是夜,接到消息的福康安是摇头叹息,他没有想到冯霜止会将毓舒也算计在内。
而令贵妃左思右想,永琰开导着她,却怎么也想不开——她一直都在记恨太后的事情。即便一直知道太后看不起自己,也一直知道太后其实根本只将自己当做棋子,可是如今说什么至掌六宫,也不过是太后一句话算计的事情。
这宫里除了太后,还能有谁有本事排出这样的一场大戏?
令贵妃自然不会知道,这是冯霜止和福康安的联手,是他们为了保住福长安耍的毒计,是她曾经不重视如今当做筹码的儿子永琰的算计。
一场大戏,似乎便这样落幕了。
江南春1色正好,和珅端了一杯酒坐在画舫里,跟周围的官员谈笑着,回首一望这风流秦淮月。不知怎地便有一种惆怅生出来。
永贵打趣他道:“想我干女儿了。”
和珅抿唇,只道:“公事要紧。”
第七十三章 扬州事
查陈宏谋,从哪里查起?
王杰的意思,直接从“盐”和“漕”入手,扬州乃是自古以来的漕运重地,同时也是盐商聚集的地方,盐商富便是扬州富,整个扬州的繁华都要归结到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上。
那一日从秦淮回来,便去了小秦淮。
和珅心里将这王杰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着永贵的面也不敢说王杰什么。心里却觉得这王杰是越来越不好应付,他来这一趟,出了相当有技术含量的和稀泥之外,还准备将连霜城那边的事情搞定,只是现在还没什么头绪。
虽说是以钦差的名头来的,可是也不能立刻就要开始查案,毕竟还要摸一摸扬州这边的水,探一探整个江南两淮的脉,望闻问切乃是医道,也是官道。
只是不曾想到,现在出了一点小麻烦。
他们探听不到任何的消息了。
贪官们怕什么?怕的就是上面来查的人,但凡是贪官在遇到上面来查他们的钦差的时候,都是喜欢抱团一起遮掩消息的。
他们表面上是来查陈宏谋的,可是真正查出来了,倒霉的肯定不止是陈宏谋一个,所以大家抱团保住的不是陈宏谋一个,还是他们自己。
知道钦差下来了,谁理会?反正事情也就是这样了,这江南官场上找得出几个干净的?大家都不会说,大家都作假,钦差们查不到——人家陈宏谋是什么?跟他们一样的大清官!
在永贵带着和珅跟王杰去各处探看了一圈回来之后,三个人便坐在一间屋子里发愁了。
王杰差点砸了杯子,便骂道:“一群狗官,官官相护。”
永贵倒是很淡定,像是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样,他不疾不徐地拉了拉自己的胡须,便道:“这个还是需要查,只不过,咱们要换着办法查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处理过这样的问题,永贵已经有经验了。
他看王杰与和珅都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的下文,也不卖关子,便说道:“找个人扮贪官,就当是我们这里面的叛徒,这个人——”
王杰的手指很自然地直接指了和珅:“和大人肯定比我合适。”
和珅看着王杰这手指头,忽然看到那对方眼底暗含着的嘲讽笑意,便知道他并非是单纯地这么一指自己,兴许是在讽刺和珅,说他不干净吧?
永贵倒像是什么也没看出来,或者是装作看不出来。
他也道:“王杰是弹劾陈宏谋的主要官员,肯定不能去收取贿赂,还是和珅去吧,这事儿我会给皇上写折子说明的,回头收到的黄白之物,和珅你都要交出来的。”
和珅其实也知道这事儿只有自己能做,所以没推脱。
他们在这屋里商量了一会儿计策,便各自离开了。
和珅没带什么亲信来,现在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他留了人在冯霜止那边,实在是因为最近京中的局势不容乐观,他生怕冯霜止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奴干怠慢。
只不过现在他身边没有人,做很多事情就要受到限制。
好在现在的连霜城是个很识相的,早在和珅他们的船从河上过的时候,就已经派人跟上了。
如今眼线这边知道和珅跟王杰从永贵屋里出来了,便悄悄回去报给了连霜城,连霜城武艺高强,直接半夜从窗边敲了敲,翻了进来。
“看样子眼线的消息是送到了。”
之前他派人告诉过和珅,说自己今晚会找机会来找他。
和珅走过去将那窗放下来,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遍,没人看着,连霜城也不会这么不小心,这才走回来,道:“给我江南官场这边的情报。”
“狮子大开口……和大人,你这也太不客气了吧?”连霜城自己坐下来,倒了一杯茶,只不过转瞬又皱眉,“你们这投宿的是个什么客栈?茶水都这么次……”
和珅道:“钦差廉洁奉公,你懂什么?”
“得得得,我不懂。”连霜城看到和珅那笑容便知道他是打趣儿的话,现在情况有些棘手,和珅想要倒了陈宏谋,若是这一次查不出来,被人倒打一耙,反倒是个麻烦,正好连霜城也有情况要给和珅说。“福康安前几日的消息就已经从京城过来了,将江南官场上的人能撤走的就撤走,只不过还是要保陈宏谋。毕竟这是他岳祖父,放掉也太不近人情。他那边的人手脚特别干净,还逮不住什么把柄,估计还是要靠你们的。”
福康安跟江南这边有牵扯是肯定的,和珅跟福康安算是政敌,属于那种拿住了对方的短柄就想要坑对方一把的关系。和珅若是能够坑了福康安,那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至少也恶心他一把。
和珅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行事其实也比连霜城更邪门儿。
他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说给连霜城,连霜城听得愕然,便道:“这是要牺牲掉那王杰?”
和珅道:“本官说过吗?”
“……”连霜城眼底暗光闪烁,似乎在考虑和珅这话的真实性,过了许久才道,“下来调查,死了钦差,这也……”
“没说一定要他死,只不过是他面临的情况凶险了一些而已。”和珅盘算了一下,“我去扮演个贪官,王杰发现我,便是他自己找死,到时候你再——”
连霜城明白了,“只是这江南官场若是连根拔起,那账本可就没用了。”
和珅笑道:“你现在可没弄到这账本,还在意这些干什么?两淮盐引案已经敲了个警钟,眼下的江南官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清洗掉多少还要看皇上的意思。连帮主乃是漕帮帮主,这身份地位是朝廷也要敬着的,怎么也牵连不到你的身上去。”
话说得是轻松,其实和珅跟连霜城都知道这不过是说笑而已。
漕运乃是南粮北运目前最主要的途径,关乎国计民生,连霜城这边是漕帮的帮主,可是手下的漕船是个什么情况,他还不清楚吗?漕船里装着的不仅仅是漕粮,还有盐和茶叶,便是私下的贩运。这让朝廷知道了,那是杀头的大罪。
虽然和珅未必不知道这一茬儿,可是连霜城不会自己说出这句话来让别人拿住了把柄,他只是道:“既然和大人已经有了全盘的把握,那么在下也不多言,今夜便回去准备着了。不过江南官场,这陈宏谋的事情跟我漕帮的关系不大,要有也是前任的帮主了,他已经被我一刀砍了脑袋。现在您恐怕从盐商那边找口子比较好,这江南盐事便没一处是干净的。每年负责摊收盐税的中商要给上面的人孝敬多少东西,都数不清。陈宏谋曾跟一位名为杨琦的官员交好,如今是扬州粮储道,这人知道很多事情。”
“这人是同流合污,还是有突破口的?”
这一点很重要,和珅问得很细。
连霜城道:“往日不查我也不会知道,前些日子在京城问过了纪晓岚之后,便知道这江南的水还没有因为几年前的大案清理干净,这杨琦是当年被斩首的盐商收的义子。两淮盐引案牵扯甚广,也有许多人被那些个黑心官员当做了替死鬼的,陈宏谋这样的人便是漏网之鱼。”
只要将陈宏谋跟两淮盐引案扯上关系,那真是不死也得死了。
和珅与连霜城又说了一阵,便听到了小二的敲门声,和珅道:“干什么?”
“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