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的面色,都有些异样。
有些心思深的,已经不着痕迹地朝高坐左上首的卫仪去了。
这可是当年京中第一的美人。
因着她出身甚高,且性格强势,自小不学寻常女儿家学的东西,四书五经熟读,文韬武略不俗。所以,与她走得近的,从来不哪一家的淑女名媛,而是才名满天下的顾家大公子顾觉非。
在当初,满京城都要夸一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谁能想到后来?
那一年出了太多事了。
卫仪妙龄入宫,六宫瞩目;薛况为国捐躯,朝野震动;顾觉非金榜题名,士林传名……
那一年,有关于顾觉非离家出走大昭寺,流传得最广的一种可能,便是“为情所伤”。
无论见着还是没见着,人人都言之凿凿——
说顾觉非不顾顾氏一门反对、放弃大好前程上山清秀,是因为卫仪入宫,心灰意冷。
事实到底是什么样,还没人知道。
但不管怎么说,当年卫仪与顾觉非交好的事情,却是众人都知道。更不用说,她还是那传言之中避无可避的一个关键人物。
虽然事情已过去许久,可如今顾觉非回来了啊。
空穴不来风。
都说是顾觉非倾慕卫仪,那么,反之呢?
如今盛宠的这一位贤妃娘娘,真的对顾觉非没点什么特殊的感情吗?
人都是好奇的,更别说是这种疑云重重的“悬案”。
整个柔仪殿,在定国公夫人这一句话毫无遮拦的话之后,都安静了下来,就连皇后都意味深长地闭了口,没有说话。
不管看是没看,所有人的注意力,其实都在卫仪的身上。
陆锦惜当然也一下感了兴趣。
虽然不觉得顾觉非这种明摆着满怀抱负的画皮妖,会为儿女情长的事情一隐六年,可身为流言的另一位主角,卫仪又如何呢?
她调转了目光,悄然看去。
很明显,卫仪也能察觉到殿中气氛的变化。
但同样的明显的是她的态度,竟然是半点也不遮掩。一双好看的杏眼,带着几分嘲弄,便扫了定国公夫人大纪氏一眼,把人看得透透的。
如今这时机,如今这场合,平白提起顾觉非来,明摆着是看她不顺眼。
也难怪。
她姑姑乃是先皇后卫嫱,先皇没驾崩之前,可牢牢掌管着六宫。纪太后当年在她姑姑手底下可没少吃苦头,心里怎能没有怨言?
大纪氏是纪太后的姐姐,不针对她才怪了?
只是,那又如何?
卫仪望着她,满面的雍容,就那么倚在座中,连身形都没动上一下,完全看不出半点被激怒的样子。
她只是平静地将目光转向了谢襄铃,随意打量了两眼。
别说她原本就很聪慧,就是个普通人,在宫里风刀雪剑地过了许多年,走到如今这位置,也该成个人精了。
卫仪看人的眼光是何等毒?
只一眼她就看了出来,这小姑娘长得不怎么样,但对顾觉非,怕还真有那么一点想法。
嗤。
就她?
卫仪心里笑了一声,实在是没把这么个小丫头片子看在眼底,只挂着那么一点没收回的嘲弄,似笑非笑地开了口。
“难得见皇后娘娘对谁另眼相看,想来是个不俗的。来人,看赏。”
看赏?
这一刻,谁也没明白卫仪是怎么想的,更想不通她这举动是什么意思。可她脸上的神情,却是一直没有半点掩饰的。
明摆着的嘲弄!
谢襄铃初时被皇后一眼看中的惊喜,早已飞到天外,在听到卫仪开头的刹那,便没了半分血色。
双腿一软,她身子一颤,竟是一下吓得跪了回去!
“贤、贤妃娘娘,臣、臣女……”
卫仪笑得好看:“这是怎么了?本宫不过见大家都夸你,见着你也觉得喜欢,要赏你东西罢了。真是,吓成这样,本宫又不吃人。”
第87章 聪明误
她不笑还好,一笑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明明说出来的话是这般和善,松风水月一般,悦耳动听至极,可落在康顺侯夫人和谢襄铃的耳中,简直如洪水猛兽一般,叫人恐惧。
这一下,不仅是谢襄铃,连康顺侯夫人都跪了下来。
柔仪殿中,一片的静寂。
本该主事的皇后竟就这么冷眼看着,挑起事端的定国公夫人却挂起了看好戏的神情,还自盘中捏了一瓣果脯来吃。
只有康顺侯夫人,冷汗淋漓,战战兢兢谢罪:“小女初次入宫,礼数未周,冲撞了贤妃娘娘,还请娘娘宽宏大量,饶恕她这一次。”
“冲撞?”
卫仪只觉得这康顺侯府一家子都是蠢货!
她念了一声,照旧倚着没动,声线还是那般雍容,可话却变得不很客气了:“看到的都知道,这什么大事也没发生;没看到的,见了侯夫人这般,怕都以为本宫把你们怎么了呢。”
康顺侯夫人年纪还不算特别大,打扮也算鲜亮。
可这一刻,那一张扑了粉的脸却瞬间染上几分死灰之色,整个人看上去都颓了。是她糊涂了……
襄铃方才惶恐告罪,就已经是错了,轮到她了,怎么还敢雪上加霜?
卫仪可是如今宫中盛宠的贤妃娘娘。
定国公夫人故意在此刻因谢襄铃提起顾觉非,怎么看都是没安好心,存心要看笑话的。贤妃什么手腕的人,能在这时候落下把柄?
结果她娘俩倒好,一个接一个地下跪告罪,搞得像是卫仪真与顾觉非有点什么一样。
笑话!
真要有点什么,现在她怎么会在宫中?
以当初太傅府的势力,跟皇帝讨个人情,不让自家掌上明珠进宫,那是多简单的一件事?也就是说,以常理论,卫仪不愿意,谁也无法逼她!
她入宫之后,更是半点异样都没有。反倒是传言中的另一位主角顾觉非,无缘无故雨夜上了大昭寺。
就算有点什么关系,看着也该是顾觉非一头热啊。
宫闱之中,一点闲言碎语都能要了人的命。平白敢把这事儿往卫仪头上堆,这不是存心找死吗?
卫仪可绝不是什么善类。
只是她目光淡淡地扫了一圈,竟没发作,只是摆了摆手:“都起来吧,想来定国公夫人也不过开个玩笑,没有什么旁的意思。”
定国公夫人……
经她这么一提,康顺侯夫人才算是终于回过了神来:是啊,若不是这一位添油加醋乱说话,哪里会引来这许多的事?
心里面先前还对卫仪又惧又怕,这会儿却想明白到底栽在谁手里了。
康顺侯夫人的面色,实在不很好看。卫仪如此的宽容也实在反常,让人料想不透。但她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她们又哪里敢有半分的迟疑?
母女二人,俱磕头谢恩。
一旁的定国公夫人见了,却吃轻嗤了一声。
卫仪浑然没听见一般,只在康顺侯夫人和谢襄铃起身之后,才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侯夫人将来怕也得注意一些了。贵小姐到底也是女儿家,这还没出阁呢,怎能容人在外头胡言乱语?”
众人都听得愣住。
卫仪却已经让人将赏赐端上来了,又看着康顺侯夫人道:“本宫旧年与顾觉非也算熟识,虽素知他脾性品行皆好,对旁人言语一概不在意。但顾氏一门门楣可不低,看着的人可不少。纵是这心里面有点什么想法,话传出去,总归不好。您说是这个理儿吧?”
“……是,是,臣妇谢娘娘指点。”
康顺侯夫人听着,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一为卫仪一点也不避讳地提起了顾觉非,二为她这一番话里暗含着的轻蔑和警告!
其余人等,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早些年卫仪刚入宫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用顾觉非来陷害她。可有一日也不知怎么传到了萧彻的耳朵里,那是二话不说,直接叫大太监前去纠查,把背后嘴碎嚼舌根的全绑了出来,打得没了人样,还出了好几条人命。
从那以后,可就没几个人敢用这事儿做文章了。
而卫仪,自然也不会在谁的面前主动提起顾觉非。
今天这一次,怕还是这几年来的头一次!
陆锦惜虽不知道这些,但看众人的神态也能推测出几分,一时只觉得奇妙至极——
能在这勾心斗角的后宫里,坐稳如今这位置,还真不是只靠了美貌和出身。
这一位贤妃娘娘卫仪的手腕,实在不低。
谢襄铃这件事,她若直接怪罪还好,可眼下非但没怪罪,还给了赏赐,简直像是一把刀悬在人头上,偏偏不落下。
越是如此,越让人提心吊胆。
而且方才不过一句话,就把自己给撇干净了,提醒了康顺侯夫人,真正的始作俑者是谁。
让人敬,也让人畏。
这样的一个女人,委实厉害了一些。
换到陆锦惜在她的位置上,只怕也未必能做得比她更好。
只是……
她提起顾觉非时候,虽没有丝毫避讳,看似坦荡磊落,除了“熟识”之外似乎别无关系。可,当真如此吗?
目光在席间游移,陆锦惜心底细细将卫仪这话玩味了两遍,终于觉得这一趟宫宴来得值了。
只是可怜了谢襄铃。
这姑娘本以为是个露脸的机会,哪里能想到横遭此祸?
卫仪那一番话敲打之后,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又是不服,又是委屈,可偏偏半句话不敢多说,只垂着头。
小模样看着,别提多可怜了。
可在这宫里,这么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别说是满殿的妃嫔,就是座中其余的外命妇们,见了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就像是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一般,谈笑自如。
就连定国公夫人都没说什么,只笑着端酒来喝。
小小的一桩插曲之后,宴饮照旧。
因有一个谢襄铃的教训在前面,后面人说话就谨慎得多了,听着虽然依旧热络,却再没有任何一句可能触怒旁人。
柔仪殿上,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一派和乐。
临到宴饮要结束的时候,宫人们奉旨捧来了前朝来的赏赐。
本是普天同庆之日,庆安帝萧彻自然也要对今日来赴宴的诸位内外命妇有所表示。这赏赐都是内务府按着品级所拟定,除了贤妃卫仪多一对南珠和大将军夫人多一柄玉如意之外,也都没什么好说的。
受赏之后,卫仪出去醒酒,皇后则结束了宴饮,让大家往御花园赏花。
陆锦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只是去的人实在很多,她又不乐意凑那热闹,干脆就慢慢落在了后头,只挑着些人少的犄角旮旯走,也不怕旁人看出她的不感兴趣来。
总归她也是个有排面儿的一品诰命嘛。
只是她没想到,先前出去醒酒吹风的卫仪,姗姗来迟,竟正好到了她近处。
两人中间是一片精心栽植的绿萼牡丹,只是这时候,还没到开花的时节,仅有那么几株的叶片里结出了小小的花苞,完全没有盛放时的奇景。
卫仪远远就瞧见她了,略顿了一顿,居然走了过来。
先前在席间,好歹还隔着一段距离,陆锦惜只觉得卫仪之美,叫人屏息。可如今一近,才惊觉,这般的美貌,实在让人觉得窒息。
她尚且如此,旁人当如何?
陆锦惜心里思量,却也没耽搁礼数,躬身时便微微一笑:“见过贤妃娘娘。”
“这么多年没见,你倒是变了许多。”
卫仪华贵的裙摆拖在身后,人站着的时候,恰似一朵含露牡丹,天姿国色,浓艳万分。她半点也没避讳地打量着陆锦惜,说话比方才在席间还要随意几分。
“见着你,本宫便想起了那些年。一个我,一个你,一个孙雪黛……”
说实话,陆锦惜觉得,卫仪这态度,太过漫不经心,所以显出一种并没将谁放在眼底的轻慢来,让人不很舒服。
可下一刻,她那淌着柔波的杏眼里,便出现了一种难言的伤怀。
“当年本宫便觉着,三个人里,你最名不副实,也最蠢笨。可谁想,如今竟是你命最好。一品诰命加身,儿女绕膝,死了丈夫,除了那庶子也没给你留什么糟心的妾室。真是又潇洒,又自在。”
“算到我与孙雪黛……”
“谁都说我们聪明,可算来算去,竟都不如你。她是真聪明,想要远离京城这是是非非,所以远嫁。至于本宫……”
话到此处,卫仪便慢慢止住了。
她就用那种说不出的目光,注视着陆锦惜,看了很久。只觉得命运实在捉弄人,这老天爷也从没将他们这些蝼蚁放在眼中。
当年京中,三大美人啊。
一个是笨且怯,一个是真聪明,剩下的那一个,却是聪明误!
卫仪终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月余之前送去大昭寺雪翠顶,那一封始终未得到回复的信函,想起了了六年前自己入宫的前前后后,也想起了……
那个名为顾觉非的男人。
一腔情错付,到底是她在那之前,从未看清过他的真面目。
若此生不识顾觉非,该是怎样一种幸运?
比如她眼前这一位如今稀里糊涂就成了一品诰命的陆锦惜,当年虽有过几次诗文聚会,可每一回,她都不曾与顾觉非见过。
少女怀春的年纪,又有几个人能不为他心动呢?
想到这里,卫仪是真的生出了满心荒谬的感慨,于是就这么笑了一声,竟是轻轻喟叹:“傻人到底有傻福……”
陆锦惜是真听了个一头雾水。
可卫仪也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更不觉得自己与陆锦惜相熟,似乎只是单纯这么一声慨叹。
话说完,她都没等陆锦惜回半句,便自顾自朝着前面走了。
身后一行宫人,小心地跟上了她的脚步,拥着她向皇后那边行去,只留给陆锦惜一道挺直的雍容背影。
第88章 瞎了眼的
这一位贤妃娘娘,实在是很奇怪了。
陆锦惜愣是没猜出半点可能的端倪来,更不明白卫仪口中这一句“傻人有傻福”到底从何说起。
陆氏哪里有过什么“福气”了?
青梅竹马被新帝一道圣旨赐婚拆散,新婚的夫君不仅不爱她还带回来个胡姬所出的庶子,成婚后又常年在外,没几年还为国捐躯了,陆氏从此竟然守了寡。
她本就善良软弱,哪里撑得起那偌大的将军府?
一年一年磋磨下来,早没了个人样。不然如今她陆锦惜也不在这里了。
说什么“傻人有傻福”,话是要看人的。
换了个性情潇洒的来,自然觉得升官发财死丈夫是件好事,比如陆锦惜。一品诰命在手,家产嫁妆都不少,名义上的夫君也死了,这不是想嫖,咳不,想睡谁就睡谁吗?自然高兴。
可换别人来,那就是要人命了。
不换立场,就随便说什么“傻人有傻福”,殊不知,卫仪自认聪明,落在陆锦惜眼底,也就是那模样。
她倒是有些明白,她最终为什么会进宫了。
即便卫仪对顾觉非有那么几分情义,可顾觉非未必会喜欢她。
原地站了一会儿,陆锦惜咂摸咂摸,忽然就对这两人之间的事情好奇了几分。但这时候,她也不往深了想,只当自己什么人都没见,什么话都没听,照旧循着自己的方向,随意走动着赏花罢了。
柔仪殿的筵席散得早,太和殿前的大宴却才正到热闹处。
上首是皇帝与匈奴的使臣们说话前,下面的文臣武将却都是难得有机会这么聚上一聚,再添上几位“酒中仙”,除了少数几个心里不很痛快的,剩下的都很快打成了一片。
顾觉非这里,人自然不少。
周围都是官阶不很高的文官,又大多仰慕顾觉非才名,得了机会上来劝酒,顾觉非习惯了滴水不漏的行事,也没管来人官阶到底是低是高,能喝就喝。
只不过,待喝得差不多了,醉意便有点上来。
原在礼部那一小片跟人喝酒的陆九龄远远看见了,不由有些为他发愁。
想到回头还想拉拢这年轻人到礼部来做事,他沉吟了片刻,便对身边人道:“你且先坐,我得去劝上两句。”
旁边人都有诧异,也没明白他要去劝什么,就见陆九龄已经离座起身。
这时候,去醒酒走动的人不少,也没几个人注意到陆九龄。
他一路走了下去,很快就到了顾觉非附近,挑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翻出一只酒盏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才语重心长道:“你还年轻,这酒喝多了,到底伤身。”
顾觉非酒量还成,刚在微醺之间。
这是喝酒最舒服的一个状态了,他本也没打算再来者不拒地喝下去。只是一下听见陆九龄的声音,有些没有想到。
“陆大人,您怎么来了?”
“这不是隔着大老远就见你喝个没完,怕你年轻人到底没节制吗?”陆九龄端着那酒盏跟他碰了一下,“借酒消愁不是个事儿,你啊,我先前说的,你真认真考虑考虑。”
先前说的……
是到礼部去供职那件事?
顾觉非这脑子转得多快,都不用多反应就知道陆九龄指的是什么了。他之前没明确答复,可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只是没想到,这一位老大人竟然这样执着?
这还担心他,怕他是借酒浇愁,来劝自己了。
这一瞬间,他心底有些暖融融的感觉上来,可下一刻又觉得很冷,就连那入腹美酒所带来的温度,都无法驱走这一股寒意。
看着手中被陆九龄碰了一下的酒盏,他笑了一下,便端起来一饮而尽。
“还请老大人放心,觉非心里有数的。况且还有您提拔,我有什么可愁的呢?”
“哈哈哈……”
这话说得,陆九龄一下就高兴了起来,他自己也喝了不少,本就有些上头,这回立刻就把面前的桌案给拍了一下。
“那是,好歹你也是老夫教过的,算名义上的学生。你爹这事儿做得不厚道,你甭担心,回头我便帮你骂他去!”
顾觉非一下就听乐了,故作为难道:“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陆九龄半点没意识到这是个陷阱,听着顾觉非有阻拦之意,还硬要往下面跳,直接对着他一摆手。
“哪儿有老子不让儿子当官的道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跟他是同窗,出不了事,你甭担心,包在我身上。”
说着,他还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颇为豪气地一饮而尽。
顾觉非看着,没作声,心里却是思量起来,也不知这一位老大人是来劝酒了,还是来喝酒了。
“老大人您也少喝些吧。”
“哈哈,没事,一把老骨头,身子还算康健。”陆九龄不当回事,笑得开心,“我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免多喝两杯。”
“哦,有喜事?”
顾觉非眼皮莫名地跳了一下。
陆九龄也不瞒他,只是毕竟不好让太多人听到,所以略压低了些声音:“我家那闺女,就要改嫁啦!正托永宁长公主帮忙相看相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呢。”
竟是这件事?
顾觉非眼皮又跳了一下,一下想起自己上次在永宁长公主面前毛遂自荐时,对方的反应,暗里不很痛快起来。
“是吗?那还真是一件好事,恭喜老大人夙愿将偿了。”
“还是你了解我!”
陆九龄是真高兴,先才跟永宁长公主聊过,对方对此也是十分支持的。看来,自家女儿改嫁的事情,即便将军府不同意,那也不是大事。
“反正此事若成了,那才算是了了我一桩陈年的心愿。哎,说起来你这年纪,也是时候成家立业了吧?怎么样?有没有看中哪家的姑娘呀?”
姑娘?
顾觉非一面想着自己要对陆九龄说实话,会不会吓住他,一面却摇了摇头,笑着道:“姑娘的话,倒是没有看中哪家的。”
他看上的,是别家的妇人。
这言外之意,陆九龄是不可能听出来的,听顾觉非这么多,还为他忧虑:“你这样也不对,眼光太高了不好,过日子嘛,品貌性格都要看的。总不能以你的标准来挑姑娘,这样天底下可没几个姑娘能配得上你。”
不,有还是有的,只是人家不愿意。
不仅不愿意,人还只想睡了走人,半点不想负责呢!
说起来也是奇怪了,陆九龄这么个一根筋的实诚性子,怎么偏偏养出陆锦惜这么个妖孽来?
顾觉非想到这里,其实是有些纳闷的。
只是当着陆九龄的面儿,这话肯定不能说出口,于是道:“老大人这可是误会我了,觉非眼光虽高,可也不都是旁人配不上我。也有觉非所钟情,而人瞧不上我的。”
“什么?”这话可把陆九龄吓了一跳,酒杯一放便诧异地脱口而出,“连你也瞧不上,哪家姑娘这么眼瞎呀?”
“咳……”
喉咙里的酒差点岔了,顾觉非是真没想到这一位“未来”老丈人这么瞧得起自己,想笑又觉得不很合适,只连忙咳嗽了起来。
陆九龄还不知道自己说的“眼瞎姑娘”就是自家的,见他竟像是呛着了,忙上来帮他顺气儿,半点没有高官和长辈的架子。
“悠着点,悠着点,还指望着你回头来礼部帮我呢。”
这一老一少两个,一个是一心赤诚什么也没多想,一个是肚子里藏了一万心眼子,便不是个心怀的,那手段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可这下倒好,三两句就打成了一片。
旁边人看着,怕不知道的还当陆九龄是顾觉非他老丈人呢,这样格外地照拂着。
永宁长公主刚跟皇上喝过一杯,正想着离席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吹吹风,醒醒酒。谁想到艺一起身来,竟就看见了顾觉非跟陆九龄坐一块儿喝酒!
这一下,眼皮一跳,脚下不稳,险些就跌了一跤!
当初顾觉非可是在她面前自荐过的!更别说后面还心怀鬼胎地收了薛况那遗腹子为学生!
他这点心思,她哪里能看不清楚?
简直昭然若揭!
现在竟然不声不响就跟陆九龄坐一块儿去了,看着一老一少竟然还很聊得到一块儿去?
永宁长公主虽不是事事都往坏处想的那种人,可这对象是顾觉非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她只觉得,顾觉非心里一定在打算着什么。
近日陆九龄可也提过让陆锦惜改嫁的事情,好请自己帮忙谋划几分呢。他也算是看着顾觉非长大的,对这一位顾家大公子从来都是赞誉有加……
可不敢叫他老跟顾觉非坐一块儿!
别说顾觉非那心思比海深,就是原本他什么目的也没有,永宁长公主也不想让陆九龄对顾觉非印象太好。
心思这么一转,她脚步便也跟着转了方向,竟然向陆九龄那边走去了。
“陆大人,怎么在这里喝酒呢?”
面上挂了几分笑容,同时暗含警告地瞥了一旁没吱声儿的顾觉非一眼,永宁长公主脚步停了下来,就站在两人面前。
陆九龄没想到永宁长公主竟来招呼自己,一时有些惊讶,愣了一下,才挂满笑容地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就是看让先在这边,想起点事儿,来跟他说说。”
“哦……”
永宁长公主听着,只觉得心底警铃大作,暗骂一声顾觉非阴险卑鄙,连眼角都微微抽搐了一下,才想到了接下来的话。
“我见您在他们这一群里面,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呢,所以来看看。如今看没事就放心了。您啊,也别在这里坐太久,那边还有礼部的同僚们在等您呢。”
“不妨事不妨事,也没坐很久。”陆九龄浑然没听出永宁长公主言下之意,只当是这一位长公主人好,关怀自己,心里还有些感动,“跟他们都喝过一轮了,倒是让先这里,我是始终替他鸣不平啊。您说,太师大人怎么这样?这事儿做得可实在不厚道。”
永宁长公主一听,头都大了。
她半点没想到,陆九龄竟是真心实意地为顾觉非鸣不平!这胳膊肘简直拐到别人家去了!
再一看旁边顾觉非,一直没说话,可听见陆九龄这一番言语之后,他只端了那酒杯,小小地抿了一口,脸上那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