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喜佳哪里想到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傅恒府的提亲,她根本就没有想过,更何况福康安当初准备大闹婚宴,被人强压住了,才什么事儿都没出,她怎么可能自讨没趣儿,嫁了福康安去?
“我若是与姐姐说了这事儿,姐姐怕是定然要嘲笑我傻的。”她说着,抹了一下眼泪,又觉得心里又说不出的委屈,只看了一眼周围的丫鬟们。
冯霜止立刻会意,道:“你们都下去吧,喜桃也下去,给陈小姐准备些吃食上来。”
“是。”下面的丫鬟们都知道主子们是有事情要谈,所以走远了,喜桃也走了,还小心地带上了门。
“现在喜佳妹妹有什么话可以说了,这里没外人。”
这些年,陈喜佳跟冯霜止的交情也算是不浅了,如果陈喜佳有什么难处,她不是不可以开导的,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看上去知书达理大家闺秀一样的姑娘,今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准确地说,这一件事,完全超出了冯霜止的想象。
陈喜佳声音里还有哭腔:“霜止姐姐,我已经跟人私定终身,可是现在傅恒府的人来提亲,我爹已经答应了,可我……可我……”
冯霜止心下骇然,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一桩事儿,差点吓得喊出声来,“你——喜佳,你怎的……”
忽然之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冯霜止皱眉道:“即便是你现在不想嫁,也可以商量好啊,你且告诉我那人的身份,与你若是相差不远,我想陈大人是个讲理的人,不会不答应吧?”
“他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陈喜佳惨笑了一声,一开始她自己都没拿定主意,现在事情忽然之间堆着全部上来了,简直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所以今日才如此狼狈。
“那人姐姐是知道的,我们来京城之前,你们还谈论过他呢,就是那个犟师爷王杰,我爹和祖父都不喜欢他,直说他太直,不会有什么好前途,说他如果一门心思地读书,兴许还有出头的可能。我已经与他在来京之前就私定了终身,明日他就要来找我,我现在却已经答应了别人的提亲……”
冯霜止忽然觉得有些荒唐。
“你既然真心喜欢他,已经私定了终身,在傅恒府的人来提亲的时候,又怎么肯屈就了呢?”
不喝水,强摁头这样的事情,陈宏谋难道还会做吗?
不说逼不逼着陈喜佳嫁,现在陈宏谋官运亨通,也不需要用这种跟傅恒联姻的手段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只要陈喜佳肯坚持到底了,又哪里会真的逼她去?
那犟师爷王杰,冯霜止知道,她还托福康安救过这人一命,阻拦了他去告御状,这人已经有了乡试成绩,却偏要替人打抱不平,也是一朵奇葩了。
当下冯霜止就知道自己是接了一个大麻烦。
许是冯霜止的声音太严厉,吓住了陈喜佳,她顿了一下之后,竟然哭得更厉害:“那我现在怎么办?霜止姐姐,我是真的不知道了……我跑出来只是想要见王杰一面的,我也不知道……他在广济寺,可是路上府里的人已经在找我了,我怕被发现,我也怕他被发现……所以……”
所以果断地找了冯霜止这里,希能够暂避一下。
现在冯霜止一点也不想过手跟福康安相关的事情,要是她支持了王杰跟陈喜佳的私奔,回头让人知道,人家怎么想?
无非是说她怀恨在心,要报复福康安吧?
看着陈喜佳这模样,她也觉得可怜。
冯霜止与和珅也是私定终身,却没有陈喜佳这样的发展,他们几乎是很顺利地就在一起了的。
当下冯霜止叹了一口气,这些年的交情也不是摆设,“喜佳,你若是有了决定便只管说出来。我一直觉得,你并非那种不聪明的女子……”
陈喜佳听着这话,忽然没哭了,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道:“霜止姐姐就是聪明……我这一回,是真的不敢找别人。我不想跟他私定终身了,也不想私奔了……姐姐,这两年我想了许多,他不过是个穷书生,又不像是和公子和钱公子一样才名远播,他就是那臭脾气,改不了的犟驴,即便是万幸到了官场上,也走不出一个回合的……我不敢嫁他……”
冯霜止端了茶,递给她,却好心地没有戳穿她。
什么叫做“不敢”?无非是爱得不够深。
“所以,我能帮妹妹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死对头王杰拉出来遛一遛,哎嗨
第四十一章 广济寺
有时候,冯霜止觉得自己还是太心软,比如现在。
她完全可以将此刻在她屋里坐着哭诉的陈喜佳推出去,可是这姑娘以前尚还天真可爱,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出了这么多的算计。
似乎在她来京城之前,都还只是个江南水乡,一门心思喜欢着书画的姑娘。
冯霜止心里感慨,她固然是问了这句话出来,可并不希望陈喜佳真的说出什么来。
因为陈喜佳说出来了,冯霜止的确不会不帮她,为着这许多年的交情。
可是同时,她们也都应该知道——这一段姐妹情分,就该这样尽了。
如果说一开始冯霜止以为她是来避难的,那么在她说出了这番话之后,冯霜止就能够知道了——其实陈喜佳只不过是想要自己来摆平这件事而已。
作为她的朋友,她第一个想到冯霜止,冯霜止是应该高兴的,她甚至很乐意直接帮陈喜佳解决问题。可是她进来之后说的是什么?
一开始不说事实的情况,而是先探探冯霜止的口风,感觉冯霜止可能对自己之前的那些决定抱有不同的意见,于是正中下怀,知道冯霜止也不赞成他们私奔,所以就顺势将后面自己的请求抛了出来,这样也就顺理成章。
这不是跟闺蜜姐妹相处的方法,这分明只是在对待一个对自己有用的可利用者的态度。
冯霜止忽然觉得心冷,只是她没有动声色,而是很平静,也很顺应陈喜佳内心的意思地,说出了那一句话。
那么,我能帮到你什么?
不管陈喜佳知不知道,冯霜止心里却是很清楚的——看在多年的交情上,冯霜止会帮她这一回,可是绝不会有下次了,甚至……这一次之后是不是朋友都很难说。
陈喜佳的话中,处处透出芥蒂来,都是因为她冯霜止多年之前与福康安之间有过一段恩怨,现在陈喜佳要嫁人了,当然会介意自己未来丈夫的前“心上人”了。
王杰固然贫寒,可是这人日后也算是唯一能够与和珅叫板的人物,并且权高一时,后来成为嘉庆时期的辅政大臣,尤其是现在陈喜佳所认为的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呢?
冯霜止本来是想提醒她一下的,可是转念一想:其实陈喜佳已经做了决定,有了更好的福康安作为夫婿,自然不会再看王杰一眼。如果现在冯霜止为王杰美言,不说冯霜止其实根本与王杰没什么么接触,即便是有接触,这个时候说公道话,也只会被人以为是——她不想陈喜佳嫁给福康安。
怪只怪,冯霜止在这当中的身份有些尴尬。
她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全部吞了下去,等着陈喜佳的回答。
果然,陈喜佳擦了眼泪,似乎是考虑了良久,才嗫嗫道:“明日广济寺有庙会,我本想着借机出去的,可是现在不成了……只想姐姐代我传一句话给他,这话不敢告诉丫鬟,我也不敢写下来,旁人若认得我笔迹,定会出事……姐姐,姐姐,真的只有你了,我只想让他死心——”
冯霜止忽然觉得陈喜佳是个真心狠的,她到底有爱过王杰吗?
若是换了冯霜止自己,又哪里会因为福康安一时的荣耀和富贵,抛弃自己原本所爱之人呢?即便是福康安与和珅是并列着的,她不也选了和珅吗?可陈喜佳……
不说王杰与陈喜佳曾经私定终身,又约定私奔,按理说是爱得很深的,可是现在陈喜佳这表现却让人不敢恭维。
冯霜止道:“喜佳,我可以去,可是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个蠢笨人,只有这一次。不会有下次了……”
她伸出自己的手来,搭在了陈喜佳的手上,看着很是和善,甚至唇边还有温然的笑意,但那眼神太过透亮,像是已经直接看到了陈喜佳的心里。
陈喜佳抖了一下,咬住自己的嘴唇,像是有些后悔,可是最后也许是她心底的什么东西战胜了另外的一样东西,她抬起一张小脸,满面凄然:“姐姐……”
然而冯霜止无动于衷,她是个冷心肠的,更不会对即将跟自己无关的人有任何的同情心。有一句话叫做咎由自取,若不是顾及到陈喜佳现在很脆弱,冯霜止必定毫不留情地给她甩到脸上,开门让她滚。
“你只是想要他死心吗?”冯霜止问她,也看着她,“即便你明日不去,他想必也不会到陈府来找你,毕竟初到京城,他不会知道陈府的位置,而且要顾及着你女儿家的名节。等到你跟福康安定亲的消息传出来,他想必就会明白了吧?”
要一个人死心还不简单吗?尤其是站在陈喜佳的位置。
不说陈喜佳喜不喜欢王杰,至少王杰是喜欢她的,王杰犟驴一样的人,能认准了陈喜佳,应该是陈喜佳的幸事,这样死心眼的人一喜欢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然而,要伤他也很简单,只需要他最珍爱的陈喜佳,往他心窝里捅刀子就好。
一次不行,便两次,两次不行,便三次,一次一次,久而久之地,再执着的人也能给折磨没了耐心,也没了感情,再烫的火炭,用冰水浇上好几次,又哪里还有什么复燃的机会?
陈喜佳兴许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又哭了,道:“我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本来便是我负了他,他若是知道,却不会怀疑是我变心,只会以为是我祖父和父亲逼迫于我,要闹上府来的。在江宁的时候,姐姐你不是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声,谁能犟得过他去?我只想姐姐好生地与他说清楚,姐姐平日说话就是中理的,旁人哪里有不服气的?只盼姐姐为我劝了他,让他去参加科举,我只是个负心人……”
冯霜止几乎冷笑出声,她很想告诉陈喜佳,她这样心硬又心软,日后必会有后患。
心硬,说的是她贪慕荣华抛弃自己曾经的心上人;心软,说的是她还没狠下心将自己昔日的心上人置于死地,终究还有一些为了他好。
“我若是你,要爱便爱个轰轰烈烈,不爱,便将他置于死地,以绝后患。”
冯霜止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开玩笑,可却把陈喜佳吓出了一身冷汗。“姐姐?”
旁人果然是很难理解自己这种极端的思维的,冯霜止转移了话题:“这一次,我帮你,但是你日后嫁给了福康安,你也知道,我夫君与福康安面和心不合,日后可能不会有太多的走动了。”
这不过是在暗示她们姐妹两个之间日后的关系而已。
陈喜佳知道,也知道冯霜止看出自己的用意来了,她又是羞愧又是恼怒,最后只能归于无声。
一个人的心术如何,只能问她自己。
冯霜止又问了一些细节,最后道:“我会帮你把事情办好,你今日在我这里睡下吧,明日收拾停当,回你自己的府上去,我不会对旁人透露半句,多年的姐妹情分,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她这话已经说死了,陈喜佳不是听不出来,当下到了冯霜止给自己准备的客房里,又哭了一场,最后想到是在别人的家里,也不怎么敢哭了,只是压抑着,便沉沉睡去了。
夜里冯霜止就派人去通知了陈府的人,只说是陈喜佳找自己问些事儿,所以歇在了她这边,还不知道陈喜佳并没有通知陈府,所以才闹了这一桩乌龙。
第二日一大早,陈府的便来接人了。
陈喜佳眼里含着泪,拜别了冯霜止,才上了陈府接人的轿子。
前面刘全儿回来回话,说是走了,喜桃这才对冯霜止道:“听说昨夜去给陈府报信儿的时候,陈府的人表情古怪,怕还不知道怎么说您呢。小姐,不,夫人,这事儿……您干什么揽这样的麻烦上身啊?”
“我与她好歹有几年的交情,今日才知我拿了人当知己,人却从不将我冯霜止放在眼里,是我自己识人不明,只是这么多年,若说她没有半点真心是假的。只当是为着她当年待我的那一点子真心……我帮她这一回,日后也断绝了恩义。”
冯霜止说着,便觉得讽刺起来。
一切都尴尬在陈喜佳是要嫁给福康安的人,现在一个已经定亲的人却哭着从冯霜止这边出来,换了别人怎么想?
风言风语是管不了了。
冯霜止只盼着别人长点脑子,别说什么自己为难陈喜佳就好。
下午的时候,她便说要去广济寺,刘全这边给准备着,冯霜止之前已经跟和珅说好,她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既然已经说好,便一点也不需要为此担心了。
正好……原本不信鬼神,现在自己穿越又重生,说这世上没有鬼神的存在,似乎也难。
和珅明年春闱,眼看着要过年,去逛逛庙会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这会儿,冯霜止便出去了。
外面日头还不错,地上的雪开始化开,进入冬天,北京城里下雪是常见的事情。
远远地坐在车里,撩开车帘的一角,便能够看到广济寺钟鼓楼上银白的积雪,路上游人如织,因为是开庙会的日子,货郎们推着小货车在街上转悠,不时有一家人一起出游的场面。
冯霜止看着那些抱小孩的妇女,那些拉着妻女手的男人,那些坐在路边卖花灯的老妪……
心里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到了广济寺山门前的时候,便下车来,瞧见不少的人往寺里面走,冯霜止身边跟了几个丫鬟,后面还有刘全,下车之后刘全便带着奴才牵着马到一边去等着。
主子们的事情,刘全一向不多问,只守在一旁,也不多话。
冯霜止这边进去之后,便走了天王殿,广济寺乃是北京著名的“内八刹”之一,有很长一段历史了,直到现在也是香火鼎盛。
在僧侣的指引之下往前走,冯霜止进了香,让丫鬟给了香火钱,之后去求了签,到了解签大师那边,却只见那人摇了摇头,说“中签”。
冯霜止愣了一下,“中签?”
大师道:“水中月镜中花,山重水复路已无,柳暗花明村有一。原本算是下下签,只不过……签文却说是这样,也就扭转成了中签,并不是太好的,因为前面后面的事情交错到一起,一半坏极,一遍好极。”
接过了签文的冯霜止,依旧让纳闷的喜桃给了写银两,便走出了大殿,站在殿前的大香鼎上,看着自己身后的那大殿,走出去了,站在道中,便将那签文直接丢到了草丛里。
喜桃大惊:“小姐,你干什么啊?这签文怎么能随意扔下?”
冯霜止冷着脸,笑了一声:“什么签文,鬼才信它!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又路没路又怎样?没路也能走出来,我真是疯了才来这里求签。”
即便世上真有什么通灵的大能人,也不会屈居于广济寺之中。
冯霜止转身便要走,却不想那已经掉到路边的签文竟然被人捡了起来。
“这是夫人的签文吗?”那人是带着书走过来的,不过一路都在看书,忽然看到有签文在身前不远处,下意识地就蹲身下去捡了,没有想到抬眼说了半句话,竟然看到是个说陌生也不陌生,说熟悉却也绝对算不得熟悉的人。
冯霜止本来是来处理王杰的事情的,还预备着去找人,没有想到现在竟然半道上撞上了。
她看了那签文一眼,只道:“之前是,现在不是了。”
在冯霜止将它扔出去的时候,这签文就已经不再是她的了。
这句话完整的意思,王杰也是能听见的。
这被人冠以“犟”字的人,其实仪表堂堂,只是因为有些落魄,所以给人一种酸腐的文人感觉,只不过只要仔细地看这个人的眼睛,便能够感觉到这一双眼里藏着的睿智和精明,只不过现在依旧是被那种固执所覆盖。
冯霜止跟王杰,其实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当下王杰就一扯唇角,笑了一声:“想必是这签文不大好,所以夫人不喜欢吧?只不过,做了亏心事的人,哪里能够求得什么好签?”
他随手一松,那修长的手指便将那一张纸放下去了,由着它落地。
王杰的目光,也随着这纸张落下去了,不过转眼又调转回来,看着冯霜止脸上的表情。
冯霜止是真觉得这人有些固执得可恨,一想到和珅日后跟这人堪称是死仇,心底那复杂的感觉也就更厉害了。
这一世的王杰,并没有那么快地受到乾隆的重用,甚至还没参加科举殿试,历史上和珅发迹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是大学士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有了什么改变……
冯霜止想到了陈喜佳的事情,忽然觉得陈喜佳不选王杰也好,否则等日后王杰跟和珅相互掐起来,冯霜止跟陈喜佳又当如何?
她听了王杰那暗含着讽刺的话,竟然没忍住,反驳道:“我不曾做什么亏心事,也不信什么命,旁人以为我做了什么,我并没有做,那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王杰不过是因为乾隆南巡时候,他想要为治河与河工之事告御状,结果半路上被人推下水,冯霜止叫福康安将他捞起来之后,便让福康安拦了他,跟他推了一会儿的太极,让福康安和稀泥,到了最后,王杰这事儿都没能办成。
王杰心里恨的,不是他们坏他事。
“你们都问心无愧,难不成有愧的还是我?高官厚禄者,不知黎民苦。那些河工辛苦修筑堤坝,大水一来,堤坝毁了不说,人也没了,个个都是要养家糊口的,你们倒好,一句话给拦住了把这些事情报上去,便保住了那头上的乌纱帽,兜里的昧心财。”
这话辛辣极了,听得冯霜止都觉得自己头皮麻了一下。
她忌惮这王杰,胜过忌惮十五阿哥永琰。
冯霜止忽然觉得这事儿是没法善了了。
好在他们站的位置虽然不算是太偏,但也不算是在太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并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冯霜止平复自己的心绪,看着王杰,搭了喜桃的手,道:“我冯霜止不会怜惜那些人,你说的我也不曾亲眼见到。水至清则无鱼,逆大流者不走远。即便是我当日不拦你,你又能告得了谁?官官相护是铁律,你不过小小贫寒的士子师爷,身上连功名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官位。你是一个师爷,能够帮了十几人,我玛法高官厚禄,却能够帮助一省之人,只因为个别的几个便要否定掉他全部的功绩吗?”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楚,王杰暂时默然。
见这犟师爷站在那里没说话,冯霜止又说道:“江南河工一事,本与我玛法无关,可是你选择在江宁告御状,被牵连到的只能是我玛法英廉,我不拦你,难不成要帮着你告御状,让我玛法为此丢官?麻烦您闹清楚了,我不是什么圣人,你也便当我没读过那些圣贤书。河工一事与江宁织造无关,在万岁爷巡幸江宁并且住在江宁行宫的时候,你却出来,怪不得别人要拦你的。”
冯霜止这话,其实入情入理至极,换了别人早就被她说服了,只可惜——王杰真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认准了自己的那一条理,便不会再听旁人的。
只是毕竟冯霜止这些话还是有道理,或者说歪理的,因而王杰很久没说话。
“今日正好遇到了,我便也告诉你——即便今日不偶遇,我也是来找你的。”
冯霜止觉得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再说下去英廉都要变成贪官了——虽然她知道英廉手底下也不干净,只是对外不能这样说。
不管怎么说,英廉的手没伸到河工那边去。
早年英廉也治河,只不过后来出了事,似乎就对治河的事情忌讳得很,若是让英廉知道有王杰这么个犟驴曾想要在乾隆巡幸的时候在他的地盘上告御状,指不定要怎么对付王杰呢。
收回思绪,冯霜止道:“陈小姐托我带句话给你。”
王杰前一刻还陷于讽刺之中的表情一下就凝住了,他本是出来等待陈喜佳的,却没有想到陈喜佳没有来,却来了个冯霜止。跟冯霜止相互讥讽了两句,刚刚听了她那话,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就已经听到了新的内容,陈喜佳为什么叫冯霜止来?
在江宁的时候,这些官家小姐之间,也都有交情,王杰不是没听陈喜佳说过她跟冯霜止的关系不错,只是现在听到,左右有些不是滋味。
他何等聪明绝顶的人物,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是要出事了的。
这一刻,王杰几乎是不想再听下去,他的感情让他立刻走掉,他的理智却让他站在这里,听个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一看王杰那表情,冯霜止就觉得自己其实已经不用说话了。
“我总觉得你已经猜到了,傅恒府给陈府提亲的事情,昨日就已经传遍了,你应该也听说了吧?”王杰如果识相一些的话,倒是也不必冯霜止再废什么唇舌了。
其实现在看着王杰的表情,冯霜止忽然觉得,陈喜佳可能不是真正地了解这男子。
冯霜止跟王杰不过只是见过一面,还是在福康安叫自己去的时候才有的机会,那个时候她根本没注意到王杰,直到后来才想起这个王杰是个什么人物。
和珅日后在官场上朋党多,树敌也不少,她若是真的能将他的仇家一个个都记清楚那才是奇怪了。
“她说了要来的。”
王杰只有这一句话,表情也是无比地平静,只是冯霜止从他眼底读出了几分很难言的自负。
他似乎笃信,觉得陈喜佳还是会来。
可是冯霜止的下一句话,打碎了这种自负:“昨日她在我府上歇了一夜,要我转告你,她负心了。真能跟你私奔,昨夜为什么不直接道广济寺?福康安才是她最好的归宿,你无权无势,陈宏谋看不上你,连喜佳也觉得你日后没有什么出路的。”
冯霜止只不过是照实说而已,这些话很伤人,可却能够斩断王杰心底的那些留恋之类的感情。
这是一出悲剧,而冯霜止不过是个递话的旁观者。
王杰听了她这番话,只是将手中的书卷握紧了,手背上青筋爆出来,似乎压抑了很久,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可还有说什么别的?”
“她没有亲自来,是因为不能来。不找别人单找我来说,只是因为她在京城只能信任我一个,而且她说——要我让你死心,然后让你科举去。”
冯霜止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是完全冷漠的,事不关己而已。
王杰却退了一步,又摇头笑了一声,那种嘲讽的目光加深了。
冯霜止已经不想在这里逗留,只能叹口气:“她女儿家的名节重要,你若真是喜欢她,便这样放手了吧。不管是她愿不愿意,已经与你没有了可能。更何况,喜佳怎么想的,我比你清楚。若是闹到陈府那边,怕是你连犟师爷也当不成了。”
这是她对一个可怜的失意人的忠告。
“她便是这样看我的吗?被毁约之后还要没脸不顾廉耻地到她府上去闹……”
王杰忽然大笑了起来,转过身去,抬步便走,“夫人之前的话我记住了,今日的话我通通记住了。贪官污吏我一个小师爷治不了,他日我位极人臣,且来看上一看……”
这人就这样走了,大笑着将那书抛到了一边,大笑着,青衫落拓,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士模样。
周围的人也都只道这人忽然之间发了狂,也不知道是遇到什么伤心事或者是喜事,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
喜桃在旁边听了半天,这个时候也才明白过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扶着冯霜止,只觉得心惊胆寒,“夫人,我怎么觉得……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啊,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