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霜止不禁会心一笑,这种已经被寻常人家挂烂了的春联,也亏得这人有脸写出来,偏生这每个字都圆润饱满,充满了遒劲,又比普通人家悬挂的多了几分霸气。这一年,兴许是最高兴的一年吧?以后热闹了,春节都是过不好的。
这些天来走动的人也不少,只不过冯霜止有孕,并且接近了产期,所以大多都推掉了,等这个年一过,便什么事儿都跟着来了。
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
这样的对联便贴到了和府的大门两边,冯霜止跟和珅站在外面指点着双福将横批往中间挂,双禄从外面赶着车回来,是为今夜除夕准备的东西。
下午忙活的都是一些厨房里的活儿了,丫鬟婆子们在院子里笑闹,和珅便拥着她在书房里面烤着火看梅花,等着除夕夜的到来。
腌鸡腊肉,鹅油汤,江米糕,蜜饯金枣,八宝兔丁,清炸鹌鹑,芸豆卷……
整个桌上排得满满的,可是吃进去的少,一过夜便有爆竹之声响彻京城,冯霜止说守岁,可是又困得厉害,和珅看她有些撑不住,说让她先睡一会儿,到了时候再喊她。
冯霜止知道自己如果睡过去,这人肯定不舍得再次喊醒自己,所以强打了精神,拖着和珅出了屋,看丫鬟们放爆竹去。
正所谓是“爆竹声中一岁除”,和琳也站在那里看着。冯霜止注意到那放鞭炮的人里面有一人是他的通房丫鬟,平日子似乎很得和琳的喜欢。
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冯霜止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便听和珅问道:“你若是困,还是我扶你进去睡可好?”
冯霜止只转身道:“像是今年一样的年节,怕是日后都不会有了,我不想睡。”
她要清清楚楚地将这一切记下来,冯霜止看着他,握紧了他拢在袖子里的手。
和琳似乎玩儿得很开心,他乃是武将,玩个爆竹也能花样百出,将那爆竹扔到天上去才响,“哥哥嫂嫂,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和珅将那黑貂皮的裘衣给冯霜止裹紧了,直要将她裹成个球,两个人一个拉着另外一个走到院子中间,冯霜止因为有孕在身,动作显得很是笨拙,她手脚都有些浮肿,最近两个月都要靠丫鬟们的按摩,和珅陪着她也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好,眼看着冯霜止一日一日地圆润起来,和珅倒是瘦了。
“她说要守岁,却是要睡着了,所以领着她出来看看,你们玩儿得高兴,兴许能驱走她的瞌睡虫。”
和珅笑了笑,开了两句玩笑。
冯霜止嗔怪地斜了他一眼,却没说话,只是道:“我身子重,看着你们玩便好。”
爆竹点燃,很快就有声响,让整个院子都热热闹闹的,这和府里二十来个下人,回去的竟然不多,等看到紫禁城里一道焰火上来了,周围的人家也都热闹起来了,这才知道是已经过了子时,于是阖府上下的人都给冯霜止跟和珅磕头下来行礼拜年,顺便讨了个赏。
和珅一人给他们封了个红包,里面塞着二两碎银子,只这一个红包,便能当他们的几个月的月钱了。
众人将那赏钱拿到手,都是喜笑颜开的,连声恭贺着,却不想和琳竟然也上来,长揖到底:“左右丫鬟奴才们的给了,不知道弟弟可否讨哥哥嫂嫂一个红包呢?”
和珅笑骂:“你也是个上来凑热闹的,只有这一个了,可没多的。”
他将冯霜止前些天亲手缝好的一个红包塞了出去,和琳拿在手中便知道这跟旁人的不一样,也知道是自家嫂子的手艺,当即说了几句吉祥话。
冯霜止忽然到:“怎的没看到刘全儿?”
老觉得今日少了些什么,回头一想,竟然没在这种人之间看到刘全儿,这可稀奇了。这种凑热闹的时候,可少不得刘全儿。
和珅一笑,还没等他开口,便听得大门那边刘全儿的动静了,只听见刘全儿那边高喊了一声“新年到嘞”,便将一串长长的爆竹抛了出去,用竹竿子挑着,和珅他们一连地涌出去看,便见这一条街上大家都出来了,院里院外都是声响,整个世界火树银花,到处都是亮的,有朦胧的烟气。
雪花还在纷纷扬扬的落,在冯霜止的眼底却已经带着几分暖意了。
她终究还是困了,倚在和珅的怀里,等这爆竹声响完了也就睡着了。
和珅暗笑了一声,她这岁……只能说是等过了一半吧?
他抱着有些沉的她,回了屋里,却没怎么阖眼,看她睡得安稳了,自己又到书房去写了点东西,这才回来继续躺着,只是没一会儿又要去上朝给乾隆拜年,天不亮地就走了。
今日上朝一般都是说什么吉祥话,过年期间谁也不会上去触霉头,有什么事情都要压到年后说。
朝堂上是难得的一派和气,牛鼻子一样的刘墉出京为老父服丧,今年三月才回;阿桂征伐大小金川,乾隆封其为一等诚谋英勇公,并进为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和军机大臣,乃是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说是要调去云贵,现在还未动身;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李侍尧还在春风得意之中,与乾隆君臣相和……
乾隆已经是个头发灰白的老人了,最喜欢的便是这种热闹的场景,趁着这热闹劲儿便对众人道:“年前朕记得许了和珅一个职,今儿是正月里,你便正式上任户部右侍郎,不过左侍郎的位置还空着,福康安归来无事,也补个空。”
本来是一桩喜事,可是在听到福康安的名字的时候,和珅便有些奇怪的不舒服。
那边福康安与他出列,两个人磕头谢恩,连道了几声万岁,这才退下。
朝中有六部,六部最高都是尚书,副手则都是侍郎,如有两个侍郎,则加之以左右区分。六部者,吏部、礼部、刑部、工部、户部兵部,而户部主管全国土地、户籍、货币、各种赋税、财政收支、官员俸禄等事务。户部侍郎乃是从二品,和珅到了这个位置上,便可以说是一名大员了。
可是此刻,偏偏冒出来一个福康安。
自古左右区分尊卑,以左为尊,和珅乃是右侍郎,福康安是左侍郎,在乾隆的心目之中到底福康安跟和珅是怎样的分量,便是轻而易举就可以知道了。
和珅自是退到了一边没说话,一会儿又说福康安有功,现在平定大小金川还没班师回朝,就要给福康安图形紫光阁的待遇了。和珅暗暗地瞧了一眼周围的武将们的脸色,心说福康安树敌怕是不少的。
阿桂乃是大功臣,回来之后虽然也是加官进爵,可是紫光阁之中全是功臣画像,福康安这样的年纪便能够图形紫光阁,可以说是太早了。
不仅是老臣们,便是大学士傅恒也皱了皱眉,皇帝对福康安太过宠爱,有些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着这年节,众人也什么都不说话。
只是下了朝,众人回头走了,才各自露出自己的想法来。
想必阿桂这年节是过不舒服了。
和珅心里有些乐呵,回了屋,见冯霜止已经起来了,便跟她说了这一桩趣事儿,哪里知道冯霜止只皱眉看他,问道:“你心里不高兴?”
“夫人,你这一双眼啊,真利。”和珅笑了笑。
冯霜止抱着汤婆子,塞给他暖手,只道:“一个左一个右,你是个右侍郎,虽说跟左侍郎一样都是从二品,可到底还是矮了福康安一头的,以你的心气,即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想着总有一日要将这情况转过来。”
“知我者,霜止也。”
和珅不是目光短浅的人,也不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差别就郁结于心,他只是会记住这么小小的一点差别,以期将来翻盘。
乾隆四十一年,便这样在一片大雪之中到来了,冯霜止远远地看着,只觉得京城这一片皑皑的白雪,让整个世界都清净起来。
“明日要到我玛法那边去看看,他虽然是个老当益壮的,但年纪毕竟开始大了。”冯霜止坐在榻上,缓缓地说着,“到时候少不得与我那几个姐妹坐在一起,你若是瞧见什么人,千万得忍住。”
说的便是钱沣和伊阿江,过年总是要回去的。
和珅道:“往年回去,都是我们受尽白眼,如今你夫君我便是这朝廷里炙手可热的新贵,只有你给别人脸子看的。”
“在玛法面前,哪里有谁给谁脸子看的说法?”冯霜止摇摇头,“我那大姐,嫁给了伊阿江,伊阿江是什么人你也知道,整日里她跟那些个小妾死掐着,怕是没功夫理会我呢。外甥女年纪也开始大了,她像是也看开了吧?兴许再能生个儿子,她这辈子就安生了。至于三妹……”
这才是个最糟心的。
最要紧的是,她现在还没摸准冯云静那边是什么情况,只听说是她跟钱沣之间冷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是“相敬如冰”的状态,也不知道冯云静现在是怎么想的。
冯霜止忧心的是冯云静,和珅忧心的却是钱沣,只要想到冯霜止跟钱沣要同桌而食,他便觉得心里不畅快,可是又不能说出来,只好将那唇抿紧,道:“左右现在是我们光鲜地回去,你不必挂心。”
冯霜止笑他:“我回去的时候,你何曾见我受过什么委屈?我是府里的嫡女,还能亏待了我不成?”
“……”和珅拨了拨她垂下来的一缕发,叹了口气,“明日探亲时候再说吧。”
回娘家探亲,原本就是一件有些复杂的事情,英廉府这边还是好的,换了别的大家,比如傅恒府,怕是就要忙活很久了。
冯霜止这边左右不过是几门子的亲戚,外家没落,远在福建,只有个娘家,这娘家里还没有什么没出嫁的姐妹,只有一个还没长多大的庶子,一个祖父,除外便是冯霜止的庶姐妹了。
因为住的地方离家算是比较远,绕大半个北京城,冯霜止出发得最早,反倒是三个姐妹之中最晚来的一个。
外面守门的奴才远远看到和府的马车来了,便赶进去通报,堂屋里面英廉老早地就坐着了,听了人来报,脸上的笑意也加重了,只喊了一声,“还不把人迎进来!”
丫鬟婆子们于是蜂拥出去,一进门喜桃跟梅香手里那金银锞子便没停过,一一地给发过了,这才一路从外面到了院子里,打正门进来,便顺着那丈宽的道进了屋。
和珅扶着冯霜止,勉强地行了一个礼,“孙女、孙婿给老太爷请安,老太爷新年吉祥。”
“好好好,快起来。”英廉老怀大慰,让人扶了冯霜止过去坐。
只是冯霜止跟自己的两个姐妹也少不了寒暄,见冯霜止跟和珅来了,伊阿江与钱沣也起身来相互问候,这才坐下来了。
男人们一律坐到了左边,女人们则都在右边。
冯霜止跟和珅都在第二的位置上,按照着长幼排的。
今日的冯霜止穿了一身流行着的玫瑰紫的锦缎旗袍,头上戴着红珊瑚的簪子,抹额上一颗红宝石,看着简单,只是这袍子倒也罢了,那红珊瑚跟红宝石,分明是二品命妇才有的标配,冯霜止穿得简单,却并没有弱了气势。
和珅今日也挑了一身比较喜庆的绛袍来,只是看上去反倒更比冯霜止还朴素,这二人的打扮其实一如既往,只是因为如今的身份高了,看着便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往这样穿,人家要说是寒酸,如今这样穿,都得说是人家宠辱不惊了。
英廉心想着冯霜止到底没看错人,如今这和珅是越发深藏不露了。
冯霜止左手边坐的是大姐冯雪莹,右手边是三妹冯云静,冯雪莹如今已经是当额娘的人,那小妞妞被她抱在怀里,倒是雨雪可爱,冯霜止多看了两眼,却没有出声。那边的冯云静,今日异常沉静,打冯霜止进来之后就喊过一声,别的一句话没有。
和珅则是右手边是伊阿江,左手边是钱沣。如今英廉的三个女婿里面,就和珅最是春风得意。往昔钱沣高中时候,众人都以为钱沣才是真正的乘龙快婿,不想他终究没自己的孙女看得准。和珅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伊阿江是这三人之中出身最高的,可也是目前最不学无术的。
钱沣好歹已经成为了左都御史,虽然是个言官,可这个位置安全——自古皇帝不能杀言官,这个职位便是要他这样骨头硬的清官来,伊阿江现在心里不舒坦。
钱沣也不舒坦,如今跟和珅这名声不大好的和伊阿江这名声更不好的坐在一起,可让钱沣觉得微妙。
以往倒也罢了,他昔年与冯云静琴瑟和鸣,和珅也还未发迹,左右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和珅一朝平步青云,他与冯云静之间至今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谁也不肯妥协一步,倒是渐渐貌合神离起来。所以现在看和珅,却觉得和珅与冯霜止之间这感情这么多年了也不曾淡过,好也罢,坏也罢,什么时候看到都是一样。
众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那边男人们跟英廉说着朝中的一些事儿,她们顺耳朵也就听听。
不一会儿,冯雪莹抱不住那小妞妞,便瞧见这小妞妞挣扎下来,竟然在地上走动,冯雪莹也就由着她,眼底倒是一片宠溺的颜色。
那小妞妞来到了冯霜止的身边,向着她伸出手来,冯霜止以前不曾接触过这样小的妞妞,只觉得这头上扎着小辫子的女娃有些天真可爱,便将自己的手递了出去,那女娃一把抓住,咿咿呀呀地说话。
冯霜止不明所以,看向了冯雪莹,冯雪莹有些尴尬,只是看冯霜止没介意,便笑道:“她乳名玉祁,是爷儿给起的,才刚学说话,什么都说不清楚呢。我们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
冯霜止感觉到自己手腕上一动,便低下头,却见玉祁这姐儿似乎是看中了自己手上那红红的珊瑚手串,冯霜止也就退下来给了她,于是便见到玉祁抬头,咧开嘴向着自己一笑,天真可爱,她将自己的两只手都放到手串里,又将双手举起来,蹦蹦跳跳着要回自己额娘那里。
哪里想到一旁的伊阿江见了这场面,却冷了脸道:“雪莹你怎么让婆子管教孩子的?别人的东西也能随便地拿吗?”
玉祁一听见这声音便哇哇地哭起来,揪住了一旁冯霜止的袍子,似乎吓得不轻。
整个堂上都安静了,冯雪莹更是脸色煞白。
冯霜止脸色也沉了一下,却拉住了玉祁的手,笑了一声,便对伊阿江道:“姐夫何须如此疾言厉色,不过还是个孩子,管教的时候多了去了。玉祁乖,不哭……”
她去哄孩子,却让伊阿江脸上有些怪不住,瞪了冯雪莹一眼,他气闷地端起了自己的茶盏,又想起那一声揶揄的“姐夫”,当真恨得牙痒,心说一见到冯霜止就知道倒霉的份儿,如今他训斥自己的妻女,却还反过来被这女人讥讽,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和珅坐在一边,也端起了茶,掩饰住了唇边的笑意,呷了一口之后,便出声将话题转开了:“听说刘大人今年三月便要回朝,阿桂大人又要去云贵,这朝廷里的局势怕是要变了。”
英廉知道下面的小辈们的恩怨不是那么好化解的,也由着他们去折腾,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操心不来。看出了和珅转移话题的目的,英廉接话道:“我倒是觉得,你与傅恒家的两位公子,是比较引人注目的,如今皇上的年纪也大了,身边的老臣越来越少,还是得靠你们撑着的。”
钱沣端坐在一边没说话,他不习惯与人恭维来恭维去,连客套话都不想多说了两句去。
伊阿江好歹还能够说几句,否则这一会儿就要变成英廉跟和珅之间的探讨了。
好在不一会儿,后院里惜语便带着四公子冯霖来拜了,冯霖如今已经是挺拔的少年郎了,面目清秀,一见之下竟然让冯霜止想起了鄂章那张脸来,只不过这一张脸明显是年轻时候的鄂章,甚至还带着几分文质彬彬。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英廉一眼,果然看到已经年迈的英廉眼底划过了几分恍惚。
这个时候冯霜止就知道了,终究还是念着旧情的吧?
鄂章好歹是英廉的儿子,如今冯霖,是鄂章留下来的子息,长得又跟鄂章很像,及冠之后,家业怕还是要给他继承的。
冯霖只是来拜会一圈,一一地敬过了茶,轮到了冯霜止的时候,她因着身子重,没站起来,只接过了茶,笑问他:“在读书了吧?”
冯霖的记忆里隐约有着冯霜止,惜语是他生母,虽不敢上了台面,却也在下面说过冯霜止不少事,他能生下来,还多依仗着眼前这美貌的妇人,当下也不敢怠慢,如实答道:“已读到了史部,只是依旧研习经部。”
“一家仁,一国兴仁……”冯霜止故意打住了。
冯霖知道这只是小小的考校,便恭敬接话:“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
冯霜止点了点头,手往后面一伸,喜桃极有眼色地递上来一个红封子,冯霜止便塞到了冯霖的手上,道:“日后是要参加科考的吗?也不错”
“弟弟谢过二姐。”
冯霜止坐在那里,受了他一礼,端茶来喝了一口,点点头,冯霖才转身走开。
后面的惜语眼底闪烁着泪花,这些年她人都老了,没名没分地操劳着这府里的事,唯一的盼头便是冯霖了,好歹这个儿子争气,聪慧不说,还很上进,先生怎么说便怎么做,也不会惹人闹心,还会孝敬老太爷,如今来给冯霜止敬茶,惜语生怕出什么错儿。
虽说冯霜止离了这英廉府,可并非是完全没了影响力,很多事情老太爷也得问问她,毕竟她额娘才是这府里的正室。
如今冯霖出息,这府里又没有别的血脉,说不得只能将冯霖作为一族的嗣子。
英廉似乎有这个打算,以往没说,冯霜止今日意思意思地问了这么一句,大约便是同意了。
冯霖握着拳头从屋里退了出来,惜语也悄悄地跟上,母女俩暗地里好一阵哭。
冯霖只拍着她肩膀,惜语擦了擦眼泪道:“二小姐是个手段很心肠软的,只要不触了她底线,能忍的也不少。老太爷毕竟是老了,还得要个人送终,她总归是顾着老太爷的。”
冯霖回想起自己方才与冯霜止目光相接的刹那,她那雪亮的眼神,便觉得这人从里到外都是通透的,有这样的一个厉害嫡姐,也难怪之前府里能闹出那样的一桩来。他叹了口气:“如今都过来了。”
“她今日算是应了,日后也会提携着你,只盼你自己争气,万莫像你那糊涂爹一样,了老太爷生气……”
“儿子省得。”
……
这边娘儿俩叙话,那边却已经张罗着要布席了。
冯霜止坐了一会儿累了,便到了耳房里坐一会儿休息,喜桃在一旁加炭烧着暖炉,和珅从外面打帘子进来,“累了?”
冯霜止“嗯”了一声,没睁开眼,只强打了精神道:“你怎的不在外面?”
“趁着他们说话的空儿,我来看看你。”和珅柔声说着,只疼惜她得厉害,又问她方才是怎么回事。
冯霜止终于争了眼,“什么事儿?”
顿了一下,又像是想到什么,不待和珅说话,冯霜止自己便接上了:“我跟伊阿江天生的对头,看不过眼,当初因为他,我玛法参了永贵那老头子好几本,如今他倒成了我玛法孙婿,活生生让永贵矮了我玛法一个辈分,怕是永贵心里憋着气,在家不怎么给他好脸色看的。”
听到这里,和珅没忍住笑出了声,“同朝为官,永贵大人跟你玛法,还真是难为了。”
“永贵是个老狐狸呢……”冯霜止想到这永贵的身份,又皱了皱眉,这人是个直臣,只怕日后要跟和珅犯冲,只不过现在担心也没用。她笑了一声,“原本我是担心着的,我们都走了,玛法怎么办……可是我看到冯霖就知道了,玛法他又有盼头了。”
和珅弯了弯唇,双眸之中像是凝聚了点点星光:“你玛法这边,要定下嗣子了?”
“嗯。”冯霜止点了点头,“怕是快了,族中不能没人,选个亲近的,自然只能是冯霖,这孩子倒是乖巧,我看着不像是心术不正的。”
和珅也道:“看眼神通透,通身清俊,日后不会是个没作为的,英廉大人也不必担心了。一会儿开席,记得出来。”
“我就歇一会儿。”冯霜止点了点头,便又让和珅出去了,只是和珅出去了,却进来了冯云静跟冯雪莹。
这一下,冯霜止睡不成了,她坐了起来,看着自己这两位庶姐妹,也跟她们打招呼:“大姐、三妹,怎么也进来坐了?”
冯雪莹道:“男人们的话题,我们不懂,左右听得无聊,便进来说话了。”
她坐下来的时候,便将玉祁那妞妞放下了,玉祁在桌子边上转来转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冯云静的身边。
冯云静的气色似乎不大好,听说钱沣的母亲已经要钱沣纳妾了,她心情如果能好,才叫做怪了。
冯雪莹跟冯霜止,好歹还能说上两句话,可冯云静只坐在那儿一语不发。玉祁来到了她身边,瞧见她旗袍袍角绣着的白牡丹漂亮,便下去捉住,却不想冯云静侧了一□子,回身却一把推开了玉祁,竟然开口便道:“没个教养的!”
这一说,冯雪莹立刻便愣住了,接着也冷笑了一声:“生不出来的,便连看着别人的孩子都不舒服吗?”
这一说,几乎是戳中了冯云静的痛脚,她脸色煞白地一下站起来,“大姐——”
冯雪莹已经是做额娘的人了,在府里不得爷们儿的宠,也就盼着一个女儿,整日地宠着,恨不能放到自己的手心里,如今被冯云静这么一说,便也是怒极,“你若不是如我所说,怎会忽然恼羞成怒?”
冯云静终究还是说不出话来,她咬牙很久,抬手便想要打冯雪莹,却不想冯雪莹抬手一巴掌摔到她脸上,只道:“你醒醒吧,梦该醒了。”
这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冯霜止的预料,她差点没端稳自己手中的茶碗,抬眼看向这忽然掐起来的两个人。
其实也不是很严重……
冯雪莹不过是甩了一巴掌出去,并没有多用力,只将冯云静那脸打偏了,似乎也将她打醒了。
想到不久之前,冯雪莹还来自己这里给冯云静求过情,冯霜止只将茶碗重重地放下,落了声,才道:“大过节的。”
大过节的,什么事儿也别在这府里闹,她们不想过这年了,英廉跟冯霜止这还想过个好年呢。
到了晚上宴席的时候,这姐妹三个就像是忽然之间想通了什么一样,虽不说是多亲热,却也至少有说有笑,连冯云静都像是想通了什么,勉强露出笑来,在席间应酬着。
和珅依旧不敢喝多,只一杯酒将整个桌子都敬了,惹得冯霜止偷笑。
年少的哥儿冯霖平日里不怎么沾酒,一喝就已经脸红了。
英廉也开心,难得看到家里人都这么齐,聚作一堂,喝得迷迷糊糊,由他的通房丫鬟扶着进去了。
冯霜止跟和珅在府里歇了一夜,第二天便走了,本来还好好的,不料到了半道上,忽然腹痛不止,和珅忙让刘全儿速去请郎中,火速回府,将冯霜止安置了下来。
郎中便是那京城名医周望渊,稳婆们都在一旁候着了,刘全儿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直接请了当初给冯霜止诊出喜脉的周望渊来。
周望渊心说不就是女人生个孩子,怎么也叫自己来,等看到了刘全儿,一拍脑门儿才想起来,原来是和府的。这下他庆幸起自己当初的高明来,果然还是发迹了的啊……
当下马不停蹄地敢来,便见当初那温雅的男人在屋前转来转去,自家婆娘第一次生孩子的时候,是个男人都这样,周望渊一点也不惊讶。
他来的时候是中午,不慌不忙地听完了里面稳婆的汇报,便吩咐了下去。
和珅在一旁看着这郎中不紧不慢,不慌不慌,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恨不得能催催这郎中,实在忍不下去了,便要对那郎中说两句狠话,偏生这周望渊掐准了和珅的七寸,只道:“您就搁这儿安心地等着吧,当初给夫人切脉的时候,也就是体虚一点,调养得不错,一准儿给您生个大胖小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