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望着他道:“燕临是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不管情势如何,她是要去的,且这一世不要再迟到,不要误时辰,不要再让那少年失望。
谢危听后却是眉梢一挑,竟轻轻嗤了一声。
最好的朋友?
他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反正摇了摇头,终究没说,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喝茶了,只把手中的茶盏放下,道:“练琴吧。”
姜雪宁茶其实还没喝完,可本来也不大渴,聊过这话题后,先前与姚惜起争执的火气却是轻而易举便消失了个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沉重。
她放下茶盏,坐到亲桌前练琴,还弹《彩云追月》开指。
昨日都弹得好好的,按理说今日会更好。
可没想到,根本没有昨日的流畅,滞涩磕绊,才没几句就弹错了一个音。
谢危转头来看她。
姜雪宁一下停了下来,看着自己压在琴弦上那纤细的手指,它们不受她控制地轻轻颤抖着,连带着被压在下面的琴弦也跟着震颤。
她慢慢将手指移开,交叠握在身前,用力地攥紧了。
可那种颤抖的感觉却从指尖传递到心尖。
她垂下头,闭上眼。
谢危第一次没有责斥什么,只是淡淡地道:“静不下便不弹吧。”
燕临冠礼在即……
不提起还好,一旦提起,又怎能静心?
姜雪宁但觉心底沉冷的一片,被什么厚重的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来,连方才与姚惜吵架时那飞扬的眉眼都不见了神采,低低应道:“是。”
奉宸殿里再次没了声音。
谢危在书案前看公文,但似乎也不很看得下去。
姜雪宁在琴桌前发呆,没一会儿便神游天外。
过了有两刻,外头又有太监来,有事禀告谢危。
但看姜雪宁在里面,没开口。
谢危便起身来,对姜雪宁道:“自己沏茶看书,休憩片刻吧。”
他说完从殿中走了出去。
那小太监跟着他到了廊上,压低了声音禀告着什么。
姜雪宁听不清楚。
谢危的事情,她也不敢去听。
在琴前枯坐良久,方才出神时不觉得,回过神来却觉得身子有些僵硬。
这一张蕉庵乃是燕临所赠。
少年当时炽烈诚挚的面庞还在记忆的水面浮荡,可越是如此,她看着这一张琴越觉憋闷,于是还是站了起来,干脆真坐到那茶桌前,重新烧水沏茶。
那碟桃片糕还在搁在原处。
姜雪宁正正好瞧见它。
喝第一泡茶时,她没去碰;喝第二泡茶时,便觉得肠胃里有些清苦;待得茶到第三泡,终于还是觉得自己得吃点什么,于是向着那碟桃片糕伸出了手去。
雪白的一片一片,中间点缀着一些成片的桃仁。
乍一看好像和昨天的差不多。
但仔细一瞧,好像每颗桃仁都比昨天的要大?
宫里的厨子别的不行,种种糕点的样子都是做得很好看的,闻起来也是很好吃的,虽然吃进去之后的感觉可能和想的不一样。
可毕竟是在宫里么。
谁在意它是不是真的好吃呢?
薄薄一片桃片糕拿在手里,姜雪宁盯着看了半天,腹诽了一句,终于还是随便地往嘴里一塞。
糯米都揉到了一起,柔韧之余,又不失松软。
甜而不腻,清却不苦。
这味道……
初时没在意,可等味道在舌尖上化开的瞬间,姜雪宁真是眼皮都跳了一下,差点吓得噎死自己,手一抖险些把茶盏给推翻了!
甭管这桃片糕是什么味道!
总之不会是宫里的厨子做的!
上辈子她叫宫里会做糕点的大厨都试过了,没一个能做出她想吃的味道!
这一世宫里没换过的大厨就更不可能了!
那这碟……
姜雪宁只觉刚才吃进去的怕是毒药,抬手压住自己的眼皮,也摁住自己的心口,恨不能把刚才吃进去的那片给吐出来!
天啊她到底干了什么!
还是那句话,怎么连谢危的东西她都敢吃了!!!
说不准正是用这碟桃片糕来试探她是不是还记得四年前那些事呢?
谢危此人心肠狠辣。
都怪他最近态度太为和善,以至于自己习惯性地得寸进尺,失去了警惕!
冷静。
冷静。
就吃了一片而已。
谢危也未必数过。
以肉眼来看,这一碟看起来和先前没有什么差别。
再摆弄摆弄,就看不出来了。
姜雪宁连忙伸出手去,把那一碟桃片糕重新摆弄了一下,遮掩住了自己刚才拿走了一片所留下的空隙。
然后等谢危回来。
可等了半天,谢危还没回来。
姜雪宁隐约又闻见那一股隐隐清甜的香气,原本低头看着茶水的眼珠子转过去看了桃片糕一眼,转回来;又转过去看一眼,又转回来。
其实……
这一碟看着也蛮多?
再吃一片,也未必能看出来。
她扭过脑袋,朝偏殿门外看了一眼,听着那细碎的说话声还没停,胆子便壮了几分,又偷摸摸伸出手去,从盘碟里扒拉出来一片,迅速塞进嘴里。
再看那一碟桃片糕。
恩,很好,没什么破绽,就是左边这片看着突兀了些,莫名有些打眼。
姜雪宁觉得不能任由它这么放着,这般打眼若吸引了谢危注意力就不好了。
扔掉?
那也太浪费。
所以还是把它吃掉算了,这不算她偷吃,也不是她真想吃,是为了让这碟桃片糕看起来正常点!
她发誓,吃过这一片就真的不吃了,再吃会死人的!
可偷吃这种事……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就距离上瘾不远了,而且一片一片地吃,也的确看不出此刻这盘桃片糕和之前的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罪恶的小爪爪再一次地伸了出去。
“真的,最后一片,最后一片!”
姜雪宁对着自己手里第十片桃片糕立下誓言,然后咬了下去。
谢危这时正好从门外进来,也没听清,只道:“什么最后?”
“咳咳咳!”
姜雪宁吓得一哆嗦,刚吃进去的桃片糕咽都来不及咽便噎住了!
她连忙给自己灌了半盏茶,才避免了被噎死之险,转身来道:“没,没什么,说最后一泡茶了,念叨谢先生您怎么还没回来呢。”
谢危走近了一看,她的确是泡了茶,不过……
这碟桃片糕原本是这么少?
他看着姜雪宁,似笑非笑。
姜雪宁顺着他目光一看,原本装着云片糕的小碟……
摆盘什么时候这么稀疏了?
没没没没关系!
也许谢危这人眼瘸呢!
她讪讪一笑:“刚才有点饿了,吃了一点,就吃了一点……”
谢危挑眉:“当我眼瘸?”
姜雪宁咬了咬牙:“比一点多一点。”
谢危于是“哦”一声:“尝着怎样?”
姜雪宁心想自己可不能记得当年的味道,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跟昨天差不多,宫里的厨子就是花里胡哨,看着好,吃着不行,喝个茶吃吃还是可以的。”
谢危忽然觉得——
这丫头片子可能是真的活腻了。
念头一动,他走上前去,作势要把那一盘端了,道:“既然不好吃也不必委屈自己,扔出去好了,叫宫里厨子再好好给宁二姑娘做一盘。”
扔了?!
姜雪宁脱口而出:“别啊——”
话一出口她就想给自己两巴掌。
谢危停下来,饶有兴味地看她。
姜雪宁终于知道,自己不仅是个有逆鳞的人,还是个有死穴的人。
由奢入俭难。
乡野之间长大,口腹之欲难饱,是以尝过好的,便总念念不忘。
她心内惨淡一片,干脆豁出去,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面无表情,顶着对方的注视,脸不红心不跳,语重心长地道:“也没有那么不好,做人当戒奢从简,不可浪费。”
然后把那碟桃片糕从谢危手里接了过来。
谢危:“……”
若早知一碟儿桃片糕便能把这祖宗收拾得服服帖帖,先前费那么大劲儿,又是哄又是训,担心她不学好,都是为了什么……
突然有点怀疑起自己看人的本事?
他莫名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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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086章 分享
从奉宸殿离开时, 姜雪宁把没吃完的桃片糕一并带走了。
谢危看着她。
她还一脸义正辞严地解释:“谢先生常日出入宫廷,料想不会把糕点带进带出, 如此这碟桃片糕放在殿中无人享用, 搁到明日怕就不好吃了, 不如让学生带回去。”
谢危没说话。
姜雪宁便当他是默认了。
食盒往手里一拎, 她大步跨出了奉宸殿:反正馅儿也露了,装也装了,谢危没看出来就不会看出来, 看出来了自己也无法改变他的想法或决定。那不如趁自己脑袋还在脖子上,多活一天是一天, 能吃一点是一点。拿命换来的桃片糕,当然要带回去继续吃!
想明白这一点, 她脚步就变得轻快起来。
人走在路上, 跟要飞起来似的。
谢危在她后面看着,只觉得她悲伤快乐都很真切, 也很简单。
*
仰止斋众位伴读中, 只有姜雪宁是被谢危提溜着需要另花时间去进学练琴的, 所以旁人的时间往往和她对不上, 旁人休息的时候她可能才回,她休息的时候旁人可能已经在看书了。
这会儿也一样。
姜雪宁拎着食盒回来,众人基本都在午歇, 整座仰止斋里安安静静。她进屋将食盒放在自己的桌上,打开来又没忍住吃了两片,才琢磨起来。
被陷害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 尚且还能为自己找借口,说是没防备,不小心;可如果再发生第二次,那就连借口都没得找,是真的chu
与其暗中猜测,不如当面澄清。
更何况这一世她与萧姝实在没有什么直接的利益冲突,她在宫内这段日子,不该这么难过才对。
那枚或许惹了事的香囊,此刻就放在桌边上。
一道破损的划痕十分明显。
姜雪宁盯了它有片刻,一念落定时,便将食盒合上,直接从桌上抓了香囊,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的屋子在整座仰止斋最偏僻的角落。
萧姝的屋子却是这里最好的那一间,坐北朝南,两面开窗,采光很好,邻着一条走廊,周遭也没有旁人。
走过去并不需要多久。
门口却有宫人静立着伺候。
姜雪宁走过去时,站在外面伺候的宫人便看见了,朝她弯身一礼,竟然直接向她道:“姜二姑娘是来找萧大姑娘的吧?我们姑娘正在等您。”
姜雪宁顿时有些讶异地一挑眉。
这可真让她有些意外了。
她看了这宫人一眼,没有说话。
宫人也不多言,上前便将门推开了,请她进去。
姜雪宁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布置得竟不比她那边差多少,处处透着点世家勋贵才有的底蕴,看起来没有那么富丽,可连角落里随便放着的一只花觚都是雨过天青的釉色。
宫人站在书案前伺候笔墨。
萧姝穿着一身浅紫的留仙裙,一手挽着袖,一手持着笔,正在作画。大江流去,两岸对出,古松兀立在高崖之上,孤帆飘荡远影渐淡于水波尽头。
气魄竟然不小。
旁的女子,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大多偏爱工笔花鸟,写些闺中春怨,可萧姝显然不爱,更喜水墨染江山,格局更开阔些。
也或许,这是她想要给别人的感觉。
姜雪宁进来时,她笔尖正好点着那孤帆的帆影,抬眸看见她便勾唇一笑,道:“我便知道姜二姑娘会来找我,不过比我想的还早了许多。”
说话间她搁了笔。
也摆了摆手叫伺候笔墨的宫人出去了。
屋内就剩下她们两人。
姜雪宁早知萧姝不是个好相与之人,闻言并不惊讶,只道:“那看来,我还是很出乎萧大姑娘的意料的。”
萧姝点了点头:“岂止出乎意料,简直是有些佩服了。”
姜雪宁道:“你指的是查抄仰止斋那一桩吗?”
萧姝一笑:“姜二姑娘明白人。”
姜雪宁一声嗤,也不想废话,直接将那一枚香囊搁在书案上:“昨儿你还给我的香囊,的确是我所有。不过你捡到香囊的地方,大约并不是我丢香囊的地方。”
萧姝竟道:“我知道。”
姜雪宁顿时挑眉。
萧姝却沉默了片刻,似乎斟酌了一下,才道:“查抄仰止斋那一桩是我做的,可这一切也不过源于一个荒谬的误会,我并非想要针对你。”
姜雪宁忽然觉得她很有意思。
回望着她,她微微一笑:“我也知道。”
这番对话颇有点耐人寻味。
两个人之间互有试探。
其实在刚知道有姜雪宁这么个人时,萧姝并没有想过将她当成自己的敌人,一是她出身高门,能威胁到她的人很少,二是姜雪宁与她之间也没有实质的利益冲突。
要成为敌人,这二者缺一不可。
然而入宫之后,一切似乎就有了变化。
姜雪宁在肉眼可见地备受重视,虽然出身不如,可在宫中竟然也不比她差;随即而来的便是沈玠对姜雪宁的过度在意,甚至还私藏了一方绣帕,稍微有些敏锐的都知道,沈玠极有可能会被立为皇太弟,而她是一个想要成为皇后的女人。
在这种情况下,姜雪宁足够成为她的威胁。
而且是很大的威胁。
那一次是刚巧得知了宫里要下令查抄的事情,她前后一合计觉得即便此计不成也能让姜雪宁入慎刑司吃一番苦头,在里面发生什么事情,当然也不由姜雪宁本人说了算。
如此便可轻而易举消除此人带来的威胁。
可没想到,危机面前,这位小门小户出身的姜二姑娘竟然临危不乱、据理力争,甚至不惜以死为威胁,硬生生将这一场危机化解。
更没想到,沈玠那一方绣帕另有主人。
她的敌人根本不是姜雪宁,而是她的姐姐姜雪蕙!
这可真是闹了天大的笑话!
萧姝一向好面子,可在因为这件事被太后姑母责斥的时候,即便心里再如何不甘,再如何不爽,她也无法反驳——
是走了一步错棋,出了一记昏招。
如此往后既要对付姜雪蕙,还要对付姜雪宁这个新结下的仇人,实在很划不来。
一个人再强,也不过是匹夫之勇,抵挡不过千刀万剑。
萧姝并不愿意树敌太多。
而眼下这一枚香囊的事情,正好为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挽回先前的错误,也为自己减少一个强劲的敌人。
萧姝打量着姜雪宁的神情,轻轻摆手,请她坐下,道:“当日实在是一念之差,无心之失,险些累得姜二姑娘出事,我心里实在有些愧疚难安。不过与姜二姑娘也无甚交集,不甚了解,也不知要怎样才能解开这中间的误会……”
一念之差,无心之失?
那陷害若是成了她现在早已身首异处了!
不亏是萧氏一族,高门出身,真不拿旁人的命当命,如此高高在上!便是谢危都没这一副令人厌恶的嘴脸!
姜雪宁发现,这可能就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喜欢萧姝的因由所在。
但她也无意因此亲自与萧姝撕个你死我活。
对方既有拉拢她讲和的意思,她也不必立刻就拒绝,好歹给自己讨回点利息来再说吧?
是以,姜雪宁淡淡地笑了起来,故作轻松地莞尔道:“萧大姑娘这样尊崇的身份,若是想解开误会,那是给我面子,我哪里敢不应呢?”
端看想不想罢了。
萧姝回视着她,似乎在衡量她这话的真假,过了好半晌,也懒得同她绕弯子了,只道:“聪明人面前还绕弯子没意思。坦白说吧,若你最终是要出宫去的,我不愿同你结仇。虽则我压你一头,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况我还要对付你姐姐。我愿意拿出诚意,只是不知先前那笔仇是否能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
想得倒是美呢。
强买强卖本事不小嘛。
不过这是心里面想的,姜雪宁面上看起来十分好说话,很感兴趣地道:“这当然没问题,毕竟我人微言轻,势单力孤,也的确无法与您抗衡。只是不知,萧大姑娘这诚意有多少了。”
萧姝拿起她那枚香囊,思索着看了片刻,便笑道:“总有些跳梁小丑背后作妖,让人生厌。姜二姑娘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不如便料理妥当,也好叫大家都清净清净。”
姜雪宁一副很满意的样子:“这可真是太好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背地里某个作妖的该是用这香囊陷害了她一把,说不准还涉及到什么紧要的事情。
萧姝当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什么“诚意”什么“一笔勾销”,话说得好听罢了。事实上即便没有她的存在,她也一定会找到那真正丢下香囊之人,除之以绝后患!
这么讲不过是把这件事利用完全。
若真能哄得人忘记先前被陷害的那桩仇怨,可不就一石二鸟了么?
姜雪宁不上这当,可她将来的确是要出宫去的,没必要这么早就跟萧姝撕破脸,且反正她都把姜雪蕙搞进宫来了,接下来虚与委蛇一段日子对她来说并无坏处。
是以答应得十分干脆。
两人这一番交谈之后称得上是宾主尽欢,由萧姝亲自将姜雪宁送出了门外。可待从这一条长廊上走出去,回头来再看着萧姝那两扇重新闭上的房门,姜雪宁只想起了上一世的纷纷扰扰。
上一世,她同萧姝一般,死活想要当那个皇后。
却没料想江山一朝倾覆,贵为皇后也不过渺如蝼蚁。
萧姝聪明一世,眼下一步一步地算计着想要登上那后位,可却对那蛰伏在暗中的危险一无所知:她,或者说萧氏一族真正的敌人,根本不是此刻仰止斋中任何一位伴读,而是那位高高站在奉宸殿上为他们传道受业解惑、圣人一般的谢少师、谢居安!
想到这里,她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坐山观虎斗的悠然之感,笑了一笑,便返身向自己屋里走去。
还有一碟桃片糕在屋里等着她呢。
人生苦短,跟人勾心斗角多没意思!
*
姜雪宁重新翻出了那本医书,也将那碟桃片糕从食盒里拿了出来,搁在书案边上,看书之余便顺手取一片来吃,冬日午后倒也悠闲惬意。
看了约莫半个时辰,外头有人来找。
昨晚来过的周宝樱“笃笃”又在外头敲门,声音里充满了雀跃:“宁姐姐!我来还你的糕点啦!”
姜雪宁一怔,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回忆起来,周宝樱似乎是说过借她的糕点去吃,等新的糕点送到便来还她这种话。
不过……
她摇头笑了一声,走过去给她开门,道:“我还以为你说着玩儿呢。”
周宝樱果真拎了个食盒站在外头,小巧的琼鼻轻轻一皱,有些得意:“与吃有关的都是大事,宝樱可也是言出必践呢,说到做到!”
她走进来,把食盒打开了。
里头三层,装着的都是各色糕点。
显然御膳房和仰止斋的宫人都知道她爱吃,每日糕点送来总是她那边最丰厚,样式和品种都多很多。
“这是核桃酥,杏仁酥,这是玫瑰馅饼,黄豆糕……”
周宝樱眼睛亮亮的,一样一样指给姜雪宁看。
可说着说着话,她忽然就看见了书案上摆着的那盘桃片糕,也不知为什么,目光就移不开了。
姜雪宁正纳闷她为什么没声儿了,一看她,再顺着她目光看去,心里面顿时咯噔的一下,拔凉拔凉。
失策了……
刚才去开门请周宝樱进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先把这碟桃片糕藏起来!
周宝樱咬了咬唇,看了看姜雪宁,又看了看那碟桃片糕:“宁姐姐这个,看上去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姜雪宁:“……”
她想说,不,你误会了,这个一点也不好吃。可谁又能顶得住周宝樱这种小鹿似的湿漉漉的眼神?
简直好像不给她吃的是一种罪恶。
更何况,这小姑娘昨日貌似无意来同她说那一番话,是副善心肠。
姜雪宁思量片刻,终是不大忍心拒绝,虽然觉得心头滴血,还是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想吃,那我分一半给你拿回去,好不好?”
周宝樱顿时眉开眼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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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危下章见,燕临下下章见。
总而言之,都是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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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087章 扔掉
“郑尚书也真是老糊涂了, 年将乞休,折子都下来了, 却还在昨日内阁议事时当众为勇毅侯府求情。谁不知道现在圣上正在气头上?这事儿他可真是没看清楚形势。这不, 引得圣上龙颜大怒。他一个遭殃不打紧, 倒连累得在场所有同僚与他一道担惊受怕, 唉……”
陈瀛长长地叹了一声。
叹完后却不由打量对面谢危的神情。
这是在谢府。
昨日下午内阁议事的时候起了争执,险些闹出大事来。但当时谢危似乎去了奉宸殿教那什么女学生,并不在阁中, 因此免涉事端。
陈瀛忍不住要思量这中间是否有什么玄机在。
是以趁着今日一早不用早朝,掐着时辰递上名帖, 来拜谢危,叙说昨日内阁中事, 探探这位少师大人的口风。
谢危人虽不在, 可事情却是一清二楚。
奉宸殿偏殿时那来的太监已经将情况禀明了。
听着陈瀛这一番话,他眉目间也无甚惊讶, 只道:“正是因为郑尚书年将乞休, 折子都下来了,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 顾虑比旁人要少,才敢做出这种事来。换了旁人或恐还要担心头上顶戴,腰间印绶。圣上虽然恼怒, 却也得防着天下悠悠众口,不至于对郑尚书怎样。”
这一番话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陈瀛当然知道郑尚书这老头子为什么这么敢说。
可……
他有些为难模样,望着谢危道:“可郑尚书都被收监了, 难道还能放出来?”
谢危一笑:“这就看陈大人以及刑部的旧属了。”
陈瀛若有所思。
谢危淡淡道:“圣上这人也念旧情,郑尚书半生为朝廷鞠躬尽瘁,在内阁议事之时公然触怒圣上,若不将其收监,人人得而效仿,天子威严何存?可人有时候上了台阶也缺个台阶下。且陈大人等刑部同僚,都是郑尚书昔日下属,郑尚书行事如何,有目共睹。人情淡薄冷暖,都在这一念之间。”
官场上行走,谁人不愿趋利避害?
纯凭着“仁义”二字,根本走不远。
陈瀛便是向来不管旁人死活,只一心琢磨着上面人是怎么想,听过谢危此言,心头便是微微凛然,明白了谢危言下之意:皇帝固然把郑尚书下了大狱,可也想看看朝堂上其他人对这件事的反应;且郑尚书乃是他的上司,他当了郑尚书多年的下属,连这侍郎之位都是郑尚书提拔上来的,若在此时落井下石,旁人兴许嘴上不置喙,背地里未免觉得他冷性薄情,暗中疏远;更何况新的尚书顾春芳即将上任,只怕也要看看手底下这帮人的品性。
新官上任三把火。
焉知这火不烧到自己身上?
陈瀛一念及此,已是通透了,也知谢危很快便要入宫授课,不敢有太多叨扰,起身来便长身一揖,恭敬道:“下官再谢先生指点。”
谢危平淡得很:“陈大人心思缜密,假以时日也必能想到的,言重了。”
陈瀛却知道这话不过是客气。
所谓“假以时日”,便有早晚,有些事情不早点做便是错。而谢危最厉害的,或恐便是在一切刚发生的时候便洞察纵观,心中有数,执棋在手,运筹帷幄。
他一笑,也不反驳,再次躬身,才告了辞。
侍立在旁的剑书在他经过时略一欠身,可等目送着此人的身影在回廊尽头消失后却是紧皱了眉头,向谢危道:“这位陈大人做人可真是精明,万事都要问明了再走,事事都来请教您,一则是他的确谨慎,二则只怕也有向您示好之意,按说该是对先生唯命是从了。可上回宫里那件事,他办得却不妥当。您交代的分明是他,可宫里来人到刑部请时,他却带了个查案厉害的清吏司主事张遮。明摆着是两头不想得罪,既想要办了您交代的事,但也不想牵扯其中,像颗随时会倒的墙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