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史不放心的打量胡安黎一眼,“你这么呆。哪里叫人放心得下。”
杜长史陪着胡安黎出去,见是奕先生,杜长史立刻精神百倍的过去拱手打招呼,“这不是奕叔么,您怎么倒在外站着,这不折煞我们做晚辈的,快进来吃杯茶!”
“谢小杜大人,今天不便,侯爷还等着大公子哪。待下次便宜,我再来领大人的茶。”奕先生笑道。胡杜两家是世交,这位杜二爷以往便认识,只是奕先生是长辈,与小辈的交集便少,也知道杜二爷少时有名的淘气,虽不及其兄,却也极有出息。
“哪里就差这么一杯茶的功夫。”杜长史拉着奕先生的胳膊就把人拖屋里去吃茶了。
一边吃茶一边把三殿下如何看重胡安黎的话说了二百遍,其中有一些话,胡安黎听着都脸红,简直是吹的没了边儿。
奕先生笑眯眯的听着,待吃过茶,便起身道,“小杜大人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那我就把我师弟托付给先生了,您可千万别让他少一根汗毛,我全指着他帮衬哪。殿下也很看重安黎,哪一天见不到他都不成。我们殿下的性子,向来视属下如手足的。”
奕先生看胡安黎满面无奈,笑道,“成,我都记下了。”
杜长史这才让胡安黎跟着奕先生去了。
胡安黎一向是骑马,奕先生也习惯骑马,两人出了刑部,胡安黎话极少,奕先生道,“咱们府上与杜家也是几辈子的交情,大公子和杜二爷瞧着也是极投缘的。”
“杜师兄很照顾我。”胡安黎心里也很感念这个师兄。
奕先生笑,“以前在书院时就是同窗吧?”当初杜大人官阶不够,把这个弟弟弄到内书馆还颇费了些周折。
“不算同窗,杜师兄比我早入内书馆,我到内书馆读书时,他已经是书馆的知名人物。”胡安黎眼中也不禁露出丝丝笑意,他与杜师兄在内书馆时也就限于认识的程度,彼此并不亲近,倒是近来在刑部共事,两位师兄师弟很快熟络投缘。
胡安黎道,“久未见祖父,不知祖父身体可好?”
奕先生稍稍侧头看向胡安黎,“侯爷都好,只是记挂家里头。”
胡安黎听出这话中意有所指,手中马鞭指向前路,“先生看这大道,许多人只是最初一并同行,走到路口时,可能你向东,我向西。这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奕先生劝说,“家族之所以成为家族,不是因为血亲之人聚在一起更有力量么?”
“乌合之众,初虽有欢,后必相吐,有什么力量可言呢?”胡安黎淡淡评价一句。
奕先生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向这位侯府嫡长孙,相较于军中出身的胡家人,这位看似斯文俊秀的文人一般的嫡长孙,其实一样有着隐藏于骨血中的不逊于侯爷的冷酷高傲吧。
胡安黎很久没回侯府了,年前的宗族大祭都没有参加,更何况现在胡家人大概恨不能对他群起攻之。檐下匾额黑底鎏金的敕造南安侯府六个大字在夕阳中光彩耀耀,少时无数次觉着这片匾额高不可攀,如今再看,倒不觉如何。
胡安黎眯了眯眼睛,俐落下马,再一次迈入这百年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ps:接下来还有一更,大家傍晚安!
☆、一二八章
祠堂的牛油大蜡垂下玉脂般的烛泪在烛台堆积成山峦, 祠堂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夕阳一丝残影射入门内, 南安侯不禁眯了眯眼。
胡安黎背光站在门口, 看不清相貌,只见身姿如玉青松翠竹一般。胡安黎上次见祖父还是去岁的事,他对这位祖父不算熟悉, 但每年祖父回帝都述职也会抽空同他说说话, 问一问他的功课。以往还曾问过是否去南夷住一段时间,他不放心母亲便拒绝了。
“孙儿给祖父请安。”胡安黎两步过去行礼问安,以往的斯文中多了些洒脱意味。南安侯抬手示意, “起来吧。听说刑部现在挺忙, 你这会儿回来, 没误了差使吧。”
“我跟杜长史说了一声, 就先回来了。”胡安黎起身,一面答道。
南安侯指指身畔的椅子, 胡安黎过去坐了,南安侯道,“你父亲可还跪着呢,你就大咧咧的坐下, 合适吗?”
“父亲跪是因父亲心中有愧,我心中无愧, 况祖父允准,自然可以坐。”胡安黎道。
南安侯似笑非笑的看向这长孙,胡源却是大怒, 回头骂道,“畜牲!你陷家族于险地,你无愧?!你还知不知一个羞字如何写!”
胡安黎道,“家族险地因我而起?恕我直言,周氏是父亲的爱宠,周家是父亲一手提携起来的,严家的案子发生时,我尚懵懂稚子。就是族人犯下的那些大小案子,难道是我的过失?父亲的意思应该是我不该在刑部帮助审问周家案,而后周家案牵扯出严家案,严家案陷父亲于莫测之地吧?当然,我还不该对族人袖手旁观,坐视他们陷于官司而不施于援手,父亲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胡源就要扑上前教训胡安黎,奈何他跪的太久,腿脚发麻,倒险些绊个趔趄。尤其南安侯一句,“跪着!”胡源挣扎着要起的身子登时便又跪了回去,只是双眼中的厉光,可见是极恶胡安黎的。
胡源恨声道,“哪个家族不是胳膊折在袖子里,就你要大张旗鼓的折腾出来!我与你母亲生分于你有何好处!南安侯府名誉受损于你有何好处!我这个父亲更不在你眼里,胡家再不好,也生你养你更没有亏待过你!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狠!”
“我狠?父亲跪在祠堂,在先祖面前忏悔,悔的是什么?是教子无方生出我这样的孽障,竟将家族丑事抖于人前吗?父亲怎么不忏悔你色令智昏,贪财无义呢?这世间,从无只手遮天的事,这个道理,父亲现在都不明白吗?”
胡安黎不是不悲凉,却也深觉可笑,世间竟有这样的人,自己做恶,错的都是旁人。而这个人,还是他的父亲!
胡源冷冷道,“我做的事,我自会认。我问你一句,周家的事,你处心机虑了多久?你敢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应一句吗?”胡源指着祖宗牌位质问胡安黎。
“平时要读书习武,无非就是有空了去看一看他家又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这有什么不对吗?我厌恶周家,当然要留些心,什么时候实在不爽,让他们去死一死得有证据啊。若周家清清白白,不生恶意,我再处心机虑也没用。他们自己要作死,怪也怪父亲把他们的心纵大,自寻死路!”
“孽障孽障,你知不知晓,周家与侯府是什么关系?周家微不足道,你却因一己之私败坏家门,事到如今,你还不知罪!”胡源将地面捶的砰砰的响。
“败坏家门的人是谁,父亲自己心中有数。所以,不必试图把过错推到我身上,我不认,也不可能认。”胡安黎不再客气,冷冷道,“需要我提醒父亲一句吗,现在官司缠身的人不是我!跪在祖宗牌位面前的人,也不是我!”
胡源脸色胀红,难堪至极,外强中干的喝一句,“在你祖父面前,你还有没有半点为人子的规矩!”
胡安黎眼神嘲讽。
南安侯摆摆手,“规矩不过是做给外人看。你们吵这半晌的架,我看阿源你这里就一件事过不去,你认为安黎是成心要把周家的事闹出来,是这个意思吧?”
胡源咬牙,“不是儿子这样认为,阖帝都都知道,现在哪个不赞他一句人品凉薄。”
南安侯问胡安黎,“是你干的吗?”
胡安黎道,“周氏的案子一判,我就猜到周家必然事发,根本不必多此一举。往刑部告状的人极多,我帮着殿下甄别一二,免得鱼目混珠,使得周家案被人利用。”
“利用二字何解?”南安侯问。
“周家的案子有些不寻常,是集中式爆发,一下子苦主们都来了,刑部大案小案接了几十桩。这个时候,帮周家脱身其实有一个很便宜的法子,就是在这几十桩案子里安插一桩冤案,故意使刑部审错,再令原告反口,殿下必然百口莫辩。周家立刻就能脱身。”胡安黎道,“殿下之所以找我过去帮忙,就是想到此节,他需要一个对周家案子非常熟悉的人,才找了我。”
胡安黎没有错过他父亲脸上一闪而过的痛恨,淡淡道,“刑部司都是经年断案的老吏,不可能出此差错。这种诡计,更不可能会得逞。”
“安黎,”南安侯端起几上的茶盏,呷口茶,“你告诉你父亲,你是有意使他入此万劫之局吗?”
“不是。”
“你恨他吗?”南安侯看向胡安黎。
胡安黎瞥胡源一眼,继而移开视线,“以前恨过,现在不恨了。”
胡源脸现怒意,刚欲破口训斥,南安侯淡淡一眼扫过,胡源只得哑忍。
“怎么不恨了?我看他这个父亲做的很寻常,是非不明,待你也不好。”
胡源实在忍不住,不满道,“父亲,我生他养他,生养之恩大于天!”
南安侯嗔一句,“什么养育之恩,一条狗也知道把自己的崽子养大,孩子嘛,生了就得养,我们这样的家族,衣食周全、文武教导,都是应当的。这是生养的本分,不是什么恩情!”
胡安黎一向认为自己如今算是把世事亲缘皆看破,却仍是为祖父所言脊背发凉。南安侯看向胡安黎,胡安黎照自己所想回答道,“以往父亲待我多有不公,现在我看他人品才干不过如此,也就不在意了。”
南安侯继续问,“你是怎么看胡家的?”
“家族有祖父和二叔这样的人,也有腐朽堕落的人,平庸寻常的人,大多数家族什么样,胡家就什么样吧。如果胡家把自己跟那些正在霉烂的家族比,兴许还强些。”
“你将自己置于家族什么位置?”
“以往倒是想过我是父亲嫡长,应该以家族为己任。而今才算明白,我得先是我自己,若自己与家族不能兼得,只得取自己舍家族了。”胡安黎十分坦荡,“父亲是保不住爵位的,我对爵位没有半点兴趣,祖父若是考虑新世子人选,不必考虑我。”
胡源脸色瞬息惨白,南安侯仿佛无所觉,倒是看着胡安黎笑了,“你只是孙辈,我为什么要考虑你?”
“祖父考虑不考虑,我都先表个态。”
胡源面容中多了些安稳,轻轻垂下眼睛,南安侯道,“你父亲更了解我,他知道我在考虑你,他心里还是更愿意你来做世孙,而不是旁人。”
南安侯看着自己的长子,“孝义有亏的人,族人这里就不能服众,朝中奏请也会有御史议论。”
“除了儿子,没人配议论这畜牲是否孝义有亏。我说他有亏他就有亏,我说他孝义两全就是两全。”胡源沉声道,“这不过是家中的事。父亲若看他还成,不如就让他试试。不然,儿子这一脉,就要彻底败落了。”
话至最后,胡源恳求的望向父亲。
南安侯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胡安黎那里。
外面天色已然全黑,灯烛映的墙壁上先祖画像愈发莫测高深,灯影幢幢,无风摇曳。胡安黎轻轻的说了一个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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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章
不是谁在面对侯府继承人的位置时可以坚定的说一个“不”字。
而且, 不是虚伪的以退为进, 胡安黎是经过短暂思考后的没有一丝犹豫的回答。
“为什么?”南安侯与胡源异口同声的问道, 不同的是, 南安侯心平气和,神色宁静,胡源则带了愤怒的质问。
哪怕南安侯的视线扫过, 也无法让胡源闭嘴, 他急不可耐的教训着胡安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混账东西,这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吗?你是我的嫡长子, 六岁读书, 酷暑寒冬, 没有一日懈怠。这些年的辛苦, 是为了什么?你再想想你母亲,你不是一直想为你母亲争气, 成为家族的骄傲吗?这个位置,不独代表尊荣与地位,也意味着对家族的责任,你是我的长子, 这原本就应该是你的责任!”
有时听他父亲说话,都会觉着这人其实是个明白人。
胡安黎平静的说, “这些年的辛苦,是为了能明白事理,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 为了能在受到不公时站出来为自己谋求公平,为了能在这世上立住脚。不是为了家族,更不是为了父亲的私心。”
“是为了成为我自己,不是为了成为给那些贪得无厌的族人收拾善后、粉饰太平的!”胡安黎冰冷的讽刺道。
“清高!无知!”胡源怒道,“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三殿下把你招揽到身边是真的看中你的才学么?他不过是想借这个案子竖起他廉政奉公的招牌!他是要让我们胡家成为他的垫脚石,用此昭显他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他是在向清流示好!你若不是姓胡,你以为谁会多看你一眼!”
“你是文可安天下还是武可定乾坤!别被外头那些赞誉冲昏了头!你也不过中人之姿,因为有胡家,你才有现在的身份!”胡源指着胡安黎的鼻尖儿痛骂,“天底下像你这样的人何止千万,人人都想做一番事业,为什么你能,他们不能,就是因为你姓胡!”
“你以为是谁给你铺就的这青云大道,是你自己吗?是胡家!没有胡家,你算什么?你算老几!”胡源剧烈的喘息,他骂的太用力,一时眼前发黑,身子打晃,伸手撑住冰冷地砖仍在喝斥胡安黎,“多少人,穷极一生汲汲营营,也不过是想站在你的初始的起.点;多少人,聪明才干半点不差,却一生有志难伸,就是因为少一个家族在背后支撑!”
“因为胡家,你才能不沾那些脏污之事,你才能活的磊落光明,你才能天真无知的说一个‘不’字!”胡源一连串的喝问,“没有胡家,你算什么?你什么都不是!你和外头的芸芸众生没有半点不同,有了胡家,你才有现在!”
“你还敢说‘不’!你配说这个字吗?你享受了多少家族的支持,你恨我,瞧不起我,可你记着!给你启蒙的是翰林学士,教你武功的是禁卫高手,胡家刀法最高层,五服以外的旁支连窥一眼的资格都没有!这些凭的是什么!凭的是你是我儿子!”
“你以为内书馆的事我不知道是你寻你堂叔过来找我说的,你不愿意把名额让给安然,我没有勉强你!我是不喜欢你,可该给你的,我都给了!衣绫罗饰美玉,骑骏马挽强弓,帝都这些公侯子弟,你比谁差过!”
“可你是如何报答我的!周氏不谨,你非要把事情闹的阖帝都皆知!周家的案子,你一召即至,为三殿下出谋划策揭出严家案,族内大小族人,你抓了十二个,府中管事,你拿了三人!”周源目眦欲裂,恨声道,“吃里爬外!忘恩负义!你就这样回报我,回报家族!”
胡源这一席话有理有据、情理皆备,三十几年的人生阅历,二十载的世子生涯、官场熏陶不是白给的,胡安黎脸色微微泛白,正当此时,胡源一声怒喝,“你还有脸坐着,你给我跪下!”
细密的汗珠浸透鬓角,南安侯看到一粒汗珠顺着鬓角滑落,胡安黎肉眼可见的心虚了,他掌心中的汗让他握紧质地坚硬的扶手都有些困难,他不能不用更大的力气来平复自己的心境。
胡安黎没有动,没有起身,更没有下跪。
他的侧脸在烛光中坚硬的仿佛一块石头,但开口时,声音已经喑哑,“严家的事,是你自己做的。军粮,也是你的手笔。我无愧,更无错。”
“那么我告诉你,你在胡家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这里头都有严家的血,更少不了我这肮脏手段的种种谋算。你想清白无辜,独善其身,永不可能!”
胡安黎的神色不再有丝毫动容,他问,“父亲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了银子吗?”
“严家,非但为子娶柳氏女,还屡屡接济柳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手握南夷粮草这样的重任这样的肥差,却不知进退!怎么可能不死!”
“南夷粮草,关系的是祖父三叔他们在南夷的战事存亡,你怎么敢在这上头动手脚!”
“这不是你当问的!”胡源如同猛虎般怒吼!
南安侯突然插了一句,“我也想问问,你是什么个想法?”
南安侯的声音并不高,但他的眼眸如同深海般深不可测,即便在身畔的胡安黎此时连呼吸都不由放缓。胡源脸色惨白,“儿子没有,儿子不知道牛家敢胆大包天用次等粮更换军粮!若儿知晓,早杖杀了他们一千回!父亲!儿子没有!”
“那么,与镇南王府勾结走私玉石的事,你也不知情了?”南安侯问。
“儿子确实不知!”
胡源满面凄然,“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话没人肯信,父亲,南夷是家族的基石,儿子再昏馈也不会在南夷军粮动手脚!儿子的确是收了周家的一些孝敬,每年账目一清二楚,难道每年十几万银子就值得儿子去冒杀头风险勾结镇南王府走私玉石么父亲!”
“严家家财,你们是怎么分的?”
胡源浑身颤抖,呐呐着张张嘴,却发不出音。南安侯端起手畔的凉茶递过去,胡源伸手要接,南安侯手腕猛的一抖,一盅凉茶正泼在胡源脸上。
南安侯只有一个字,“说!”
“刘重得三成,我得七成。”
砰——
南安侯手中茶盏猛的砸在地上,碎成数片,他盯着胡源的眼眸仿佛盘旋的飓风,随时都会暴发。胡源面无人色,脸上惊惧、悔意、痛苦交织,最终深深的叩首下去,“求父亲保重身体!莫要为我这不孝子气恼!”
胡安黎也满心震惊,尽管早有所料,但亲自听胡源从嘴里说出来的感觉仍是完全不一样的。或者,他还期盼着能从胡源嘴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尽管希望是那样的渺茫。
南安侯神色更加冷厉,他没再问胡源,而是道,“安黎,你说——”
胡安黎神魂仍在震惊中,一时没明白,看向南安侯。南安侯道,“告诉他,这究竟是银子,还是架在我南安侯府脖子上的刀!”
胡安黎抿了抿唇角,声音也有些干涩,“帝都是没有秘密的,何况是严家献家财求人命的事。严家找的不会只有胡家一家,就算这件事机密,严家那样的巨富,家财最终归到何处,盯着的不是一家两家。这件事,绝不是机密。一直没有闹出来,大概是因着祖父简在帝心吧。”
南安侯眼神望过去,胡安黎把肚子里存着的一句话也说了,“如果是我与南安侯府有仇,我就捏着这个把柄,等到要命的时候揭出来。”
“继续说!”南安侯道,“把你想到的都说出来!”
“父亲有前番谋夺商贾之财的事,玉石之事,哪怕没有证据,也会有无数人怀疑周牛两家是为父亲担了干系。旁人信不信不要紧,若是陛下信了,祖父在南夷这些年的经营也会遭受怀疑。”胡安黎轻声道,“倘是有人觊觎南夷军权,倘是父亲真的与玉石案无关,这就是一件顺势而为的连环计,其意便在夺南夷之权!”
胡源不能置信,“谁会用十几年的光阴设计这样的阴谋?十几年会有多大的变数,谁又有这样的把握?”
“不需要有把握,如果是我,我会从严家案分析,周家胆大心黑,鲜有顾忌,是志大才疏的小人。先用粮草案引诱他们,把新粮换旧粮,精粮换陈粮,这便是一笔不小的赚头。继而将他们的心养大,原本从直隶酬粮,换成两广酬粮,中间这千里水路改换旁的货物,非但能省下一大笔关卡税费,还能白领路费,军粮都是有路费银钱补贴的。这一来一去,又是一笔赚头。养大周家的胃口,然后只要设法让周家明晓宝石的巨大利益就够了。南夷地接西南,西南玉石出产极多,而南夷正巧是祖父驻军所在,这么一块肥肉,周家定然垂涎。不论是父亲亲自出面打通西南军中关节,还是周家用银子来砸,都砸得开。”
胡安黎淡淡道,“有周家这样的人存在,即便不是这种事,也会有旁的事。引诱周家从小过到大过,太容易了。而父亲对周氏的宠爱,天下皆知。”
“一座简在帝心的百年侯府,用十几年的光阴便能让其深陷泥淖,百口莫辩,真是厉害。”胡安黎感慨。
胡源双手拄地才能支撑起无力的身体,地砖的冰凉如同胡安黎一字字冷静的分析顺着手掌寒到心头,南安侯目光如剑,胡安黎习惯性的双手放在膝上,脊背笔直。
墙上身披铠甲的先祖画像居高临下又莫测高深的打量着祠堂的一切,窗外,风声呼啸。
作者有话要说:ps:虽然短,但是诚意满满!大家晚安!!
☆、一三零章
已近夏初, 风其实是暖的, 但落到每个人心头都是沁入骨髓的寒。
胡源虚弱的喃喃, “这也只是你的推测, 并没有证据。”
胡安黎呼吸一口冰冷中带着蜡烛味儿的空气,“有一件事,很关键。父亲为什么会认为严家必死无疑, 彼时, 柳家落败已有四五年之久,即便严家接济柳家败落的旁支族人,这也不是严家必死的理由。如果严家当真不可交, 祖父应该会比父亲有更早的判断。”
“你祖父远在南夷, 帝都局势瞬息万变, 岂是你个小孩子能明白的!”
望着父亲外强中干的模样, 胡安黎继续道,“可胡家与严家并无生死大仇, 父亲也不过是想从严家手里夺取运粮生意。这件事,完全没必要闹出人命来。父亲难道没有留心,严氏子已经是秀才试案首,严氏子若入官场, 严家的粮草生意必然转手。依父亲的地位,您只要稍露口风, 严家不会不识抬举,完全没必要闹出人命。是谁有意误导了父亲?”
胡源眼中的惊惶、愤怒与胡安黎的平静、笃定交汇,胡源心中更有一种父权丧失的羞辱,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他的心底也真正明白,如同他再不喜这个儿子,但当自己爵位难保之时,他仍是瞩意这个儿子来接替他成为爵位继承人。胡安黎再与他关系不好,也不会真想要他去死。
胡源轻声道,“原本我并没有真的想弄垮严家,我只是让刘重吓唬一下严家粮队,没想到刘重见财起义,真的夺了严家的粮草。当时我知道严家粮队真的遭遇水匪,已经太迟了。参奏严家粮草失职的是御史台,严家接着被夺差使下了大狱。”
“可为何严氏子都牵连进去?”
“严氏子拿出大笔银钱雇佣人到山东去调查当时水匪劫粮一案。”胡源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他蹙紧的眉心轻轻颤抖,像是在重温当年的恐惧,“要怎么回头?”
既不能回头,索性一不作二不休。
“那父亲为什么要收严家家财?”
“不能不收。那个时候,只有瓜分严家才能让彼此安心。”
“不。瓜分严家父亲便成了这一连串事情的主使。”胡安黎的声音像裹挟着夜风的利刃,“若刘重死了的话,父亲更是百口莫辩。”
胡源脸色剧变,“谁会去杀刘重?”
“一个蠢才。”
胡源怒视胡安黎,“你放肆!”
胡安黎微微讶意,继而明白过来,“父亲别误会,我是在说那个意图在通州火烧郑郎中的幕后之人。”
胡源一时没有明白,南安侯久在南夷,对这件案子了解不多,胡安黎说一句,“若有幕后之人,那么,设此计之人必是个揣摩人心的高手,但是,郑郎中在通州险些遇害,怂恿周家对朝廷命官下手,却又愚不可及。一个静水流深的高手,不会突然做出愚蠢短视的行为。若没猜错,这是两个人。”
便是南安侯都有种脖子上的镣铐一松的感觉,胡安黎都得说一句侥天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