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回城时遇到的山匪!
竟然是他……
那个在保定城的大街上出手搭救过她的男人!
依旧是满脸的络腮胡。
但这个时候,既没有戴毡帽,也没有再穿那一身臃肿得古怪的棉袍,而是将头发绑在了一起,穿着一身简单利落的玄黑长袍。
那一双深邃的眼,直直地注视着她。
没了那一日种种古怪装束的遮挡,陆锦惜终于能清晰无比地看清楚眼前这人强健昂藏的体魄——
就算他只是这般平平地坐着。
宽阔的肩膀,坚硬的胸膛,还有精壮的两臂,结实的腰腹。
若忽略那让人完全看不清他具体五官的络腮胡不看,他整体的线条流畅而有力,蕴蓄着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犹如一头静默的猛兽。
凶悍之余,更让人觉得……
如果不是不合时宜,陆锦惜甚至想用“优雅”两字来形容。
“是你……”
她有些艰涩地开了口,下意识地撑起身来,注视着眼前这男子的目光,充满了浓浓的戒备与警惕。
那男子却只坐在床前面,颇有一种大马金刀的气势在。
听见陆锦惜这两个字,他两道凌厉间染着几分风霜之感的剑眉略略一扬,眸底那陆锦惜曾见过的奇异便重新出现了。
他似乎不解:“我?”
“你是山匪。”
陆锦惜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了,可在这个时候看到这个人,只觉得千头万绪交错在一起,各种想法和猜测涨得她脑仁都发疼。
那男子惊异于她的笃定,笑问:“为什么这么快确定我是山匪,而不是又一次救了你的恩人呢?”
恩人?
陆锦惜心里面冰冷的一片。
若一开始还存有那么一丁点的期许,那在听了这男子近乎于默认的一句话之后,便都崩碎一空,陷入绝望了。
她冷静地看着对方,答道:“一般的山匪没有你们这本事。我到保定之后,手底下的人曾见过你们的人,想跟,但被甩开了;前几日在道中遇劫,那群山匪的本事不比比我的人低。小小一个保定,还不至于同时有两拨这样的人一起出现。更何况,在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出现在我面前。”
不算很严密,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很敏锐。
毕竟他们也没落下更多的蛛丝马迹了。
男子的眼底多了一点点的兴味,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是前几日遇劫?若我没记错,带你回来之后,你就躺着没醒过。”
“因为下大雨了。”
陆锦惜看了一眼那掩着的门扉,能感觉到门缝里透进来的几许潮气,但无法从这一点缝隙里看见外面是不是还有人,或者说……
有多少人。
那男子没怎么听懂她这话。
陆锦惜便解释:“我的护卫告诉我,在到达京城之前天气都很好,不会下雨。而你们已经打劫了我,既不奸也不杀,必定另有所图,猜来猜去应该是跟盛隆昌有关。所以,九成的可能,你们并没有走出很远,天气变化的原因跟地点没关系。”
“……你很聪明。”男子听完,看了她有片刻,然后点了点头,竟然夸赞了她一句,接着却道,“只是可惜了,我听我弟兄们说,有个给你赶马车的,半路上竟然弃了马车逃走了。你的护卫,并不是很忠诚啊。”
这话落在陆锦惜耳中,实在透着一种隐约的怪异,可要说哪里奇怪,又实在不好形容。
或许,是这整句话都不对。
她手搭在棉被上,掌心微汗,脑袋里的念头电光石火,顷刻间已闪过了千万,最终决定如实以告:“是我让他弃车逃走的。他会回到京城,去搬救兵。我虽不知阁下是什么身份,但料想不是什么简单人。你若现在放了我,还有一条活路,我可以答应不追究。”
“放一条活路,不追究?你的口气,可真是不小啊。”男人微微一眯眼,眉梢却是微挑,一副好奇模样,“你再有钱,能跟盛宣合作,可也不过是个商人。即便回头那愣头青真的搬来了救兵,或者报了官,你以为我会怕吗?”
“我不是商人。”陆锦惜淡淡地否认,然后补道,“我是京城大将军府武威镇国大将军薛况的遗孀,当朝一品诰命夫人。”
“……”
她话音落时,坐那凳上的男子瞳孔陡地一缩,目光如雪剑霜刃一般,透过她眼眸,穿透了她整个人!
在陆锦惜看来,这应当是一种震骇和忌惮。
可是,仅仅过去了片刻,这男子眼神便变得古怪,接着便如同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一下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
陆锦惜坐着,有些僵硬。
她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
对方却已经将他微凉的手掌重新伸出,一点也不客气地掐住了她精致而苍白的下颌。
同样微冷的眸底,带着几分嘲讽和戏谑,要笑不笑模样。
“大将军府在京城,谁不知道大将军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怎会出现在保定?更别说与人行商做生意了。你要是大将军夫人,那老子还是大将军呢!”
第124章 智者千虑
“老子”两个字,从对方嘴里冒出来,总给陆锦惜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些违和,但这种粗犷的感觉又好像很适合。
她无暇细想,只是在心里暗叹棘手。
是的,他没质疑错。
大将军夫人陆氏,平日里的确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不用说是来到这种荒山野岭,还跟盛隆昌做生意了。
是个人都不会相信。
她看了对方半晌。
对方也看了她半晌。
最终是陆锦惜先开口,一副自己先前什么大话都没有说的模样,面色十分镇定地改口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是骗你的,我不是什么大将军夫人。”
“……”
改口太快,也太镇定了一些。
更不用说……
他根本没料到,她竟会这么轻描淡写地改口!
男子越发觉得有意思起来,掐着她下颌的手指略松了松,却似乎对她面颊感了兴趣,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起来,让她脸颊上那一块皮肤都有些发红。
声音留则多了几分变幻的莫测,尾音上扬。
“哦?又说不是了。既然不是,口气还这么大,那你到底是谁?”
陆锦惜黑白分明的眼珠轻轻一转,微微咬唇,仿佛是想说,但又有些为难和犹豫。那眼角眉梢的神态,竟有几分羞涩。
落在男人眼中,便成了若有若无的妩媚。
他摩挲着的指腹忽停,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微颤,带得眼神都暗了几分。
但这屋内只有一盏油灯,本就很暗,陆锦惜难以察觉。
陆氏的五官,尤其是那两道弯弯的细眉,是比她原来的眉要柔和婉约一些的,少一点锋芒。所以当她按自己往日习惯,虚伪做出那为难又有一点羞怯的神态时,根本意识不到这跟她想象中的神态会有怎样微妙的差别。
她只是笑了起来,低眉垂眼,说出了一句传到京城能吓瘫大半达官显贵甚至是皇帝的话:“实不相瞒,我是太师府顾大公子的心头好,与他有私。你想要钱,我想活命。你放了我,大公子会带钱来,而我还能劝盛宣放掉保定盛隆昌分号。您看如何?”
第125章 狐狸与兔子
“……”
“……”
屋子里的沉默,忽然就变成了死寂,气氛无端端地变得有些让人悚然,头皮发麻。可这时候,陆锦惜还不很清楚这种变化的原因。
男人看着她的目光,深极了。
第一次,她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是大将军夫人的时候,他没忍住笑了起来;
第二次,她镇定自若地收回自己说的话,又说自己不是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略微的诧异;
可这第三次……
她竟然敢说自己是顾觉非的心头好,还与其有染!
这个女人……
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搭在她颊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些。
一双注视着陆锦惜的眼眸,也危险地眯了起来。
他慢慢划开一抹笑,像是小船在冬日笼满雾气的湖面上划开了一道涟漪,有一种带着压迫感的从容不迫:“盛隆昌我的确是有兴趣,你的提议也很动人。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能做到?再说,听闻太师府大公子顾觉非平素不近女色。的确是你要活命,我要求财。可你先说自己是大将军夫人,又说自己是太师府顾大公子的姘头,改口比翻书还快,我怎么敢相信?”
“不近女色的人多半不是真的不近女色,不过看女色够是不够,合不合心意罢了。”
约莫是觉得对方那“姘头”两个字实在刺耳,陆锦惜微微皱了皱眉,说话的声音也冷淡了不少,但依旧镇定没有半点心虚和慌张。
“我话就说在这里,其他的你爱信不信。至于说服盛宣放弃保定分号,我自有我的办法。”
不知道的人听了,只怕要以为她是山匪,而对面的男人才是人质呢。
这话说得太超然了一些。
男人听了之后,沉默了好半晌,屋里的气氛也随之再一次地陷入了死寂。
“刷拉拉……”
雨水敲打,又从屋顶山流淌下来,在屋檐下汇成一束一束的珠串,坠落在地面上,让这本该安静的夜晚,充满了喧嚣。
陆锦惜忽然有一种近乎窒息的错觉。
对方这时候已经收回了手,一动不动地坐在她床榻前面,两手放在膝盖上,腰背却挺得笔直。即便一脸络腮胡,也挡不住那种沉稳又摄人的气魄。
他像是一座的雕像。
揣度人心,将人的心思把握在股掌之间,向来是她所擅长的。可在这种连空气都仿佛要为之沉凝的时候,她竟然一点也无法揣测眼前之人到底在想什么,又或者要如何处理她。
这种不着天不着地的无力,让她十分难受。
死寂,持续了起码一刻。
对方没有动,陆锦惜也不敢自顾自就躺下来,只坐在那床上,与他对视。
直到三声被雨水响动压低的叩击声从门外响起,简单,但节奏有些奇怪:“叩叩,叩。”
听见这声音,她险些吓了一跳。
男人的眼角也在这一瞬间跳了一跳,而后眸光一闪,终于笑了起来:“我没记错的话,在保定大街上撞见你的时候,你是妇人打扮,那就是嫁过人了,却还敢跟太师府的大公子勾搭到一起。如此放荡不守妇道,若让你夫家,或者是太师府知道……”
嗤。
陆锦惜心里面翻了个白眼,暗道顾觉非怕是巴不得闹得全天下都知道,破罐子破摔好迎娶她进门呢。
当下便假笑道:“要想闹得人尽皆知,我无碍,你随意。”
她是真的一点也不害怕啊。
这让男人面上的笑容浅了一些,也终于多了几分森然:“是吗?不知你可有儿女,夫家又是谁?”
“儿女是有,但与你有什么干系?”
陆锦惜觉得他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不管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至于夫家,唔,我夫君死鬼一个,老早便死无全尸了。怕是你想找人威胁,也都威胁不到。”
死鬼一个,死无全尸。
这话听在不知情的外人耳中,自然显得恶毒。
可用在那一位战死沙场只留了一座衣冠冢的大将军薛况来说,却算是实话,不过略显得刻薄一点罢了。
陆锦惜说得自然。
坐她对面的男人听了,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减下去,那一张石雕一般的脸上没有了什么表情。
“看来你是荤素不忌了。”
“……”
孤男寡女,对方嘴里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虽然听着极为正常,可陆锦惜是何等敏锐之人?
几乎瞬间就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
可来不及躲避!
她才刚抬起手来,就被对方擒住了手腕,用力地压回了床榻上,脊背撞到了坚硬的床板,立时觉出几分生疼。
只片刻,便已经被这身躯高大的男人压在了身下!
宽阔结实的胸膛,如同一面厚墙,那锋锐冰冷的眼眸,更是如虎狼一般直刺着她,让她心底窜出一股寒意!
她微微喘气。
挣扎是下意识的举动,但才动了一动,她便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男人粗粝的手掌压着她纤细的手腕,犹如凶猛的猎豹制服一只柔软的兔子一般,将她掌控。
见她既不尖叫,也不挣扎,眸底的兴味便重新升了起来。
这只兔子,出乎意料地冷静和乖觉。
其实他能感觉出来,她很聪明,也很狡诈,但在这种时候,在绝对的力量前面,所有的聪明才智都是那一捅就破的窗纸,不堪一击。
在旁人面前,她兴许是头狐狸。
但在他这里,在此时此刻,不过一只任他宰割的兔子。
“怎么,不挣扎一下,尖叫两声?”他距离她很近,言语间那暖热的呼吸可以轻易拍打到她脖颈间,“这就准备从了我吗?”
这两句话,问得实在是很轻佻,让陆锦惜莫名想起了话本上的登徒子,于是她一顺嘴,说出了一句只有自己才能心领神会的话:“反正我叫破喉咙也没人能听见。”
“……”
对方似乎也没想都她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浑无半点慌张不说,反而还有一种怪异极了的坦荡荡。
于是他笑了:“看来是我有福,能一亲美人芳泽了。”
言罢,便向她埋首下来。
距离慢慢拉近。
陆锦惜的视野几乎都被他所占据,再也看不到其他,只不过在他贴上来的一瞬间,她终于没有忍住,淡淡道:“戏弄够了吗?你若剃了这满脸的胡子,我兴许还想陪你多演上一会儿。现在我困了想休息了。”
动作瞬间停住。
男人的目光,霎时犀利了起来,甚至迸现出了几分杀机。
但陆锦惜浑然不惧。
虽然依旧被对方摁住双手,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可面上却是镇定冷淡到极点的神情——
“第一,你其实知道我是谁;”
“第二,你对京城很了解;”
“第三,你和你的人曾上过战场;”
“第四……”
“刚才门外有人叫你,你该出去了。”
一句接着一句,有条不紊。
她每说一句,男人的瞳孔便缩紧一分。
到得第四句的时候,她声音里已经带了隐约的笑意,让她看上去很是放松,于是男人也一下笑了起来。
他觉得这女人比先前与她虚与委蛇的时候还有意思了。
听完她这几句推测,再回头来一想,他便轻而易举地明白,先前她那些看似做作虚伪、破绽百出的言语和神态,都是引他露出破绽的陷阱。
从她自报家门那一句就已经开始。
“你很聪明。但聪明的人,尤其是女人,下场总不会很好。”
男人一翻身,竟真的放开了她,直接站到了她床榻边。烛光照着他高大昂藏的身躯,投下了一道厚重的阴影,也让陆锦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见那没有起伏的声音。
“我很好奇,你凭什么笃定我不会碰你?”
“我被你们抓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碰我不早该碰了吗?对待一个完全在你掌控中的阶下囚,总不会还尊重她的意见,要得她首肯吧?”
陆锦惜嗤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方才那人虽没怎么用力,可上面也压了一圈浅浅的红痕,看得她一下就皱了眉。
那人也看了一眼,但听了她这话之后,却沉默了良久,最后反问了一句怪异到极点也带着些许笑意的话:“你怎么就知道,我从没碰过你呢?”
“……什么意思?”
陆锦惜一怔,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回问了一句。
男人见了她这反应,却是再一次没有忍住,大笑了起来,竟然也不再回答她,一面摇头,一面笑着,从这屋内走了出去。
他步子不大。
可约莫是因为这难得放声的大笑,使他的背影看上去多了一种气吞万里的狂放。仿佛不是在这荒山野岭小破屋里,而是在旌旗招展的黄沙场中。
第126章 惊觉
“吱呀”一声,那门被人从外面合上了。
陆锦惜却半晌没回过神来。
若说对方前面的那些话里,都有一些隐隐的蛛丝马迹,能让她获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可刚才那一句就让她摸不着头脑了。
“总不至于对‘奸尸’有兴趣吧?”
莫名就想歪了一下,她嘀咕了一句,心里面却被自己这想法恶寒了一把。
于是连忙抬手压了压自己的额头,让自己不要乱想。
对方似乎有意戏弄她,这一句应该也只是跟她开玩笑,要引她心下猜疑和忧虑罢了。
正如她一开始对对方说的那些,都是陷阱。
她说自己是大将军夫人,一开始就是为了看他的反应,怀疑他其实知道自己的身份。虽然他的反应有一点让她不理解的奇怪,也让她没办法准确判断,但第二个陷阱他没逃开。
那就是盛隆昌。
她与盛宣合作的事情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人知道,可她在提到盛隆昌的时候,对方却没对她和盛隆昌的关系与合作提出任何的疑问。
这就证明,他熟知他们合作的内容。
既然连这个都能打探到,他必定是已经查过了,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身份?
其次,不管是提到将军府,还是太师府,对方竟然都一清二楚。比如将军府的大将军夫人在家守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如太师府的大公子顾觉非平素不近女色。
前者倒也罢了,后者又有几个人知道?
就是陆锦惜自己,也是那一日去太师府赴宴,才从定国公夫人的那没有遮拦的口中知道。
要知道,外人只传顾觉非才华盖世,风流倜傥,几乎下意识就以为他算是“风流才子”那一挂的人了。
几个知道他不近女色?
对方却偏偏脱口而出……
人对待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般会下意识地默认旁人也知道,所以在与人交谈的时候,其实会说出很多别人其实不一定清楚的事情。
反之同理。
总而言之,对方对京城,或者说这些高门显贵的了解,已经不仅仅是“熟知”二字能形容的。
陆锦惜甚至怀疑,他知道得比自己这个恶补过的还要多。
至于方才推测的第三点,就更毋庸置疑了。
同样的人数情况下,他们的人竟能打得过贺行他们,且那浑身的给人的感觉,绝不像是什么刺客暗卫之流,是那种坦荡荡的浑厚与阳刚。
算来算去,除了战场上砥砺过,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
只是……
猜出来这些有什么用呢?
那身份神秘的男人,虽然在不知觉间踩了她的陷阱,暴露了一些东西,但在最关键的目的上,却始终没露出破绽。
她先后试探过两次。
第一次是刚醒的时候。
她直接猜测对方是因为盛隆昌的事情所以才盯上了自己。
可对方并未对此做出什么回应。
第二次是谈条件的的时候。
她告诉对方,自己可以保证让盛宣放弃保定盛隆分号,以换得对方放过自己。
这一次对方虽然有了回应,可其实一点也不重视,显得漠不关心,不紧不慢,也不慌不忙。
那种感觉,让陆锦惜格外烧心。
就像是被凶悍残忍的豺狼或是虎豹按在了爪下,可偏偏一点也不着急着吃,只好整以暇地在瑟瑟发抖的猎物面前舔舐着自己的爪子,完全让人猜不透——
他何时会下口,又会从何处下口!
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在哪里,就算是她脑子够用,也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去思考。
这一瞬间,陆锦惜有些头疼。
她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趁着这没人的机会,仔仔细细将这屋子重新打量了一遍,便瞧见了角落里简单到了极点的陈旧衣柜,里面放着她这一次带出门的衣物。
眸光不由闪烁了起来。
她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懒得去思考自己的衣裳到底是谁给脱下来的,只是在这片刻间担忧起了青雀与贺行那一帮人。
尹平应该是跑掉了,只是不知其他人现在如何。
侧头向床边看了一眼,空空如也,并没有摆着一双鞋。
陆锦惜心里便暗骂了一声。
她起身来,赤脚走在了潮湿冰冷的地面上,打衣柜下面找了一双绣鞋随意地垫在了脚下,这才屏住呼吸,悄悄向着门口的方向靠去。
雨声很大。
躺着的时候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待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外面那嘈杂喧嚣的声音,便变得真切了起来。
除了雨声之外,她几乎听不见别的任何声音。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这雨声里静默了。
有风从门缝里吹进来,让那一股潮湿的冷意扑到了她脖颈间。
陆锦惜瑟缩了一下,只怕自己体弱兼撞了脑袋,一会儿再冻病了就更麻烦,所以心念一动,便准备撤回来。
可没想到,就是这一瞬间,耳旁忽然多了一点细碎的声音。
是有人在说话。
只可惜,这声音离得太远,且中间有层层的雨声覆盖,实在是太模糊了,让人根本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她只能隐约分辨出音色。
一个应该是刚才跟她说话的神秘男人,另一个却全然陌生。
而且那腔调太奇怪了。
不管是吐词发音,还是抑扬顿挫,都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完全听不出是哪一个地方的方言。
只不过,在凝神听了一会儿后,诡异的熟悉感忽然就涌了上来。
双瞳中,瞬间充满了骇然!
陆锦惜脑海中,竟是浮现出了当日匈奴与大夏议和大典上的那些自夷狄而来的使臣,还有他们说话的腔调——
匈奴人?!
第127章 请君入瓮
外面说话的人,竟然在用匈奴那边的语言交谈?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陆锦惜诧异之下,差点都要惊呼出来,只觉得心跳都瞬间停滞。
风声在雨声中呜咽,片刻后,那些声音便被掩盖,再也听不见了。她无法判断是他们走得远了,还是已经停止了交谈。
为防被人发现,她强行镇定了下来,悄悄走了回去。
人往那床榻上一卧,脑子里已经是乱成了一团。
这些日子以来的谜团和线索,全都在记忆里浮现,相互交织,却怎么都整理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
议和。
使臣。
匈奴人。
盛隆昌。
山匪。
打劫。
单独看上去,每个人,每件发生的事情,都好像正常到了极点,也不觉得它们之中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
可在判断出外面人说的是匈奴话之后……
一切便变得不寻常起来。
盛隆昌盛宏盛宣两兄弟到底为什么闹分家?
南盛隆昌又怎么会跟这些说匈奴话的人有关系?
以及——
他们劫持了她,到底是什么目的?
隐隐然之间,那种让人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陆锦惜睁着眼睛,竟是怎么都睡不着。
她隐隐觉得自己是漏掉了什么特别关键的东西,可无论她怎么努力,竟都是半点也想不起来。
屋内的油灯很暗,让这荒山野岭间更添幽冷。
屋外面很冷。
一如陆锦惜所怀疑的那般,说话的人已朝着更远处的走廊而去。
夜里没有什么亮光,所以周遭有些模糊。
但即便是如此,也能看出这一片是一座很陈旧的宅院,应该是当初某些富户上山避暑所留,只是年久失修,早没人住了。
屋檐墙面,全都破败不堪。
先前在屋内与陆锦惜说话的那个神秘男人,此刻便顺着那滴滴答答漏雨的走廊朝前面走着,后面则跟了两人。
一人是先前的青衫文士,容色镇定;
一人却穿着一身匈奴的袍服,沾着血污,面色惨白,神态中还有未消减下去的惊惶与恐惧。
其他两人且不说,最后这人,怎么看,怎么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