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能跟外头市井人一样。”裴如玉瞥他腿一眼,“礼仪不是做给外人看的,是自己内在修养的体现……”
眼瞅裴如玉要长篇大论,穆安之连忙道,“你这次去北疆要带哪些人,对了,你那势利眼的媳妇走了吧?”
“走什么?”裴如玉不动声色的说一句,垂眸给穆安之续了些茶,穆安之端茶吃一口,“你们不是和离了么,你一倒霉,她立刻就找高枝儿飞去了!”
“我们和离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裴如玉声音陡然加重,穆安之倒吸一口凉气:惨了,露馅了!
发小就是这样,自小一起长大,裴如玉眼皮一跳,穆安之就知他在想什么。穆安之有半点异样,裴如玉目光如炬。
裴如玉半刻钟都没用,穆安之就把自己做的那古怪梦都告诉他了。裴如玉板着脸,“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怎么能信。”
“真的,我梦到你挨廷杖的事,也梦到你远谪北疆的事。”
听到最后穆安之说自己病死在宫中,裴如玉断然喝道,“那你怎么没梦到孙六的事?还有,你那梦根本不准,我跟内子根本没和离,她要与我同赴北疆,甘苦与共!”
穆安之当时的表情,嘴巴里能塞进一枚大鸭蛋!
这世道变的,他老友裴如玉家的势利眼母大虫都成有情有义甘苦与共的奇女子了!
穆安之还在想世道多变,裴如玉已经优雅的舀起一瓢泉水注入壶内,用铜钳往红泥小火炉底下加几块银霜炭,执起芭蕉扇继续扇起小火苗,开始煮第二壶茶了。
穆安之心下叫苦:他老友这是打算要跟他长篇大论探讨一下鬼神之事不可信的道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PS:下午安~~~~~~~~~马上再有两三章就可以开女主章节了~~~大家表急啊~~

☆、引章十一

太阳从东到西,拉出的光影越来越长,风也渐渐凉了,头顶梧桐树叶哗哗作响,两人先是头对头的说话,一时并肩一人一个摇椅惬意的遥望树叶间的蓝天与阳光,就这样静待时光流过。
“你媳妇肯跟你去北疆,可见是真心待你的,你就跟人家好生过日子。妇道人家,争强好胜你就让着人家些。”穆安之忽然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有这种落难还愿意跟你一处飞的,不论平日为人如何,大情大义上是不会错的。
“你就别担心我了。你是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有些事情,即便是近如穆安之裴如玉,穆安之也不会说的。裴如玉却隐隐的猜测出一些,裴如玉道,“既然东宫想联姻唐家,我必叫他娶了陆氏女!”
“你这眼瞅就要往北疆去了,再说,这事谈何容易,我看凤阳姑妈很愿意柔然表妹去做太子妃。”记得梦中柔然表妹做太子妃后在宫中如鱼得水,连带凤仪宫在慈恩宫跟前的处境也改善许多。不得不说,东宫与唐家联姻,委实是一步好棋。
裴如玉嗤的一声冷笑,眉间透出厌恶,“凤仪宫愿意的事多了,岂能事事如他们所愿!”
穆安之看向裴如玉,其实很想问问裴如玉是不是还记着嘉祥公主干过的蠢事。当然,凭他老友的记忆力,相信一辈子都不能忘此等奇耻大辱。穆安之曲肘撞撞老友,“别说这些堵心事了,你这就要去北疆,你挑馆子,我请你吃饭。”
裴如玉并未客气,想了想,“那就去太平居。”
“干嘛,替我省钱哪。”
“许久没吃太平居的鸡肉小笼了,过去尝尝。”
穆安之想到什么,扑哧笑起来。裴如玉瞥他两眼,穆安之笑的软在摇椅里朝裴如玉伸手,裴如玉无奈把他拉起来,“这么好笑?”
“不是。我是好奇传闻是真是假,你媳妇真这么爱吃太平居的包子?”
裴如玉抚额,他正当年轻,哪怕诗书满腹早早中了状元,也是个年轻人,忍不住同穆安之嘀咕,“我就是去尝尝那包子有多好吃,怎么有人这么爱吃太平居包子!以前吃过也没觉稀奇。”
“其实我觉着嫂夫人比帝都这些装模作样的女子们强,你不是说她少时长在乡下,家境也不大好么。无非就是没吃过,一时尝着了,觉着好吃多吃几个,挺率性的女子。”
“你以前不还说要替我教训她的,现在又成好人了。”
“她待你好,我自然说她好。”穆安之很自然的说,眉宇间都是喜悦。
裴如玉看穆安之眉宇间的天然直率,心说,那估计就是个古怪的梦境,不然,凭谁一下子多活十好几年也不能还这样没心没肺。没心没肺也好,以往的穆安之就是心事太重,倒不如现在洒脱活泼。
*
穆安之是坐在马背上直着腰挺着脖子回的宫,他都不敢开口说话,一开口就怕喉咙里最后塞进去的鸡肉小笼包打嗝打出来。他与老友裴如玉,叫了六屉太平居的小笼包,分别是牛肉、羊肉、鱼肉、三鲜、香蕈青菜、鸡肉小笼,险没撑死。
穆安之回宫后素霜上前回禀说是慈恩宫把东西送来了,略坐片刻,穆安之正在翻看慈恩宫送来的毛皮,就见昭德殿王内侍过来,穆安之眼皮略抬,继续翻捡毛皮,“你有什么事?”
寻常,王内侍到哪儿都是挺胸凸肚的威风模样,自从上遭旁观凤仪殿吕内侍被揍的暴力事件,在裴如玉面前王内侍就没有了身为昭德殿内侍的威风,他躬着身子低着嗓子说,“陛下宣殿下过去说话。”
“我这正忙着哪。”穆安之想也知道什么事,无非就是早上他骂裴相的事。王内侍略凑近了些,小声劝道,“殿下就跟奴才走一趟吧,早上陛下就宣您过去,您出宫去了,下午找您,您还没回来。殿下,您就去一趟吧。”
穆安之只好随王内侍去昭德殿,果然没好事,穆宣帝对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从他目无尊长一直骂到他没规没矩,对老臣不尊重。穆安之垂手听着,一面走神想着如玉此去路远,再送他几件厚衣裳才好。不知哪里的一阵夜风吹来,穆安之突然就打了个味道销魂的饱嗝!
穆宣帝连连皱眉,穆安之扬手挥了挥,无甚诚意的说,“我这刚回来就被陛下召过来了,未能漱口消食,还请陛下多耽待。”
“在外头吃什么了?”
“太平居的包子。”
穆宣帝声音在昭德殿中回响,带着天打雷霹的气势,“自从不读书,你就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你瞧瞧你这个样子!全因无知,方则妄为。年轻轻轻,不能总这么没事乱晃荡,你既不愿念书,那打明天起就上朝听政去吧!”
穆安之猛然抬头,上朝听政!
约摸是穆安之眼眸中的震惊太过明显,穆宣帝淡淡道,“你也这么大了,难道就这样虚度光阴,上朝听政,也学着当差理事。”
穆安之打心底油然而生出一阵荒谬的感觉,梦中他多少次的想上朝听政。大皇子二皇子皆十七岁上朝听政,如今他都十八了,从无人提及此事。或者真如裴如玉所言,他梦中事似是而非,约是不准的。只是,此时听到上朝之事,穆安之反是觉着空落落的。似是期待了太久,渴望了太久,直正得到时,反没了当初那份心情。
“明天给裴相赔个不是。裴相年纪比朕还大,朝中重臣,他心胸宽阔,不同你计较,你今早忒个无礼。”
穆安之很实诚的斜上翻了个大白眼,眼角眉梢的诠释出两个字:做梦!
穆宣帝啪的一拍几案,阴沉的天幕似乎顷刻就要风雨雷电、电闪雷鸣,穆安之一幅油盐不尽的模样,穆宣帝也不能训穆安之一宿,最后罚他半年俸让他滚了。
穆安之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躬身告退,衣摆在门口倏忽一扬,人便出了宣德殿,还能隐隐听到穆安之交待小易的声音,“回去把我去年的厚衣裳找出来,拿几件给如玉带着……”那份细心周全,听得穆宣帝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阵的别扭,想着穆安之也没这样对他这做父亲的如此细心嘘寒问暖过。
*
小易高兴的直哆嗦,回寝殿手跟着穆安之把给裴如玉的皮子银票都整理一遍,再把穆安之去年几件未曾沾身的常服皮袍子寻出来整齐的放在箱子里,直待服侍着穆安之洗漱就寝,小易仍是高兴不已:他家主子明儿就上朝听政了!
小易就要往角落一窝,如以往那般合衣凑合一宿,就听穆安之的声音从帐中传出,“小易,别在角落窝着睡,多不舒坦,你在靠西墙的榻上去睡。”
“那怎么行。主子晚上有动静,我在这儿立刻就能听到,榻上太远了。”
“那你在脚踏上睡,这总能听到了吧?”
小易想想,这倒是行。他出去把自己的被褥抱来,轻手轻脚的铺在穆安之床畔的脚踏上,小声劝主子,“殿下早些睡吧,明儿一早还得上朝哪。”
织金线绣出的花鸟纹在暗夜光线中闪烁着明明灭灭的荧光,穆安之望着头顶锦帐,他没有小易的雀跃,心中空荡荡,又觉着很安稳。
大概是无所求,也就无所欲了吧。
无所欲。
于是,心内皆安。
其实,穆安之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穆宣帝的态度,是不是对他有那些星点些微的认可?可他的心凉了太久,每当有此念时,穆安之就强迫自己把心放在自己身上,放在裴如玉、小易这些关心自己的人身上,也放在玉安殿里这大大小小心思各异的奴才身上。
这一夜,穆安之睡的很好。待第二日一早,小易唤他起床时,穆安之看一眼帐外黑漆漆的夜色,刚想说怎么这样早就叫我,小易已经跪在地上扶着他的脚伺候服穿上软鞋,“今儿个殿下要去早朝,奴才不敢误了殿下的时辰。”
穆安之才想起昨天穆宣帝让他上朝听政的事,洗漱穿衣梳头用膳,出门时仍是繁星点点,灯火遥映着朱红宫墙。深深夜色,穆安之带着小易穿过长长宫道。转过泰安门,西面有一大队灯笼依稀而来,小易在穆安之耳边提醒,“殿下,那是陛下和东宫,咱们是不是略等一等。”
等什么?
穆安之收回视线,大力迈开长腿,迎着夜间凉风,嗖嗖嗖的往昭德殿方向走去。
穆安之加快速度,他的几个随从都小跑跟上,穆宣帝远远只见一行灯火从自己跟前呼呼而过。他微微皱眉,瞥一眼来者方位,心下有数,应是穆安之。
穆安之完美的走在穆宣帝与东宫的前头,直接扎入昭德殿前等待上朝的朝臣亲贵阵营,大家一看他来了,文武百官没一个敢上前打招呼。二皇子来的早些,温温软软的过去,然后温温软软的唤了声,“三弟,你来了。”
“二哥。”穆安之还以招呼。
二皇子笑笑,他一向老实话少,没什么话要说。穆安之更不是会主动找话题的人,他也不理旁人,好在穆宣帝驾到,早朝开始。
穆安之平生第一次早朝,他站在二皇子身后,裴相之前,很怀疑裴相在他背后是什么心情。穆安之不管这些,如果裴相堵心那是再好不过,就当为他老友出口恶气。第一次上朝,不客气的说,穆安之什么都听不懂。他跟着站了大半个时辰,站的腿有些麻,以为要散朝时听到御史出来参了他的老师唐学士一眼,理由就是:唐学士教导不利,三殿下侮辱朝臣。
朝廷规矩,有人被参,当朝便要出来辩一辩。穆安之不知此规矩,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立刻做出反应,他回身瞥那小御史一眼,讥诮道,“个势利眼的王八羔子,都说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只参唐学士算什么本事,你该连陛下一起参,方显你不畏权贵的铮铮铁骨!”
“对了,我不但侮辱裴相,我今天也侮辱你了!”穆安之恶狠狠的呸一声,然后,他居高临下,斜着身子冷冷侧视那举着奏本的御史,一字一顿的骂的清楚明白,“没事找事的王八蛋!受人指使的臭狗屎!逐名趋利的下贱坯!”
穆安之被当朝罚了半年俸,穆安之不服,梗着脖子对穆宣帝道,“昨天对裴相罚我半年俸还罢了,今天这种货色竟然要与裴相相提并论,我为裴相不平!陛下你罚的不公!他顶多值我十天薪俸!”说着,朝气的面色铁青的小御史一指!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清风,随之划出个冷诮的弧度。
小御史道行尚浅,被羞辱的面色青白,浑身乱颤,有如风中楚楚可怜一朵小白莲。穆安之陡然一声冷笑,“你要是敢当朝厥过去,那就一文不值!我一文钱不出了!”
看他没厥,穆安之爽快的说,“户部把我十天俸折合成银两送给这位红皮青脸的御史吧,权当本殿下给他的打脸银子。”
小御史终于熬不住这种羞辱,两眼翻白彻底厥死过去。穆安之冷笑,“还真是妇人手段!”
*
穆安之甫一上朝便用他那张刻薄的臭嘴震惊全朝文武,果然以前的宽厚寡言都是装出来的!东宫之争甫一失利就露出了真面目,果然非储君之才!
穆宣帝早膳什么都没干,全用来骂穆安之了,穆安之不怕骂,反正他也不用当差看奏章,现在不管穆宣帝骂什么,他也悉数不放在心上,穆宣帝打发他滚回寝殿反省,也没妨碍他传来早膳补上一顿。
只是,接下来帝都发生四件大事。
第一件,帝都权贵之家谣传唐氏女将入主东宫为太子妃。
第二件,陆国公夫人携女三天两进凤仪宫。
第三件,唐驸马亲自与永安侯结下姻亲之好,唐氏女许婚永安侯世子。
第四件,裴如玉离帝都那日,朝廷正式册立陆氏女为太子正妃。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木香记》晚上一更,放假的日子原本想用来码字的,结果陷入宋大志不能自拔,都用来刷剧了。咱们就还如以前一样,每天一更吧,嘿嘿嘿,推荐大家去看宋大志,真的石头好几年没刷过剧的人,这些天看五遍不止!太好看了!今天本章留言都有小红包~~~~

☆、引章十二

引章十二
东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在十里亭洒下一片碎光,垂柳枝条随风招摇,裴如玉辞别翰林院的几位同僚,穆安之驱马过来,逆光中勾勒出高挺的鼻梁与峥嵘的眉宇。
纵身下马,大步向前,也许是前些天说了太多的话,此际四目相对,即将分离,反是没什么话要讲。穆安之上前紧紧给了老友一个拥抱,裴如玉重重的拍了拍穆安之的脊背,隔着夏日轻薄衣衫,彼此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尚未分离,便情不自禁油然而生出一种不舍、牵挂的情绪。
“你要保重。”穆安之强忍涌至喉间的酸涩。
“你也是。”分别之际,那些权势争斗似乎都已远去,裴如玉道,“等封地定了,给我去信。”
两人其实没说太多的话,穆安之环着裴如玉的颈项,望向远处车队,“哪位是嫂夫人?不介绍给我认识?”
裴如玉轻咳两声,含糊道,“这个不急,以后再说吧。”
穆安之偷笑,意味深长,“那等下次。”
“下次。”裴如玉收回视线,凭栏看向穆安之,“太子赐婚后,接下来就是二殿下和你。蓝侯府已经与陆国公府联姻,如果慈恩宫有让你娶蓝公府闺秀之意,别答应她。”
穆安之歪头看向裴如玉,“唐家怎么突然与永安侯府联姻了?”
“唐家与永安侯府世代交好,彼此之间早有姻亲,联姻也不奇怪。”裴如玉眼眸微眯,绯红色的唇角挑起一抹讥诮弧度,“凤仪宫成算虽好,只是陆家才有几年积淀,蓝陆两家大概将太子妃之位视为无上荣耀,唐家不见得就愿意许婚东宫。怪也怪凤仪宫两头下注,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跟你无关?”
“有关,我亲自去唐家找唐驸马说了与东宫联姻的诸多好处,没想到唐家竟然与永安侯府联姻。”
*
穆安之望着他家老友携带着巨大的黑色仇恨云团潇洒的离开帝都,想到他老友在他耳际低声说的那一句:
“别憋屈自己个儿。要是憋屈来个东宫,倒不如现在这样痛快。”
驭马回宫,穆安之就知道自己去了一天的早朝被中止了,穆宣帝让他好生反省,反省后再继续上朝。穆安之撇撇嘴,想到陆氏被赐婚东宫的消息,穆安之又忍不住痛快的大笑三声。
穆安之不忧反喜,倒是省得小易再想法子安慰自己主子了。
穆安之继续懒洋洋的过日子,如裴如玉所言,蓝太后询问过他是不是愿意娶蓝氏女。莫说裴如玉提醒过他,便是没有,穆安之也没有与蓝氏联姻的想法,他自始至终根本没有成亲的打算。
二皇子的生母林妃娘娘近来在蓝太后这里多有奉迎,最终,蓝公府的姑娘被指给二皇子为正妃。
蓝太后继续为穆安之的亲事操心,依蓝太后的意思,大皇子二皇子皆联姻公府,穆安之这里自然也不能委屈,定也要挑一位极好闺秀。结果,蓝太后挑花了眼,一则穆安之没有乐意的,二则先时穆安之在早朝大放异彩,满朝上下,也无人愿意与穆安之联姻。
怕自家闺女一个不留神被他喷死。
穆安之听到这种传闻,倒是又乐了一回。
宫中有两位皇子赐婚之喜,恰逢凤仪宫三十八岁千秋节,陆皇后向来节俭,今年却是恰逢东宫册立,纵她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的,前朝后宫一道忙碌。
小易说起宫里的琐事,“听说,二殿下那里准备了两棵宝石花树奉为凤仪宫寿礼。殿下,咱们要不要也准备一些。”
“准备什么。”穆安之闲翻过一页书,散漫的说,“薪俸都被扣没了,还准备什么。再说,我难道还要去凤仪宫吃酒?没的白费钱财。”
小易就明白自家殿下的意思了,不送礼不吃酒。倒是大宫人素霜觉着这样于礼不合,只是她前番说话似是引得穆安之不悦,不敢再拂逆穆安之的意思,只是慈恩宫召见时,素霜禀道:
“不知是不是奴婢多心,毕竟这样的日子,殿下一不献礼二不贺寿三不吃酒,是不是不大好?”
蓝太后欣慰的看素霜一眼,“你是个稳妥孩子。还好你同哀家说了,不然岂不要闹出事来。”打发了素霜,第二天叫穆安之过来用午膳时,蓝太后问了他一句。
穆安之夹块热切丸子略醮了些芥末酱,“我跟凤仪宫素无来往,再说,我也没钱,上回还借祖母一万没还哪。我又不去吃酒,也犯不着去送礼。有钱也来孝敬祖母,难道白扔水里?”
“大面儿上得过的去,只当看你父皇面子吧。不然,到时诸皇子都在,就你不在,也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清静。”寿膳房这道热切丸子做的好,穆安之给蓝太后夹了一块,“今天这热切丸子做的好,鸭肉细腻,瞧瞧这蛋皮摊的,嫩黄嫩黄的,祖母尝尝。”
“这是来堵我的嘴啦。”蓝太后笑着嗔怪。
“这么好的饭菜,何必谈那扫兴的。要祖母你大寿,我一定早早准备,凤仪宫的千秋,哼,她也配?”穆安之唇角勾出不屑,蓝太后心下熨帖的如同吃了人参果。蓝太后见劝他不动,也不再劝,还给穆安之想好圆场的法子,“那到时你就称病吧。”
“我不咒自己个儿,我也没病,我就是不去。”穆安之道,“到时膳房估计得忙翻天,祖母你寿膳房给我送饭过去。”
“这不必你说我也记着。”
在看不上凤仪宫这方面,穆安之与蓝太后是彼此最忠诚的盟友。
*
蓝太后有多么的喜欢穆安之,穆宣帝对穆安之就有多么的不满,皇后千秋,前朝后宫开宴三日,宫中诸皇子公主都来为皇后贺寿,独缺穆安之一人。
蓝太后坐在凤仪宫的宝位上,穆宣帝平设一位,居蓝太后之左,陆皇后则在穆宣帝稍下首另设宝榻。穆宣帝未见穆安之,当时就要令人去谴穆安之过来,蓝太后劝他,“非得闹起来让皇后脸上不好看,还是叫大家都知道皇后与皇子关系不佳。”
陆皇后也担心穆安之如早朝那般突然发颠扰了她的千秋宴,她端贵完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柔声劝慰穆宣帝,“我听说三殿下近来身体不佳,也没得为我这点小热闹就扰着三殿下的理。只要孩子们高兴,我就高兴。这也不过是咱们一家人热闹热闹,一起吃顿饭罢了。”
陆皇后贤明大度的吩咐内侍,“一会儿别忘了给三殿下那里送一席上等席面儿过去,比照着太子的例,莫委屈了三殿下。”
蓝太后笑,“这不必你操心,我都吩咐寿膳房了。”
“母后向来心疼三殿下,这也是我的心意。”陆皇后笑着说。
蓝太后叮嘱内侍一句,“你们别进去,招惹安之不高兴。”
陆皇后完美的笑容微微一凝,继而黯淡下来,如同多少欲说还休的委屈萦绕眉头。穆宣帝轻轻握住陆皇后的手,安慰的拍了拍,陆皇后垂眸一笑,像是找到了什么支撑一般,恢复了端贵从容。
蓝太后素来不喜她这般,笑容淡淡的望向他处。
吕安有上次被打出玉安殿的经验,连忙应声退下。
*
整整三日,隐隐丝竹乐声自凤仪宫方向传来,经久不歇。穆安之可以想像凤仪宫的靡丽奢侈、富贵风流,他在自己殿里读书饮茶,没去凑那份喧嚣热闹,倒也清静。
其实第二天蓝太后就没再去凤仪宫了,她上了年纪,且一向与凤仪宫不睦,这次太子妃之位,既非外孙女夺魁也不是娘家侄孙女得意,蓝太后与凤仪宫的关系一如既往的冷淡,能去一日已是给足了凤仪宫面子。
让蓝太后有些遗憾的是,此次凤仪宫千秋宴,她见到好几家闺秀都不错,自出身到相貌都很适合穆安之。蓝太后有意给穆安之说一门显赫妻族,有好几家蓝太后先时看好的闺秀,结果一打听,闺秀们的亲事都定下了。
蓝太后心下感慨,帝都这些权贵重臣一个个都是粘上毛比猴还精,安之与凤仪宫东宫系不睦,再加上性情直爽,这些人是不肯与安之结亲的。
一时,穆安之的亲事倒令蓝太后犯了难。
非但蓝太后犯难,穆宣帝也有些为难,穆宣帝对穆安之不大满意,但是,与其母蓝太后的看法一样,他是想给穆安之指一门显赫妻室。结果,指完太子与二皇子的亲事一看,合适的几家火烧屁股一般把自家闺女定了出去。
要往低里寻,穆宣帝有些不愿意。
蓝太后穆安帝这对至尊母子商量几次,帝都没有太合适的闺秀,蓝太后说,“外任大员那里找一找吧,两个哥哥的正妃都是公府贵女,不能委屈安之。”
穆安之知道蓝太后在为他筹谋亲事,他并未在意,他是早便决定不娶的。说来也巧,周绍又来请穆安之去慈恩宫说话,穆安之只得放下手里凉茶,整理衣衫,与周绍一并去了。穆安之住在东宫偏殿,天气热,他与周绍说,“咱们走御花园,近些。”
平常穆安之是很少去御花园的,这里时常有穆宣帝的后宫嫔妃过来,因入夏天热,且近晌午,御花园人少,穆安之才会走御花园。
结果,倒是叫他听着一幕好戏。
一道蔷薇花障隔开道路,穆安之听到花障隔壁传来讥诮的话声,“表姐你也见着了,母后大喜的日子,宫里人人都到的,独玉安殿不到。”
这是皇后之女嘉祥公主的声音。另一个声音却有些陌生,不过身份并不难猜,只是那声音道:
“我听说是玉安殿身子不爽,也没的叫个病人参加姨妈寿宴的理,倒扰了病人休养。”
“这也不过是个名头儿,我那三哥身子好着哪,他就是故意不来,不给母后面子。”
“不来就不来呗,姨母寿宴那等热闹,原也不差玉安殿一个。你想想,嫡母寿宴,独他不到,倘有病在身还说得过去,既是无灾无病,独他不去,知道的人也说他无礼。”
“明白人自然这样说,可我那三哥可不这样认为,他一向觉着自己才是嫡子,傲气的很,诸皇子公主每天都要到母后那里请安,他也从来不去的。”
“是嫡是庶,朝廷早有公论。嘉祥何必与那等糊涂人计较,咱们私下说,谁不知三殿下糊涂,听说他在早朝上把御史都逼晕了。我们民间说,宁与明白人吵架,不与糊涂人说话,可不就是这个理。你莫气恼了,咱们去姨母那里说话,眼瞅就是太子表兄的册立大典,要忙的事多着哪,何苦在这些不值得的事上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