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小姐之前去老太爷那里请安出来的时候,表情也很奇怪。”喜桃总是有旺盛的好奇心。
以往冯霜止偶尔会说两句,这一次却直接将那毛笔提起来,作势要往喜桃额头上点,吓得喜桃连忙捂住自己的额头,叫到:“小姐你干什么?奴婢错了,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冯霜止道:“小丫头片子,给你几分颜色,你便要开染坊了不成?什么事儿都问,不注意着,早晚要坏在这一张嘴上。”
喜桃眨巴着眼睛看她,小声嘟嚷道:“奴婢这不是好奇吗?”
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冯霜止无言,沉默半晌,才转身摇头,继续写字,一副以为喜桃“朽木不可雕”的老气横秋相。
——小姐这样老气,日后肯定很早就嫁出去了。
喜桃心里有些郁闷起来。
练了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字,就听到外面梅香通禀了一声,说是外面有请帖下来。
冯霜止一怔,“哪里来的请帖?”
梅香到书房前停下,双手呈上帖子来,“是傅相府的小姐。”
傅相府的小姐?
傅恒的权势如今是如日中天,位同宰相,以前与这府中的女眷从未交往,今日忽然送了请帖来,这才是奇怪了。
冯霜止压下了心底的疑惑,只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让喜桃将那请帖拿了来,一展开,便瞧见里面的字了。
富察氏毓舒,傅恒家的嫡小姐,还比福康安大上一些,今年跟冯霜止一般的年纪。这请帖上写的是她趁着自己的生辰,举办一个赏花宴席,顺便为自己庆生,广邀京城公子名嫒,也算是聚首一回。
本来贵族们的生活也就是这样,时不时找个聚会之类的借口出出门,缓解一下无聊。
冯霜止一看这请帖就笑了,“我与毓舒小姐一向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她怎么会忽然给我送请帖来?”
梅香与喜桃对望了一眼,都不知道冯霜止在想什么。
喜桃小心道:“傅相那边可不是普通的人家,我们府上怕是……”
“不用你说我也明白,不管这事儿有多蹊跷,我也推不掉。这请帖既然能够送到我手上来,想必玛法已经知道了。”冯霜止略略分析了一下,而后又说道,“这帖子来得古怪,竟然是大后天就要举办宴会了,只提前了两三天给我发帖子,多半是临时起意的。”
左右一想最近的活动,冯霜止只能想到那一日遇到福隆安与福康安两兄弟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她暂时放下了不想,只道:“宴席必定是要去的,回头想想准备个礼物。梅香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等梅香走了,冯霜止脸色才阴郁了下来,“喜桃你去把压在盒子底下那没画过的两把香扇拿出来,我今日下午描了,明日熏香,且当做给毓舒小姐的礼。”
“可是……那是太太留下来的啊,难得一方好的檀香木——”喜桃惊诧地睁大了眼。
她以为冯霜止必定对许氏生前留下来的东西万般眷恋、千般不舍,可是哪里知道,冯霜止随口就说将这些东西送出去。
对冯霜止来说,旧物不代表旧人,她心底眷恋许氏的恩情,却不会留恋她留下来的东西,有的东西记住就好了。至于旁的,冯霜止一向是很冷静。
“拿出来吧。”
再无一句废话。
此刻的她,隐约有些冷厉的味道。
喜桃不敢多言,去盒中取了那香扇,递给了冯霜止,冯霜止打开了那盒子,便看到了盒子里面的折扇。
这扇子,明初之前都还不算是很流行,明清时候折扇才开始流行起来,到了现在,僧道闺阁、商贾市井,都已经能够看到,只不过样式材质都有很大的区别。
冯霜止这一把折扇,尤其不一样,乃是宽约一寸的十六根檀香木扇骨构成的扇面,扇骨与扇面合二为一,扇骨相连构成扇面,这扇骨上还镂刻了孔洞,端的是极为雅致。只不过这整把折扇都没有装饰过,还要等冯霜止来完善。
如果不送人,这扇子留着自己把玩也是很不错的。
这样一想,她又决定一会儿将两把扇子都画了,送一把出去便好。
冯霜止暗叹了一些,心说自己怎么可惜起这东西来了,却搁了笔,吩咐喜桃准备水墨。
喜桃心知是劝不住冯霜止的,也就应声去了。
她前脚过去准备,后脚梅香就又进来报了。
“二小姐,三小姐来看您了。”
冯霜止头疼,真是想直接将这案头上的笔给扔出去,让冯云静立刻滚,只不过很明显——这只能是一种幻想了。
她调整了自己脸上的表情,提了声音:“请三妹进来吧。”
说着,冯霜止从自己的书房出去,在外屋瞧见了刚进来的冯云静。
之前不是还说三小姐在自己院子里面哭吗?现在倒是一下就到她这里来了——冯霜止心里盘算着,脸上没什么异样,拉云静坐下来,这才道:“今早三妹怎么忽然就走了?”
一说起这事情来,冯云静就已经露出了一脸的羞愧,“今早妹妹不懂事,冲撞了先生,怕是先生不愿意收我这般莽撞的学生。妹妹也不该动那念头,原本是姐姐的先生,妹妹哪里有资格与姐姐共学?还望姐姐莫要介意。”
简直是一顶一顶的高帽子就往冯霜止这头上扣,冯霜止可有些受不住,虽然她一开始的确觉得三姨娘与云静乃是痴心妄想,她们本就有那不该有的心思,就不要怕她冯霜止多想,如今在自己面前装这么一朵可怜兮兮的白莲花模样,给谁看?
冯霜止微笑道:“妹妹言重了。想必你也知道,老太爷曾说过,郑先生乃是六阿哥的幕僚,还是进士出身,本就是孤高的文士,脾气古怪,即便是看不中妹妹,那也只是寻常事,妹妹何必挂怀呢?”
这一句,先抬了老太爷英廉,之后抬了六阿哥,还说了郑士芳的进士出身,她倒要看看,冯云静还有什么话说。
果然,冯霜止这一句之后,冯云静脸上青青白白交错一阵,眼光很奇怪地在她屋里逡巡了一圈,才道:“姐姐说的是,既然如此,妹妹心中也好过不少,不过……我问过了姨娘,姨娘说会为我再请个先生,明日先生要考校,云静来——其实是问姐姐借东西的。”
“哦?三姨娘果然是个会办事的,这么快就已经找好了呢。”冯霜止不冷不热地刺了她一句,而后道,“不知道妹妹缺什么?”
她这屋里的东西可是很少的,许氏一直对冯霜止要求比较严格,好东西都没摆在台面上,全部压箱底呢。本质上来说,冯霜止是个“偷着富”的,嫁妆不少,账本名义上还在嬷嬷那里,其实已经到了冯霜止自己手中,三姨娘现在也只是个姨娘的身份,无法插手的嫁妆。
尽管三姨娘也是个旗人出身,但她自己嫁妆少,这些年因为二姨娘的压制,没存下多少积蓄,冯霜止的嫁妆要是到她手里,还真保不准会出什么事情。
所以于冯霜止而言,这府里最好不要来个不懂事的填房。
——其实鄂章也没几天日子好活了,上一世,冯霜止穿过来已经年纪不小,那个时候就鄂章与许氏都去世了。如果没记错的话,鄂章过不去今冬……
只是不知道原因。
云静来冯霜止这里借东西,这倒是一件奇事。
冯霜止在这片刻的时间之中已经思索了不少,可是在云静开口的时候,依然是惊诧了。
“《千字文》?”
云静看着冯霜止,“先生要考校云静,可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姨娘此前不曾教过我许多,连书本也无,所以现在来找姐姐暂借一下。听说二姐很厉害,已经能够默下千字文……想必,这千字文一本书是不需要了,不知能否借给我……”
不过是一本千字文,说借就借的事情。
冯霜止笑着一点头,刚想喊喜桃去找书,却才想到喜桃不识字,于是一皱眉,又转头对云静道:“书在书房里,还请妹妹稍候片刻。”
“哪里敢劳动姐姐?不如云静与姐姐一道去吧。”冯云静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之前那冷静的模样,颇有其母风范,倒是先站起来,一副不容冯霜止拒绝的意味。
冯霜止觉得好笑,哪里敢劳动?这句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也不多言,一勾唇,便转过了身,“那妹妹随我来吧。”
她书房里也不可能有什么秘密,冯云静也不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
心里思忖着,冯霜止并没有注意到,三小姐云静一进了她的书房,那目光就落在了她之前放在书案上的请柬。
烫金的请柬想必有些刺目,一下吸引了云静的目光。
冯霜止转身去取书,《千字文》昨日被她随手放在了第二层书架的左边,还是整整齐齐的,她取了书转身回来,就看到冯云静伸出手去已经拿起了那请柬,缓缓地翻开了。
原来如此。
她就说之前还说三姨娘去云静院子里安慰冯云静了,现在怎么冯云静不在自己院子里,反而来看自己了,竟然是打着她这请柬的主意。
傅相府春和园的宴会,冯霜止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她对自己之后的人生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可是别人还处于一种无法预测之中——春和园宴席,能被毓舒小姐邀请的都是朝中大员的公子小姐,这种交际场合,一向是非常适合发展人际关系的。
冯霜止无所谓跟谁交好什么的,认不认识她都不怎么在乎,可若是云静就不一样了。
一是因为选秀,姑娘们已经都是要进宫接受挑选的,若是被选上了那就是幸运,在宫里多认识一个人就是多一条路;二是因为婚配,小选选的多半都是宫女,进宫了也没什么好去处,所以不如落选找个好人家嫁了——嫁什么人呢?
冯霜止已经经历过这种事,所以除了还在纠结钱沣和珅之事外, 别的一概不担心。冯云静就不一样了,选秀选不上,就要说婚配。庶出的小姐能够找到什么人家?谁也不知道。
他们想的,无非就是谁能够看中自己,去傅相府春和园赏花宴这样的场合相亲而已。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冯霜止也就轻松极了。
三姨娘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自己接到邀请的消息,去告诉了云静,怕是想要自己带着云静去吧?
看冯云静看那请柬看得认真,冯霜止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只道:“妹妹看着这春和园庆生赏花宴可还好?”
“自然是好的……”冯云静还在埋头看请柬,那手指从请柬上烫金的花纹上划过,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这么答了一句。
待她反应过来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冯霜止一脸的似笑非笑,让她无端端有些心虚起来,可是转眼她就理直气壮起来。“姐姐勿怪,云静只是随手翻看了一下而已。”
随手翻看?
冯霜止真是被云静气乐了,这姑娘怎么脸皮这么厚呢?
“妹妹这一手真是随得好。”她手中拿着那一本《千字文》走了过来,将那请柬从她手中拉出来,再把《千字文》放到她手掌中间,“这便是《千字文》了,妹妹拿好。我是极爱书的,望妹妹好生待这本书,回头让丫鬟送回来便好。”
她是极爱书的——其实这话不该这么说,冯霜止是个很双重标准的人。
书,是不需要自己爱护的,她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愿意怎么画就怎么画,可是换了别人,画上一笔、撕了一角,都会让她生气。
冯云静若是弄坏这一本书,她这种小肚鸡肠的人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了她的。
冯云静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嫌弃地看了自己手中的书一眼,却又盯了已经被冯霜止拿回去的请柬一眼,心思一转,便很自然地道:“我们大后天就去春和园吗?”
“……”
冯霜止是真的被冯云静吓到了,她根本没懂她这话的意思,这请柬是给冯霜止的,又不是给冯云静的,她说什么“我们”,莫不是撞坏了脑子?
见冯霜止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冯云静反而有些得意起来,“方才妹妹也看了这请柬,原本以为有些冒昧,不过看了之后倒是觉得看对了,里面不是说让我们冯府的小姐去吗?”
好,好一个冯云静!
冯霜止真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请帖里面的确是提到一句“冯府小姐”和“冯小姐”,可人家毓舒小姐是什么身份?富察氏毓舒,正经嫡出的傅恒家小姐,人家说的这“冯小姐”,除了冯霜止,不作第二人选了。
要说冯云静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冯霜止是决计不信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姑娘在曲解这一封请柬。
冯云静来这么一招,冯霜止还真觉得有些不好对付,可是要她明说,又太伤冯云静的面子。现在冯霜止还不敢将三姨娘得罪狠了,即便冯云静这么无理取闹,她也只有忍让几分。
冯云静想去,她就让她去好了。
有的时候,人只有知道外面的天地多广阔,才能明白自己有多渺小。
冯霜止表面上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少女,实质上心思眼界堪比一些权谋大臣,更别提两世积攒的知识和底蕴了。当下她竟然对云静道:“想不到三妹还有这个心思。傅相府春和园赏花庆生宴,乃是毓舒小姐办的,到时候京城淑女名嫒八旗子弟都齐聚一堂,倒是个好去处。只不过,毓舒小姐身份尊贵,我们不好空手去,三妹若是想去,大后天与我同乘也无妨,只不过需要备个小礼,三妹可记住了。”
她这样大方地答应下来,冯云静又是窃喜又是疑惑。
冯霜止一脸平淡的表情,似乎自己什么也没说一般,没把这件事儿放在眼里,冯云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应了一声,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喜色便告辞了。
看着她急匆匆掩不住欢快的背影,冯霜止忽然觉得她很可怜。
喜桃在冯霜止背后嚷嚷,说怎么就答应了三小姐。
冯霜止回头道:“到了毓舒小姐的赏花宴上,都是正经的公子小姐,一个庶出的会得到怎样的对待,怕是与我无关的。”
死,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冯霜止收起心底那几分怜悯,回身继续伺候那檀香木的折扇,水墨金粉一描,就已经有了一幅春兰图。
“小姐你何时学来的这些本事?”喜桃看着冯霜止躬身案上,轻巧地动着手指,那图案在她工笔描绘之下慢慢地完整起来,忍不住惊叹了一把。
冯霜止分神答了她,“在你听得睡过去的时候。”
喜桃愕然,看向冯霜止:“小姐你嘲笑奴婢!”
冯霜止摆摆手:“一边儿去,额娘当初说的时候你都听得睡着了,怪得了谁?你若想学这描扇子的本事,我回头教你。”
“……”喜桃郁结地退下了,她根本不记得太太有教过小姐这个啊,大概是自己真的睡着了吧?
看喜桃走了,冯霜止才甩了甩自己的手腕,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描扇子这样的技术,肯定不会是许氏教的,她重生回来的时候都什么时候了?无非是看喜桃这丫头好糊弄,随便敷衍了两句罢了。
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估量着傅相府的宴会,一会儿又想到冯云静,想到自己那一搭的破事儿。
不知道这次宴会会遇到什么人……
细细的笔从那扇骨上描过去,点出几分绿意来,这才放下。
暂时这样就能看了,后续的工艺不是冯霜止能够完成的,还要找人送出去才行。
于是她又叫来了喜桃:“喜桃,你着人将这扇子送出去,回头从柜子里把那羊脂玉的扇坠儿寻出来挂上。”
喜桃接过来走了,回来的时候却给冯霜止带来一个不一样的消息。
“你细说一下。”
冯霜止皱了眉,没明白喜桃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喜桃急匆匆地进来说话,语速极快,她只听到其中几个关键词,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喜桃顺了口气儿,有些兴奋道:“傅相府在春和园办赏花宴席给毓舒小姐庆生的事情,整个京城都传开了呢!听说京城里的贵公子们也会去,那天我们遇到的那两位傅相府的公子也要去的,听说还有一些才子呢,小姐,这可是——”
“好了——”
冯霜止已经重新听出了重点,恨不能直接找条布把喜桃的嘴巴给塞上。
毓舒小姐办庆生宴席,她的兄弟们自然也是要来的,这样就有机会将京城名流的公子小姐全部请出来,大家一起开联谊会。
本来这种名流聚会一直都是这种目的,选秀之前不准议婚,可没说不许处对象。
冯霜止心说这些人才多大,就已经开始钻制度的空子了。
她道:“我再说一遍,喜桃,把你这嘴给管严了,我院子里怎么说都没事儿,传出去让三姨娘逮住了,看她不抽死你。出了府,就更要句句留心,别跟着府里那些传流言的瞎掺和。”
喜桃缩了缩头,道:“明白了。”
嘴上说着明白,到底是不是明白了谁知道呢?
冯霜止知道喜桃有自己的分寸,只不过是看她最近越发轻狂,这才出言敲打两句。
吹雨轩这边没什么大事儿,英廉那边却已经开始动作了。
郑士芳曾让冯霜止帮个忙,冯霜止也的确帮忙了——在给英廉请安的时候,冯霜止就说了这件事,只不过冯霜止很聪明,她把郑士芳给卖了。
在学塾里,郑士芳因为挂念着那优秀学生和珅的文章,又想帮助和珅入学,所以将这主意打到了英廉的身上。
英廉曾与朱珪打赌,说八旗有人,朱珪这赌到底输没输,现在还没个定论,不过他们这一赌已经出名了——官场上都等着看笑话呢。
朱珪这老顽固,拉不下脸来,看了和珅作的文章之后那老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听说就差没气得坐在地上。
书房里,英廉写着折子,一边写一边对自己身边的冯忠道:“郑士芳这头狐狸,打得真是好算盘,巴不得我去算计朱珪,他怕是一心给六阿哥卖命了,不过只是个侍读学士,让他教六阿哥那是抬举他,得罪了六阿哥,有的他受。”
冯忠跟了英廉许多年,这政治上的风浪也见多了,反倒笑道:“大人现在能在奴才面前说的事情,想必已经有了主意了。”
“郑士芳借霜止的口,跟我说了六阿哥的打算,我却不准备直接跟朱珪杠上。朱珪是头犟驴,谁惹他谁倒霉,这可惜这善保了,能不能进学只看他运气。”
英廉叹了一口气,说完这话的时候,已经写完了折子。
他吹干了纸上的墨迹,又对冯忠道:“我写折子说这事儿,只当是戏说我与朱珪打赌的事情,圣上自有圣裁。八旗的情况圣上比谁都清楚,我还不清楚吗?对这年轻人来说,这是一个赌,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赢这一把。”
英廉这折子若是呈上去,若是乾隆注意到和珅,要了这文章来看,那郑士芳的请求自己也算是完成了——好文章不愁没人看,不管是为了八旗的面子,还是单说和珅这文章,乾隆都得说一声“好”。常保家的孩子,因为这一次顺利进咸安学宫自然是不在话下。
八旗废弛,太多人不务正业,着实让人忧心,雍正爷在的时候就已经警醒过了,只不过并没有能够阻止这种*。乾隆继位,也是一样担心这事儿的。只要圣上注意到这折子,一切就成了。
“我看大人怕不是完全因为跟朱学士打赌,这才写这一封折子的吧?”冯忠简直就是英廉肚子里的蛔虫,英廉想什么他是一清二楚。
“你说得不错,我自然不止是因为朱珪写这折子的。当年我去永定河治河时,认识此子外祖嘉谟,嘉谟曾提到过他,说是个不错的小子。”英廉说着微微一笑,不一会儿又不笑了,“我只霜止这一个嫡亲的孙女,必要为她物色好人家,咸安学宫今年进来的那些人,早些挑挑也是不错的。”
冯忠听了也一笑。
名义上,冯霜止还是要去选秀的,不过毕竟只是汉军旗的人,进宫也没什么好的出路,更何况英廉不舍得将自己的孙女送进宫,所以选秀不过是走个形式,随便塞点钱进去让人撂了牌子便好。
现在英廉已经开始给自己孙女打算了,咸安学宫这一批里似乎也就常保家的这个好,不过前些天说霜止出去意外遇到了傅恒家的公子,这就让英廉忽然又有些别的打算了。
尤其是,傅恒家那个叫做福康安的小子,竟然随口说坏她孙女名节的话——
“大后天霜止是要去春和园吧?冯忠你下去准备准备,别寒酸了我府上的名头。”
“是。”
于是这一来,大后天马车来到小门旁边的时候,冯霜止一看就皱了眉:“这马车何时换了?”
冯忠站在一旁道:“上次撞了,这次换个坚实些的。”
冯霜止也没多想,回头对跟着的冯云静道:“大姐还在思过,这次只有你我二人去了,妹妹也上车吧。”
下面的人已经扶着冯霜止上了马车,下面才是冯云静。
马车里面,冯霜止坐的乃是正位,至于庶出的冯云静只能在她右手边坐下。
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冯云静带着笑意看着冯霜止那一身浅蓝色的袍子,“姐姐这衣服的花样儿似乎是去年的了。”
冯霜止瞥了她衣服上那一堆精致的祥云扶柳图案,只觉得眼晕,随口道:“不过只是个宴席,为毓舒小姐庆生而已。”
穿太好看,喧宾夺主,毓舒小姐能高兴才怪了。
偏生冯云静不懂事,不过她不懂事,冯霜止懒得搭理她,爱出风头就去出她的风头——冯霜止还真不怕她丢冯府的脸,到时候约束着她也就好了。
庶出的,做了什么事情,也只能算作是庶出的错,与嫡出的小姐们没干系。
傅恒现在权势滔天,连府邸都是乾隆御赐的,如今叫做春和园,日后改名叫“绮春园”,乃是圆明园的一部分,不过现在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后世说的那么漂亮,毕竟现在只是一个大臣的府邸,粗具了绮春园的模样而已。
马车不一会儿就已经到了春和园,这里是举办宴会的地方,此刻不断有马车停在门前,由府里的丫鬟奴才们领进去,之后马车再牵到一边去。
公子小姐们走一个门进去,只不过进门之后就不一样了。
冯霜止上前,来到门右,有丫鬟躬身一礼,问冯霜止出示了请帖,这才让人领了冯霜止进去。
冯云静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她对淑女名嫒们的世界向往已久,如今自己也来了,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但是转脸一看冯霜止一脸的淡然,像是早已经对这种场合熟悉乃至于厌烦,心底顿时不舒服起来。这种感觉,便是由差距起来的嫉妒。
她们没说话,前后都有进来的小姐和丫鬟们。
没人认识冯霜止,更不会有人认识冯云静。
“这不是瓜尔佳的婉小姐吗?您也来了。”
“毓舒小姐的请帖,可是难得来一张的,半个月前我可就盼着今天了!”
“瞧您说的!毓舒小姐怎么敢不请你?”
“呀,你这衣裳真鲜亮……”
“这可是新裁的,哎,听说傅大人的两位公子也会来……”
“岂止是两位公子,听说公主也要来的,当然……你知道和珅吗?”
“呀,难道他也要来?”
……
走在那两人后面的冯霜止只觉得心里一抽,心说孽缘果然是斩不断的。
“唉,若不是他家道中落,我原本很中意他的……”
“你这小妮子,想什么呢,这还没选秀呢,当心被人听了去!”
“婉姐姐您疼我,不要说去嘛……和公子那是风流倜傥不说,还作得一手好文章,比旁的人好了千万倍。”
“你都说他家道中落了,便知道皮相是不重要的。”
……
那一位瓜尔佳氏的小姐倒是明白人。
今年年初和珅的父亲常保去世,现在留了孤儿寡母,怕是连生计也难,原本常保就没什么积蓄,现在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