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行,你进来。”
顾觉非也不废话,直接朝着门口喊了一声。
靠着门的地方,站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正在整理马鞍。
但他显然不是很专注,因为那马鞍在陆锦惜进门的时候就看过了,早已经规规整整找不出半点差错来。
听得顾觉非一喊,他精神一震,立刻就走了进去。
“啪嗒啪嗒”,脚步声不重,却自有一种练家子才有的沉重感;一张方脸的轮廓格外深刻,两眼也炯炯有神,厚实中透出几分精明强干。
他直接在顾觉非身前六尺处站定,躬身一礼。
“属下拜见大公子。”
“这一位就是太师府的护卫首领了,是当年我行经陕西时候认识的绿林好汉,后来跟我到了太师府,做了守卫。姓贺,单名一个行字。人靠得住,此行便让他来护夫人一路周全。”
顾觉非摆了摆手,对陆锦惜介绍了他的身份。
陆锦惜先前是接触过印六儿这样的人的,自己以前也接触过各种三教九流人物,更别说还见过顾觉非身边的陈饭。
所以听他道出这贺行来历,她也不惊讶。
只是将目光顺势转了过去,打量起来。
粗眉大眼,看着应该是三十多岁了,下巴上的胡渣剃得干干净净,虽然长得普通,但也算得周正。
她看对方,对方也是浑然不怕,抬起头来看她。
那眼神里,是一种极为浓烈的好奇。
于是陆锦惜笑了,颇为客气地起身,点头打了声招呼:“贺首领,这一路怕是要有劳了。”
贺行不同于其他人,他是早知道这一趟要护送什么人,又护送她去干什么的,所以对陆锦惜的身份没什么惊讶。
又加之出身绿林,自有一身江湖气还没褪干净,也不怕人。
他只是觉得今天这事儿特别不可思议。
第一,自家大公子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怎么一搅和一接触,就是一位将军府的一品诰命夫人?
第二,好歹也是昔日镇国大将军的孀妻,怎么就想到要去行商?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
现在这不可思议之事,有多了一件——
身份如此尊贵,待人竟如此和善。
说实话,在太师府当护卫也有一阵子了,贺行还真没见过这样真真实实平易近人的。
他眨了眨眼,笑了一笑,爽朗道:“属下见过夫人,您直接叫我‘贺行’就成了。属下身份低微,且回头还是出门在外,叫名字方便些,也安全些。”
“也成。”
陆锦惜当然也知道这道理,便没拒绝。
顾觉非瞥了笑嘻嘻的贺行一眼,眉心微微蹙起,却是训他:“嬉皮笑脸成什么样?莫以为此行轻松。不出什么意外,自然万事大吉,但出一点意外,你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近来山匪流寇颇多,道中是千万需要当心的。”
顾觉非轻易不训人。
但一旦训人,不管那语气有多和善,都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力和威慑力。
贺行也了解顾觉非,被他一说,脸上的笑意便收了起来,变得严肃,大声答道:“是,属下一路上必定全力以护,绝不让夫人出事!”
陆锦惜一下就笑了出来。
她是觉得顾觉非多少有些担心过头。
毕竟在这时代,女子单独要出门走远路的应该不多,难免让人觉得很危险。但陆锦惜见过的世面实在不少了,所以反而淡定。
只是这时候,她也不方便再说什么了,只是瞧着顾觉非。
顾觉非朝旁边侍立着的侍者摆了摆手,然后才转过身来,向她道:“此行出去,你到底是一个人,人太多容易招摇,反而出事,所以连贺行在内,一共只挑了十五人。但这些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且训练有素,遇上一般的山贼盗匪,打上近百人也不是问题。你这一路带着他们,该是安全的。”
这么厉害?
陆锦惜乍一听有些惊讶,但转瞬就明白了过来。
“训练有素”在这四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加上他们来自太师府,身上带的武器也精良,而山贼盗匪一般只靠人多,近百人打不过他们十五个,实属正常。
她点了点头,又注意到驿馆这边竟有人端着些小菜上来,还在桌上搁下了一壶酒,有些诧异:“这是?”
“好歹也算出趟远门,我人都到这里来了,你不会就想这么走了吧?”顾觉非摆手,示意她坐下,自己则落座在她对面,直接提了酒壶起来斟酒,“便是你想走也不行。你是用过了饭再来,我可是才从朝上下来,上朝前就喝了一碗清粥,这会儿正饿呢。”
得,这是要陪吃了。
但顾觉非说得也在理。
皇帝上朝都很早,天不亮就起来,到了太和殿的时候天也都还没亮开,慌慌忙忙,顶多也就能喝一碗粥了。
陆锦惜面上没对他下朝就来送自己表示什么,可若说心底里没什么触动,那是假的。只不过是习惯性地隐藏起了一切可能成为弱点的情绪,所以看上去不为所动罢了。
此刻见顾觉非斟酒,她看了半晌,只道:“你既没吃什么东西,腹内空空,还是先吃一些再喝吧。送行的酒,一会儿再喝不迟。”
顾觉非一下抬眸看她。
那一双通透又深邃的眼眸里有一种暗暗的明亮,唇边也挂起笑容来,竟是一点点了然又得意的笑意。
但他也不说破。
陆锦惜叫他不喝,他便将倒好的一杯酒放到了她手边,自己的那杯却搁到了一旁,反将筷子拿了起来,夹了一筷子雪花鸡,又吩咐旁边旁:“盛两碗粥上来。”
“是。”
在旁伺候的显然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也早有准备,连忙下去端了两碗粥上来。
一碗给了顾觉非,一碗给了陆锦惜。
她也没拒绝,干脆与顾觉非面对面喝粥。
两人话也不多。
只是在喝粥夹菜的间隙,才偶尔搭上两句话。
“东西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若最后谈不成,你要怎么办?”
“不可能。”
“你倒是对自己分外有把握。”
“这笋丝不错,有心情质疑我,不如多吃两筷子菜。”
……
顾觉非全当她是关心自己了,也不介意她在盛隆昌这件事上自信的把握与冷淡的态度,还真笑眯眯地多夹了几筷子清蒸笋丝。
从头到尾,贺行就在旁边听着。
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家大公子看起来随和,可骨子里其实不是什么随和人,更不用说是面对着那些对他有敌意或者态度冷淡的人了。
投我以木瓜,自当报之以琼琚。
可投我以冰刀,顾觉非却不是那种会以德报怨,还之以琼瑶的人。
一顿便饭吃下来,顾觉非与陆锦惜没什么感觉,旁边的贺行却是对自己即将要护送的这一位夫人产生了浓重的好奇。
这是明摆着跟自家大公子关系不一般啊!
但他被顾觉非训过了,这时也不敢表现出来,只作严肃状,在旁立着。
虽说是早上没怎么吃东西,可坐到这桌旁之后,顾觉非也只喝了两碗粥便停了筷,然后端了酒杯起来:“仓促间也备不下什么美酒佳肴,一杯般若酒,为夫人践行了。”
白云潭的般若酒,陆锦惜也算久闻大名了。
她用过饭再出发的,这时候基本是陪着顾觉非吃罢了,粥喝了半碗,慢慢夹着菜,习惯性地在礼节上做得很妥帖,并没有最先搁下筷来。
顾觉非明显是知道她并不怎么需要吃东西,所以略吃了些便停下。
她也不劝他再多吃点,只将手边那杯盏端了起来,与顾觉非伸出来的那酒杯一碰,笑着道:“这酒我早听过,却还没喝过,今天算是沾了顾大人的光了。”
两人杯盏轻碰,各自一饮而尽。
顾觉非望着她:“这酒你喜欢吗?”
入口清冽,酒味绵长。
青莲飘雪,酒香醇厚。
陆锦惜其实不很懂酒,却也喝得出来,这是难得的好酒,于是莞尔道:“好酒我当然喜欢,但……”
“但什么?”
隐约觉得下面不会是什么好话,可好奇心驱使之下,顾觉非还是问了出来。
送行酒喝过,陆锦惜已经放下了酒盏起身。
听得他此问,她便转头过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在他起身向她走来之时,漫不经心地向他耳旁一凑,低低一笑:“但更喜欢顾大人喝醉时的模样。”
兰息轻吐。
这一个瞬间,顾觉非耳廓都险些烧了起来。
只是还没等他对这一句话做出更多的反应,陆锦惜已经十分聪明地退开了一步,直接向他扬了扬眉:“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还请顾大人留步了。”
说完,她便直接出了驿馆。
外面一干太师府的护卫早已经等着了,这时全都将自己家伙事儿带好,齐齐跨上了马,一半打头到了将军府马车前,一半殿后到了那马车后。
顾觉非怔了片刻,只走到了驿馆门外,在檐下站着。
他一直注视着陆锦惜,可陆锦惜一径直走,竟没说回头看他一眼,便直接钻进了马车。于是他毫不费力地察觉到了这女人的“薄情”。
连一句“再会,保重”都没有。
就这么潇潇洒洒地走了。
晴日出,杏花好。
可顾觉非注视着那一队人消失在驿外桥边,心情却忽然不是很好。回首一看那桌上,佳肴依旧,残酒犹在。
于是生出几许奇异的别愁。
“为什么,是喜欢我喝醉时的模样呢……”


第115章 旧闻
当然是因为酒后吐真言。
喝醉时的顾觉非,格外让她……
想睡。
陆锦惜猜也知道,自己不明不白丢下这话就走,能让顾觉非自己个儿在京城想上好几天了。
可越是如此,她心里越乐。
在对方感觉来,兴许会有一种诡异的被调戏的错觉吧?
但有什么不好呢?
在陆锦惜的字典里,没有“轻浮”这两个字。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没事儿半真半假撩拨撩拨顾觉非,日子好歹还是有那么几分意思的。
车里铺了厚厚的绒毯,即便躺下去也不会觉得硌。
所以她直接懒洋洋地仰面卧了进去,把眼睛眯上了,直接对旁边青雀道:“我食困,睡会儿,路上有什么事你再叫我。”
“是。”
青雀应声,还把一旁的毯子给拉了过来给她盖上,怕她着凉。
陆锦惜也没睁眼,任由青雀帮自己盖上了,便在脑海里想这盛隆昌和顾觉非的事情,盘算着这一次的事情成了之后,就能赚上一大笔,也不用总借陆氏的钱过日子了。
有了钱,天下虽大,哪里去不得?
她到底还是喜欢那些握在自己手里的日子。
马车摇摇晃晃。
前后都是太师府的护卫,附近还有贺行保驾护航,可以说是令人安心至极。可以说,陆锦惜半点也不担心。
更何况,担心也没用。
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真遇上事儿了,别添乱都是好的。
所以这一觉虽是在马车上,可陆锦惜睡得格外放心。
保定在京城南面,不算是什么繁华的地方,但沿途会经过一些市镇,或者道边的茶肆。太师府这一帮人在府里办差时候,便是走过四方的,更不用说还有贺行这种绿林出身的。
不用陆锦惜操心,他们自会规划好行程。
头天中午歇脚的时候,贺行便来报过了陆锦惜,商量过了行程。
两地相距三百里左右,且因为顾觉非先前的警告,他们只白天赶路,晚上则必须找地方休息,所以要略绕一些远路。
算下来,去程会花上近四天。
听上去虽然久了一些,但胜在安全,所以陆锦惜也没意见。
一路上,她困了就睡,醒了就赏赏景,看看书,或者跟距离她最近的贺行说说话。
初时贺行还很拘谨,毕竟先前被顾觉非训过。
可陆锦惜既然要问,他也不可能不回答,更没那个不回答的胆子,所以一来二去便聊熟了。
“贺行啊,你们家大公子不过是一介文人,能让陶庵书生孟济归附也就罢了,怎么也能收服你?按你的话讲,你原来可是绿林上的匪盗啊。”
已经是第四天了。
马车外头风和日丽,陆锦惜带着的书都看得差不多,有些无聊,便掀了车帘与一旁骑着马的贺行聊天。
贺行有些无言。
这几天来,他已经算是领教过了这一位大将军夫人的“特别”。
一路上吃住不挑剔,也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所谓的“男女大防”更不怎么重视,若忽略她出众的样貌与稍弱的身体,竟是半点不像闺阁里出来的弱女子,反倒有一身让人惊叹的干练。
就是一路走的兄弟们,晚间躺下来闲聊时候提到她,也都是一脸难得的感慨。
毕竟他们往日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身份高,谈吐雅,还吃得了苦,更不端那叫人敬而远之的架子。
他们这一帮人,名义上是太师府的护卫,可实际上都是顾觉非养着的,只听他一人的使唤。若用孟济的话来讲,是不折不扣的“顾觉非门下走狗”。
对陆锦惜,他们自有猜测。
但竟然没一个人觉得,这样的女子配不上他们大公子,更没一个人觉得大公子眼光有问题。
如此空前的统一,便是贺行也有些惊讶的。
傻子也能看出来,大公子待这一位将军府的诰命夫人不一般。
所以这会儿她撩了帘子出来问话,贺行虽觉得有些别扭,但还不敢不答,只老老实实道:“属下是当初在陕西拦路打劫的时候遇到大公子的。本是劫了商队,可谁想到大公子就在里面随行的人里面,三言两语就把所有人都说服了。属下自然也心服口服。大公子看我本事不错,便让我一起护送着商队去了。没过多久他离开陕西,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去太师府当护卫。从此,属下才有了安身立命之地。”
“商队?”
陆锦惜顿时一挑眉,只觉得顾觉非竟混在商队之中,多少有些不可想象。毕竟人前人后,他可都是不折不扣的贵公子。
“混在商队中,三言两语就说服了你们,怎么说服的?”
“说来您怕是也要叹一声巧了,当时我们准备打劫的就是盛隆昌的商队。”贺行笑了起来,声音浑厚而粗犷,“当时大公子穿着那粗衣麻布,一张脸都涂黑了,我们还以为只是随队的流民。可我们才将商队围住打算动手,刀都还没举起来呢,他便先站出来了。”
那场景,贺行想起来,至今都觉得很有气魄。
顾觉非的气魄。
旁人见了他们一身凛冽的匪气,早吓得魂不附体,全瑟缩在一旁,只有顾觉非打人后面站了出来,看着分明是一身的落拓,可开口说话时却是不卑不亢,浑然不惧。
他只问:“你们来打劫?”
当时贺行就想骂娘,张口便回了一句:“这你姥姥的还用问吗?”
可以说,他这话回得很不漂亮。
在知道顾觉非身份和本事之后的几年里,他每一回想都这句话,都会生出那种忍不住想给自己几个耳光的后怕——
胆儿忒肥了啊!
“可没想到,大公子也没生气,更没发作,反而又问我们,陕甘这一带也没闹饥荒,为什么出来当盗匪。”
“我本也没想搭理他,但他又问了一句。”
“这一下,我有几个兄弟才说,官府赋税太重,种地一年都不剩下几颗粮食。要商队把货物卸下来几车,我们也不为难他们,放他们走。”
贺行人本就高大,坐在马上便更有几分气概了。
只是他说这些时候,脸上的表情却与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半点不符合,反而有一种很认怂的心虚。
陆锦惜越发好奇:“然后呢?”
“然后大公子就站那边,有一会儿没说话,看了我们好一会儿。我们那时候差点就要动手直接抢了。”
“还好他又说话了。”
“就是我说,您恐怕也猜不到。他竟然说,商队的货物能卸两车给我们,但要看我们是不是敢拿。”
说到这里时,贺行又顿了一顿。
陆锦惜却是眉尖颦蹙,眸光略略一转,便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直接将自己的猜测说出了口:“你说你们打劫的商队是盛隆昌的,而当时的盛隆昌应该还在为边关战事供给军需。所以你们打劫的其实不是普通商队,而是盛隆昌其余地方的分号添够来准备运到总号再送去战场鹅军需?”
“您……”
贺行眼睛都瞪大了,合不拢嘴。
“这您都能猜着?”
这有什么难猜的?
前后一联系就清楚了。
陆锦惜笑了笑,摇了摇头,没当一回事,只继续道:“你们该是一听就被他吓住了,接下来又被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用江山百姓大义好言相劝。最后你们脑子一热,也不打劫了,只有口饭吃,便随商队一起走,护送他们往盛隆昌总号,是也不是?”
“是啊,就是这么说的。”
看来又是一个看一眼就知道人在想什么的聪明人,难怪大公子会这么重视,眼见着就是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了。
贺行笑起来:“大公子还跟我们说,薛大将军……”
这四个字才一出口,就顿了一下。
他脸上的神情忽然有些僵硬,带着一点小心地转头打量陆锦惜,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一句话提到了不应该提到的人,怕惹怒她,或者惹她伤心。
可陆锦惜半点特别的反应都没有。
仿佛是猜到他为什么停下来,她还觉得有意思,挑眉道:“薛大将军怎么?”
贺行再一次目瞪口呆。
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京中不都传大将军夫人陆氏沉湎于大将军为国捐躯一事,悲痛至极吗?
他本以为,或许会有些忌讳。
可……
贺行看着她,多少有些愕然,好半晌才回过了神来,答道:“大公子说薛大将军在边关带着将士们出生入死,与匈奴人交战抛头颅洒热血,我们即便不能参军献一分力,也不该不分轻重地拖后腿。大家伙儿都是被逼无奈才上了山,被大公子这么一说,且又是军需,当然没谁再敢动手。且大公子做主,并不追究我们,这才有今日的贺行。”
当初顾觉非说那一番话的神情还历历在目呢。
只是忽忽六七年过去了,大公子与老大人不知因为什么事情闹僵了,在大昭寺雪翠顶一住近六年,就是过年也不回;大将军更是殒身于含山关一役,听说尸骨都没寻着完整的,就牵回一匹瞎马。
到底是“物是人非”,贺行心里有些慨叹。
陆锦惜听了,却没什么格外的感觉,只奇怪一点:“大公子当时责斥你们,质问你们不上战场为国效力,那你们当时应该参军去啊,怎么会回了太师府当护卫?”
“诶,您别说,这事儿当年我也奇怪呢。”
贺行有些没想到她还能注意到这个。
“当年我和我那几个兄弟,被大公子一通说,本是想护送商队到了洛阳,就一道去参军。跟大公子说了,大公子也说可以为我们写举荐信。到了洛阳没多久,大公子似乎是在盛隆昌住了两天,便写了信给我们。但这封信不是举荐我们去参军的,而是打发我们去京城,说边关用不着我们了。”
用不着?
那时距离含山关一役的胜利,或者说“惨胜”,少说还有一年多,可以说正是在边关最缺人的时候。
顾觉非怎么会说“用不着”?
陆锦惜听着觉得不很对劲,脑海里那些念头真是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眸底神光也有些隐隐的变幻。
她不动声色地追问:“他让你回去,你们就回去了?”
“这个嘛……”贺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大自在地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道,“我们都是一群莽夫,大公子这样的本事人都说了,我们当然听他的。再说京城多好?还能有一口饭吃。大家伙儿都是普通人,有心报效家国不假,但能有一口饱饭吃,谁也不乐意打仗。”
陆锦惜没说话。
贺行后知后觉,以为是这话触怒了她,忙道:“属下嘴笨,实在是不会说话,您、您……”
“没事。”
陆锦惜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冲他摇了摇头,脑海里那些冒出来的想法也都渐渐地平复了下去。毕竟是过去的事,寻根溯源也没什么意思。
“反正你们到京城没两年,战事也果真结束了。算是大公子料事如神吧。”
“正是呢。”
因怀疑自己先前说错了话,所以这时候贺行也不敢再多接几句,生怕自己多说多错。
陆锦惜却又问道:“先前大公子说,近些日子京城往西一带的山匪流寇颇多,我们是往南走的,该安全不少吧。毕竟今年风调雨顺,该没那么多过不下去日子的人。”
“这可难说。”
说起绿林里面的事情,贺行还是知道深浅的。
“这天底下最多的是好逸恶劳的人,想享受又不肯吃苦,盛着太平盛世,拿刀拿枪出来打家劫舍,占山为王,吓唬吓唬来往商旅,收个过路费,也不是没有的。只不过基本都是些散兵游勇,即便遇到,问题也该不大就是了。”
“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陆锦惜其实也这么觉着,点了点头,又随意跟贺行聊了几句,便又困乏了一些,缩回车里去歇息了。
中午一行人在一家茶肆停下,修整了一会儿。
过午又继续上路。
因距离保定城已经不远,他们赶了一会儿路,在黄昏日落的时候到了城门口,递过了路引,终于进了城去。


第116章 盛隆昌
相对于京城而言,保定实在是个小地方。
陆锦惜他们这一行小二十人,在京城算不了什么,可到了这地界儿上,多少有些打眼。
好在进城时辰已晚,人不多,也没引起太多人关注。
要住的客店是贺行一早派了个两个兄弟打前哨,先在城里面找好的,所以他们人一到,便直接住了进去。
一间上房,给了陆锦惜。
除了青雀在陆锦惜房里伺候之外,其他人都是两两一间,以防备有个什么意外不好照应。
连日来都是舟车劳顿,头一日歇下第二天便要走,如今好不容易到了保定,陆锦惜才算是定下了心来。
只是她也不急着去盛隆昌谈事。
当晚用过了饭之后,便直接支了青雀跟掌柜的打听了打听城中盛隆昌的情况,又与贺行交代明日一早派几个人先去盛隆昌瞧瞧,这才歇下。
毕竟陆氏当初是大病过一场的,身体并不十分好,这些天下来,陆锦惜也不很受得了,几乎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睡,便是次日大中午。
她睁开眼来看时,窗户上已是白晃晃的一片。
“怎么没叫醒我?”
陆锦惜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才发现青雀已经察觉,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于是撑着身子起来,问了一句。
青雀早已经洗漱好了,连忙来扶她,只笑道:“奴婢看您这几日累得慌,您昨夜也说既然到了保定,事情便不着急了。所以想您睡个好觉,就没及时叫您。”
这倒也是。
睡到自然醒的感觉是舒服。
陆锦惜身上有些酸痛,让青雀给自己捏了捏,才起身下了床。而后穿衣洗漱,在房中连早饭中饭一道吃了,总算精神了起来。
“昨儿您说要贺行那边派几个人出去打探,约莫一个时辰前他便要来回,不过那时您还睡着。现在要叫他过来,把情况禀您吗?”
青雀将杯盘收拾了一下,问她。
陆锦惜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必叫他过来了,今日天气正好,叫他出来,上街陪我走走看看,一面走一面说。”
“是。”
青雀也觉得这事儿就该这么慎重,生怕陆锦惜看得不够,查得不透。
毕竟,自家夫人虽然没说,可猜也知道,这做生意的本钱肯定都是她自己的体己钱,若打了水漂,往后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