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寻常生活的时候,其实很难感觉人与人的差距,因为做的都是简单的事;可一旦面临了十分的危机,强者与弱者,智者与愚人的差距,便轻而易举地显露出来。
萧彻便是这样的一名弱者,一个愚人。
这就是她嫁的人。
这就是她不得不嫁的人。
卫仪那一双雍容的凤眼注视着萧彻,眸底深处却涌现出一种复杂难明的悲哀:“臣妾智比顾让先,不过是世人过誉。您此刻内外忧患交加,身边又乏明辨之智士,为何不去找顾觉非呢?他虽在孝期之中,可若皇上您亲自登门到访,问计于他,他又怎会将皇上拒之门外……”
萧彻沉默了下来,一下不说话了。
于是卫仪的心也幽幽地沉了下来。
她想到了近些天他的魂不守舍,也想到了自己在宫中暗中探得的一些消息,再连着此刻萧彻的沉默来看,一时竟是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她怀着一种未知的恐惧,偏又无比平静地开了口,询问萧彻:“皇上,那一天,你是否曾派人去过太师府?”
“你闭嘴!”
先前还对卫仪和颜悦色的萧彻,在听得此问之后,竟陡然暴怒,额头上青筋都突了出来,毫不留情地责斥着卫仪僭越!
“朕的一切,岂是你能私下打听的?!贤贵妃,你还知不知道自己的本分?!”
本分?
什么是本分?
这么多年下来,这还是卫仪头一次从萧彻的口中听到这般疾言厉色的话,且还这般的色厉内荏,充满了一种生怕被人拆穿的心虚!
于是她一下就笑了出来,笑出了眼泪。
心里那种荒谬彻底将她整个人席卷,让她觉得这宫殿里实在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不得不往外走,往外走。
把萧彻抛在脑后。
把乾清宫抛在脑后。
就这么跌跌撞撞的从殿中出来,摇摇晃晃地行走在重重宫门夹着的长道上,看着头顶阴沉沉的天幕,第一次觉出了满心的绝望。
她太了解顾觉非了。
只可惜——
萧彻不懂,这个当皇帝的萧彻不懂。
昭阳宫的宫门就在眼前,是今时今日她的寝宫,也是昔时昔日她姑姑卫嫱的寝宫。
卫仪忽然就觉出了一种悲哀的宿命感。
大宫女笙蓝跟了她许多年,此刻眼见得她这般情态,半点也不敢惊扰她,只是眼底挂着重重的忧心。
卫仪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但因为她身形纤细所以仅看得见些微的隆起,并不引人注目。
她抬首盯着昭阳宫那红漆的宫门,看着透过宫墙飞起的檐角,终于还是缓缓将眼帘垂下,用那恍惚的声音吩咐道:“明日,太师大人的头七便过了,你拿我的手令,天明出宫,去请大学士夫人陆锦惜。”


第202章 京城雨日
“这天看着, 像是要下雨了吧……”
揣着袖里那一卷“棋谱”, 带着身后端药的风铃从廊下走过时, 陆锦惜听见了不远处伺候着的丫鬟说话的声音, 于是顺着抬首向天幕望去。
阴沉沉的天,透着一种压抑而冷寂的气息。
风吹拂着四面挂着的白绸,太师府里满目萧瑟,在这冰雪渐渐消融的残冬初春,让人体查不到半分的暖意, 反而有一种刺骨的寒。
的确是要下雨了。
陆锦惜没有停步,只一路穿过这昔日宾客满座的府邸, 向着停灵的中堂方向走去。
还没等她走近,雨已经下来了。
刚过了惊蛰, 淅淅沥沥的雨水里还夹杂寒意,濛濛地笼罩了整个世界。
而越靠近那灵堂, 她的记忆也就越发不受控制地朝着顾承谦出事的那一日倒流。
第一次看见那样的顾觉非。
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还有这样的死亡——
她赶到老太师书房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地面上的鲜血还未干涸,甚至还残留着一点点让人心悸的余温。
老太师就伏在案上。
分明是最痛苦的死法,可他面上的神情却平静而安稳。仿佛自己不是要去赴死,而是走向一场既定和已知的归宿。
于是她在空茫之中猜想:临走之前, 他是否还有什么未了的遗憾, 或者说天定的命数已经让他看破了这世间的一切,纵使有遗憾也不放在心上?
不知道。
不了解。
也无法寻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昔日叱咤风云,翻覆朝局,如今也不过是这堆满了雪似的灵堂里, 一具逐渐消亡于世间、终将化作黄土的躯壳。
陆锦惜的心底,无端端充满了怅然。
她停步在灵堂前,朝里面看去,便看见了顾觉非正在点香的身影。
几天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让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显得苍白而枯槁。好几副药灌下去,才勉强恢复了神智,又强拖着病体守灵。
孟济想过要劝。
但陆锦惜知道劝不住的,便放任他去了。
好在那一场大病只是要将胸臆中压抑已久的某些东西释放出来一样,只凶险了一场之后,便再未有反复。
所以现在的顾觉非还能站得住,没倒下。
这些天京中但凡与老太师有一点交情的都已经来吊唁过,只是时逢薛况造反,朝廷正乱,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
人人都表示着自己的遗憾与同情。
他们从不当面问老太师缘何去世,可私底下的议论,只怕早已沸腾如潮水。
是寿终正寝,还是畏罪自杀?
谁也不知道答案。
太师府的消息在严令之下,一点也传不出去,只任由旁人猜测着。
此刻的顾觉非,穿着一身重孝,手中捏了四根香,慢慢地点燃,背对着门口,口中却问:“查得怎么样了?”
“嘴很硬,打了一夜也不肯说。今早按您的意思,让人把他牙敲掉了一排,才老实招了。”
站他身后的是孟济,声音低沉而谨慎。
“跟夫人先前怀疑的一样,也与您所料不差。是宫里面派来的,只说来问老太师当年有没有留下什么手脚。但老太师滴水不漏,声称绝无什么错漏之处,该毁掉的也都毁掉了。他便回宫复了命,并没有想到……”
香已点燃。
明亮的火星在顶端燃烧,又慢慢地落下去,其所爬过的地方,都渐渐冷却,成为了惨白的灰烬。
顾觉非于是忽然想,这香与人是很像的。
他苍白而干裂的嘴唇,不见半分血色;原本丰神的面庞上,两颊已微有凹陷;一双深邃的眸底,则铺满了一种常人难以探查的淡漠与冷酷。
他的身上,藏着隐约的忧悒。
但不管是他身后的孟济,还是门口的陆锦惜,都无法从他身上窥见哪怕半分的颓丧。
父亲逝世后那短暂的软弱,已经彻底为坚硬的外壳所包裹,不给任何居心不良者以可乘之机,如一面铁墙般坚实、可靠。
从此以后,他是顾氏一门的主心骨。
从此以后,他的沉浮牵动着满门的荣辱。
顾觉非躬身拜祭,将那一炷香插向了香炉,起身后又注视着眼前的灵位,注视着上面那几个原本熟悉的字。
过了一会儿才道:“既问明白了,便处理掉吧。”
“是。”
虽觉得这声音实在太过淡漠,且藏有一种以往的顾觉非所不应该有的冷酷,孟济也不敢有半分的反驳。
陆锦惜便是这时进来的。
她身上所有繁复的、明艳的妆饰都卸了下来,一身的缟素,只让风铃将药递给顾觉非,道:“事要紧,身子也不能倒。大夫开的药还要喝上几日呢,还是先喝药吧。”
顾觉非转过了身来,默然无言。
他从风铃手里接过药,温度是刚刚好,便一口气喝了,又将药碗放回她捧着的漆盘中。
“啪嗒”地一声轻响,是瓷碗的底与漆盘的底碰撞的声音。
陆锦惜看见了他的手指。
修长的,可此刻看上去竟像是一把枯枝,了无生气。
心底骤然有些钝痛。
这些日子以来,顾觉非的话都不多,好像昔日那个健谈的、善言的顾大公子,已经湮灭于尘埃中,再找不见半点的影子。
她的话也自然地变少,无法不沉浸在他的苦与痛之中,感同身受。
太师去后,停灵三天下葬;如今是第七日了,今日一过便算是过了最紧要的头七。
如今这局面,无法容他为太师守孝。
所以有一些事情,也总应该让顾觉非知道——
毕竟,这或恐是老太师临终前唯一留下的遗愿了。
送完药后,陆锦惜并未离去,而是将那一卷棋谱取出,看了片刻后,在心底叹息了一声,递向他:“这是太师大人不久前着人送来的棋谱里发现的,我想,该对你有用。”
一旁的孟济,一下就抬了眼眸。
以他对陆锦惜的了解,几乎是在看见她取出那一卷棋谱时,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会有玄机。
此时几乎是眼都不眨一下地注视着。
顾觉非仿佛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东西留下来。然而只怔忡片刻后,他便隐约了然了……
伸出来接这棋谱的手,再一次轻颤。
然而那神情中的复杂,却无论如何也让人分辨不清悲喜。
他打开了棋谱,垂眸看去,过了许久终于是笑了出来,嘲讽至极的笑,笑了很久,可笑到后面终是流出泪来。
这一天的雨没有停。
近暮的时候季恒来访,与顾觉非在小筑里说了很久的话。
天晚了,顾觉非回了屋,无言地搂着她躺了一夜,谁都没有睡着。待次日黎明,他便独自起了身,向她道:“我上朝去了。”
可陆锦惜知道,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


第203章 雾锁禁宫
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 方少行也知道。
自打接过了卫戍皇宫这担子之后, 他的日子便日渐无聊起来, 尤其是此刻的涿州兴许正在爆发一场大战, 而他却偏无缘参与,实在是让他心里面痒痒又牢骚满腹。
于是这天还没亮开的时候,便站在太极门前喝酒。
昨天下过了雨,又因天气还冷,这昏昏沉沉的黎明里, 竟是涨满了雾气,被远远近近的宫灯照着, 晕黄浓白的一片。
放眼望去,什么也瞧不见。
有时候这是方少行喜欢的天气, 有时候也是他厌恶的天气。但在这安安静静屁大点事都没有的皇宫里,却只让他生出一种百无聊赖的厌倦。
方少行从来不是个安分的性子。
他年轻气盛, 血气方刚,喜欢在沙场上驰骋,迷恋那交织在黄沙戈壁上的刀光剑影,热爱追逐胜利的鲜血……
因为只有那时候才能深切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活生生的。
沸腾腾的。
但同时又是脆弱的,轻而易举就可以折断的。
上惯了战场的人, 其实很难适应太过安逸的环境, 尤其是方少行这种天性就好战的。
他巴不得薛况打进来。
这样的话,既可以欣赏他们这一位糊涂皇帝惊慌失措的神情,又可以彻彻底底与薛况分出一个高下了。
“涿州,涿州……”
嘴里面将这两个字又念了一遍, 方少行仰头又喝了一口酒,滚烫火辣辣的烧灼感几乎立刻蔓延到了五脏六腑,让身周环绕的寒意变得微不足道。
只是在放下酒坛时,他却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因为前方浓重的雾气中,竟然走来了一道雪白的身影,脚步平缓,身形瘦削。唯那高彻的姿态,在霎时间唤醒了方少行并不特别好的记忆。
他微微地一挑眉,下意识就要一笑,但眼角余光一触他满身的白,想起京城里最近这一桩不大好的事情来,到底是颇为难得地忍住了。
当下只打了声招呼:“顾大人怎么来了?”
顾觉非没有换下那一身孝服,今日还穿着一身的白。要知道以这般的装束入宫,那等同于大不敬啊。
方少行下意识觉得不很对劲。
顾觉非却是站在这宫门前,抬首看着巍峨的宫墙,看着天边上渐渐喷薄而出的明光。
过了有片刻,他才向方少行看了一眼,淡淡道:“老太师头七方过,我来向皇上问个安。”
头七,问安。
这话不能连起来听,一旦连起来听,可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心动魄味道。
方少行拿着小酒坛子,将自己那青钢剑杵在地上,看向顾觉非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然后莫名地笑了一声,竟然往旁边退了一步,给他让开了道。
这些年来,两人私底下的联系其实不少。
朝堂上不少人看不明白,总觉得方少行看谁都是那拽到天上的模样,更不觉得他除了与刘进走得近一些之外,还同谁走得近。
至于与顾觉非?那更是话都没两句。
所以从来没有人觉得,方少行与顾觉非之间会有什么联系,更不觉得他们会走到一路去。
一如此刻。
就算是给顾觉非让开了道,可他看上去还是那懒洋洋没把谁放在眼底的感觉,并不像与顾觉非有什么交情的样子。
宫门处的禁卫这些年都在方少行手底下,早对他是心服口服,更不会多言半个字。
顾觉非便这般轻而易举地进去了。
穿着这一身与堂皇的宫禁格格不入的孝服,带着那满面似霜似雾般不明而莫测的神情。
这时辰,萧彻才刚起身。
骤然之间听得管事太监来报,说顾大学士进宫来面见,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听错了。
直到瞧见太监那面色不对,才猛地一惊:“来了?”
“是啊,也不到乾清宫来,就说在太极殿上等您。只是,只是奴才瞧着……”
那一身的白,实在是太吓人了。
太监哆哆嗦嗦了半天,愣是没胆子说出来。
萧彻这些日子里心头本就憋着一股火,听得他口齿不清、犹犹豫豫,十分不耐烦,直接一脚就将这瘫软的东西踹到一旁去:“还不速速摆驾?!”
于是慌慌忙忙间往太极殿去。
伴随着一声“皇上驾到”,萧彻穿着那一身威仪黄袍的身影便自后方绕了出来,只是还未登上台阶坐上龙椅,便一下看见了殿上等候之人今日的服制,一时间也不知怎地一阵心虚恐怖。
但紧接着,便是汹涌的震怒!
披麻戴孝往金銮殿上来,他顾觉非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
训斥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一想到老太师的确是刚去不久,只听说他前阵子病倒过,疑心是一时倏忽,所以强行忍下。
只是那面色,却是实打实地冷了下来。
萧彻先道:“这几日让先不在,朝野上下诸事繁杂,倒搅得朕成日睡不好觉。有心要夺情请爱卿还朝,又念及老太师头七未过,所以未有动作。今日你来得倒是正好,有关于涿州那边的事情,朕正要与你商议一二。”
顾觉非既未下跪,更未行礼。
他只是抬着头,注视着眼前的萧彻,这一个已经坐在皇位上十六年之久的皇帝。
帝王心是有了,可帝王术还差得太远。
眸光淡淡地一敛,他竟然是慢慢地笑了一声,云淡风轻问道:“国势危急,家中虽蒙不幸,亦不敢有所耽搁。只是皇上明鉴,今日微臣入宫,也是心中有惑,想先求皇上一解答。”
萧彻心头猛地一跳。
往日他从不在意顾觉非行礼还是不行礼,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己免不免他的礼,他都会行礼,在这些细处上滴水不漏。
可今天他站在殿上,笔直极了,竟是半点行礼的意思都没有!
他要问什么?
人还在落座在龙椅上,可垂在身侧的手已悄然紧握,竟觉得额头冒汗,喉咙发干。
萧彻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顾觉非只问:“微臣想请教皇上,七日之前,下午酉时,是您派了内侍太监去见过家父吗?”
“……你什么意思?”
萧彻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
他终于意识到了,顾觉非今天从上到下、从头到尾都不对劲!一种奇异的不祥的预感,已将他紧紧地捏住,让他紧绷而窒息!
什么意思?
顾觉非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这时的目光如此刻大殿外那忽然为天光照亮了的苍穹一样,寥远而空阔,唇角一勾时偏是那浅淡的讽刺。
在萧彻那震怒又暗藏了忌惮的注视下,他只从自己宽大的袖袍间,将那一封从棋谱上揭下来的陈旧的、明黄的圣旨取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一放,卷轴的一侧自然地垂落下去,如一幅画轴般在他手底下展开。
“皇上,你派人问询家父,是要找这个吗?”


第204章 冰冷的疯狂
那是……
瞥见这一抹明黄的瞬间, 萧彻整个人头皮一炸, 瞳孔立刻就紧缩了起来, 一时竟是连顾觉非话里的意思都忽略了。
他双目中迸射出危险又明亮的光来, 直接从上方走下,从顾觉非手中夺过了这一封圣旨!
陈旧的圣旨,已经有了一些年头。
但因为保存隐秘,所以甚为完好,看不出边角有任何破损的模样。而圣旨上面写着的字, 落着的年号,还有那盖着的印, 无一不是萧彻所熟悉的!
遗诏!
竟然是先皇临终前留下的遗诏!
这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为七皇子定名为“埙”,立为储君, 于先帝大行之后登基继位!
好啊!
竟是真的有这一封圣旨的!
先前派人去太师府,那老奸巨猾的顾承谦竟然还敢冠冕堂皇地说当年的物证无一留存, 实属欺君大罪!
萧彻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也不住地起伏,既有一种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的紧张,又有一种这封圣旨最终还是落到了自己的手中的庆幸与兴奋!
自古皇帝继位,要讲一个“名正言顺”。
那个被薛况扶持的什么“萧廷之”, 怕是当年连这一封圣旨的模样都没有见过, 更不曾知道这圣旨的内容,所以才一直用着“廷之”为名。
如此一来,却是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距离当年宫变,已过去了整整十六七年, 当年五岁的孩子,成长到二十一二,样貌变化堪称天翻地覆!
朝中老臣们死的死、退的退,谁还能分辨他身份?
只要这圣旨握在他手中,那这个萧廷之,这个薛况,就永远是名不正、言不顺!
萧彻的心底,忽然一片沸腾的火热。
就像是原本身处绝境的人,忽然之间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瞬间由满心的绝望变作满怀的希望。
他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从头到尾,顾觉非就站在近处,无悲也无喜地看着。
对方才萧彻忽然抢夺走遗诏的举动,他未有半分的阻止;面对着他此刻肆意的笑声,他也没有半点异样的情绪。
倒是萧彻自己笑完了之后,终于想起了他来,也几乎在同时记起了他方才那两句极不一般的询问。
手持着遗诏,他眼底暗光闪烁。
在这一闪念之间想起了无数。多年高坐在这帝王之位上,岂能没有半点的算计?
变脸只在瞬息之间!
在一手将遗诏合上的瞬间,他抬起头来看了顾觉非一眼,已经是满眼的冷酷,竟是毫不犹豫高声一喝:“来人,顾大学士犯上作乱,涉嫌与反贼薛况勾结!左右侍卫,速速将其拿下!”
殿内伺候的太监们悚然一惊。
他们一直都站在这殿中,显然还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皇帝怎么就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时间都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太极殿外守着的侍卫们,却是一下听见了声音,全部朝着殿中赶来。
只片刻间已是刀光剑影满布!
方少行走在众重甲侍卫之间,一身暗光银甲,威武不凡,大步走进来,按剑而立,高声应道:“末将方少行,奉诏护驾!”
顾觉非袖手站着,岿然不动。
这时萧彻还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满眼都是膨胀的欲望,还有终于将一切都掌控的得意!
他从来都不是真的器重顾觉非,尤其是这些年来,对方用尽了手段,明里暗里逼迫他为他加官进爵,三年半的时间就已经官拜一品,几乎触到了萧彻的底线!
如此年纪轻轻就已能操纵朝野,那将来什么样的地位,才能满足他的野心?
今日他本没想要直接动顾觉非,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且还亲手送上了这遗诏。
他怎能不动他?
这里可是先有顾太师之死,后有他亲眼看过遗诏啊!
斩草必要除根!
但凡对他帝位有威胁的,都决不能容忍!
萧彻紧紧地盯着顾觉非,几乎没有看进来的方少行一眼,大袖一挥,已是凛然地伸手一指:“快!将逆贼拿下!!!”
顾觉非站在金銮殿中央,被萧彻用手指着,可注视着他的目光中,却多了一分怜悯。
左右侍卫没动,方少行也没动。
萧彻终于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劲,浑身冷得一颤,那手也发起抖来,转而一指方少行:“方大人,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朕说他是反贼,你还不速速将其拿下?!”
“反贼?”
方少行眉梢微微地一挑,眼角下那一道旧疤顿时透出了一股邪性儿,只看了看顾觉非,又转过眼来看了看萧彻,竟是笑了起来。
“皇上,顾大人一心为国为民,此处哪里有什么反贼啊?臣怎么没看见?您跟顾大人,别是有什么误会吧?君臣之道,也是和为贵,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你、你……”
若是现在还察觉不出方少行有鬼,萧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了!他一眼扫过去,那些个侍卫全都刀剑在身,但极为整肃,有的面容中虽有疑虑,却是对方少行言听计从!
方少行不说一个字,他们就不动一下!
有备而来。
顾觉非今日竟然是有备而来的!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萧彻整个人都被愤怒给淹没了,一双因多日没休息好而满布着血丝的眼睛里,是滔天的怒火!
“顾觉非,你想干什么?!”
殿内所有的宫人太监都被这一幕给震住了,即便是这几日眼见着就要被薛况兵临城下,也从未见过这样剑拔弩张的场面。
谁也不敢多动一下。
有些胆小的已经两股战战,站都站不稳了。
顾觉非显然是场中最镇定的一个。
对于方少行与侍卫们一起进来,以及方才那看似装疯卖傻的言语,他都没有露出半分的惊讶,好像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一样。
面对着萧彻的质问,他只是闲庭信步一般上前了一步,清朗的声音不重,却悠长地回荡在整座大殿之中:“我今天来,是想跟皇上您谈谈心的。”
方少行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萧彻原本觉得万般不妙,此刻心底却忽然蹦上来几分渺茫的希望,强迫着自己平复了自己面上那过于慌乱的失态。
他冷声开口,先为自己辩解:“朕知道,你因为老太师去世的事情,对朕心有不满,将老太师的死怪罪到朕的身上。可老太师死了,对朕又有什么好处?!他一死,落在那些谋逆叛党的口中,便是畏罪自杀!朕祈求老太师长命百岁还来不及,又这么会害他?当日薛况那檄文来得惊人,朕只疑心当年还有什么事情不为朕所知,所以派人前去问询,绝无任何逼迫之嫌!”
“是吗?”
顾觉非低低地笑了一声,转过了头来,没看萧彻,却是扫了一眼这几乎围满了太极殿的侍卫,最后又看向了方少行。
他走了过去,竟将方少行手中那一把剑接了过来,握住了剑柄,猛将那剑自鞘中拔i出三寸!
“铮!”
三寸寒光似雪!
如镜一般平滑明亮的刃面上,倒映着一双漠然又冷酷的眼。
顾觉非头也不回地问道:“那皇上您可知道,在您派来的人离去当晚,家父便横剑自刎了?就是这样的一柄剑,亮得很,还沾着血……”
“哐当……”
在看见顾觉非拔剑那一刻,萧彻便察觉到了一分危险,畏惧地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御案上的东西,顿时倒下来一堆。
他心里一下慌乱起来,色厉内荏地呵斥:“朕乃金口玉言,岂会欺瞒于你?!朕本不过只是派人前去问询当年之事,谁能想到他如此禁不得吓!人一走竟然会自戕!此事与朕全无干系!难不成你顾觉非要因这没有半分证据的一己私仇,做出犯上作乱、弑君之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