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喜佳没有说话。
冯霜止走出去之前的最后一句是:“盯着我是没有用的,你还是去争取自己应该争取的人吧,喜佳。”
出去了,冯霜止便是越走越远了,这院子里面的灯火亮一些,她走过了一段比较暗的路,又被丫鬟领着走到了前面比较亮的地方。
那一瞬间,陈喜佳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被闪了一下,只觉得从黑暗的路上走回到光明之中的冯霜止,像是周身都在发光一样,然而她没有回头看一眼。
和珅正在前院跟人告别,冯霜止正好这个时候上来了,于是夫妻两人一起跟福康安告了辞,福康安什么也没说,一身都是酒气,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冯霜止未免觉得有些揪心,他又何苦作践自己呢?
“你心疼他了?”和珅一路走,一路拈酸。
冯霜止笑他:“你何时也变得这样小肚鸡肠?”
“为夫从来都这么小肚鸡肠,娘子不知吗?”和珅用扇子敲着自己的手心,还是那醋坛子的口气。
“终究还是我们算计了他,欠的债,兴许得还。”冯霜止也不过是担心,她不敢跟和珅说自己遇到过的福康安是多可怕,也暂时不打算说毓舒的事情,回来的时候没遇到熙珠,也没办法问她之前想说什么的事情,这个时候只能等了。
和珅却道:“我喜欢贪,不喜欢借。”
“这话你若是出去说,立刻断了锦绣前程。”冯霜止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
和珅揽着她的腰,出了春和园门,便瞧见刘全儿牵着马过来了,于是准备扶她上去。“所以这话我只敢对我家的老虎说。”
一转身,冯霜止立刻给了他一下,“你就贫吧,当心哪日这母老虎不开心了,一口吞了你。”
和珅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还不知道是谁吞谁呢。”
这话是在冯霜止的耳边说的,却让冯霜止羞红了脸,只觉得这人流氓。
她不理会他,转身便要上车,却不想看到另外一旁有一辆青顶子的马车,却是钱沣跟冯云静。
钱沣的脸色很沉,似乎一直沉默着,冯云静脸色却是苍白的,她将自己的手递给了钱沣,钱沣却看着她那手,竟然没有伸手去扶她。
这一幕无疑引起了冯霜止的诧异,自然也让冯云静无比地惊诧,她甚至觉得难以理解,办朝着钱沣喊道:“你果然是嫌弃我了,便是因为我现在还没有子嗣,你就嫌弃我了,说好白头偕老,你却负心!”
钱沣只觉得无比地讽刺,他出来的时候曾经试探过了福康安,有的事情转瞬之间就清楚了的。
今日的福康安喝多了,嘴里出来的都是真话。
他问他:“当日福三爷在春和园宴会的时候戏弄沣,故意将三小姐指成二小姐,倒促成了我与三小姐的一段姻缘,还得感谢福三爷这个媒人呢。”
那个时候,福康安便是一笑,还晃着手中的酒杯,竟然讽刺他道:“你不过就是个可怜虫,但你如今也算是与三小姐结成良缘,原本我防备着你,却不想真该防的是那和珅。罢了,罢了……追不回来的……”
于是钱沣什么都明白了。
昔日的种种疑惑也都迎刃而解,福康安虽然是没有正面回答,可是也算是默认了,于是钱沣记忆里的种种就都冒出来了。
今日他看到冯霜止的那一双眼,半张脸遮在画扇下面,反倒是让他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当初差点撞到的人。
他撞到的不是冯云静,是冯霜止!
那个时候,和珅就已经在误导自己了,后面又来了一个福康安,现在钱沣真是觉得心中复杂,这些人一个个地算计着,他竟然也是被算计得最惨的一个,最后的赢家不是权势最高,也曾经距离冯霜止最近的福康安,而是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和珅。
何其讽刺?
只是昔日的疑惑解了,之后的疑惑也就上来了。
为毓舒小姐画扇的人是冯霜止,那冯云静的字体为什么完全跟当初那扇子上的字体一样?云静说是冯霜止喜欢临摹她的字体,当真如此吗?不可否认冯云静是个颇有才华的人,可是婚后他与她吟诗作对,了解深了,才发现冯云静在很多地方都是一知半解的,云静推说是婚后事情太多,没有了那闺阁的情趣,变得俗了,他当时竟然还信了,如今想来竟然是处处都是疑点。
袁枚的女弟子,除了傅恒府的毓舒小姐、如今的十一福晋之外,便只有冯霜止一个。
他心里万般思绪涌过,最终归于平静。
远远地,冯霜止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上了马车,却对和珅轻笑道:“我那三妹要过苦日子了。”
和珅也隐约地猜到一点,只道:“我早看你那三妹不顺眼,却又怕人知道了你的好,倒宁愿藏着你,让你那三妹得意去。”
“你这心思,永远地这么毒。”和珅的坦白,让冯霜止会心一笑。
这人啊,像是什么都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可爱的王杰马上也要来了n(*≧▽≦*)n
【好吧,其实是陈喜佳的戏份……
远目,一个一个地慢慢来。

第四十六章 黑手
路上,冯霜止便跟和珅提了海宁夫人査氏的事情,只不过关于自己跟熙珠说话的那一段,她并没有提,毕竟涉及到了毓舒。
可是在说完了之后,她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说比较好,因为一说了,其实就已经露了痕迹。毕竟为什么査氏要提醒自己,这是一个很难说的问题。如果后面那丫鬟不是在偷听,査氏何必提醒自己?
冯霜止看着和珅那眼神,忽然就知道对方其实已经看穿了。
“你是不想我知道这事儿其实跟傅恒府那边扯上关系吧?”和珅看她忽然有些垂头丧气的表情,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又被她拍掉了。
他先下车,扶了她下来,走进了屋里,这才说道:“你定然有事瞒着我。”
冯霜止道:“现在说这个事儿还过早,你不如想想那海宁的事情。”
和珅一笑,“这有什么可想的?我现在不过只是个满洲正蓝旗副都统,你以为我能干什么?现在他们不过只是在下注,只是这个査氏下注的方式,正好切中了你的心意而已。”
这一句话,便像是石破天惊,冯霜止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她看向和珅,和珅站在那帘子后面,却没觉得有什么,走过来之后,便随意地坐下了。
冯霜止这个时候才感觉出来,和珅这个人到底理智到了什么程度。
一般人都会对査氏产生好感,可是和珅对査氏的感觉却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在他的眼中只有“下注”,不需要看表象,甚至不想看过程,他看的是对方的动机和这种行为产生的后果,最理智也是最没有感情的看法。
她也坐下来,让丫鬟沏茶,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和珅却道:“太晚了,不喝茶,炖盅汤来吧。”
喝了茶晚上睡不好的。
和珅握着她的手,“这些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左右他们现在也不会有事情来求我们,现在我只是个武职,还管不到海宁那边去,你放心地跟他们交往,只要别承诺什么就好,毕竟以后的事情会怎样,谁也说不清楚的。”
“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怎么偏生会喜欢上我。”冯霜止没忍住,还是问了,可是问了又觉得好笑,自己掩着唇笑了起来。
这样的问题太暧昧,完全不能出了闺阁说,只能在房间里说。
和珅也干脆暧昧的一笑,只将她的手腕翻开了,看了看她手腕上那青色的血管,“若是迟遇到你哪怕半年,兴许就不是那样了,或者只是换一个时间和场合,你不是扶灵出城的官家小姐,我不是初丧了阿玛的落魄子弟,兴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现在他们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模样,比如和珅,看上去温和,实则冷血;而冯霜止,即便是她娘说她是菩萨心肠,可现在手段狠厉,便是冯霜止自己想起来也觉得害怕——他们夫妻俩,怕是随便拉一个都应该下地狱的。
“不要想那么多了,在一起就是缘分,我会珍惜你,你也不许嫌弃我。”
和珅说得很轻松,可是眼底带了几分不明显的小心翼翼,生怕冯霜止下一句就是什么伤人的话。他喜欢她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可是前提是那种态度不是对着自己。
便是当时在春和园,冯霜止从屏风后面带着几分冷意走出来的时候,最让人惊艳,至少他那一刻,是完全被震撼到了的。
只希望世上旁人都看不到她的好,让自己一个人占尽了便是。
冯霜止可不知道和珅心里在想什么,她有些困了,只道:“也不知道我三妹那边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回头怕是又要把事情怪到我的头上,我才是冤枉。”
她应该自称自己是个躺枪大户了。
和珅眼神冷了几分,却说道:“旁人风言风语,现在我们总是管不着的。”
“嗯,我们歇下了吧。”冯霜止略微有些累了。
和珅轻笑:“脏兮兮的,你至少该洗洗脸,泡泡脚吧。”
“不想……”冯霜止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已经模糊了起来,闻得见和珅身上那淡淡的酒气,她迷迷糊糊问道,“喝了多少?”
“两杯。”
和珅见她实在是困得不行了,便将她抱到了床上,又低声叫丫鬟打来了水,拿了帕子来。喜桃本来是伺候冯霜止的,现在就想要直接绞了帕子去伺候,哪里想到和珅只道:“我照顾夫人,你先下去吧,回头唤你。”
喜桃有些愣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退下之前只见到和珅一脸沉静地悄悄上去给冯霜止擦脸。
冯霜止被那热气给熏着,嘟嚷了几声,又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和珅想到晚宴上的事情,竟然叹了一口气,继续帮冯霜止擦脸,之后是脖子,给她脱了绣鞋,将丝袜解下来,又擦了脚,看着那白皙莹润的玉足,和珅笑了一声,终究还是怕吵醒她,给她盖上了被子,这才叫喜桃来将水都端出去。
他自己也出去洗漱了,这才进来,解了衣衫,钻进被窝里,将她搂着,握着她的手,静静地入睡。
这一边安静了,钱府却完全不一样了。
这府上多少有些寒酸的感觉,只是毕竟是文人的院子,花草树木还是有的,更何况还有冯云静的悉心打理。
本来冯云静跟钱沣之间的感情还算是不错的,尤其是冯云静过得小心,处处揣摩着钱沣的心思,不肯轻易让他不舒服,这么长的时间来,还算是琴瑟和鸣,她以为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只要自己再有个孩子,就万事大吉了。
她已经渐渐地相信,自己便是钱沣喜欢的那种人,是个才女,是个淑女,可是今日遇到了冯霜止,之前的一切自信都这样被颠覆掉了。
冯云静一路上都在抹泪,可钱沣只是看得心烦,轻轻将那眼皮子给阖上了。
等到下车的时候,钱沣自己先下去了,冯云静在后面,便将那车帘子一掀,大声喊道:“东注,你到底怎么了?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方才是我不该说那样的话,让你生气……东注……你扶我下来好不好……”
冯云静眼中含着泪,向着钱沣伸出自己的手,便巴望着钱沣来扶自己一把。
钱沣背对着她,缓缓地转身看了一眼,过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冯云静几乎要等得绝望了,却还是没有等来钱沣的手,她眼泪险险便要掉下来,没有想到钱沣这个时候忽然伸出了手,尽管看上去还是一脸的冷淡与沉默,可是只要他伸出手来,一切都有了转机。
冯云静心里大为感动,心道钱沣果然还是喜欢着自己的,她回去好好哄哄他,两个人就能恢复以前那种如胶似漆了吧?
只可惜,今日的冯云静注定要失望。
钱沣只不过是扶了她下来,等她下来了,又立刻松了手,冯云静一下就变得失落起来,还等不及问为什么,便见到钱沣忽然之间继续往前走去了。
她站在马车边,站在府门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还不进去——”
“啪!”
冯云静翻手就是一巴掌落在那多嘴的丫鬟脸上,只道:“你个猪油蒙了心的,没见到我正在伤心吗?只道是我失了老爷的宠爱,好把你们抬了通房和姨娘你们就高兴了!”
她一边骂,竟然还一边哭起来。
别的丫鬟看到那贴身丫鬟受罚,都不敢上来了,本来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哪里想到冯云静指着她们,又哭道:“光在这里杵着干什么?爷都进去了,还不跟着吗?”
众人只觉得今日冯云静有些反复,不敢触怒了她,大着胆子上去扶了,这一回冯云静没发什么脾气了。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脸色更加地惨白起来,跌跌撞撞地进了门。
钱沣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走远,只是站在门里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听到了冯云静骂人的话,还有那完全无理由的发怒,才算是确定了。
他将头仰起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才直接去了自己的书房。
昔日的温婉贤淑,到了今天,怎么就变成了无理取闹,和让无辜的丫鬟们当出气筒了呢?
明明今天去的时候都还是好好的,可是直到他接到了消息,事情就已经不一样了。
似乎……
一切都是从遇到冯霜止开始的。
为什么自己的妻子,会有这样的变化呢?
他进了自己的书房,便点了灯,翻开了书,不准备回屋了。
冯云静到了屋里,这才发现屋里没人,前面没有,后面也没有,于是她问那守屋的丫鬟:“爷哪儿去了?”
“爷没进屋,应该是去了书房了。”丫鬟恭敬地低头答道。
冯云静顿时一愣,嘴唇颤抖了一下,便觉得自己身上一冷,她坐下来,安慰自己,说不会出事的,可是心里又忍不住地开始怀疑起来。
她在屋里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没忍住,让人去做了红豆沙馅饼,端着去了书房。
外面的小厮知道自家夫人常常跟爷一起评诗作画,所以并没有拦着。
冯云静进去了之后,就觉得屋里有些暗,只见钱沣站在桌案前面,提了笔似乎是在画什么东西,她走过去,轻轻的将那盛东西的盘子放下,轻声道:“你画什么画得这么出神?看你满身的酒气,席上肯定是没吃什么东西的,先吃点东西,今日早些歇下吧。”
看了那饼一眼,钱沣心里复杂极了,他忽然看向冯云静,只道:“云静,你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记得啊。”冯云静以为他是终于想起了旧情,两个人之间重归于好便是肯定的事情了,心里还很高兴,笑得甜蜜起来,“我们在春和园的外面,你出来,我跟姐姐走进去,我差点撞了你,丢了扇子……还是你后来差人将扇子送回来的……”
“是啊,那个时候你穿得素净,比不得你的嫡姐,原以为你嫁给我,我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可是现在……”
钱沣想起来就觉得讽刺,那个时候,其实穿得素净的应该是冯霜止,俗艳的那个是冯云静才是。
和珅故意误导他和旁边的丫鬟,说来的是一嫡一庶,穿的又是一个素净一个华丽,正常人都会想穿得华丽的那个肯定是嫡出的,素净的肯定是庶出的,于是那扇子肯定是庶出的三小姐的,可是那一日的真实情况恰好相反。
冯霜止当日为了不引人注目,故意穿了不怎么鲜亮的,更何况她额娘去了没多久,怎么可能因为参加这样的宴会就换上浓艳的衣服呢?
这么多年来,钱沣都不曾想到这样的问题,可是等到事情的真相已经到来了,这样反推回去,竟然是越来越轻松的。
这一刻,钱沣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个心机深重的,看着自己的妻子,看着她巧笑嫣然,钱沣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
分明不是她做的事情,她却要冒了别人的名,一开始便是这样接触自己的,后来才有传出她的种种才名。细细想来,竟然一点一滴都不单纯……
哪里有姑娘是能够完全投了自己的喜好的呢?
他们喜欢一样的东西,喜欢一样的诗,喜欢吃一样的糕点,甚至巧遇过不少次……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巧合,让他跟冯云静之间成就出这样的一段姻缘?
说到底,他不过是被一个女人愚弄了。
冯云静根本不知道现在的钱沣已经知道了真相,只是道:“你一身的才华,只是没有地方施展而已 。我看不起那和珅,无非就是个汲汲钻营的小人,靠奉承和巴结来的官位,迟早是坐不稳的,你何必忧心呢?”
“我倒是觉得,和珅这人是个有才华的。”钱沣不以为然。
冯云静没忍住,竟然立刻反驳道:“连进士都不是的人,能有什么才华?”
这话里的鄙夷意味,就很是明显了。
钱沣认识很多不在朝反在野的人,甚至没有参加过科举,可是一样地才华盖世,区区一个科举,怎么能够说明人是不是有才呢?
“那八股出来的人,即便是中了进士,也不一定是有才之人。”
有没有才华,判别标准根本不是中不中进士。
冯云静这话犯了他的忌讳——不知道为什么,若是以前冯云静说这话,钱沣肯定不会反驳她,甚至只会玩笑两句,并不会觉得冯云静这话会有什么问题,毕竟钱沣跟和珅之间虽然说有交情,可是和珅毕竟跟他不是一路人,他不觉得和珅怎样那才是正常的事情。
现在钱沣是因为不喜欢冯云静这人,所以觉得她说一句就错一句,处处都是个错。
冯云静显然也意识到了钱沣话里的意思,有些尴尬起来:“又是我说错话了,你还是搁笔,来吃点东西吧。我今日已经气糊涂了……”
“我只是想题几个字,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手酸了,竟然没力气……”钱沣看着那一幅画,甩了甩自己的手腕,眼前的确是有些花,却不是因为酒,酒喝得的确是不少,可是他越喝越情清醒而已。
冯霜止跟冯云静这两姐妹,面目看着倒是有几分相似的,之后的相遇更是在几年之后,长变了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甚至钱沣以为就是这样了,也根本没有怀疑过——可是今日见了冯霜止以扇遮面,那眉眼,竟然与当初的一般无二,并且因为这种独特性,他脑海之中几乎是立刻就出现了当年的场景。
那一刻,他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在朝着自己叫嚣,是他错了,是他认错人了!
现在他对着冯云静说出题不了字的话来,便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冯云静还对自己身陷的危机一无所知,听钱沣这样说,她反而高兴,上来便从钱沣的手中接过了笔,道:“题什么字?”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钱沣随口就是一句,回头想想,竟然是无比切合自己的处境的。
这些年,真的就是身处于局中,从来不曾感觉出有任何的异样来,直到今天……
他看着冯云静落下来的字迹,忽然道:“你的字迹,从十来岁我见到你的第一次开始,到现在,竟然是一点也没有改变过呢。”
这话让冯云静手一抖,下面那“山”字立刻就写毁了,她豁然抬头,终于明白了,脑海之中回放着今日回来之后钱沣的一系列的举动,顿时颤抖起来,脸色煞白……
“东注?”
“一个人的字迹,再怎么喜欢,也不至于好几年没有任何的变化……我竟然没有看出来。”
钱沣将笔从她的手中接过来,一笔划去了那纸上的山山水水,道:“罢了,是我错,你出去吧。”
冯云静完全愣住了,看着钱沣那忽然之间冷漠起来的神情,真觉得他是变了一个人,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不一样的事情了……
“我的字迹,没有变化又怎样?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她模仿了冯霜止的字迹这么多年,根本就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更何况冯霜止还亲自指点过她,绝对不会被认出来的。她原本以为这样维持着不改变,就是最好的了,哪里想到,成是这个字迹,难道现在败也要因为这个吗?!
她不甘心!
只是钱沣浸淫此道多年,以前看不出来,那是因为他从来没对冯云静起过怀疑的心思,可是现在呢?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他试探过了福康安,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吗?
现在的冯云静脸上的一切表情,在他看来都是虚假的,甚至虚伪的,恶心的,做作的。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爱屋及乌,包容她的一切缺点,可是等到了厌恶的时候,便会觉得她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浑身上下就没一个地方是对的。
“你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多聪明,多智慧?你喜欢的都是我喜欢的,你不喜欢的也必定是我厌恶的,世上有这样的巧事也就罢了,一个人的笔迹在几年之中不见丝毫的变化,甚至笔力都保持在原来的水平上,便是要与原来一模一样——这根本不是正常的,这是刻意!你如此刻意,我从未怀疑,可是现在……”
钱沣的声音,渐渐变得辛辣讽刺起来,他本来便是要成为言官的人,一张嘴便是刀剑,吐出来的言语是致命的毒药,可是他跟冯云静应该都没有想过,这些言语,会有一日发生在他们之间。
钱沣用一种十分失望的眼神看着她:“你想知道我今日问了福康安什么吗?”
他这样的眼神,是失望的,可是也是平静到了极点的。
这眼神让冯云静觉得害怕,又觉得心冷,终究爱情还是算计不来的吗?她以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还是应该有收获了。
好歹嫁了个进士,也算是个官太太了,不说别的,钱沣的前程应该也是很不错的,眼看着荣华富贵和爱情幸福都要到手,钱沣却忽然之间跟自己说这个?
她惨笑了一声:“你问了他什么?他喜欢冯霜止,定然不会跟你说实话的。”
“是,他喜欢冯二小姐,所以当初我问是何人赠了毓舒小姐香扇,又是何人在堂前评了我当场作的画,说了我俗——福康安跟我指了你。”
现在钱沣想起这一桩来,才真的是前前后后都明白了。
原来福康安是喜欢冯霜止,那个时候自己问的是他,他兴许以为自己对冯霜止有意思了,为了消除潜在的威胁,直接给自己错指了人。
一开始就是错的……
钱沣忽然很无力,他看着已经面色惨白到没有血色的冯云静,勉强地一笑:“你进去歇了吧。”
冯云静双手放在自己的身侧,沉默了很久,终于爆发了:“所以你觉得自己遇到我就是个错?觉得我是个卑鄙的小人,借用了别人的机会接近你?可是我们之后的感情难道就不是真的了吗?难道我后来的才华和真情都是作假吗?”
她不说这话还好,她一说,钱沣便要想起她的字迹来:“那香扇不是你画的,你却要学这样的字迹,无非是想让我以为那扇子是你画的,你根本不是无意顶替,你是蓄意的。你还对我说,冯二小姐喜欢你的字体,所以常常临摹你的字……我多傻,竟然信了你,现在你当我还会信吗?”
“那香扇本来便是我画的,也是她冯霜止处处临摹我的字迹?东注,你竟然如此糊涂……你竟然听信那些人的话,如今来冤枉我,误会我!”
冯云静知道自己今日是逃不过了,索性破罐子破了摔,她要孤注一掷,她不希望自己苦苦得到的东西就这样消失掉,她想要争,争这最后的一把!
她楚楚可怜地看着钱沣,退了两步,似乎对钱沣失望之极,之前那种感觉立刻就对调过来了。
钱沣对着她这样决绝的眼神,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一时语塞了。
于是冯云静又道:“你不是不知道她是嫡姐,什么好东西都是她的,谁不偏袒着她?我画的扇子是她的,她看着我写的字好,还要逼我去学别的字,我不肯便逼死了姨娘!那是我亲娘啊,冯霜止那冷血的女人,便站在旁边,看着我娘一头撞上了柱子!东注,钱沣——你竟然不信我,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