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兵打仗,即便还不如薛况老辣,且还有一身没磨干净的轻狂邪气,总给人一种不是特别靠得住的感觉。
可他有一腔的赤诚,直来直去,不跟谁绕弯子。
诚如方少行那挑衅之言——
若当年与霍尔顿交战的那一役,领兵打仗的是他自己,而不是薛况,那今日或许就没有这一场议和。
也或许,即便是有,来的人也不会是霍尔顿了。
因为,霍尔顿不可能从他手中逃出。
他到底年轻,是在六七年前才到薛况麾下崭露头角的。
这个时机,不管是对大夏,还是对顾觉非和萧彻来说,都有些晚了。
但凡能早上那么几年,薛况在军中的积威又何至于此?
与匈奴那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更不会是六年前那般结果。
顾觉非的目光变得渺远了一些。
他没有再接萧彻的话,只是竭力地透过人群,去看那一位曾对他寄予厚望、如今已对他失望透顶的老太师。
人群的边缘,他静静地站着,身子似乎有些颤抖。
只是隔得有些远了。
顾觉非竟觉得,他脸上的神情太过模糊,以至于自己根本看不清晰。
也或许,是不想看清。
“过去瞧瞧吧。”
对顾觉非这般有些恍惚的怠慢,萧彻也没介意,只是对着身旁的太监一摆手。
那太监伺候了多年,顿时会意。
手中拂尘一甩,便立时仰了头,清了嗓子一声唱喏:“皇上驾到——”
这一下,前面僵局顿时就打破了。
文武大臣纷纷下拜。
匈奴这边才将霍尔顿扶了起来,怒视着方少行,有一种被戏耍了的冲动,听得大夏皇帝过来,也不好发作,只能跟着一道行礼。
所有人里,就方少行自己最镇定。
眼见着皇帝来了,他一掀那白袍飘逸的下摆,躬身一拜时候的姿势都显得潇洒。
声音里还有点笑意:“臣方少行,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平身。”
萧彻看了他一眼,又近距离看了看此刻灰头土脸的霍尔顿,心里面竟莫名觉得一阵解气,连带着脸上那本来寻常的笑意都真了几分。
“议和大典才刚结束,你们这是闹什么呢?”
霍尔顿火气正大。
可还不等他说话,方少行已经直接躬身回禀:“回皇上话,臣与匈奴霍尔顿将军昔年在战场上乃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今日议和大典已成,臣便想与他切磋切磋。只是没料到霍尔顿将军手下留情,未使出真本事,给臣留了些面子。倒是臣一时下手没了轻重,还请皇上恕罪。”
睁眼说瞎话!
简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颠倒黑白啊!
周遭目睹了事件全过程的文武大臣们,听了他这话之后,只觉得耳朵旁边嗡嗡地鸣响,炸得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
即便是向来自诩见惯了伪装的陆锦惜,此刻眼角也不由得抽了一抽,深深地惊叹于方少行的冠冕堂皇与胆大妄为。
偏偏谁也不敢站出来说什么。
就是霍尔顿自己听了方少行这一番极给面子的说辞,也怔神了好半晌,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承认还是否认。
承认吧,一口气咽不下;
否认吧,那不是直说自己就是打不过方少行?
而且现在可是才议和啊。
方少行一开始挑衅他的时候就说了,这是个人恩怨,不牵扯家国大事。
他是听了这话才应战的,此时再在大夏皇帝面前说什么,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心里憋气了好半晌,霍尔顿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耳旁更有方少行方才那一句狠话回荡……
他不由思考起一个问题来:作为一个才在沙场驰骋了不到两年就凶名赫赫的小将,方少行到底愿意战,还是和?
不想则已,一想竟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萧彻也是瞥了方少行一眼,自然知道他在说瞎话。
但眼下的关键,是匈奴使臣这边的说法。
面上挂了几分和善笑容,他回眸看向了霍尔顿,只问道:“霍尔顿将军,是这样吗?”
“回大夏皇帝的话,是这样。”
霍尔顿咬了咬牙,到底还是硬生生将那一口气给咽了回去。
“是方将军过谦了。霍尔顿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哦?那看来是旁人大惊小怪了。”
萧彻扫了场中所有人一眼,完全一副自己根本不知道事情经过由来的模样,但话锋一转,还是落回了方少行的身上。
“虽说是霍尔顿将军与方大人之间叙旧,可这里到底是皇宫门口,且诸位大人远道而来,乃是匈奴议和的使臣。方大人这般做,却是有些过了。”
方少行那凌厉的眉眼间,顿时就露出了几分明显的不高兴。
甚至已经能看到唇边一丝讽笑。
萧彻也看见了,却没在意,只含着笑意道:“宫门喧哗闹事,虽未酿成大错,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念在方大人昔日有功于社稷,小惩大诫——就罚俸三月吧。”
三月?
是个人都知道方少行现在只是个金吾卫,就那点俸禄饷银都不够他出去喝两壶酒的。
别说是三月,就是罚俸一年,都不是大事。
萧彻这所谓的“小惩大诫”,当真是“惩”得够“小”的。
众人都听出皇帝轻拿轻放的意思了。
方少行也不蠢,可心里面不很领情,嘴上答得也敷衍,只躬身下拜,平淡道:“臣,领罚。”
“行了,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萧彻打量了方少行两眼,便没再去管他了,只随意地摆了摆手。
“既没事都散了吧。”
“臣等恭送皇上。”
众臣再次行礼,将纡尊降贵前来的皇帝送走。
这里面也包括顾觉非。
在他躬身行礼的时候,萧彻就知道他是不想再待在宫里了,大概是有点什么自己的事情需要忙。
也不是大事。
有关与匈奴议和的后续还有科举改制这件事,尚需从长计议,不急在这一天两天。
所以,他也没强留顾觉非,只像是来时并未与顾觉非一道来一般,十分自然地走了。
大部分人都没察觉异常。
可陆锦惜先才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此刻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里的思量未免更深。
旁边的永宁长公主和太师顾承谦就更不例外了。
只是他们对皇帝与顾觉非的交情知道得更清楚一些,心里就不仅仅是思量那么简单了。
更多的是复杂。
可这些深藏在水面下的暗流,都是旁人察觉不了的,也或许是察觉了都不在乎的。
比如方少行。
这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他未必没看在眼底,只是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皇帝一走,都不用旁人提醒,更不用旁人帮扶,他自己一撑枪就站了起来,还随意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远远有些还没来得及走的世家小姐。
此刻只一见他这般潇洒的姿态,还有这一张俊朗硬气的脸,都有一种神魂颠倒的冲动,就连他眼角那疤都觉得好看。
可方少行却不看她们。
待人散得差不多了之后,他才踱步到了一旁看了他半天的陆锦惜面前来。
一身浪荡气不改,但笑:“夫人看了我许久。”
此处是人多眼杂。
陆锦惜站在这里没走,主要是因为永宁长公主。皇帝走了之后,她便不知想到了什么,走到了顾承谦与卫秉乾那边,到了角落里去说话。
毕竟这一位婶母说了要送她一路回去,她还不好走,所以才看了方少行许久。
如今被人当面这么说,陆锦惜面上也不见半点羞涩和尴尬。
她看的目光很坦然,此刻的神情也很坦然。
说出来的话,就更是半点暧昧的意思都没有了,只道:“往日看走了眼,今日才算真正认识了方大人。”
“哦?”
方少行对她的兴趣是从来不遮掩的,一来长得实在是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好看,二来跟他一开始印象中的那位大将军夫人完全不同。
天下最吸引人的,莫过于有秘密的女人。
眼前的陆锦惜,正在此列。
而他自己,不过是被这谜团吸引的众多俘虏之一。
这样的认知,让方少行心里不很舒服。但越是如此,他越想要征服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尽管……
她是自己昔日顶头上司的遗孀。
全当她的话是夸奖了,他唇边露出几分犹带桀骜味道的笑意:“那现在比起大将军又如何?”
他怎么就这么执着于跟薛况比呢?
陆锦惜实在不明白。
今日来赴宫宴入宫门的时候,他拦着自己不让进,也是问了个差不多的问题。可没想到,走的时候还问。
陆锦惜有些好奇:“我若不回答,方大人不会不让我走吧?”
“倒不会。”
方少行笑出声来,看着意态洒然,可目光落到陆锦惜面上的时候,却忽然浮上来几许浅浅的邪肆,有点开玩笑的感觉。
“比起不让夫人走,方某更想一亲芳泽。”
“……”
这话就说得很露骨,也很过分了。
陆锦惜不喜欢太直白的人,可偏偏方少行从头到尾就没掩饰过对她的兴趣。
若是原来的陆氏在此,遭此轻薄戏弄之言语,只怕早已经气白了脸,说不出话来。
可陆锦惜么……
她微微地弯了弯唇角,晃眼一看左右,笑得讽刺:“我借你两个胆,你试试看?”
“……”
这一回,轮到方少行无言了。
宫门口,大庭广众之下,厌恶他的永宁长公主还没走远,更不用说文臣里那两位顶梁柱还在……
眼见着这一位大将军夫人那微微嘲讽和取笑的姿态,方少行心里十分不舒服。
他站着没动,目光却落在了陆锦惜那轻弯的菱唇上。
“我若真敢,夫人该如何?”
“可你不敢。”
陆锦惜懒得回答他,细细的远山眉眉梢一挑,温婉中透出一点冰刀雪剑似的锋锐。
很隐约,可足以在瞬间颠覆这一张脸原本的气质。
这一刻,她不是陆氏,也不是大将军夫人,而是陆锦惜。
微微露出一点獠牙的陆锦惜。
方少行怔住了。
陆锦惜却一笑,懒得在此多纠缠,转身便走。
毕竟不是什么没人的地方,叫人看见她与方少行说两句,还可辩称是因为昔年薛况的关系。可若是太久,未免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方少行是什么神情,她没理会。
前面不远处就是永宁长公主那华丽的车驾。想来她现在与两位老大人谈事情,一时不会过来,但她去车驾附近等,总是没错。
所以脚步一转,陆锦惜便走了过去。
可她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顾觉非。
他手中摆弄着不知何处拿来的一根玉笛,一身藏蓝绣雪白鹭鸶的六品文官服穿在他身上,添得三分官气。
品阶虽不高,可平白给人一种权柄在握的威重感。
修眉狭眼,长指如竹,无损清隽风流。
前行中的脚步,顿时就停了下来。
陆锦惜有些错愕。
顾觉非却是好整以暇地将目光抬了起来,从指间摆弄的那玉笛上,移到了她的身上。
完美的面容不见半分瑕疵,就连嘴角噙着的那一点笑意,都叫见者如沐春风。
只是出口的话,就让她有些眩晕了。
“夫人要借我两个胆,让我试试看吗?”


第92章 骗心
……
他听见了。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陆锦惜看着他,听着他这似乎语气正常却偏夹着一点似笑非笑的话,只有一种诡异的被捉奸的错觉。
可事实上……
她与顾觉非之间至今都停留在相互撩拨的关系上,没有更进一步;且她方才与方少行之间那么一点,实在算不上什么。
这一位纯情的顾大公子,像是有那么点吃醋了?
是了。
还没有过半点情爱经验的顾觉非,介意这种事,应该也算无可厚非。
陆锦惜觉出几分兴味来,一时没回答。
顾觉非也不着急。
他神态之间始终是那种不慌不忙的镇定自若,仿佛自己既没有听人墙角,也并未因为她与方少行之间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暧昧而生气。
甚至还轻飘飘地续问:“夫人猜,我敢还是不敢呢?”
这个问题么,顾觉非自来不是什么俗人,敢他当然是敢的。
只不过……
陆锦惜半真半假地笑起来,五官清丽而明媚:“谁说,我愿意将这两个胆子借给大公子了?怕不是误会了什么吧?”
误会?
顾觉非算是第一次知道“妒火”两个字怎么写,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对手。
至于方少行?
若不是方才注意到陆锦惜看他的眼神着实有那么几分刺眼,恐怕他从始至终都只会觉得这人是个可造的将才,半点不会觉得他竟也有成为自己对手的一天。
这个对手,指的是——
情敌。
且还是最碍眼的那种主动伸手、具有侵略性的情敌。
他问陆锦惜,无非是醋上两句。
可她竟然还敢一本正经地跟他说,不愿意将这两个胆子借给他。
于是唇边的笑意,便淡了许多。
顾觉非左手五指将那玉笛翻转了一圈,动作间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潇洒。
接下来,却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陆锦惜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被他牵了手,拉到了近前来,靠在了车驾旁。
温润的手掌,带着些微的凉意,很舒服。
陆锦惜任由他拉着。
人往车驾边上一靠,周围半个侍从也没有,宫门口来往人的视线都被挡住,此处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暗昧起来。
她抬眸望着顾觉非。
顾觉非自然高出她不少,站得一近,便好似将她整个人都笼在了他身影之中。
安然的同时,也有一种无端端的压迫。
妖怪的画皮,一旦完全撕下,内里的模样,是很可怕的。
此刻的陆锦惜并不想领教。
她只问:“怎么?”
“不怎么,只是忽然有些好奇……”
顾觉非垂眸看着她,目光深深地陷入她那一双仿若笼着一层薄烟的瞳孔之中,试图将她这一身美人皮给剥开,看看她那一颗心,到底有没有,又长成什么样。
“夫人觉得,觉非到底有几个胆呢?”
“……”
空气忽然有些安静。
陆锦惜能听到轻风从她耳旁垂落的那一束发旁撩过的声音,也看清楚了此刻顾觉非脸上那浅淡的笑意。
天下闻名、完美无缺的顾大公子,到底有几个胆呢?
她不知道。
但顾觉非自己却清楚得很。
自从游历天下归来,看过边关战报,决意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一切手段除掉薛况之后,他便觉得这天底下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了。
所以,借不借胆,又如何?
墨画似的长眉舒展了开来,自有一种长天过大云的气度,微微勾起的唇角,是几许不经心的散漫。
仿佛此时不是光天化日,仿佛此地不是宫门之前。
他就这么牵着陆锦惜一只手,略略地倾身,不快不慢,好似捉弄一般靠近……
气息,瞬间袭来。
陆锦惜的心跳乱掉了一拍。
不多。
但已经足够令她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警惕来。
顾觉非乃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人,诗文策论,无所不通;算计谋划,无所不精。
但凡聪明人,学东西总是很快的。
情爱这档子破事儿,自然也一样。
那一张没有瑕疵的脸,渐渐地靠近了,陆锦惜能从顾觉非那深黑的眼眸底下,看见自己的倒影。
也许是他这一刻画皮太好,她竟也生出一种难得的迷醉感。
于是没有躲开。
紧抿的薄唇,带着一点甘冽的酒气。
席间他喝了不少。
陆锦惜忽然想,他可能是有些醉了,可偏偏这看着她的一双眼是如此清明,半点没有醉意。
唇碰着唇。
他的微烫,她的微凉。
匈奴的使臣早已经没了影子。
宫门口人也稀稀拉拉不剩下几个。
夕阳开始沉入地平线,只在天边画下重彩的云霞,那泛着红的光芒,映照在两个人的身上,也让他们的影子模糊地交叠在了一起。
陆锦惜借两个胆给方少行,方少行没敢;可如今一个胆没借给顾觉非,他也敢。
在这么一个随时会被人看见、随时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这一吻,可能只是浅浅地一下,但也有可能为他们带来无尽的麻烦……
他让她猜,他顾觉非到底有几个胆子?
陆锦惜没有闭目。
顾觉非也没有。
从距离拉近到没有空隙,他们始终都看着对方,也注视着对方细微的神情变化。
画皮妖对画皮妖。
没有谁愿意低头,更没有人愿意先将自己的画皮剥下,露出真心,任人宰割。
今天的顾觉非,远没有当日三贤祠那般的狼狈。
他在迅速地变得成熟而且从容,试图从猎物,蜕变为精明的猎人……
来将她猎捕。
这种近乎于针锋相对的危险之感,在这静默无言的吻里,忽然就蔓延到了极致。
他吻得很轻。
隐隐然地克制,仿佛出于最纯然的理智。
可偏偏,陆锦惜太清楚了,选择站在这里吻她,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失控。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选得很刺激。
她竟然觉出了一种颤栗。
而顾觉非这般隐忍的克制,比以往任何一次接触,都来得吸引和致命。
浅尝辄止的一吻之后,他便慢慢地退了开。
从容,淡定。
就好像刚才倾身去轻薄她的不是自己一样,有一种置身于事外的疏离。
“顾觉非……”
浓密的眼睫轻轻地一颤,陆锦惜忽然就笑了出来。
“你要不要猜猜,我胆气如何?”
话音落时,她的手已经伸出来,轻轻地攥住了顾觉非胸前的衣襟,将方才退开的他又拉了回来。
她迫使他埋下头来。
然后用自己微凉的唇瓣去触碰他,温软的舌尖探出,有如受了什么蛊惑一般,舔尝着他唇上的酒味。
顾觉非的瞳孔,一下有些缩紧。
可他没有动。
任由她两瓣粉唇下移,落到他突出的喉结上,而后贝齿微启,轻轻地啃了个红印。
这一刻,若有旁人看过去,只怕会觉得一对璧人相拥相依,无不地美满契合。
可不管是陆锦惜还是顾觉非,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她两手搭在他肩上,笑着抬了头:“你明知道我想睡你,却偏要来撩拨,是想勾引我?”
顾觉非没有回答她。
对于她话中这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明的“勾引”二字,更不作任何回应。只是慢慢抬了手起来,将她耳廓一缕垂落的发别了回去。
“你喜欢方少行?”
“谈不上喜欢。”陆锦惜依旧笑着,“睡不到你,退而求其次,考虑考虑他,也算是不错的选择吧。”
这话听起来很坦白。
天底下任何旁人听见了,只怕都要惊叫一声“寡廉鲜耻”“伤风败俗”。
可顾觉非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点本应该有的怒意都没有。
他喉结上还留着她啃的红印子。
微凉的指尖,并未收回,而是顺着触碰到了她耳廓,又滑落下来,抚触着她柔软的、白玉似的耳垂,声音轻得像是呢喃。
“你很花心,可我很专情。”
陆锦惜没接话。
因为这一刻,她察觉到了一点点奇妙的危险,更有一种忽然看不透顾觉非的疑惑。
目光的注视里,他一双眼仿佛沉着沧海。
那是一个极难形容的笑容,也是一声极难形容的喟叹,顾觉非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只向她低声道:“花心的狐狸,容易掉进猎人的陷阱,下场都不很好。夫人,可要当心了。”
“……”
背脊上活生生有一股凉气窜了上来。
陆锦惜竟觉得眼前的顾觉非有那么一瞬间已经剥开了画皮,露出内里的狰狞,可一眨眼又藏得好好的了。
背后传来了永宁长公主与身边人说话的声音。
顾觉非慢慢地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只道:“来日方长,改日再见。”
说完,便退了一步。
玉笛一转,握在手中。
转身之时两手交叠都负在身后,脚步中是一种说不出的怡然与闲适。
顾觉非走远了。
陆锦惜有些恍惚。
分明是清隽倜傥的背影,可她竟莫名觉得这背影中透着一种十分难以察觉的得意,还有……
胸有成竹。
她无比确定——
刚才他凑过来克制地吻她,就是在勾引她。
比起方少行那点道行,顾觉非这种千年的画皮妖,即便在这七情六欲一道上没什么修炼,也需要更加小心。
他是暂时不想被她睡,还想方设法,要骗她动心。
顾觉非……
陆锦惜注视着他背影,回想起他方才那几乎令她丧失了理智和判断的眼神,只觉十二万分地棘手。
那种感觉……
中毒了一般,上瘾。


第93章 机锋
原地站了有好半晌,陆锦惜都没怎么回过神来。
永宁长公主从另一头走过来的时候,顾觉非已经离开,她倒是没注意到,反而瞧见了她神态,便问道:“刚才可没吓到吧?”
在她的印象中,这侄媳还是有些柔弱的。
陆锦惜神思都还还没收回,这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以为永宁长公主说的是顾觉非,问她有没有被顾觉非吓住。
还好关键时刻念头一闪,反应了过来。
永宁长公主说的“刚才”,指的应该是方少行拦截匈奴使臣闹事的时候。
心里面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她微微一笑,欠身一礼,只回道:“劳婶母担心,吓到倒是不至于。只是这一位方大人的胆子,的确是很大……”
“岂止很大?”
简直算得上是无法无天了!
永宁长公主皇家出身,自来尊贵,最见不得的就是方少行这种不守规矩的,会给人一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可偏偏,萧彻似乎觉得此人不错。
面上的神情不是很好看,她又想到了刚才与两位老大人之间谈的那些话,不由摇了摇头。
抬手一搭,旁边的侍女已经主动扶她上车。
陆锦惜也在随后登车。
依旧是永宁长公主在主位,她则靠在靠左侧窗户的位置,两手交叠搭在腰间,一副温雅娴静模样,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刚才与顾觉非“相斗”时的慧黠与狡诈?
永宁长公主对她的性情,还半点没察觉。
坐下来后,便道:“方少行胆大包天,敢在这当口上闹事,还戏耍了匈奴使臣。可皇上这一次只‘小惩大诫’,那点俸禄算什么‘惩’?这分明是要抬举他了。”
抬举?
陆锦惜只觉得“抬举”这个词用得有失偏颇。
方少行这性情的确是难以令寻常人忍受,可论本事,怕也找不出几个能与其匹敌比肩之人,本该早早出头的。
永宁长公主话这么说,无非是因为她不喜欢方少行。
陆锦惜心里清楚。
所以这一刻,她只听着,没插嘴。
永宁长公主又道:“皇上是什么样的性子,我是打小就看着的。你且看着,过不了多久,方少行就能被拔起来重用。这一回,就是卫仪在后头使坏,心里不满意,那也拦不住。”
当初方少行被贬,就是因为卫仪。
陆锦惜还记得,那一次也是在这车里,但不是回将军府,而是在去太师府的路上。永宁长公主说,方少行行为放浪不检,轻薄了卫仪的贴身宫女,以致那宫女投井死了。
现在又是在这车里,永宁长公主说,方少行会被重用,谁也拦不住。
前前后后,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她眸光落在自己透明圆润的指甲上许久,似乎是斟酌了一番,才抬起头来,有些谨慎地问道:“可皇上不觉得方大人这般做,很犯忌讳吗?”
“能有什么忌讳的?”永宁长公主摇头嗤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格外地锋锐,“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谁心里没一口恶气?可有的人敢出敢做,有的人却不敢。薛况虽也去了几年,可你想起来,心里不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