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是不大藏得住情绪的,听她开口问这话,差点就没绷住哭出来。
此时正是黄昏。
天边的夕阳在沉落,醉醺醺的余晖洒落在院子内外,也将窗外摇曳的树影投入了窗内。
满室的安然平静。
陆锦惜的目光移了过去,注视着窗外那树影,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自己当日坠马前后的一幕一幕。
有轻微的眩晕和恍惚。
她又问:“那群山匪抓到了吗?”
“大部分都已伏诛,不过听人说还是逃走了几个。”这一次回答的是青雀,她是亲历者,难免有些凄惶,“奴婢当时被他们关在了后山,当初护送贺统领他们都已经没了。四天前,多亏了方大人用兵如神,自后方奇袭,才一举将这些贼人擒获,救下了您。”
“方少行……”
陆锦惜低低念了一声,又是许久没有说话。
她不言语,白鹭青雀也都不敢说话。
那药碗就这么端着。
隐约的热气从那装满了苦涩味儿的碗中腾起,渐渐飘散满屋。
在她苏醒的那一刻,消息便已经传了出去。
天光没入地平线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只是来的并不是府里任何一位长辈,而是那早些时候惯与陆锦惜不对盘的三少奶奶卫仙。
“二嫂可算是醒了!”
熟悉的音色,熟悉的口吻,藏着熟悉的嘲讽,只是这嘲讽当中又含着一点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意味儿。
像是费解,又像是羡妒。
依旧一身洋红的百蝶穿花马面裙,行走间的步态也算得婀娜,卫仙纤细的指间捏着一把绘着芍药的是缎面小扇,从外间走了进来。
目光向着床榻上的陆锦惜一打量,眸底更添一分奇异。
她素来是把陆锦惜当仇人看的。
只因她当年最恋慕的英雄便是薛况,与京中无数的闺门淑女一般,曾想过要嫁给他。
可谁想,皇帝圣旨一道,为他指了婚。
少女怀春时的念想,于是中途夭亡。
她与京城其他的女子一般,都知道自己是没希望了。毕竟薛况的妻子,是那与她嫡姐卫仪齐名的陆锦惜。
虽不一定聪明,可她的美貌,依旧是所有人公认的。
卫仙羡慕她,也嫉妒她。
但在薛况出事之前,她对陆锦惜一切的情绪,也仅限于此了,并未再有半分的逾越与升级。
直到噩耗传来。
这样懦弱的一个女人……
在薛况生前,尚且软弱好欺,在其殒后,又哪里撑得起偌大一个将军府?她的无能,让满京城都看了笑话!
而她,又怎能容许自己曾爱慕之人的一家,受尽旁人的非议?
所以那一年,她不顾家中的反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薛况那并不成器的弟弟薛凛。
只为进入这个家。
也只为将这使将军府蒙羞的女人赶出。
在卫仙看来,薛况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能站在她身边的至少也应该是一个能与她嫡姐相匹敌的女人。
懦弱无能的陆锦惜,若有一日死了,甚至不配与薛况合葬。
甚至她的牌位,都不该供奉在薛氏一门。
她千方百计地欺辱她,夺取她的权力,也费尽心机地设计她,想要她红杏出墙,寡妇失贞……
她巴不得她改嫁,离开薛氏。
可如今呢?
盼望了多年的事情,忽然就有了意料之外的惊喜发展,甚至随着剿匪一事的更多细节传出,轰动了整个京城,引发了无数的风言风语……
卫仙却一下不怎么高兴了。
至少,没有她先前以为的、渴盼的那样高兴了。
甚至……
在看见醒来的陆锦惜这般平静地倚靠在床头时,她心里竟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忧郁。
脚步悄然地停止。
卫仙站在了陆锦惜床榻边上,进屋时的嘲讽,忽然就消解下去几分,变成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怜悯。
“二嫂,你可摊上大麻烦了……”
第142章 流言蜚语
“大麻烦一桩啊……”
将军府另一角院落里, 太太孙氏盘坐在窗前的暖炕上,望着外面方降临的夜晚, 一双染着些沧桑的眼底,已是一片的晦暗。
冯妈妈也是忧心忡忡,想起近些天来京城里那些传遍了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有心想劝, 最终又叹气。
“太太,老奴……”
话说一半,又卡住了。
孙氏收回目光来, 只垂下了头去, 花白的鬓发上那银簪子在灯火下显得越发暗淡, 只道:“又听说什么了?”
“唉……”
冯妈妈活了这么多年, 头一回觉得这般难以启齿。
“走到哪里都能听见, 一开始还只是外面传,现在连咱们府里的丫鬟仆役都在说了, 骂都骂不下去。这风言风语, 就算是原本没什么都能说出什么来,更何况原本还真有点什么的样子。太太,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十多天前, 陆氏说要去点禅寺拜佛。
她自薛况去后,便开始信佛。
所以这事情提出来, 自然不会有什么人反对。谁能想到, 在回程之时, 竟然被山匪拦路打劫, 还挟为了人质!
到这里,这只能说是一件很倒霉,但还不足以引起人们如今如此议论的事情。
可偏偏不止于此。
这事情,后面竟莫名其妙跟太师府的顾大公子、如今朝上正得皇上重用的理蕃堂主事顾觉扯上了关系!
事出之后,消息传到京城。
皇上立刻就派了方少行率领官兵,秘密前去剿匪。
在剿匪的过程中,陆氏一介弱质女流,不慎受伤也就罢了,可谁能想到,一道被火速送回京城的,竟还有一个顾觉非!
当日剿匪,毕竟人多眼杂。
天下哪里又能有不透风的墙?
随着那一日参加剿匪的官兵们回来和三司会审的推进,种种猜测和流言,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不出半日,便传遍了京城。
山匪劫了大将军夫人陆氏,身为理蕃堂主事的顾觉非怎么会也出现在那边?
出现在那边也就罢了,怎么还伤重了?
而且根据传言,剿匪当日他不仅在场,还出手搭救了陆氏,与她共乘一骑!
原本他不好端端在京城吗?
剿匪有他什么事?
现如今为了护着大将军夫人,竟是险些将自己的命都搭进去,直到现在都还昏迷着没醒呢!
可想而知,无聊的老百姓们,从来是没点什么都能传出点什么来的,更别说这件事实在是太暧昧也太蹊跷了。
一个是昔日名传天下、前途大好的太师府顾大公子;一个是早年京城美人、丧夫守寡的将军府诰命夫人。
往常纵使有薛迟拜师那件事在前面,可也从来没有人会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啊!
——毕竟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可现在……
不传则已,一传惊人。
剿匪那事儿一出,大家伙儿再琢磨琢磨之前顾觉非收薛迟为学生之类的事情,顿时就有鼻子有眼了起来。
平日街头巷尾,寡妇出墙向来是众人最爱议论的。
更不用说,如今这寡妇身份贵重,牵扯不小;她所“出墙”的对象,更出身京城首屈一指的权贵高门,尚未婚娶,乃是京中无数闺阁小姐梦想中的如意郎君!
一时之间,说什么话的都有。
有人觉得这事儿应该就是个巧合,说不准顾觉非是皇上派去剿匪的;有人觉得这两人就是勾搭成奸,只是不知道是德行向来极佳的大公子垂涎那昔日京中美人的美貌,还是深宅寡妇寂寞难耐勾引了才华盖世翩翩公子。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别的说法。
比如,人家万一是郎有情妾有意,相互看对眼了呢?
毕竟掰着手指头算算,这陆氏嫁人嫁得早,满打满算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七,还比那隐居山上六年至今没娶妻的顾觉非小两岁呢!
男才女貌,情投意合怎么了?
总而言之啊,现在往街面上走上一圈,好听的难听的,说什么的都有。
只是陆氏毕竟是个寡妇。
就算是有人觉得这事儿与陆锦惜没什么关系,外头的流言,也大多都是不利于她的。
不用冯妈妈仔细说,孙氏也都能猜着。
她听了一会儿,便慢慢转动着自己掌中的佛珠,无言地闭上了眼睛,心里面也是少见的烦乱。
过了许久,才道:“宫里来的人呢?”
“赏赐了些珍贵药材下来,本是要问话的,但您也知道,二少奶奶还没醒,自是什么都问不着,才走没多久呢。”
兹事体大,可没那么简单呢。
因为在山匪劫了陆锦惜消息传到京城之前,匈奴使团被灭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城。
无巧不巧的是——
方少行奉旨剿匪之后清点人数,竟然在一堆尸体中发现了一具匈奴人的尸体!
不是旁人,正是匈奴使团之中唯一逃过了一劫、不见了影踪的匈奴使臣,呼延奇!
两桩血案,一个没死对位置的呼延奇。
这里头的牵扯实在是太大了。
谁也不知道这两桩血案之间会有什么关联,陆锦惜、顾觉非两人又是不是与这两桩血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
总而言之,负责调查此案的三司主簿一天要往将军府看上两回,就连宫里也一天一趟地派人下来打听,看陆锦惜醒是没醒。
孙氏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了。
可即便是以她的见多识广,竟也猜不透这两场骇人听闻的惨案之中,到底有什么联系,又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等她人醒吧。”
“那老奴再派人过去看看。”
冯妈妈也叹了一口气,心里虽对陆锦惜有颇多的微词,觉得她实在是败坏了将军府的名誉。
可人现在还生死未卜呢,只好将那些微词都压了下来。
她掀帘子出了门,就要吩咐门外的小丫鬟再去东院打听打听,没想到正好瞧见另一名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禀道:“冯妈妈,冯妈妈,东院那边,二奶奶醒了!”
东院里,醒来的陆锦惜还不知道外面到底传成了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还有匈奴使团的事。
即便是见着卫仙来,她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平静的目光从她脸上划过,最终都归于静默。
摊上大麻烦了?
不用说她都清楚。
挟持她的那些“山匪”来历绝不一般:不仅打得过太师府的侍从暗卫,还与匈奴或者匈奴人有或多或少的联系,而且最终还跑了几个……
“你说你也是,好端端的去点禅寺上什么香呢?”卫仙施施然地坐在了丫鬟搬来的绣墩上,“这事情一出,外面那些话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要是你啊,这会儿只怕都要羞得投缳自尽了。二嫂倒好,竟跟没事儿人似的!”
“三奶奶,你……”
又是来说风凉话的,白鹭有些不能忍了。
卫仙却是斜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不过二嫂这么着也挺好,要不能怎么办呢?如今这中馈,太太已重新交到了我手中,二嫂只管放宽了心,就这么养着伤势吧。宫里面和官府那边,三天两头还差人来问呢,可有的受。”
“……”
陆锦惜依旧没接话,只是淡淡地,但看卫仙一眼,心里已觉得她聒噪。
只是卫仙自己还没半点感觉。
开场白说得差不多了,她眸光微微一转,便想要开口打听自己最感兴趣的某个部分。
“说来,外头可都传得有鼻子有……”
可没想到,还没等她把这话完整地问出来,靠在床榻上的陆锦惜已经极无耐心地向旁边青雀挥了挥手。
出口只有冰冷的两个字——
“送客。”
“你!”
心高气傲的卫仙,再一次被怼了个哑口无言!
比起往日好歹还会跟她理论两句的针锋相对,这样根本不感兴趣的漠然与无视,显然更让人有一种受到侮辱的感觉!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顿时觉得自己先才心里生出那一点怜悯来简直是猪油蒙了心!还想着打听打听,再帮她出出主意呢!
眼下看,还是由着她身败名裂好了!
卫仙也是个要面子的人,这般想着,干脆也懒得多留,冷笑了一声,便直接起了身来。
绣墩都还没坐热呢,一转身便走了。
那背影看着,多少有些恼羞成怒味道。
青雀和白鹭都愣住了。
她们已经快不记得,自家夫人有多久没对人发过这样的脾气了,更不用说是对前阵子表面上还一道去游过三贤祠的三奶奶卫仙。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陆锦惜却是直接伸手将青雀端着的药碗接到了自己的手里,掂着也不大烫,便慢慢喝了个干净。
然后才将空碗递回去。
末了抬首问道:“顾大公子,怎么样了?”
第143章 此情难测
说实话, 她醒来这许多时,这最要紧的问题, 反而是最后问的。在问出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料。
因为不管是在记忆里,还是在梦里……
顾觉非中箭的那画面都是染了血的,挥之不去。
一箭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 竟还硬生生穿透了一个人的身体,甚至连整支箭都从胸膛前穿出!
那该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谁受了这样的一箭,能安然无恙呢?
当时顾觉非将自己从马上推了下去, 该是情急之下, 知道自己躲不过那箭, 又恐那剑从他身上穿过后再伤了她, 所以才出了下策。
只不过……
他是凭什么判断出了这一箭的威力?
要知道, 在当时那情景之下,一个判断失误, 将她从马上推下, 也许未必就是救了她,也可能令她粉身碎骨。
可顾觉非推了,还是毫不犹豫的那种。
纵使曾游历天下, 他一个文人,对刀剑之事, 能有这样的了解与笃定吗?
还是说, 让他产生这判断的, 是旁的什么细节?
陆锦惜难免想起最后时刻, 那几乎要被风吹散了的轻叹,还有那一个坠落的刹那,他脸上本不该出现的那一点浅淡的……
笑意。
错综复杂的无数线索和细节在脑海中交织,却没一条能碰到一起,只觉得反倒比原来更疑惑,更费解。
口中全是药的苦味儿。
她微微皱了眉,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两个贴身丫鬟。
显然,她们都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所以脸上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依旧带着一种忐忑和犹豫,相互望了一眼,仿佛是在迟疑。
陆锦惜眉尖微蹙,只道:“人还活着?”
白鹭讷讷回答:“活着。”
陆锦惜又问:“伤得很严重?”
白鹭又点头:“很严重。”
陆锦惜继续问:“脱离危险了吗?”
白鹭摇头:“还昏迷着,没醒。”
“……”
陆锦惜顿时沉默了下来,只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从马上坠下来摔在地上之时被石子划破了些许的手掌,良久后才重新开口。
“他现在人在哪里?太师府?”
“不是。”白鹭又摇了摇头,但看着陆锦惜的目光,更忧心忡忡了,“顾大公子一被接回京城,就送到了回生堂,由张大夫诊治。他说是大公子伤重,不宜挪动,所以现在人还在回生堂。”
鬼手张在治……
就算是这样,人也都还没醒。
陆锦惜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不这样就会呼吸不过来,被那一种突如其来的沉重给压得动弹不得。
只短短的片刻间,她脑海中已经能将这一次山匪事件的影响,完整地勾勒出来。
一个将军府的大将军夫人。
一个太师府的顾大公子。
山匪又隐隐与匈奴有那么一点牵扯……
这件事,小不了了。
她慢慢地闭了闭眼,似乎想要借由这举动平复一下自己心底翻涌的种种念头和情绪。
思索一阵后,才突然发问。
“除了我遇劫这件事,最近还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有的。”
白鹭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说起这件事来的时候,声音都还有些发颤。
“就在您被劫之前不久,西边传来消息,说是前阵子,也就是十几天前离京的匈奴使团,还未过关就被人杀灭。”
“什么?”
她想过会有一点与匈奴有关的事情,可怎么也没想都竟然会大到这种地步!
前后因果一联系,陆锦惜只觉得一颗心都浸入了黑暗的冰冷之中,为一片厚重的阴霾所覆压。
匈奴使团在大夏境内出事……
她一下想起了那个神秘的男人,那一位“兰大人”。
“准备车驾,我要去回生堂。”
她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只觉得先前一切不祥的猜测都化为了现实,竟是一掀那锦被,就要起身。
青雀白鹭都吓了一跳。
可这种特殊的时刻,又怎敢让她起身?更不用说是备车驾了。
“夫、夫人,太太,太太那边已经下过了令,说是您若醒了,就在屋里养伤……”
动作顿时一停。
陆锦惜听出了这话里的不对劲,只抬起头来,直视着这两名丫鬟。可她们都带着几分畏惧,低垂下了头颅,不敢看她的眼睛。
联想到方才拂袖而去的卫仙,她忽然就明白了。
看来……
这些日子里,某些传言必定很汹涌了。
若换了一般人,或者是原本的陆氏,此刻势必有万般的苦恼,或者一如卫仙所言,已经羞愧得投缳自尽。
可对陆锦惜来说,实在不痛不痒。
不过就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罢了,没什么了不得。
于情,自打相遇相识,她便一直想睡他;于理,他是为她,才身犯险境,落到如今这凶险地步。
就算她没心,都不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她自觉还有一颗心,一颗鲜活的心。
“是太太发话,不让我出门的?”
陆锦惜还是翻身下了床,头上身上都有些痛,但行动没有什么问题,感觉伤得不是特别重。
青雀上前扶住她,点头道:“太太说得很严厉,又加上近些天来外面说话都不好听。夫人,您……”
“我出不了门,那你出去一趟吧。”
陆锦惜摆了摆手,无意去听青雀的劝告,只在这片刻之间已经想到了解决这问题的法子。
“即刻前往长公主府,就说我想出门,去探望于我有恩的顾大公子,问长公主能否为我从中斡旋。”
“啊……”
青雀和白鹭都没想到,只觉得陆锦惜是铁了心的,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陆锦惜见她们磨蹭,终是将脸拉下来一些:“不去?”
“奴婢这便前去。”
到底她是主,她们是仆,更不用说只是去请永宁长公主。若长公主肯答应,自然就没孙氏的事情了。
所以青雀醒悟过来,连忙应了声,出门传讯了。
已然入夜。
青雀走后,陆锦惜琢磨着,若赶巧了今晚就能得到回复,若不赶巧,长公主正在宫中,怕是要明日才有结果。
所以她也不枯等。
在晚间这一段时间里,她拉来了白鹭,将自己离开京城这一段时间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了解了一遍。
事情的轮廓,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戊时末,终于问无可问。
厨房那边准备了温补身体的热汤,陆锦惜喝过之后便准备躺下。可没想到,后脑勺才刚沾上枕头呢,外头就响起了急匆匆的通传声。
“夫人,夫人,长公主来了!”
长公主?
所有的困意,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陆锦惜诧异极了:“婶母?”
她忙要披衣起身。
但长公主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几乎是前脚来通传的声音刚到,她后脚就出现在了门外,雍容的嗓音也响了起来:“听说你想出门,要找本宫帮忙?”
宫装华丽,但未免有些繁复。
好一段时间不见,永宁长公主依旧是往常模样,步态从容,一张脸上带着些微的笑意,只是此刻的眉眼间有些疲惫。
看这模样,好像是才从宫里出来。
陆锦惜怔了一怔,就想起身来行礼。
但永宁长公主走过来,却是摆了摆手,将她按回了床上,又自然地坐在了她床榻边,笑着叹了口气。
“知道你伤也不轻,这些俗礼就免了吧,好好躺着。”
“多谢婶母。”
行动上的礼免了,但言语上,陆锦惜依旧是恭恭敬敬的,她打量了打量永宁长公主的神色,心里难免疑惑。
“这大晚上的,婶母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听说你醒了吗?”永宁长公主笑了一声,目光闪了闪,“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也不说好生将养着,还想要出府。顾觉非这一回命大没死,你该听说了,正在鬼手张那边去治着呢。他有自己的门人,更有太师府的人操心着,你去看干什么?”
莫名地,永宁长公主这话给了陆锦惜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她原本以为……
长公主与顾觉非之间的关系,好像很不错。
可是,关系好的人,有必要为她想去看顾觉非这种事而疑惑吗?
陆锦惜留了个小小的心眼,叹道:“婶母有所不知,此次若不是顾大公子出手相救,只怕我已丧命于那豺狼虎豹之穴。到底是我连累了大公子,前两日昏着还不妨事,如今我醒了,若不前去一看,心中难安。”
听上去,这理由是再合适不过的。
毕竟顾觉非是她救命恩人啊。
可如今外面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更不用说,永宁长公主还亲眼见过某些非同一般的时刻。
当初她要为陆锦惜挑选新的夫婿,顾觉非在旁边说了什么?
他竟毛遂自荐,问她:我如何?
此人是心机深重,走一步算十步的老谋深算之辈,真论起种种阴谋手段来,怕是朝堂上沉浮多年的顾老太师道都未必能斗得过他!
此次他忽然出现在剿匪之地,还牵扯到匈奴那边的种种事情,实在是蹊跷到了极点。
市井上只知议论他与陆锦惜之间那些事。
可永宁长公主,甚而整个朝堂,都对某些更大的事情产生了怀疑。
可以说,不管是陆锦惜还是顾觉非,此刻的处境都很不利。
而相比起来,她更不愿意看到陆锦惜栽跟头。
所以此时此刻,永宁长公主定定注视了她许久,目光深邃,只半笑着问道:“他顾觉非无缘无故出现在雁翅山,还拿命救了你,这可非同一般。算年岁,你们俩其实也刚刚好。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对他,你可有那么一点意思?”
这话……
问得可有些直白了。
陆锦惜听得心头一跳,无声地抬眸,注视着永宁长公主,只从她脸上看到了一种平静的认真。
就好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在亲切的问询。加上她以前的确曾为她挑选过夫婿,真心实意的那种,所以很容易就会让人觉得她此刻说的话也不含半分的虚假。
仿佛她答一个“是”字,接下来她就会为她牵线搭桥。
既不会责斥她红杏出墙,更不会有半分的鄙夷和嫌弃。
可事实上……
陆锦惜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点的不一样。
她不会忘记在宫宴上,永宁长公主偶然间透露的对顾觉非的态度,还有方才她隐约反对她去探望顾觉非的感觉。
这一刻,连陆锦惜自己都没明白自己的想法,竟仅凭着那忽然从脑海中冒出来的一线直觉,鬼使神差答道:“婶母怕是误会了,侄媳对顾大公子,只有对其救命之恩的感激,绝无半点男女私情。”
那是一种平静而坦然的神情。
即便是历经沉浮、看遍人情如永宁长公主者,也无法从这一张虚伪到完美的脸上,窥见半分的破绽。
更不用说,她苍白的面色,孱弱的姿态,实在让人难以狠心怀疑。
想想也是,她与顾觉非之间,哪儿来的那许多的交集?
顾觉非这种人,又怎会仅仅因为她的身份,因为想要娶她以报复薛况在天之灵,就选择以身犯险,舍命救她呢?
多半还是巧合。
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