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觉非眼角微微地一跳,深潭似的眸子陡然幽暗几分,可目光流转间,望着陆锦惜,竟没说话。
神情间,颇为微妙。
陆锦惜本以为他听了这消息,势必与自己一般,即便面上不显露太多,心里也要有几分惊骇,可没想到他竟是这反应。
一时感到奇怪。
心电急转的同时,却是已经问了出来:“你不觉得有问题?”
马车已然起行,借来的禁卫军也规整地收列,跟在马车后面,坚硬的厚底靴踏在路面上有清脆而响亮的声音。
顾觉非听着,却是淡淡的一笑。
他不慌不忙,从一旁的棋盒里摸出了一枚白子,轻轻搁在了车上这空无一子的棋盘上的,但言道:“能有什么问题?”
浑然一副气定神闲模样!
仿佛她刚才说的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而他也根本不担心薛况要举事、要造反一样!
“……”
这一时间,陆锦惜脑子都没转过弯来,只觉得顾觉非的反应与她预料之中的完全不一样。
她微微张嘴,就想要追问什么。
可顾觉非只笑了起来,把另一只棋盒摆到了她手边上,劝她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薛大将军如今可是一字并肩王,身份贵重着,可不是你我能招惹的。这出京不出京的些许小事,咱们何须挂怀?你还是收收心,陪我手谈一局吧。”
“可……”
陆锦惜很不理解,还想要问。
顾觉非却不让她问,只凉凉看她一眼,用那修长的手指在棋盒上轻轻一敲,身上那说一不二的权臣威严便出来了:“不许问,下棋。”
“……”
陆锦惜险些被他给憋死!
可她也知道,眼下顾觉非不要她问,那意思就是她问了他也不会说,所以心里再憋也干脆闭了嘴,胡乱与他下了一通。
她只想着,这件事顾觉非已经知道了,总该是会做些准备的。那么就算她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牵扯,总归也不算白得了这端倪。
可没想到,顾觉非回去之后什么都没做。
刚开年除了与薛况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事情也少,竟然就拉着陆锦惜,指点她下棋,还抽空让她把和离书拿出来看了看。
看完后别的反应没有,只是盯着左下角那笔力遒劲的“薛况”二字瞅了半天,然后手指轻轻一松便把纸页扔了,毫不留情地讥讽了一句:“这字写得是真丑。”
除此之外,便是与她说话睡觉。
既没有去跟孟济商议,也没有让人把什么季恒方少行之流叫到府里来说话,甚至往皇宫里去示个警、报个信儿的意思都没有!
顾觉非是真的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陆锦惜觉得不可思议。
在她的认知中,这就是一个走一步能算上十步的精明主儿,绝不至于庸碌愚蠢到刀架到脖子上还不知反应。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顾觉非这架势……
只让她想起了当日她听过的那句话。
那是薛况还朝之后,她被老太师拉去下棋,顾觉非黑着脸闯过来带走她,然后在谈及薛况时候的一句——
“便是他本不反,我也要逼他反!”
于是一切一切的不解,都豁然开朗。
可在明白过来的同时,陆锦惜也感觉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胆战心惊,一种深埋在顾觉非那平静外表下汹涌的疯狂!
他真的什么也没有做。
在接下来的十来天里,照旧与往日一般与薛况明争暗斗,似乎对薛况暗中的兵力调遣和薛府的人员变动一无所知。
就这么听之,任之。
正月十五元宵,宫中赐宴,薛况称病,未至;次日太极殿朝会叫大起,称病,未至;正月十七,薛况反了。


第197章 檄文
这一天是难得的大晴天。
连着几日都没有下雪, 天空的蓝很纯, 像是上过了一层釉, 高照的日头为冰冷的京城带来了几分少见的暖意。
节后的街道上布满了行色匆匆的路人。
当满面惊恐急色的兵士身披甲胄, 驾着快马,自城门外高喊着“退避”疾奔入城的时候,满街的行人都看了过去,退避之余皆在心中好奇,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只能注视着快马离去, 一路进了皇城。
这时正是未时。
早上上过朝之后,庆安帝萧彻显然已经察觉到了那么一点不对劲:平白无故的, 且薛况身强力健,忽然称病, 必定要有动作了。
所以下朝后他留了顾觉非在宫中议事。
几乎是才开口说了那么三五句,外面惊慌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不好了, 不好了!皇上——”
初听得这声音的瞬间,萧彻便觉得心头一跳!
一身明黄的长袍穿在他身上,此时看着却有一种奇异的、无力的苍白,他起身时身甚至撞倒了桌上的茶盏与一摞奏折,却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说!”
“皇上……”
传旨报信的太监已是面无人色, 嘴唇都在不断地哆嗦, 双手上还捧着一张写满字的纸页,“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启禀皇上,薛况——反了!”
那凄怆的声音,简直如丧考妣。
萧彻初初听闻时, 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像是被什么砸中了,他甚至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感觉,根本无法去相信!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
不应该的。
不应该的!
薛况大费周章从边关回来,还光明正大地还了朝,就算是要造反,也应该再等一段时间,否则他回来这一趟干什么?!
人站在御阶上,萧彻险些没站稳从上面倒下去,一时连下面垂手而立的顾觉非的神情都没来得及看了,只急声喝问:“他人在何处,从何地反的,家中亲眷可在?!”
“薛况自保定举兵,如今将军府中亲眷已空,早在几日前已被悉数迁往保定!这是反贼逆党今日张贴在城门外的、的檄文……”
在说到“檄文”两个字的时候,太监的声音越发颤抖起来,仿佛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触怒了什么。
下方立着的顾觉非不咸不淡地看了太监一眼,又看了他手中捧着的那一页纸一眼,只微不可察地挑了一挑眉梢。
萧彻却已暴怒。
他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咬紧了牙关,阴沉道:“呈上来!”
太监于是战战兢兢将那檄文呈了上去。
之事在将东西递到萧彻手里之后,他就已经像是没了力气一样一下跪坐在了地上,然后深深将脑袋磕到了金銮殿冰冷的地面上。
不敢喘大气,也不敢抬头看。
死寂的大殿上,一时只能听见萧彻越来越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他的目光从手中这一页纸上飞快地扫过,越看那一张脸便越是阴霾,到了最后已是狰狞万分!
“不可能!绝不可能!”
“乱臣贼子,简直是妖言惑众,一派胡言!来人!速传文武百官入朝!若有误者——”
“杀无赦!”
薄薄的一页檄文被他狠狠地拍到了御案上,震得上面笔墨都跳动了起来,萧彻整个人几乎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顾觉非就这么冷眼看着。
他袖手站在一旁,既不上去关切一句,也暂时没问具体的情况。
天大的事,总是瞒不住的,更不用说今日那城墙上早已经贴满了一墙檄文,路过有识字的已经看了个清楚。
官兵清理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流言的传布的速度。
几乎是在文武百官接到消息赶到金銮殿上的同时,薛况造反举兵于保定的消息便已经在市井之中爆炸!
这不是好好的吗?
怎么突然就反了?
所有人刚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以为传这消息的人是脑子抽了:开玩笑,那可是薛况!大将军薛况!为大夏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说他会反,还不如说太阳会打西边出来!
可仅仅过了一个时辰不到,京城大街小巷里忽然出现的禁卫军与突然戒严的城门,一下就让所有人意识到——
不是开玩笑!
薛况反了,真的反了!
只是这时候谁也顾不上去深究他为什么要反,又到底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了。
一场大乱就在眼前,人人收拾细软想要逃命。
然而紧闭的城门困死了所有人的希望,惶恐的百姓们围堵在被重兵把守住的城门口,大声而愤怒地叫喊……
整座繁华的城池,在这一瞬间仿佛都被巨大浓重的阴影所笼罩!
街道上那些慌乱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甚至还夹杂着女人和小孩儿的哭喊声,远远就传进了太师府。
这时候,陆锦惜还在跟老太师顾承谦下棋。
一如之前每一次对弈,老太师照例让陆锦惜三子,自己执白,让她执黑。但情况比起往常,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才下到中盘,陆锦惜便知道自己又要输了。
接下来的问题,只是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少输一点,或者说输得漂亮一点了。
“这些天来,你的棋艺倒好像是有一些长进了。”坐在她对面,顾承谦捏了一枚白子,按在了棋盘上,沙哑的声音已是越有了一种老年的衰弱,“先前围我东南角这一手打得不错,是看过棋谱了吗?”
“倒还没看多少。”
老太师那棋谱送过来,她到现在也不过就翻了面上的两本,要研究起来哪里有那么快?
陆锦惜微微笑了一笑,道:“儿媳是前阵子跟大公子下了下棋,被他指点了两手,所以您才觉得我这棋艺有些长进。可说到底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硬学的罢了。”
“……”
老太师伸向棋盒抓棋子的手,忽然就顿了一顿,面上的神情有些变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棋盘上,凝视着东南角上已止息的厮杀。
于是恍恍惚惚地记了起来——
是顾觉非的。
那时候他还小,却痴迷于下棋。每天下朝回来,必定能见他在书房里等着,将棋盘摆开,等着自己。
他头一回对弈赢了他,用的就是这一手。
在最关键的一角上奠定了胜机,之后将那一点微弱的优势滚雪球一般地扩大下去,布局缜密而严谨,一直按着对手打到最后。
当时他才十一岁。
顾承谦从未见过这样聪明的人,计算的能力和大局的纵观皆无可挑剔,且平日谦和的性子,到了棋盘上时,便会显露出另一种模样的杀伐与凶狠。
少年时的他,还不大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
在最终发现赢了自己父亲三目半的时候,他高兴极了,像是第一次完整地弹奏出《广陵止息》时一样,他为自己击败了自己从小视若神明的父亲而欣喜若狂。
而顾承谦,却从他的身上看见了辉煌的幻影。
这样的一个人,注定不会平凡。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顾觉非沉迷于那种胜利的感觉,不断找他对弈,一开始只是偶尔赢,到了后来便是大获全胜。
但这时的他已经对人的情绪有了很微妙的感知。
渐渐地他不再找父亲下棋了,转而谈论诗文,谈论天下间其他的大事,也不会再为自己所达成的任何新的成绩而露出过度的喜悦。
他飞速地成长。
用一种凡夫俗子无法企及的速度,也用一种让他这个身为父亲的宰臣望尘莫及的速度。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觉得自己慢慢变得不认识这个儿子了,一切一切的争端与崩裂,都始于当年的薛况……
“太师大人?”
略带着一点关切与忧心的声音,从对面响起。
顾承谦回过神来,叹着气笑了笑,道:“老了,总开始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这话陆锦惜不大敢接。
人的衰老是岁月无情的明证,是每个人都将面临和面对的事情,但在老人的面前提起这些,总是过于残忍的。
她听着外面那些声音,只悄然转过了话题:“外面这样吵吵嚷嚷的,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话说着,倒真念起这茬儿来。
陆锦惜往棋盘上落了一子,便转身向门口侍立的风铃喊了一声,道:“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
风铃也正奇怪呢,应了声就要往门外去。
只是还没等她走出屋檐,前面走廊上已经奔来了一道满面惊惧之色的身影,正是才从外面回来的万保常。
他额头上是秘密的冷汗,因为过度的震惊和恐惧,长满了皱纹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涨红,双目更是闪烁不定。
人一径自风铃身边过去,就进了屋。
“老爷,老爷,出大事——”
可话音才落到一半,嗓子里莫名一堵,又忽然没了声音。
他手中捧着那才从外面接到的檄文,一双上了年纪的手都在颤抖,这一时间竟觉得实在不想将这消息告知顾承谦。
万保常陪在顾承谦身边太久了,对他与顾觉非之间的矛盾一清二楚。
对大公子而言,这或许是能让他冤屈尽洗的一条好消息;可对老太师而言,无疑对他过往种种笃定判断的一记重击。
甚至……
其中的牵扯可能会更阔,更广,更让老太师父无法承受!
万保常一下就后悔了,站在这屋里,他忽然就想要退出去,重新来过,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将发生的一切一切坏事都瞒住,不让老太师知道。
可已经迟了。
顾承谦抬首看了过来,在看见他神情的瞬间,已是一震。
有的话,不必明说。
更何况早在薛况回来的那一天,他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料呢?
温润的白玉棋子拿在手上,一下变得冰冷无比。
气氛的变化,剧烈得让人战栗。
早在万保常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陆锦惜心底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她也看出万保常的挣扎与犹豫。
当下也不说话,只将棋盒一推站了起来。
万保常看向了她。
她却只拧着眉,直接将他手中捧着的那一卷写满了字的纸拿到了手中,展开来一看——
“讨逆党檄!”
四个大字刹那间刺入眼底!
陆锦惜只觉得自己捏着这一张檄文的手指尖都痛了一下,就仿佛她捏着的根本不是一页纸,而是锋锐的刀尖剑刃!
目光后移,则是满纸辛辣,惊心动魄!
讨逆因由有三:
其一,天子无能,昏庸无道;
其二,奸佞当道,谗言祸忠;
其三,皇位不正,乃谋逆弑父杀君,承继帝位者实当为先帝七皇子——萧廷之!


第198章 宫变旧事
陆锦惜几乎是在看第一条的时候, 就已经感觉到那一股从自己四肢百骸之中升起的寒意!
本来反贼责斥当权者无能, 几乎是所有檄文里通用的。
不管是真是假, 先按上再说。
她以为, 这一份檄文也是如此。
谁料想,仅仅是在这第一条看似寻常的因由之中,薛况便道出了一场骇人听闻的戕害!
檄文中言道:
伪帝萧彻,位本不正,自继位以后庸碌无能, 从政初年在江南水灾、湖南旱灾等事上调度失当。且因先皇时边关战事而对薛氏将门心生忌惮,继位之初便暗中打压。特遣心腹督军, 致使其父薛远、二叔薛还、大哥薛冷殒命沙场,忠魂蒙冤!
后又及薛况本人。
边关连捷之后, 曾为萧彻伴读的顾觉非偏进谗言,声称薛况拥兵自重有谋反之嫌, 未料证据不足,为除此功高震主之大患竟外结匈奴,于含山关一役时陷薛况于死地!
如此天子,昏庸愚蠢,乃社稷之祸, 不堪为帝!
陆锦惜眼前都有些眩晕, 在看完这第一条的瞬间便一下想起了当初还在将军府时候接触过的孙氏、贺氏,甚而是永宁长公主!
这些女人,都是寡妇。
那时她只觉得薛氏一门忠烈,实在令人唏嘘, 却未去深想其中是否有别的隐情。
然而此檄文一出,却似乎一下能解答她当初的疑惑:那就是,薛况为何一定要谋反?
多年的筹谋,绝非一朝一夕才冒出来的念头。
若萧氏皇族一直因忌惮薛氏而有戕害之举,那一切似乎都能解释得通了。
更何况,后面还有——
第二条责斥朝堂混乱,藏污纳垢,其中奸佞之最者有三:老太傅卫秉乾、老太师顾承谦,还有当朝大学士顾觉非!
责斥卫秉乾,用的是“公器私用”“贪赃枉法”“纵容亲族”;责斥顾承谦,用的则是“口蜜腹剑”“道貌岸然”“谋逆反叛”;轮到顾觉非的时候,那用词便越见辛辣起来,说顾觉非“谗言善妒”“结党营私”“残害忠良”,作为作证的,自然是先前在第一条里已经提到过的含山关一役的真相。
且里面提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薛况自称一开始也并未怀疑,直到匈奴十年蛰伏,才意外从匈奴王庭之中发现了顾觉非曾与匈奴王庭之中几个人来往的证据,由此得知了这令人痛惜的真相。
但尽管如此,他也未曾萌生出要归顺匈奴自匈奴谋逆之心,而是选择回到了朝堂,实则是对天下的公理还有希冀。
可惜天不从人所愿。
还朝之后所见的种种彻底让这一位昔日的大将军心寒,加之第三天中所述之因由,这才决意举兵,讨伐逆贼、清除奸佞!
而这最后的一条,也是最震撼的一条,光是“萧廷之”三个字就已经炸得陆锦惜头皮发麻,差点没将这一页檄文拿住!
根本不是什么胡姬所出的异族庶子!
他竟然是先皇血脉!
而且是先皇后卫嫱所出的嫡皇子!
薛况在檄文中称,当年七皇子体弱多病,先皇后体怜遂听老宫女之言仅先为孩子起了个乳名,后先皇病危之际召集了两大辅臣也就是卫太傅与顾太师,亲自立下了遗诏,传位于当时年仅五岁的七皇子,同时着令卫太傅与顾太师从旁辅佐。
谁料不久后竟发宫变!
世人皆道是当时的四皇子萧齐欲夺皇位,谋逆残忍杀害了先皇后与七皇子,可事实的真相却被这两大辅臣的谎言掩埋!
真正谋逆的,既不是四皇子萧齐,也不是当时的德皇贵妃,而是以太师顾承谦和永宁长公主为首的萧彻一党!
彼时萧彻虽为三皇子,可性才皆平庸,不引人注目。
可偏偏他有一个野心勃勃、颇有远见的姐姐永宁公主,她深得皇帝喜爱,出入宫禁毫无阻碍,且以公主之身结交群臣,又因与薛氏一门当时的二公子薛冷成婚,得到了间接接触兵权的机会。
宫变当日,四皇子萧齐不过是个中计的傻子,听信下面人传谣,误以为新皇登基必要先除掉自己,索性先下手为强。
由此为长公主一党利用。
借镇压逆党为名,暗递消息与当时的禁卫统领也就是她的侄子、薛况的大哥薛冷,引禁卫入内廷,与两大辅臣里应外合,控制了局势。
先皇后卫嫱为真正的乱党逼杀,一代红颜香消玉殒;原本的四皇子萧齐则沦为了替罪羊,在变乱之后,作为一名棋子的价值便消失殆尽,死在囹圄之中,由此萧彻终于登上了帝位。
永宁长公主也顺势成为了朝野上下最有权柄的人之一,几可与两大辅臣比肩,萧彻对其更是言听计从!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都算不到,那本该已经死去的七皇子,今日竟然死而复生!
他当年根本就没有死。
怕是当年谋逆的顾太师与永宁长公主机关算尽都料不到,暗中救下七皇子的,乃是同样参与了这一场宫变却良心难安的薛冷!
这一位后来也被戕害至死的忠臣良将,在宫变之后,将奄奄一息的七皇子送至回生堂大夫张远志处救治,好不容易才留下一条命来,却因顾承谦当年辣手挑断七皇子脚筋,而落下了永久的、难以治愈的腿疾!
为掩人耳目,薛冷将此事密告给自己的二弟薛况。
于是才有了后来那使薛况的德行为人所诟病的边关胡姬、异族血脉,所谓的“胡姬所出之庶子”,便是当年的七皇子!
十六七年过去,瞒天过海,京城上上下下都被薛况与胡姬之间的故事所迷惑,谁人又真正向这在科举改制之前毫无存在感的异族庶子投以了关注呢?
所以,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什么薛氏一门的大公子薛廷之,有的只是一个忍辱负重、蛰伏多年的皇室血脉——
七皇子,萧廷之!
这样隐秘的一场变乱,这样骇人听闻的一桩秘辛,纵使其中有关于七皇子是如何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薛冷暗中就走的细节太过模糊,可整件事情的轮廓竟是如此地清晰……
并且,隐隐吻合陆锦惜先前的猜测。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薛廷之的身份,竟大到这个地步,更没有想到……
心里面的感受,一时有些难言。
这时不用万保常说,她也明白这一位在太师府操劳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家,为什么在跑进门了之后,又踌躇犹豫,不敢将消息告诉老太师,也不敢给他看这一份檄文了。
谁能承受得住这样的重击呢?
昔日老太师信任薛况,甚至因为朝中以顾觉非为首的几个人怀疑薛况谋逆的事,与自己一手教养大的亲生儿子决裂,至今不曾和好。
如今薛况这一份讨逆檄文,笔锋尖锐,言之凿凿,竟将老太师指为了乱臣贼子、责斥他实为罪魁……
檄文的真假,陆锦惜无从判断。
可这一刻,她指尖轻颤,心尖也轻颤,眸光闪烁间已觉出了一种近乎于灭顶的窒息与难熬。
她想将这一页纸收起来,就当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也不给老太师看到。
可打从万保常进来那一刻开始,有的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这样大的事情,他二人又先后露出这般异样的神情,顾承谦活了这许多年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明白呢?
他只将指尖棋子压了下去,然后向陆锦惜伸出了手:“给我吧。”


第199章 噩耗
瞒是瞒不住的。
陆锦惜终究还是将那檄文递了过去。
顾承谦一张老迈的脸上, 皱纹里都似乎塞着灰, 显出一种沉沉的暮气, 只将这一页檄文拿住了, 放在那棋盘上看。
字黑纸白。
棋分黑白。
这一瞬间看过去,竟让人看不清到底是棋盘还是檄文,恍惚间都熔铸到了一起。
——是天下,也是棋局。
一篇檄文,顾承谦看了足足有一刻钟。
那速度很慢, 似乎要记住这檄文上所写的每一个字,隐隐然也似要从这字里行间将一切的过往都抠出来, 一一对应。
苍老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这一刻, 坐在这棋盘旁、陆锦惜注视中的顾承谦,再一次成为了昔日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不动声色的老太师, 用他经年积累的镇定与从容,面对着眼前汹涌袭来的山呼海啸,将一切一切的外显的心绪都压下,仿佛这天地间没有任何事能让他色变。
可是,他看了太久了。
久到陆锦惜觉得外面的太阳似乎都要从窗边掉下去, 久到她几乎要以为坐在棋盘旁边的乃是一座雕塑。
她实在担心, 终于还是忧心忡忡地开口:“太师大人……”
“我没事。”顾承谦终于将目光从这檄文上拔了出来,面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幻,甚至还笑了一声,“聪明一世, 糊涂一时。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我竟是看错了人的!”
又是一句陆锦惜没办法接的话。
她虽从顾觉非处了解过那一场围绕着薛况而在父子间爆发的决裂,却无法去想象彼时彼刻、此时此刻顾承谦是怎样的心绪。
于是只好上前,想将那檄文收起:“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大公子人还在宫中,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左右是从保定举兵,便是打到京城还要一定时日呢。儿媳还是陪您,将这一局棋下完吧。”
顾承谦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陆锦惜便当他是已经同意了,只伸手把檄文收了起来,就要递还给大总管万保常,想要他拿下去。
可没想到,屋外这时候又来了人。
是个平日里在外院伺候的管事,负责太师府来客的接引与通传,此刻过来也是脚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