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便是豪气顿生。
伤算得了什么呢?
福康安扯了一下唇角,松手,任由白羽箭远去,将那箭靶射穿。
身后掌声雷动,福康安转过脸,便瞧见了混在人群之中鼓掌的和珅,和珅脸上带着笑,似乎跟众人没有区别,可是他从这个人的眼底,看到了狼子野心。
乾隆开口便夸福康安箭术极佳,毕竟是年轻人,力量不小,还能够射穿箭靶,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又赏赐了一堆东西,说他比和珅出色。
和珅忍不住就要想了,如果是自己射出了十箭全中的成绩,乾隆会不会对自己用这些溢美之词,可是其实不用想,他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乾隆対福康安偏爱得厉害,福康安射出十箭全中,那是他“英雄出少年”,可若是他和珅射中了,乾隆表面上会称赞他,心里却是要觉得他这侍卫不懂事,竟然敢比主子好,认为他想要蓄意地出风头,左右也不会像是夸福康安一样给自己长脸的。
他和珅,跟福康安之间,天生就有着种种的差距。
可是将来,他绝不要在福康安的后面,他的野心不容许,身为男人的尊严也不能——霜止没有选福康安,他若是输给了福康安,岂不是很丢脸吗?
和珅是没有十箭全中的实力吗?自然不是,他不过是选择了最合适的命中率而已。
他们这一边结束了之后,便轮到大臣们,阿桂已经有些老态,最终还是没有参与,只是和珅有些怀疑阿桂说的话。
前两天还能领着大军作战的老狐狸,这个时候说自己年纪老迈,拉不动弓,和珅才不信呢。
想到冯霜止之前送出去的那些礼物——皇帝为了给福康安做脸,果然是让阿桂这样的老臣有些寒心的。兴许不知不觉之间,福康安已经多了很多绊脚石呢。
和珅这么一想,瞬间就舒坦了。
八阿哥、十一阿哥、十五阿哥,这个时候已经在准备着了。
八阿哥永璇,母淑佳皇贵妃金佳氏,乾隆二十二年已经崩逝,永璇为人轻浮,不算是很得乾隆的喜欢,但金佳氏生前还算是得乾隆的宠,子息也不少,现在永璇也没什么大错处,在乾隆跟前儿虽然说不是很受宠,却也不会很差,左右都是在“将就”的这个水平线上走的。
十一阿哥永瑆,跟八阿哥是一个额娘,娶了毓舒为福晋之后,就算是搭上了傅恒府这一条大船,在乾隆面前反倒是最受宠的了。
至于永琰,他母妃乃是现在宫里荣宠正盛的令贵妃,虽然说永琰顽劣,但因为令贵妃的关系,自己又有几分小聪明,在宫里是如鱼得水的,只是在乾隆面前的时候,永琰不敢造次,这么多年惊险地混下来,还算是勉强。
如今这三位阿哥就要一起射箭,虽然说只是例行的宫门外射箭,可是三个人肯定是有些比较的心思的。
原本留着的这些阿哥之中,十二阿哥永璂乃是身份最尊贵的一个,可是因为继皇后乌拉那拉氏的失宠,以后随后的病故,永璂便一直失宠到了现在,以至于这种寻常的射箭活动都没办法来参加。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参加,而是他自己不想来吧?
反正已经没有了翻身的机会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好了。
和珅在这边注视着,只瞧见八阿哥不跟十一阿哥亲近,反而跟年纪小的十五阿哥永琰打成一片,他倒是知道为什么——永琰顽劣,不喜欢跟永瑆这样的书生气皇子在一起,也是正常。
当初的永琰,的确是个有些聪明的皇子,不过不怎么喜欢读书是真的。
和珅曾借永琰给冯霜止送过宫灯,若除去令贵妃的因素,和珅对这个皇子的印象,可能反而是最好的。
八阿哥箭术不精,竟然只中了七箭,立刻被乾隆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十一阿哥永瑆是个擅长书法绘画的,平时不喜欢这些舞刀弄枪的事情,之前永璇被训斥了,他也有些战战兢兢,好歹射中了八箭,比永璇稍好一些,这才成功地过关。
在上去之前,永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暗中阴冷地看了八阿哥一眼,想到之前在摔跤的时候自己这八哥下的狠手,心底是冷笑了一声,走上去的时候却还是那有些不学无术的模样。永琰没怎么怯场,毕竟现在的他年纪还小,即便是射箭的成绩不好,也能够归结到年纪小的这个理由里面。
果然,在永琰只命中七箭的成绩出来之后,阿桂笑道:“这个年纪,七箭已经很不错了。”
乾隆也点了点头,“永琰还小,只是老八……也就跟老十五一样,回头要师傅好好给你补补,别出来丢人现眼!”
永璇被训斥得面上无光,也不敢生气,只能连声道:“儿臣知道了。”
这边阿哥们的考校,也总算是完了,天气炎热,永琰掏出了一把折扇,便扇了起来,眼看着要走了。乾隆也折回来,年纪大了,不怎么能晒,哪里知道回来便看到永琰在扇扇子,心底先多了几分不悦,心说他还没扇,这小子自己倒是先凉快起来了。
当下,乾隆做出一副不悦的样子,朝着永琰将手一伸:“混小子,朕还没乘凉起来,你倒是先扇起来了,扇子给我。”
永琰顿时讷讷,停下了手,将那扇子递到了乾隆的手中,告罪到:“儿臣知错了……”
其实乾隆心里也没计较,倒是觉得永琰方才使劲扇扇子那样子也可爱,他本来也热,便是要自己拿扇子来扇的,可是那扇子一展开,乾隆便瞧见那扇头上的题诗,这字迹,不是擅长诗画的老十一又是谁?
那苍老下来的手指,捏紧了扇骨,抬头就直接将那扇子往永琰的身上一摔,却扬了声音喊永瑆。
永瑆心里咯噔一下走上来,“皇阿玛有何——”
“永琰你说,你十一哥的题诗怎么在你的扇头上?”乾隆只是要永瑆过来,却没要他说话,即便是永瑆说话了,也被乾隆无视了个彻底。
众位大臣还没来得及搞明白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便已经听乾隆问开了,一时只能缄默。
后面的阿桂,便已经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知道要坏事,可是完全没办法,只能看着。
和珅这边却是明白了——皇阿哥自己喜欢写诗作画也就罢了,却还要帮自己的兄弟题诗,又不是外面卖字画的,皇阿哥们要学的都是治国之术,整日想心思挂在这上面,成何体统?这事儿看似不大,其实戳中了乾隆的心病。
怕的就是八旗弟子不务正业,如今的永瑆永琰二人是正撞到了枪口上。
永琰正欲开口解释,不料被永瑆一阵抢白:“皇阿玛,此事乃是儿臣的错,十那一日五弟拿着扇子来,说想要题诗,是我主动给十五弟题诗的,还请皇阿玛不要责罚十五弟,是儿臣没有为十五弟做好表率……”
乾隆笑了一声:“好本事,你是好本事,永琰顽劣,朕会不知道?你为他遮掩,又哪里能够遮得住?今日行猎,不与你们计较了,你们都是朕的好儿子,一个个地要惹朕生气,都滚了吧!别在朕跟前儿出现!吴书来,起驾。”
“嗻。”吴书来的台词儿,也就这一句了。
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的永琰,心底发冷,看向了还跪在地上磕头的十一阿哥永瑆,永瑆抬头,苦笑道:“哪里能想得到有这么大的祸事?我方才……”
永瑆方才的确是句句都在维护永琰,为他说情,都说是自己的错,将问题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可是看在乾隆那里,却肯定是永琰出了错,永瑆句句给他遮掩脱罪,反而是无辜的。
永琰跟永璇的关系不错,却跟永瑆的关系不怎样,这扇头上的题诗,当初说是永瑆给了每一个兄弟的,永琰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看着永瑆那完全不像是虚伪和做作的脸,永琰也大度地笑了笑:“罢了,何必挂心?反正我在皇阿玛的眼底就是个顽劣的,懒得解释了。”
不是懒得解释,是根本不能解释。
如果他在皇阿玛的面前说这扇子是十一哥送给每个人的,再结合着之前永瑆给自己说情,现在自己反过来打永瑆一耙,落在乾隆的眼底,那就是自己狼心狗肺,还要落井下石。乾隆不会相信他的说辞,反而会认为他是在抹黑永瑆,那个时候他在皇帝心中的印象肯定便要下降,反而衬托了永瑆。
这样的蠢事,永琰是不会做的。
永琰看了走了的众人一眼,又格外地多看了和珅跟福康安一眼,最后才是阿桂。
他没说话,站起来了,哥仨出了皇宫,永瑆回了自己的王府,永琰却跟永璇一起走了。
现在永琰还是住在阿哥所的,永璇已经出去建府,他这算是到永璇的府上做客,路上永璇就笑着说他是被永瑆算计了。永琰脸色有些臭,心说你永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午摔跤的时候下手那么狠,他现在身上还有伤,原本他也不是真正的不学无术,骑射功夫还是不错的,平日里闭着眼睛都能有八箭命中,今天却是出奇地差。
皇宫里,哪里有什么真心的亲兄弟?大家不过是敷衍着过而已……
到了永璇府上,兄弟俩喝了两盅,永琰便带着几分醉意,骑着马回去了,路上遇到一辆翠幄青帷的马车揽在路上,这路窄,左右都是商贩,走不开,左边是车,右边还是车,永琰顿时就有些烦躁,趁着酒劲儿便喊道:“这谁的车敢在路上拦了爷的路?还不赶开?!”
身边跟着的小太监哪里敢惹,连忙就要下去处理事情,要将下面拦路的马车牵走。
刘全儿刚刚离开了马车不久,便听到这喊声,忙朝前面正要去古玩店给阿必达夫人熙珠挑选礼物的冯霜止道:“夫人,外面像是出了什么事儿。”
冯霜止也听到了,皱眉,转过身,看到是个眼熟的人,愣了一下,眼看着那宫里出来的小爷就要开始撒泼,怕自己惹祸上身,便出去了,扶着喜桃跟梅香的手,到了路边,让刘全先过去牵了马车,把路给永琰让开。
那边永琰见到路让开,一紧着缰绳,就准备走了,一回头却看到路边那人眼熟得紧,一下便想起来了。
他想到和珅,想到自己以前做过的传信之事,还有今日靶场发生的那种种的事情,酒醒了一半,竟然翻身下马,走到了冯霜止的身前来:“没有想到是如今的和夫人,当初的霜止姐姐,永琰方才莽撞了。”
他是皇子,冯霜止哪里当得起如此的礼,忙还礼道:“是妾身的车挡了您,十五爷说的是哪里话?”
永琰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子了,现在瞧着也是翩翩少年来,他身上带着略微浓厚的酒气,道:“还未恭喜和大人升迁,现在霜止姐姐也算是苦尽甘来。”
他不叫和夫人,或者是别的什么名字,只像是当年叫她一样叫“霜止姐姐”,总让冯霜止心里不安得厉害。想到日后要发生的事情,这个人在乾隆死后立刻处置了和珅……
她不敢小看这个带笑的少年,甚至心里有些害怕,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冯霜止终究还是笑了,坦然承受永琰唤的这一声“霜止姐姐”,永琰是看着和珅厉害了,想要拉拢人,她不被他拉拢,那倒是不识相了。不如现在示好……
历史有什么不能改变的吗?冯霜止不想管。
“十五爷当街纵马,还满身都是酒气,停下来叫我们牵车让路还好说,若是趁着酒劲儿做了些别的事情,那就追悔不及了。十五爷也是个大人了……”
冯霜止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京城重地,天子脚下,作为一个阿哥,还是一个对皇位有着野心的阿哥,永琰不该如此莽撞。
只要有有心人的一张嘴,黑的说成白的,白的抹成黑的,别提多容易了。
冯霜止现在面临的选择不多。
八阿哥庸碌无能,十一阿哥却是毓舒的丈夫——即便是做未来的资产投资,她也不敢在这两个人的身上下注,唯一剩下来的十五阿哥,也是历史上的继位者,却是以后和珅的大仇人。
她心中的纠结,可想而知了。
她这话说着也是为了永琰好,只为着当初他不知真假的恩情,而永琰却笑了她:“和夫人厉害,听闻只让和大人喝酒三杯,永琰可不敢跟和大人相比……天色已晚,永琰告辞。”
他还是要回宫的,若是晚了又要受责罚,匆匆别过了冯霜止便去了。
冯霜止这边也无心再选购礼物,挑了一件便让人带去熙珠那边了,她乏了,坐车回了府里,却发现和珅已经回来了,看他解了外面的袍子,坐在窗前纳凉,便递了一把扇子过去。
和珅知道她是出去给熙珠挑东西了,看她脸色有些古怪,便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冯霜止将遇到永琰的事情一一地说来,和珅听了,却拉了她的手,反帮她打了扇子。
他道:“你身怀有孕,不要出去乱走动,今日宫门外射箭,三个阿哥全被训斥了。”
冯霜止一惊,“怎么可能?”
这一回,换了和珅将事情说了,福康安的那一段他也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最后连阿哥们扇头题诗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冯霜止这一回明白了,“难怪我遇到十五阿哥的时候只觉得他脸色奇差,原来是……被自己的亲生兄弟算计了吗?”
“皇宫里哪里来的什么亲生兄弟?八阿哥跟十一阿哥都是一个额娘生的,也没见他们亲厚到哪里去,反而是八阿哥跟十五阿哥厮混在一起,至于哪个是真的厮混,哪个是假的,你我心里都有数。”和珅一点一点地分析着,“按理说,八阿哥要跟十一阿哥走在一起,可现在是八阿哥跟十五阿哥走得近,你说是因为十五阿哥本身因为顽劣,跟八阿哥走到了一起,导致了八阿哥跟十一阿哥这一对儿亲兄弟的分化,还是……”
“蓄意为之吗?”
冯霜止垂了眼帘,她竟然一直没想到这方面上去。
可是如果十五阿哥是故意的,这心机也未免太深重了……
和珅叹气道:“当初你在咸安学宫罚跪的时候,我去通知了十五阿哥,没两天他就来找我,说要给你送礼物,你说他是真的不知道我对你有意,还是假作不知呢?”
“十五阿哥怎么想,我们哪里管得着?眼看着皇上的年纪也大了,这立储的事情,还没结果吗?”冯霜止问他。
和珅只笑:“立储几次了,结果皇子们都早夭,你看这宫里十几个阿哥,活下来的有几个?”
他将手放到了冯霜止的腹部,将脸凑过去贴着她的脸,“不过咱们的孩子,都要好好的,他若是男儿,生下来便叫做睿渊,若是女儿,便叫做青璟。”
“哪里有给女儿家取璟字的?”冯霜止笑他取错了。
和珅却道:“我家的女儿,便是贵女,取名字也得从男。”
于是冯霜止又笑起来。
两个人一起分析了一会儿宫里的事儿,又说到阿桂可能是支持十五阿哥的可能上,便听到丫鬟来通报,说是贵州按察使海宁的夫人査氏带着礼物来拜会冯霜止了。
和珅皱了皱眉,还是道:“只说两句,莫要多言,你该午睡了。”
冯霜止点了点头,对兰馨道:“请她去屋里坐,我随后就来。”
她自己收拾了一下,在和珅的注视之下,走进去换了衣服,才出去见客,査氏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冯霜止进去的时候,丫鬟已经给査氏上茶,但査氏只是端正坐着,没动那茶。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狠狠写夺嫡什么的,才发现……乾隆的儿子死得太多OJL
第四十八章 相思病
“妾身见过和夫人。”査氏连忙起身给冯霜止见礼。
冯霜止忙走过去将她扶起来,道:“夫人多礼了,请坐。”
她自己坐到了主位上,端起茶来,拂了拂茶沫,却没喝,査氏也是这个时候才端茶来喝了一小口,之后端在手中,像是怕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捏着有些不放心一样。
无事不登三宝殿,即便是此刻无事日后也会有事,冯霜止不会不懂官场上的这个道理,她笑得和善:“前些天在春和园见着,便觉得与夫人一见如故,您心肠好,霜止还记得呢。”
见面了,先把以前对方对自己的恩情摆出来,让对方安心,后面谈事儿也就好说多了。
那査氏倒是没有想到冯霜止如此通达,她愕然了片刻,却笑了起来:“和夫人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了。不过妾身不懂这其中的门道,只是觉得其中有异,才出言提醒的。听闻夫人有孕,前日怕是在春和园动气了,所以找了郎中开了几副安胎药的好方子。妾身也是有过生养的人,这些都是妾身试过的,不过各人的身子不一样,回头和夫人您找郎中给瞧瞧也好。”
礼物竟然是安胎药的方子,这人倒是有心。
冯霜止毕竟是第一次怀孕,虽然看上去没什么事儿,可心里总归有些紧张,如今査氏来看她,说这孕事是最好不过了。
査氏一看,就知道冯霜止必定也是想知道这方面的东西的,索性放开了跟冯霜止说起来,哪些忌着,哪些不忌着,还有怀孕跟分娩时候的痛苦,都一一地说道了。
冯霜止这边一边听一边点头,追问了一句:“这就生下来了?”
“可不是啊,差点痛晕了我,那胖小子被嬷嬷抱在怀里,打一下不哭,打两下才哭的,刚生下来的孩子都丑,不过我瞧着是漂亮的……怎么都是当额娘的身上掉下来的肉……”
査氏说着,竟然擦了擦眼泪,可是这个时候她才猛然醒悟过来,她已经说了不少的话了。
原本打算说这么多的吗?她不过是来巴结讨好冯霜止的,倒是最后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全部说出来了。
这可非同小可了,她偷眼一看,却见冯霜止微笑,回想起自己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冯霜止的反应,査氏才真的是有些吃惊了。
并非是她自己想要说那么多,而是冯霜止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她会不时地点头,让你知道她是在听的,并且认为你说的跟她想的是一样的,只这样的一个动作就能够让人瞬间获得认同感,对于这样一个跟自己志同道合并且理解自己的人,说话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说更多。更何况冯霜止有意无意之间会问一些问题,将话题延续下去,于是一谈便谈得久了。
査氏惊醒过来之,暗暗心惊于自己的异常和冯霜止这不露声色的引导手段,面上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到动情处,倒是让和夫人见笑了。”
冯霜止微微一笑:“海宁夫人说的话,让霜止受益匪浅——毕竟我是第一次有孕,多听听夫人的话,以后也好早作准备。”
她是真心实意地笑,这一回又让査氏觉得自己方才对冯霜止的种种揣度是小人之心了。要做母亲的人了,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算计?査氏也不想太多,逐渐地要将这话题引到正路上来,不过因为之前跟冯霜止说了不少的话,现在说话也就随意了不少:“这是我在京城留的这最后一日了,我家爷回京述职完,还得回云贵去,这山长水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与夫人相见了。”
海宁乃是云南粮储道和贵州按察使,这品级不算是低,只是那等贫瘠之地,怎么说得上是好地方?比起油水丰厚的江南和天子脚下的直隶,那便是蛮夷之地了。
外派到云贵做官,没有皇帝的调令不得擅离,苦得厉害。
冯霜止道:“这山长水远,来回也得几个月吧?舟车劳顿,夫人才是辛苦了。”
“辛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原本爷们儿回京述职,与我们这些后宅里的女人是没什么相干的,只是我左右记挂着我在京中的亲人,想方设法地回来看上一眼,否则再见面不知道是何时了。”査氏说起来,也是满嘴的苦意,“云贵蛮夷之地,辛苦倒是其次的……我家爷的阿玛明山原本也是前任云贵总督,听说下一任要换了阿桂大人去,听说阿桂大人刚直不阿……”
才平定了大小金川,又要外放出去做官,阿桂还真是个大忙人。
冯霜止只道:“阿桂大人与我也沾亲带故,不过他刚直不阿,也不喜欢谁巴结逢迎上去,在阿桂手下做事,怕是要的就是那诚心。阿桂大人毕竟是元老,想必也不会在云贵待多久的。”
清朝各个封疆大吏调动十分频繁,皇帝想起来高兴了,今儿让管着新疆的立刻去管江南,明儿能直接让直隶总督管云贵,都是说不定的。
冯霜止听出了査氏的意思,无非就是不想在云贵这种苦地方待下去了,可是査氏也应该知道,现在的冯霜止跟和珅,根本没办法帮她什么。
査氏此刻在这里说,也只是预先提个醒儿,指不定真能用上呢?
见到査氏依旧是一脸的忧愁,冯霜止道:“阿桂大人常年四处走动,在京城的时候不多,反而染上了一些少见的病疾来,云南是个好地方,听说有药能医‘腠理之疾’。”
扁鹊有言“疾在腠理”,说白了就是皮肤病,阿桂长年累月地出去做官,大事小事都要他操心,没病才怪了,皮肤病也是一样的,染上之后就很难根除,她说这一句话,不过是给査氏线索而已。
有的礼物不在乎是不是贵重,而是要看对方需不需要。
阿桂兴许不拿这病当回事儿,可是不能治好,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如果能有人在他上任的时候送上这治病的东西去,即便是他刚直不阿,也不会无动于衷。
査氏明白过来了,起身便要给冯霜止行礼,冯霜止扶住了她:“不过区区小事,霜止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夫人何必挂怀?不过是你帮我,我也帮你罢了。”
査氏抬头,看着冯霜止那秋水一样明净的眸子,心里安定了下来,又与她聊了几句,看着时日差不多了,这才告辞。
冯霜止着人送了她一些京城的糕点,只说査氏要走,自己不能远送,带些糕点路上吃。
送走了査氏,冯霜止也就知道,虽然只是个小吏,可是这一条线就算是搭上了,至于以后会不会有用,那得看以后了。
回到房间去,便见到和珅还坐在那里。
“你们聊了许久?”和珅开口便问她。
冯霜止道:“阿桂要调任云贵总督?”
和珅点头,“你怎么知道的?是了,方才来的査氏是海宁夫人,想必是她告诉你的。”
“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算计,不过……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阿桂不是才平定了大小金川回师吗……”冯霜止皱起了眉,有时候真觉得乾隆太随性。
“无非最正常的人事调动而已,现在云贵一带也不安宁,阿桂有军功在身,去那边最好不过。皇上脑子里也不是什么打算都没有的,朝中有一个福康安就够了,过两年福康安也外派出去,做封疆大吏……”其实后面的倒是和珅自己的想法,他将书放下来,看冯霜止那在思考的模样,伸手来抚了她眉心,“别想那么多了,剩下的我帮你算计。”
“我是怕哪一日跟不上你的算计,你不要我了呢。”
冯霜止拍开他的手,却又打了个呵欠,说自己困了,于是去午睡。
和珅也由着她,甚至在旁边跟她打扇子。
今年最大的事情就是平定了金川这一遭,因为这件大喜事,朝中不少获罪的官员被恩赐重新起复,职位等也多有调动,不少被起复的官员是巴结不起阿桂的,只有巴结一下福康安,傅恒家势大,多巴结巴结总归是没错的。
要说那么多的人起复,和珅也没见着几个有用的人,索性只放到了一边,为福康安做的人情,皇帝心里高兴,他横插一脚,赶明儿要让哪个有心人报到了皇帝那里,和珅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谁都知道皇帝最偏爱的便是福康安,明面儿上跟福康安杠上这种蠢事,和珅是不会干的。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前军机大臣大学士于敏中,上嘉其劳勚,过失可原,仍列功臣,给一等轻车都尉,世袭罔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