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面上便出现了一种很难言说的神情,似!垂悯,似难过,又好像带着一种温温的包容,然后凑上来,亲吻他眼角。
她说:我只是想你放过自己。
她唇瓣是润湿的,落在他眼角,便如一般倾覆而来、沾着些许清润露水的花瓣。
谢危搂她在怀里。
姜雪宁曾说,他不会喜欢人。
姜雪宁又说,有什么不快要告诉她。
姜雪宁还说,想他放过自己。
可卸下防御对着旁人剖白自己,对谢居安来说,是一件危险的事。
只是这些天来,宁二注视他时,那仿若蒙了一层薄雾似的眼神,总是在他脑海中浮现,让他觉得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像是浸泡在烈酒里一般,灼然地滚烫,甚至带着一种饱胀的滞痛。
谢危突地起了身,抬步便往外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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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值房外挂了许多伞。
他拿起一柄来,便伸手将其撑开。
内阁中几位辅臣都不由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喊了一声:“谢少师――”
谢危头也不回,只道:“有外姓因公事入主坤宁宫,不正好么?”
说完已执了伞,径直步入纷纷扬扬的暮雪,向坤宁宫方向去。
不一会儿便远了。
内阁中众臣乍听此言,皆是一怔,不由面面相觑。
坤宁宫有主,这算好事?
然而刚要开口表示疑惑时,脑海里灵光一闪,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他们觉着乾清宫空着,坤宁宫就该也空着。可如今坤宁宫被长公主挪给了姜雪宁,这不正说明沈芷衣完全没有要扶立新帝的想法吗?
不然将来立了新帝,新帝大婚,叫人搬进搬出,那多麻烦,多尴尬?
他们已算知道没有皇帝的好处了。
明里不说,暗里却都十分一致地不希望再搞个皇帝出来。
姜雪宁入主坤宁,几乎立时削弱了坤宁宫作为皇宫寝宫的特殊,连带着把整个皇宫的特殊性都给削了下去,可不是好事一件么?
倒真是他们没想透啊。
只不过,谢居安也觉着这是好事一件吗?

第250章 不吃醋

坤宁宫内外,到处是忙进忙出的宫人。
郑保指点着他们重新布置宫室。
不用的搬出去,有用的搬进来。
姜雪宁倒用不着自己动手,交代完了一些事之后,就同进宫来走动的方妙一道,坐在偏殿里,一边剥着橘子,一边烤火,顺道聊聊近日京中的趣事儿。
殿里头暖烘烘的。
方妙第一百次忍不住地赞叹起来:“当初头回见着你,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势’在身的大运之人,果然没叫我料错吧?你看看着座宫殿,往日那可是天子女子巴不得就来了的地方,如今长公主殿下眼睛也不眨一下就给了你,甭管当不当皇后,这也是坤宁之主啊。”
沈琅虽然驾崩了,可皇族并未瓦解,朝臣也没有瓦解皇族的意思,所以沈玠还是临淄王,方妙也还是临淄王妃。
只不过谁也不提“报仇”的事儿。
二十余年前“三百义童”的惨案,是非曲直如何,各在人心,何况还得掂量掂量是不是有本事向谢危寻仇。沈芷衣手握重兵都没提这事儿,其余人等有点眼色也该看出局势来了。
方妙自然也不瞎掺和。
她虽嫁了人,可眉眼间的神态却与旧日仰止斋伴读时没什么变化,甚至端庄的衣裙边角不显眼处,还偷摸摸挂了一小串铜钱,时不时便悄悄摸上一把。
眼睛看着人是也还透着点神叨叨的打量。
只是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唉,太可惜了……”
姜雪宁闻言,不由得向天翻个白眼:又来了,又要来了,这些天她耳朵都要听出茧来了!
果然,紧接着,方妙就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扼腕道:“真的太可惜了!其实这座坤宁宫算什么啊,你可是差一点就把整座皇宫握在手里的女人啊!大好机会放到眼前,天下唾手可得,只要你当时点个头,这天下说不准就换了女主!”
姜雪宁没接话。
方妙眼底便多了一分惋惜:“到那时,说不准我能跟那个圆机和尚一样,骗吃骗喝,蹭着你混个国师来当当,岂不美哉?”
姜雪宁掰了一瓣橘子塞进口中,笑起来道:“天刚好要黑了,挺适合你现在做梦。”
她穿着一身浅青的衣裙。
抬起手来时,那上好的绸缎顺着她柔滑的肌肤层叠地落下,便露出了纤细白皙的手腕,上!上头松松挂着一串通透澄澈的蜜蜡黄手串,轻轻一晃便折射出柔和的光彩。
说是“蜜蜡黄”,可其实不是蜜蜡,而是和田黄玉之中比羊脂玉还要名贵的玉种。瞧着与蜜蜡黄玉相似,可价钱是差出去天远,除了少量为民间巨富所有,仅有的那些也进献了皇室。
方妙还记得,以前沈玠拿回来过一块儿。
她当时瞧着欢喜,琢磨着是打块小玉佩戴在身上,还是做成抹额挂在头上,末了拿不定主意,也舍不得瞎动,便干脆锁在了匣子里。
可如今看姜雪宁,就这么漂亮圆润的一串挂在手腕上,十二颗珠子打磨地光滑细腻,婉约柔丽,乍一眼看上去只怕要以为是蜜蜡。
毕竟哪家有钱也不是这样糟践的。
拿着一方整的黄玉,做成一枚印章或是玉佩还好些,若要切碎了打磨成珠,不知要浪费多少好玉料,简直是暴殄天物。更不用说,玉色如此均匀,质地又都如此上乘,天知道要花多少工夫才能凑足!
方妙是前几天见她戴上这手钏的,第一眼看时也没在意,后来对着光偶然瞥见,才发现这玩意儿竟是和田黄玉,差点没惊得把心给吓出喉咙。
于是带了几分艳羡地说,这一串可真好看。
姜雪宁当时在做别的事,只漫不经心、不甚在意地回说:“上个月谢居安随手给的,也不大好看,妆奁上搁着吃了大半月的灰,前两日把原来那紫玉手镯磕了,才勉强捡来戴戴。”
随手给的。
吃了大半月的灰。
勉强捡来戴戴。
恩,可能人比人就是这样吧……
当时方妙就不想说话了。
眼下不意间又瞥见这串珠子,便想起当日的堵心来,这回倒是真心实意地道:“也就是姜二姑娘才有这福气,往日吃得多少苦,今日才能享得多少福,过个舒心日子,换了旁人还吃不住这样好的命格呢。”
姜雪宁不由看她:“你这感叹来得没道理,府里什么事儿叫你不痛快?”
方妙与沈玠那是一对欢喜冤家,不打不相识。
如今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小两口的事情本也不需要旁人多掺和。只不过沈玠善良又心软,后宅里还有一个姜雪蕙,虽然她不争不抢,日子也能过吧,可与什么“神仙眷侣”就差多了,也就是凑合凑合比旁人好点。
方!妙撇嘴:“你可不知道,早两年是传过要立他为皇太弟吗?这阵子京里人人都在猜将来谁做皇帝,有些个没眼色的便往他身上猜。如今王府里面可热闹,金银财宝之外,什么妖姬美妾都往后院里送呢,今儿个赏雪偶遇,明儿个月下相逢,没事儿都能搞出事儿来,一团乌烟瘴气。今晚我可不想回去受那罪,你若不留我,我找殿下蹭个地方睡去。”
话说得轻巧,却未免带了点酸气。
但凡动了真心,哪儿能那么心平气和地面对呢?
姜雪宁笑起来:“你这是在意了,吃味儿了。可他既然对这些人无意,那也只是那些人对瞎子点灯,白费蜡,你倒不用往心里去,总归就烦一时罢了。”
这种事,总是没道理可讲的。
能控制住不迁怒是很难的。
说不心烦是假的,她只恨不得把那帮心怀不轨的女人都赶出去,别在自己面前晃悠。
只不过抬眸一瞧姜雪宁,却突然怔了一下。
方妙眨了眨眼:“你从来不这样吗?”
姜雪宁没反应过来:“哪样?”
方妙坐直了身子,注视着她,眸底多了几分探究的认真:“像我一样,通俗点讲就是‘吃醋’。比如别的女人靠近他,明明也不是他的错,可你就是不高兴,忍不住,甚至还要给他气受。你没有过吗?”
吃醋?
姜雪宁仔细回想了一下,还真没有。
于是摇头。
方妙面上顿时划过了一分惊异:“这怎么可能呢?”
她忍不住想要追问。
只不过这时候外头突然来人通传,说谢少师往这边来了。
方妙立刻就闭了嘴,同时还有几分莫名的心虚胆怯,赶紧起身来道:“天色也晚了,我突然想起我在这儿跟你说了半天话,还没去给殿下请安呢,这就先走一步!”
说罢脚底抹油便溜。
那架势俨然是学得不好的学生怕遇着先生,能躲多远躲多远,毕竟方妙当年在仰止斋,也算是混日子一把好手,可不敢被看见。
于是,谢危撑着伞,从纷纷扬扬的雪里走过来时,就见偏殿里的姜雪宁手里掰着半拉橘子,用一种颇为无奈的眼神看着他。
一名新来!的宫女立刻上前要接过他的伞。
岂料谢危眉尖微微一蹙,只跟没看见似的,自己轻轻将已经收了的伞斜靠在廊柱下,然后才从外头走了进来。
谢居安凡事不爱假手他人,这一点姜雪宁是习以为常的,往日并不曾注意。可今日兴许是换了一名新来的宫女,瞧着眼生,她反倒注意到了。
方妙方才困惑的问题,忽然从脑海中划过。
大冷的天从内阁值房那边来,他眼角眉梢本就是清隽,如今更染上少许寒意,一双眼看着人时,格外有种专注深沉的味道。
道袍雪白,不沾尘埃。
从前世到今生,她几乎已经习惯了谢危这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模样,好像除了前世胆大妄为的自己之外,也不曾听闻哪个女人对他投怀送抱,好像此人天生不近女色,旁人天生也不招惹他一般。
想想怎么可能呢?
甚至从来没有见过。
自然也就不会像方妙一般烦扰。
因为谢危不是沈玠。
姜雪宁并非不会吃醋的人,相反,她若闹腾起来,手段是一点也不少。可打从与谢居安在一起,甚至没在一起时,她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那些小性子和脾气,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是她收敛了,不用了。
而是谢居安不声不响,做得太好,一点烦扰都不带给她,以至于无论是小性子也好,醋坛子也罢,根本连派上用场的机会都没有。
她眼底润湿了几分,上前主动环住他腰,问:“怎么过来了?”
他才从外头来,身上还是一片冷意。
可她在这殿内熏得暖烘烘的,凑到他怀里,便将那冷意驱散了几分,谢危搂住她,一声笑:“我要不过来,就你给沈芷衣卖命这架势,还不知要在宫里睡几天。”
姜雪宁咬唇笑:“谁叫你不来接我?”
她惯来强词夺理,这般理直气壮,谢危都习惯了,也不反驳,拿起旁边雪狐毛滚边的斗篷来,便把她整个人都罩里面,只露出巴掌大一张小脸,然后道:“我们回去吧。”

第251章 刀藏

姜雪宁听他说“回去”,用的还是“我们”,眼底便带了几分促狭之意,偏要问他:“回哪儿去?”
谢危唇线紧抿,看着她不说话。
姜雪宁便忍不住闷笑。
过了好半晌,他耳尖微红,面上却平静一片,道貌岸然地吐出了两个字:“学琴。”
她差点笑倒。
谢危却是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索性一手持伞,一手把人环了,从坤宁宫偏殿前面带走。
郑保手里拿了一张清单来找。
还没等他开口,谢危已经扫了他一眼,径直将他的话堵了回去,淡淡道:“不是死人的大事就明天来问。”
郑保顿时无言。
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谢危把人带走。
姜雪宁踩着已经被雪盖上薄薄一层的台阶往下走,只笑:“你也太霸道了些,今日安排不好,明日还要他们布置,耽搁了可不好。”
谢危道:“你有意见?”
姜雪宁连忙摇头,假假地道:“那小的怎么敢,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危不接她话了。
两人出得坤宁宫门时,许是今日人来人往,搬进搬出,宫内一应琐碎无人照管,竟有一只毛色雪白的猫慢悠悠从朱红色的宫墙下来,可因着那一身与雪的颜色相近,乍一看还很难发现。
姜雪宁瞥见时,差点踩着它尾巴。
可这一瞬间脑海里想起的竟是身旁的谢危,手伸出去几乎下意识就拽住谢危,要将他往自己身后拉。
没料想,谢危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垂眸看了一眼。
眼见它挡路不走,便俯身拎着这小猫的脖颈,轻巧地将它提了起来,然后放到道旁去。
姜雪宁愣住。
这一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迷惑之感,又隐约像是猜着一点什么。
她怔怔然望向他。
谢危却只道一声“走吧”,便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紫禁覆雪,宫墙巍峨。
姜雪宁心有所触,唇边也绽出微微的笑意来,问他:“不怕猫了?”
谢危道:“猫哪里有人可怕?”
姜雪宁沉默片刻,又看见了逐渐低垂的!的夜幕下不断飘洒下来的白雪,问:“那雪呢?”
谢危道:“总会化的。”
那一刻,当真像是漫天飞落的雪,都褪去了萧瑟的寒意,反透出一种轻盈和缓的温柔。
刀琴驾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候。
两人出来,便掀了车帘入内。
而后一路朝着谢危府邸驶去。
道中无聊,姜雪宁便忍不住,暗搓搓从他口中探听内阁那边的情况:“女学的事,那帮老学究,现在是什么口风?”
这小骗子,成天想从他这儿套话。
后门走起来可真是顺溜。
谢危闭上眼睛,含笑道:“没有口风。”
姜雪宁以为他这意思是不告诉自己,眼珠子一转就蹭了上去,声音都软了些:“我知道,如今朝廷都是内阁议事,事若未定不外传,你在其中的确不方便总跟我说里面的情况。可稍微透露一点也无妨嘛,就一点,一丁――点儿!”
话说着她还掐了掐小拇指。
比出来的是一个特别特别小的部分。
谢危被她这一声叫得耳朵都要酥了,斜眼看她,然后按住了她搭在自己左臂上的手掌,以防她再做出点什么来,叹了口气道:“‘没有口风’的意思是,他们心里有意见,却不敢反对,不是不告诉你的意思。”
姜雪宁明白了:“哦。”
她想想就要松手,只不过眼珠一转,突然又想起学塾的事儿来,非但没松手,凑得还近了些:“那你觉得,把以前奉宸殿,仰止斋,就坤宁宫附近那一片改作女学第一间学塾,先收京中贵女,余者比闻风而动。然后再往京中其他地方,还有其他州府推行,怎么样?”
谢危想想,这是觉得自己利用价值还没尽。
其实对什么女学,科举,他一应兴趣都没有,但若要此时说出“随便”二字吧,她一双眼又亮晶晶地看着他,让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于是想想道:“挺好。”
姜雪宁得寸进尺:“然后呢?”
谢危考虑片刻,看她一副真心求教的模样,到底是没磨过去,耐心地教她道:“法子是没有错的。只不过,鹰隼长有一双利眼,为的是飞在高空也能看清下方的的猎物;农户给庄!庄稼勤浇水,去虫害,为的是秋收时节人,十年寒窗,为的是一举闻名天下知,封侯拜相享庙堂。世间人多是无利不起早。要推女学,怎么建学塾,收学生,都是外术。倘能我不动而人趋之若鹜,方是内道。长公主要推女学是个想法,提起来容易,但你们可想过,学有何用?”
我不动,而人趋之若鹜。
姜雪宁心底一震。
她眨了眨眼,脑海里便突然闪过了几道灵光,隐隐然已抓住了什么,顿生醍醐灌顶之感。
姜雪宁皱眉思索。
谢危循序渐进,一点点引导她:“天下有白鹿、岳麓等几大书院,学子千里迢迢也来求学,可知为何?”
姜雪宁道:“因为书院的先生学识更厚。”
谢危一笑:“不错。”
谢危见她抓住了关键,唇边的笑意便深了几分,安安然重新把眼睛闭上,靠坐回去,道:“谋事易,成事难,贪多嚼不烂,想清楚再做,别让人看了笑话。”
谋事易,成事难。
姜雪宁前世总想,这人天纵奇才,做什么都很容易,哪怕是谋反这般的大事,也仿佛信手拈来。然而世间哪里有什么真正容易的事?
一切的举重若轻背后,都是不为人知的心血……
她凝眸望他,到底又为这人心折几分,服了气。
只不过么……
某些事上,真的是不开窍。
姜雪宁琢磨,内阁里面如今可是全天下各种消息的汇聚地,她入主坤宁宫的事情按说也不小,这人怎么就能憋住了不问呢?
回到谢府,她满脑子都是关于女学的想法。
谢危问她:“想吃点什么?”
她随口答:“下碗馄饨?”
谢危便把她往壁读堂里一!一放,有笔有墨,留她一个人伏首案前飞快地写下什么,自己则往后厨去。
这两月姜雪宁早把他这府邸摸熟了,跟在自己家似的,地龙烧着,地毯铺满,才一进屋便把鞋踹了,盘腿坐在谢危平日坐的太师椅上,铺了纸,提笔记马车上所得的指点和想法。
没留神便是两刻过去。
她写了一会儿,思路便被困住,坐半晌之后,没忍住下来左右踱步走着,考虑起来。
先才没注意,偶一抬头,竟看见其中一角挂出一根细细的黑色丝绦。
姜雪宁脚步便止了。
她手指缠上这缕丝绦,本以为只是哪里不小心挂上的,没料想竟然连着匣子里,于是扣着那枚铜环,便将那匣子抽了一半出来。
这时便看清那丝绦系着的,乃是一方印。
下面压着几页纸,那字迹歪七扭八,拙劣得像狗爬,叫她这个曾经的原主见了都忍不住面上一红。
姜雪宁轻轻咬牙,便想要拿出来。
没料想一只手及时地伸了过来,竟赶在她去拿之前,将这抽出来的匣子压了回去,严丝合缝地,再也瞧不见里面是什么。
姜雪宁一怔,立刻回头。
果然,不知何时谢危已经回来了,另一只手上还端了碗馄饨,此刻立在她身后,高出她半个头,僵着脸瞧她:“谁让你乱翻的?”
姜雪宁可一点也不心虚。
她还稍稍抬起了自己削尖的精致下颌,轻哼一声,像是偷着腥的小狐狸一样看他:“怎么,翻不得呀?”
谢危把那碗馄饨放下了。
姜雪宁这人惯来是给三分颜色就能把染坊开遍全京城的,偏不放过他,还凑过去追问:“我怎么觉得里头那张答卷那么眼熟呢?是谁这么大逆不道,竟敢公然宣称要搞出孔圣人的十八般做法来?这种答卷,真是,就应该把人抓起来,狠狠骂她……”
谢危唇线抿直,盯着她。
姜雪宁脸贴着他肩:“谢先生,你说你怎么想的呢?”
那时她在奉宸殿!伴读,见天儿被他训斥,动辄得咎,旁人都下了学,她还要被拎去偏殿练琴。且他人前是叫人如沐春风的圣人,人后对她却总有一种叫她害怕的严厉。
还有甄选考学的那一次……
这人留她下来说两句话,差点没把她吓哭。
可这答卷……
姜雪宁摇头。
她现在才不饿呢,难得抓着谢居安的小辫子,她眼底都是兴奋,浑然不知凡事得讲个“度”,还絮絮地追问:“我记得,你给我做了桃片糕,我给了周宝樱几片,你后来还生气了……”
接下来的话便淹没了。
谢危的手臂突然紧紧的箍住她纤细的腰肢,凝滞的面庞上带着一种纵使被人揭了短处也镇定自若的冷静,然后封缄了她的嘴唇。
半晌后被放开,只觉头晕眼花。
谢危坐在书案前那张太师椅上,然后抱她坐在自己腿上,好脾气地笑着问她:“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姜雪宁看着,心底突然有些发怵。
他人高腿长,抱着自己坐在他腿上时,她只穿着罗袜的脚掌都不大沾得到地面儿,如此越使她心慌意乱,几乎立刻怂了,换上一副委屈的口吻:“不想知道,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谢危就知道她是属乌龟的,手把着她腰,便在她腰侧软肉上捏得一把,面上笑意未减半分:“刚才不还很好奇吗?先生一点点教你啊。”
姜雪宁猝不及防,顿时呜咽了一声。
她声线本就细软,这般来多带了少许惊喘,一双眼更是水雾蒙蒙地,可怜巴巴看他:“我错了。”
还未成婚,晚些时候还是要送她回府的。
谢危到底没把她怎样。
只是静静抱着她坐了片刻,傍晚时分内阁里的听闻便渐渐浮了上来。
姜雪宁问他:“你没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谢危凝望她。
这种感觉终究让他不习惯,但看她眼底带了几分期许地望着自己,许久后,终于开口道:“入主坤宁宫,是怎么回事?”
这一瞬间,姜雪宁眼底便绽开了笑意。
!她伸手搂住了他脖颈。
然后一五一十,如实地告诉他:“吕显不给朝廷出了个主意吗?”
沈氏皇族,如今位置尴尬。
可人养着就要花钱,难不成还像以前一样,国库是他们家,予取予求?
内阁辅臣自然不答应。
吕显回了朝廷,当了户部侍郎,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给了皇族,只提议:以往沈琅私库里的钱财,归于皇族,朝廷既往不咎;但国库的钱,却不容许皇族再染指,从今往后,每一年国库只按定例,还要交由内阁审定,才拨给皇族一笔。就这两部分钱,皇族可以随便开销,一年花完朝廷都不管,反正他们不能再问朝廷多要哪怕一个子儿。
如今皇族是沈芷衣执掌。国库空虚,拨的钱不多,但沈琅的私库却是承继自历朝历代皇帝的私库,纵使挥霍了大半,剩下的那一部分也犹为可观。
想要长久,有得有长久的法子。
所以,沈芷衣倒比旁人看得远些,力压沈氏内部诸多不满之声,径直将这么大一笔钱都交到姜雪宁手里,让她想做什么生意做什么生意,得利之后抽她二成做佣金。
要知道她手里缺钱的产业还真不少。
且这么大一笔钱,将引动多大的力量?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姜雪宁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掰着手指头给谢危算:“你看,要当皇族的账房大管家,要推女学,那么多的事要调停,来来往往都是人,内务府那么大点地方,哪里装得下?比不上坤宁宫宽敞呀。”
谢危还是觉得沈芷衣给自己添堵。
他不说话。
姜雪宁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有闷气,不高兴,于是突然想起了前世那个被她女扮男装气得红了眼的沈芷衣,眼帘微微一颤,轻声对谢危道:“她只是想用她的方式对我好罢了。”
那天是她从内务府整理账目回来,经过坤宁宫。
许多宫人搬进搬出。
她问了一句:这是在干什么?
边上的宫女告诉她:圣上已经大行,坤宁宫历朝历代都是皇后住的地方,将来还不知!知道谁当皇帝,如今再住是名不正言不顺。按祖制,郑皇后自然要从里面搬出来。从此以后,这座宫室便要空置了。
傍晚时分,夕落残照。
朱红的宫墙映着金黄的琉璃瓦,坤宁宫那道熟悉的大门里,是仿佛也流转着几分物是人非、朝代更迭的斑驳,一下让她想起了前世。
费尽心机入主坤宁……
入主成了入土,是宫殿也是坟墓。
这一天,她足足站在外头看了一会儿,才一笑离去。
谁曾想,第二天沈芷衣就派了人来。
是郑保。
眉清目秀一张脸,还是以往模样。
见着姜雪宁,就微微笑起来,道:“如今坤宁宫已经空置,地方宽敞明亮,比起内务府那点狭窄的地方更适合议事,且仅次于乾清宫,勉强也算在皇宫中心,去哪里都方便。长公主殿下说,还请您从仰止斋那小地方搬出来,入主坤宁,也免得成日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