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与天下为敌……
何等凛冽的一句话?
可他说来,却好像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言,亦非什么离经叛道之语,只一派平淡,唯有眼底那几分闪烁的微光,透着一点点锋锐之感。
若非她注视着他,不曾移开目光,或许便错过了。
这样的一番话……
岂不与她所思所想的“权势财富到位,一切迎刃而解”,有异曲同工之妙?
琅姐儿那件事,她其实早已做了决定。
如今问计于顾觉非,实是蓄意为之——
大部分人面对需要帮助的弱者之时,会心生同情,并且产生自己处于强势的错觉,由此生出安全感。
男人对女人,尤其如此。
所以,在顾觉非对她已经有所警惕的情况下,原本的陷阱和套路都不好使。这个时候,她转变策略,示之以弱,让顾觉非答疑解惑,可让他因为安全感,放松警惕。
但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是一只画皮妖。
但他藏在画皮下的里子,或恐比外面披着的画皮,漂亮一百倍,一千倍……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陆锦惜有些着迷。
且因为知道他方才所言,都出自肺腑,所以她越发恍惚,竟忍不住呢喃了一声:“相见恨晚……”
这声音太轻,顾觉非听得很模糊:“夫人?”
陆锦惜这才回过神来:可得小心,别把自己搭进去……
她面上露出几分不大好意思,却一笑:“大公子一席话,真如醍醐灌顶,叫我心里一下通透了不少。我也想……”
话说着,她偶一垂眸,声音却忽然低了。
视线落处,正好是窗沿。
不知何时,她的左手,与顾觉非的右手,并排都搭在上头。她手背雪白,他手指修长,竟是一样的雅致。要紧的是距离……
太近了。
只需要轻轻一勾小手指,就能碰到。
像极了上次那一张药方的距离……
若有若无的暧昧,其实可以无视。他们之间本没有什么,心若坦然,一切无愧。
但陆锦惜却知道,这样的情形,有更好的利用方法……
浓密的眼睫一颤,她一顿,接着却慢慢挪动自己的手指,看似自然且悄无声息地,将手掌缓缓缩回……
距离,重新拉开。
那一刻,顾觉非见着她举动,却是心头一跳!
耳旁近乎是“轰”地一声,仿佛连周遭的虚空,都为她这一个不经意的缩手所点燃。
四下里弥漫开的,是那忽然浓烈的……
暧昧。
明明是个克制且避嫌的举动,却仿佛勾连着什么,让“本来没有什么”,变成了“好像有点什么”。
于是,原本若有若无的那种暧昧,全被勾了出来,浮出水面。
顾觉非本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此刻视线一螺,便能瞧见她螓首低垂,眉目如画。尤其是那芙蓉美人面上,好似点染着一抹娇态……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分明这样端庄地站着,可浑身上下,又无一处不妖娆……
那是一种让人心里发紧,口干舌燥的感觉,伴随着异样,从心底蔓延到身体,占据了他整个人。
顾觉非的理智,还可以很清晰地判断:这一次,比她先前说“独一无二”的时候,更为强烈,更为失控……
手搭在窗沿上,却好似搭着一块火红的烙铁。他分不清是手更烫,还是心更烫……
敏锐的洞察力和直觉告诉他:陆锦惜八成是成心的。
可那重要吗?
下过太多盘棋了,往往开局的时候,他就能预见结局。
尽管才三面之缘,也还不曾完全动心。
可他已经可以确定,在面对着这个女人的时候,他毫无抵抗之力,甚至连拒绝的心都生不出半分来。
沦陷下去,不过迟早的事……
他曾劝觉远和尚投子认输,如今竟也不得不劝自己缴械投降。
一切的念头,不过都是电光石火。
窗外传来了锣鼓齐鸣之声,顿时有人大声叫好,顾觉非不用回头都知道,这外面演的是一出“变脸”。
面具会一张接一张的换……
揭到最后,便会露出真容来。
可他顾觉非,会有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天吗?
他不知道。
“夫人……”
收回目光,注视着陆锦惜,顾觉非忽然这么唤了一声。
这嗓音,隐约着一股缱绻的味道。
陆锦惜听得有些酥。
她隐约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抬眸起来,却一下撞进了一双幽深眼眸。
一双,毫无避讳的眼。
深邃的瞳孔,不可见底。
先前隐藏下去的情绪,重新铺满他眸底,于是温文尔雅都褪了个干净,只剩下刀光剑影过来的侵略,甚而侵占!
陆锦惜立时感觉身子一僵,竟像是为他目光所定住。
顾觉非就这么倾了身,靠近了她。
视线带着温度,状似不经意般,从她微启的丰润粉唇上划过,最终一声低笑,嗓音低醇而喑哑,在她近前响起。
“请恕觉非冒昧,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夫人——您对在下,好像颇为垂青?”
垂、垂青?!
是垂青没错,但是……
陆锦惜脑子里是“嗡”的一声,炸得雾茫茫一片,根本没闹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发展,跟她想的没一处能对上!
这货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一张俊脸,近在咫尺,微有棱角,眉眼清隽,真的是……
犯规!
陆锦惜气得银牙暗咬,只觉那微微滚烫的气息,落在她雪白的耳朵上,激起一阵颤栗的浅粉,让她忍不住想要避开。
想过吃老草,但她对自己先被啃一口这种丢脸的事,毫无兴趣。
陆锦惜没有说话,但顾觉非其实也不需要她回答。
答案在他心底。
所以,他只凝视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长公主为夫人准备的名册,我已看过。不过都是些凡夫俗子,配夫人不起的。但请夫人拿到之时,不必浪费时间细看,付之一炬即可。上面没有我的名字,他们,也争不过我。”
陆锦惜还是说不出话来。
只有那黑白分明的眼珠,眨了眨,带着微妙和奇异,望着他。
这一刻,顾觉非很想就这么一埋头,吻她。
可他到底忍住了。
重新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顾觉非看了看外面照落的日光,带着几分惋惜告辞:“但请夫人给我一些时日。今日有约于计老,不敢失信于人,但愿改日再与夫人相叙。”
……
顾觉非消失在了门外。
陆锦惜站在窗边没动,只能瞧见他的身影,出现在了下方的街道上,穿过了热闹的人群,渐渐去远。
可直到看不见了,陆锦惜人都还有些懵,恍惚至极:“我是不是玩脱了……”


第54章 他初恋?
僵硬的身体,还没完全缓过劲儿来。甚至耳垂上还是麻麻酥酥的一片,空气里好像残留着一股淡墨的香味……
陆锦惜也无法得知,这是翰墨轩本来的味道,还是顾觉非留下的。
窗外依旧是热闹的声音。
街对面的高台下,聚集着不少的人。台上穿着厚厚戏服的戏子,吞了一口酒,顿时喷出一团火来。
下面顿时一片叫好。
大大的披风,随着那台上人的身影而旋转。
但见得刺着各色绣纹的披风一兜,那表演之人已踩着喧天的锣鼓声,猛地一个转头。
“轰!”
台下顿时掌声如雷。
——那人面上的脸谱,竟在瞬间换了一张。
变脸呵。
真是应景极了。
顾觉非不也给她演了这么一出变脸吗?
只不过,这新露出来的一张脸,到底算是什么脸,她却还未得出个结论来。
眼眸微微眯起,之前恍惚的深思,终于在这样的一片喧闹之中,慢慢地凝聚回了陆锦惜的心底。
外面有一阵脚步声。
青雀紧张兮兮的声音,很快在门口响起:“夫人,您还好吧?”
“没事,进来吧。”
顾觉非又不吃人……
只是出乎她意料了一点罢了。
青雀与印六儿都在外面,在她与顾觉非在屋里的时候,没有进来。
这当然都是陆锦惜吩咐的。
眼见着陆锦惜扔笔下去,还冠冕堂皇地请顾觉非上来换衣净手,他们哪里还能不懂陆锦惜要干什么?
两个人到底也算明白,不过心里怎么想,就另当别论了。
听见顾觉非吩咐,青雀这才进来,小心地一打量陆锦惜,道:“荐信都按着您的吩咐,已交给了印六儿。”
“那就好。”陆锦惜点了点头,看看时辰还尚早,便道:“也没别的事儿了,咱们挑些东西,再去别的地儿逛逛,差不多就回了。”
来这里,本就是个幌子。
陆锦惜只在屋里转了一圈,便挑中了几幅字画,印六儿后脚上来,就瞧见这场面,不由道:“哎哟,您挑字画么?小的那边藏了几幅好的,这就孝敬给您。”
陆锦惜一扭头,便看见印六儿捧着件崭新的竹青色绸袍,站在那边了。但他口中说着“这就孝敬给您”,脚下却没挪动一步。
这嘴炮的本事……
“好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这绸袍也用不上了,拿回去放着。”
“是。”
印六儿当然也就嘴上一客气,他当然不相信陆锦惜能要他东西,但就这么说两句,显得他这人特懂事儿。
不过这绸袍……
“小的这才刚找好呢,毕竟大公子身份贵重,找件差的害怕配不上他身份。没想到,刚才楼梯上碰见,他又说不用了,这脚步匆匆就离开了。”
嘴上两句嘟囔,印六儿到底还是离开了。
陆锦惜见着他这市侩且精明模样,不由得笑了一声,只把画缸里的几幅画往外一抽,打开来看了看,随意挑了几张,重卷起来,叫青雀抱下去掏银子。
没一会儿,主仆二人就出了翰墨轩。
印六儿站在后头,一直送到街边上,待见得人走了,才摸了摸自己心口贴着的那一封荐信,觉得心里头热乎热乎的。
“夫人,现在去哪里?”
马车里,青雀不由问了一句。
陆锦惜靠回了引枕上,才觉得身子放松了一些,只一手压着自己左侧太阳穴,揉了揉,道:“你想想这附近有没有好玩的地方,或是在给璃姐儿、琅姐儿和迟哥儿买些东西。”
这京城她也不熟,所以全交给了青雀。
青雀自去思考,又交代车夫。
但陆锦惜只靠着引枕,习惯性地开始做这一次的“失控分析”。
但凡画皮妖,说话未必都是假的。
百分百为假的谎言,说起来太累,也不具有长期操作的可能性,所以但凡他们这种人,说话都是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
连带着性情,也未必都是假的,只是加以修饰,以适应自己的需要罢了。
她知道自己哪些话是真,但暂时还不很能分析出顾觉非哪句话是真。
今日在翰墨轩,他那个反应,几乎完全不在她意料之中,也跟她设想的任何一种发展方向对不上。
甚至让她有一种诡异的“玩脱了”的感觉。
因为,她从头到尾,只是想睡顾觉非,还从未动过要成婚的念头;可刚才顾觉非竟然提到永宁长公主的名册……
那可是永宁长公主用来给她“相亲”的名册。
“上面没有我的名字,他们,也争不过我。”
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句话,简直透着一种狂气,比那一句“敌得过天下”,更让她觉得心里头发寒。
这话的意思……
分明是要跟她成婚啊!
明明也才见了三面,相互之间更没有什么交集,甚至连肢体的触碰都少,这一位名满天下的聪明人,就要跟她成婚?
陆锦惜心里只有一声一言难尽的“呵呵”。
是她做得太过?
还是顾觉非定力太差?
缩手拉开距离的那个细节,其实也没到那个程度吧?甚至言语暗示也是。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一般而言,这顶多才开了个好感度。
在陆锦惜看来,这个度应该刚刚好才对。
那么……
是顾觉非?
她忍不住将自己所知的信息,从头到尾在脑海之中梳理了一遍。
第一,人中龙凤;
第二,与父有隙;
第三,性情诡诈;
第四,暂未婚娶。
在第四点冒出来的瞬间,她正按着自己额头的手指,忽然就僵硬了,脑海中,浮现出当日太师府寿宴时听到的闲言碎语……
“顾大公子这块硬骨头,竟也有人想啃上两口,真不怕豁了牙……”
“这么多年下来,心仪他的姑娘海了去,他竟又臭又硬,一个也不肯娶。”
“及冠九年不娶妻,要不是他是顾觉非,早成了满京城的笑柄。就这么一茅坑里的石头,也亏得这些姑娘,下得去嘴!”
那是定国公夫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尖刻,嘲讽地在座的太师夫人唐氏面上无光。
可这些不过都是市井之言、后宅之中穿的闲言碎语,你一张嘴我一张嘴,传着传着就传变样了,加之定国公夫人言语间带着偏见,也降低了这一番话的可信度……
所以,陆锦惜是当笑话听过去的。
但如今想起来,却让她感觉到了棘手。
那种玩脱了要砸掉的感觉的,再次萦绕在她心头。之前相处时的种种细节,还有顾觉非的种种反应,一一铺陈开来。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一层层的分析之后,慢慢地浮上心头——
完了。
这个姓顾的,该不会没碰过女人吧?
这念头一冒出来,陆锦惜便觉得眼前隐隐发黑,头上更好似有乌云覆盖。
设想一下,正常的男人,在那种情景下,应该是什么反应?
猴急的可能会一把握住她,然后表白,或者干柴烈火;
含蓄的可能心里火急火燎,面上却比女人还害羞,在心里不断地猜测,然后借机以言语来试探,是润物无声;
坦白的,或许会直接问她“约么”,然后两厢情愿,各为过客。
顾觉非这种开口就说要娶她的……
算是直接?
这简直是缺心眼儿,傻狍子啊!
一只性情诡诈的画皮妖,在这种情况下,不应该与她真真假假地拉锯,你来我往地试探,斗智斗勇地勾搭吗?
接着才有可能卿卿我我。
至于嫁娶?
顾觉非又不可能觉得她是个真的良善人,在这种事上,怎么也不该那么直接。
言而总之,不管哪个时代,谁这么煞风景地单刀直入,谁就是傻狍子!
这感觉就像是要挖个陷阱,放点东西引诱野兽,结果才一锄头挥下去,在地上留了个碗大的坑,猛兽就扑了出来,迫不及待要进陷阱。
可这猛兽有座小房子那么大,挖陷阱的那个一不小心可能会被拱死!
陆锦惜心里终于有了一种久违的吐血冲动。
阴沟里翻船,莫过于此了。
不过才施展了点手段,都还没勾上小指头,就有人想把她娶回家?
该是怎样一朵难得的奇葩啊!
第一,极有可能没碰过女人,反应太简单粗暴了;
第二,基本没有谈过恋爱,这方面的情趣套路一窍不通;
第三,处理感情的手段,与处理名利场的手段,大相径庭。
枉市井中还有顾觉非与贤妃卫仪的种种传言,现在回想起来,简直讽刺。能做到贤妃,好歹是个聪明人吧?
若真有点首尾,如今顾觉非也不会这模样。
陆锦惜脑海中,甚至忽然出现了一个极其荒谬且极其不祥的念头:
若顾觉非往日不曾动情,今日言语也出自肺腑,那她可能真的麻烦大了——初恋。
男人最放不下的,都是“初恋”啊。
想想顾觉非,一有出身,二有手段。
陆锦惜已经忍不住右眼频跳……
他说的那一句“他们争不过我”,还当真不是狂妄自大,不然,她哪里又能看中了他?
“现在去烧香拜佛,还来得及么……”
忍不住一声呢喃,已近似于呻i吟了。
青雀见她眉头微拧,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难解之事,便没去打扰,如今乍听见这一句,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道:“来得及,现各处寺庙都还开着呢。您要去上香吗?”
“……”
陆锦惜听见声音,抬眸看她,也不知为什么,一下被逗笑了。
“夫人?”
“没事,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上香什么的,就免了吧。”
陆锦惜摆了摆手,心里,却已经有了决断。
她从来坦诚面对自己的欲望。
但这种要拉着她一起进“围城”的,她却付不起责。
不管顾觉非此话是真是假,都正正好戳在她软肋之上。兼之此人手眼通天,背后似乎有些底牌在,完全不是她睡过后随随便便就能抽身的那种人——
状态:已玩脱。
警报:危险。
策略:断绝往来。
这么三行字,清晰地浮现在了陆锦惜脑海,尽管觉得不能睡顾觉非,似乎有些遗憾,但眼下这绝对是最冷静最理智的判断和处理方式。
二月二三贤祠,她是断然不会去了。
至于后续要如何处理,却要容后再观察,相机行事。
“夫人,前面是芳华馆,乃是京城里最好的卖胭脂水粉的地方。奴婢想您妆奁里几盒口脂也用得差不多了,不如来这边看看。奴婢也好学学,若回去自己制胭脂,也知道知道京城的流行。”
马车停了下来,青雀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欣喜的神情,将帘子掀开了。
陆锦惜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做好决定之后,心绪已经渐渐平复下去,便一笑,搭了青雀的手走出去,进了芳华馆。
今天她是不急着回去的。
逛过了芳华馆,也给琅姐儿璃姐儿买了几样。青雀又引着她去了花市,还有几家玉器店,给迟哥儿买了个挂坠,又瞧见一家店的扇子不错,干脆也给薛廷之买了一把。
最后去的是点心铺子,专给留在府里的白鹭带了几样糕点。
一番走动下来,陆锦惜也算勉强踩熟了一片地皮。
待得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日头偏斜,没半个时辰就要沉入西山。马车从将军府前面的大道上驶过,照旧来到侧门,下人们搬来脚凳给她垫着。
陆锦惜下了马车,久候在那边的周五家的就连忙走了上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她忍不住一笑。
折磨的可不就是这一位大嫂么?
“玩得开心了些,倒没防备她等得这么心焦,我这就回去看看。你们可没怠慢她吧?”


第55章 薛冷之死
东院西屋内,贺氏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两弯柳叶眉紧紧地拧着,素来寡淡的脸上,竟然少有地挂着几分薄怒。
那几本罪魁祸首的“账册”,就放在方几上。
她见了就火大。
白鹭打外间进来,手中捧了一盏新的热茶来,将她手边那一盏已经半冷的茶给换掉:“瞧这天色,二奶奶也快回来了。不过也只是猜测,说不准的事情。您这都坐了小半个时辰了,再吃些点心吧。”
后面一个丫鬟,便连忙将捧着的糕点递上来。
白鹭接了,也给贺氏放在旁边。
但贺氏的面色,并没有因此好一点,甚至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压抑与厌恶。
吃?
从今早开始就已经一肚子的火气了,哪里还吃得下什么东西?
一想起今日的一桩桩一件件,再一看白鹭这一张笑脸,贺氏恨不得撕烂她的嘴,叫她说不出这些恼人的话来。
当下,她只冷哼了一声,嘲讽道:“你们二奶奶,架子可也真够大的!”
白鹭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要不她还是这府里大奶奶,早被她赶出去了,还敢在这里瞎说?
她一张嘴,就想要接话。
没料想,门外陆锦惜已然到了。
听见里头的声音,她便是一笑,那笑声伴着话语,从门外传来,是一派的雍容:“大嫂可真是冤枉弟妹了,我也不过是出门逛了逛,怎料到大嫂要来呢?”
贺氏一怔,心里那一股不舒服的感觉,立刻爬了上来。
她就知道!
陆锦惜的口气,果然变了,完全不同于以往不说,就连前几日在婆婆孙氏那边遇见时的客气,也都消失不见!
抬眼一看,两侧丫鬟已经撩起了门帘。
一道秀丽的身影,被人簇拥着,就这么翩翩然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还挂着几分浅淡的笑意,让人见了只觉格外亲切。
明媚的眼眸,透亮透亮的。
陆锦惜脸上瞧不见半分的病态,就连往日那种看人说话时的怯生生,也完全不见了。
贺氏越打量,越心惊,也越厌恶。
隐约有一种不平之气,从她心底升起,随之爬变全身,让她还算清秀的一张脸,都笼罩上一层阴郁。
“二奶奶,您可算是回来了。”白鹭连忙上前见礼,却背对着贺氏,给陆锦惜眨了眨眼,“大奶奶今儿遣人来问了四回,自己来了两回,现如今已经等您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还真是对大嫂不住。”
陆锦惜顿时一声轻叹,走上前来,于是发现贺氏竟然极其自然地坐在上首右边的位置……
这可真是够“自觉”的。
主人家不在的时候,除非关系亲近,不然客人最好还是选择下方的位置落座等待,待主人来了再换位置也不迟。
可贺氏,也不知是自视甚高还是怎的,在陆锦惜不在的时候,也坐在上首。
眸光一转,陆锦惜的目光从贺氏身上一扫而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落座在了贺氏的对面:“前几日与大嫂都没说上几句话,今日大嫂却来了,可真是让弟妹惊喜了。”
贺氏冷着一张脸,脊背硬挺着坐在她对面,声音也冷冰冰地:“我今日来,并非与弟妹叙旧的,只是要问问,今日之事,乃是弟妹决定的吗?”
话到后半句,已全然是质问。
“今日之事?”
陆锦惜有些错愕,好像不很听得懂。
贺氏不由冷笑一声:“二弟妹竟也是做戏的高手,能叫你身边的白鹭来我屋里要东西,嘴里一口一句‘府里的规矩’抬出来压我!若不是背后有人给她撑腰,这小蹄子也敢这样放浪不成!二弟妹敢做,竟不敢认了吗?”
“大奶奶!”
白鹭一听,这话也实在太难听。
她本也是陆锦惜身边的大丫鬟,自来主事有些脾气,当下便刺儿了回去:“奴婢从头到尾都是按规矩办事,问心无愧。反倒是您,东西一件不退不说,这还恼羞成怒一口一个小蹄子,骂谁呢!”
“好个没规矩的丫头,还敢跟主子顶嘴了!”贺氏一口气闷在胸口,眼神都刻毒了起来,“弟妹,你就是这样教训屋里人的吗!”
陆锦惜悠悠地将自己的手掌,放到了膝盖上。
迎着贺氏那目光,她竟然淡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我怎么教训下人,自然是不劳大嫂你操心的。不过如今我也知道是哪件事了。白鹭,带着人都出去吧,我与大嫂有两句知心话要讲。”
这话听着柔柔的,内里却含着一种刻骨的冷意。
白鹭听着,心里头就打了个冷战,只瞧了那还一无所知的贺氏一眼,便躬身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屋里,于是只剩下了陆锦惜与贺氏两人。
贺氏看着那些人出去,也不知怎么,心里头总有点不安,尤其是看见陆锦惜脸上那纹丝不动的笑容之时,就有些莫名的心虚了。
“二弟妹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腌臜的话,是丫鬟们听不得的?这还要关起门来说。”
“腌臜话?”
陆锦惜现在就想给她两巴掌。
回来的路上,周五家的自然已经将所有的情况都禀告给她了。
白鹭带人去要东西,贺氏几乎立刻就变了脸,在自己屋里把白鹭从头到脚地骂了一顿,东西和银子,却是怎么也不肯退。
“咱们将军府,素来是个有规矩的地方。”
“本来大嫂平日多支领一些东西,报到我这里来,我体恤大嫂与我一样,是个可怜的寡妇,且你还没儿子傍身,所以我都睁只眼,闭只眼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