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苦笑,问道,“那依父皇之意?”
“信上说得很清楚,贾妃言语不当,林谨玉大闹工部难道就有理了不成?那是六部公堂,国家的脸面,他去大吵大闹,工部尊严何在!难道就不罚了!”上皇冷声道,“荣国府为长不尊,林谨玉为幼不敬,家务官司,最是难断谁是谁非!既然这门亲事不当,皇上出面指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安抚林家。林谨玉或革功名或掳爵位,贾妃不守宫规私相授受,交由皇后处置。”至于荣国府,上皇没提。
皇帝叹道,“有件事还没跟父皇说呢,林谨玉该罚,可这小子十分有福气,得了子文的眼缘,在扬州时便拜了子文为师。父皇也知道,子文不肯大婚,也没个子嗣,儿子瞧着,拿林谨玉当亲儿子似的。功名爵位好革,子文那张嘴…”您老怕受不住吧。
上皇那张脸阴得更厉害了,哼了一声,“不要在朕面前提那个混帐东西,你姑妈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孽,修下这么个孽障!”骂两句出口恶气,上皇沉默了半晌,问道,“你觉得那个林谨玉怎么样?”
“如今年纪还小,尚看不出来呢。儿子偶尔见过几面,还算机伶。”皇帝道。
上皇心知定不是如此简单,垂眸道,“那个孽障眼光向来不错,既然有他的面子,就罢了。荣国府,且留三分余地吧。”
“是,儿子明白。”
父子两个便将这桩是非下了定论。第二日,吴忧吴大人的密奏到了,皇帝再次呈给上皇看,叹道,“朕还奇怪怎么林家姐弟不住在荣国府呢。亲舅舅家,还要拿银子不成?也忒不讲究了。”
上皇皱眉道,“说不得有什么不得已的事儿呢,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姓吴的,不是到工部了吗?怎么又跟御史言官抢差事!”
“吴忧是在工部,只是荣国府老二贾存周在工部为员外郎,也是吴忧的下属。他上折子并不算为过呢。”皇帝好脾气的笑道,“朕知道父皇不大喜欢吴忧,人谁没点缺点呢。文人难免放浪不羁,他刚去工部一年,便研制出了强臂重型弓,实在是守城利器,也算是难得的能臣了。”
上皇笑道,“一个男孩子生得那副模样,实在…朕也不是不喜欢他,年轻人多有些傲气,不过总得知道收敛。像这种在朝上把人骂得厥过去的事,皇帝既然看重他,也要警戒一二呢。”
“是。”皇帝笑道,“父皇不喜欢吴忧的相貌,若是见了林谨玉定投缘,凡见过林谨玉的人都说是一脸的福相。”
上皇也乐得抛开荣国府不谈,转了话题说起林家事来。再从林家说到许子文,拐了一千八百个弯打听了下外甥的现状。

王子腾这次是发了狠,他当然是知道给穆离算计了,而且穆离算计得堂堂正正,荣国府给你送信,我当然得转交王大人。
王子腾不是不讲理之人,归根到底是自家亲戚不争气。蜂虿入怀各自去解毒蛇噬臂壮士断腕,王子腾能做到宰相,绝不是少谋断之人。当天便写了信让周瑞一道送回去,喝了药在床上休养,命人找了穆离来。
若是别人,王子腾不会如此客气,穆离官职不高,却深受皇帝器重,出身东安郡王府,虽为庶子,自身才干却不错,王子腾自问从未得罪于他,总得知道原因究竟。
茶过三巡,穆离向来直接,冷声道,“王大人或许不知,我已与林家议亲,皇上已经说了要赐婚,只是秋狩耽搁了。”
王子腾叹口气,闭上眼睛。穆离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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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尘埃落定始谈小定 ...


林家接到了来京都的第二道圣旨,林黛玉赐婚于东安郡王三子巡城兵马司穆离。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件事,不过圣旨写得很长,极尽夸赞之能事,将两人说得天上有地上没的,搞得林谨玉都有些好奇,我认识他们吗?
不过,这是天大的好事,林谨玉丰厚的打赏了传旨的太监,又去内宅向姐姐道喜。丫环嬷嬷们都是一脸喜色,黛玉姐姐的脸上是亦喜亦羞,林谨玉笑道,“这是大喜事,府里每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钱粮米,微雨他们和两位姑姑服侍姐姐有功,再加一个月的。”
众人都福身谢过,林黛玉明眸瞟过,笑道,“你又来打趣我,是不是?”
“哪有,我是真心替姐姐高兴呢。”林谨玉笑着作揖,“只是小定回礼要用的针线也要开始准备起来了,还有姐姐当天要穿的衣衫戴的首饰,其他别的姐姐不用担心,我去搞定。”
林黛玉心中欢喜,容貌上就多了几分明媚,笑道,“这些东西你都懂,跟谁学来的?”
“我除了生孩子不会,没啥不会的了。”林谨玉正与姐姐说话,外间玛瑙挑帘子进来,回道,“大爷,东安郡王世子和穆大爷来了,大管家在花厅坐陪,请大爷过去呢。”
速度真快啊,林谨玉笑,“把姑娘服侍好了,这些天虽忙,也不要伤了神。”
微雨等人柔声应了。

穆咎是嫡长子,派他出面也是有道理的,林家就剩这姐弟二人,不论从辈份还是身份上,穆咎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穆离自小在许子文身边,兄弟二人接触得并不多,不过相对于其他几个不成器的弟弟,穆咎还是比较欣赏穆离,也情愿为他出头打理。
林谨玉笑眯眯的进来,因是亲家,穆咎身份高贵还是从椅子上起身,扶住欲施礼的林谨玉,笑道,“贤弟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何必外道。”
穆离在边儿上介绍,“这是我大哥,穆咎。”
众人都坐着坐了,小丫环又奉了茶,林谨玉笑道,“早听说过,只是无缘得见。郡王府门第清贵,没承想我们两家竟有姻亲之缘?”我们可没想高攀你,皇上的意思啊。
穆咎笑道,“尝听闻贤弟小小年纪便行事有度,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哪里,世子人物俊秀、雅致无双,才令我大开眼界呢。”
“贤弟谬赞了。”
“谨玉,我们是来商量下定的日子的。”穆离没好气的打断两人恶心的恭维,头一遭见,哪儿来得这么多话,冷声道,“家里早看过了,这个月三十,下月十五都是好日子,你的意思呢?”
林谨玉同穆咎都噎了一下,你也太急了吧?穆咎咳了一声,道,“是啊,穆离接到圣旨,就忙催着瞧日子,粗定了这两个,贤弟瞧哪个更合适些?郡王府那边都准备好了。”
“嗯,还是下月十五吧。我没想到姐姐这么快出嫁,东西还没开始准备呢。”林谨玉笑道,“小定还好,我是想,我姐姐明年才十五,我就这么一个姐姐,成亲的日子能不能晚些?”
穆咎还没开口,穆离便道,“明年中,不能再迟了。”
林谨玉瞧着穆咎的脸色,心中为他默哀三分钟,笑道,“穆大哥,我家还得去量房间打家俱,一应嫁妆全都没备呢。再说明年中正是最热的月份,姐姐纤弱,怕是受不住呢。不如十月份吧,金秋之际果实累累,也是个好兆头。”
穆咎道,“这个先不用争,得拿了庚帖去投呢,也不是随口说的。”
林谨玉笑道,“也是。那小定就定在下月十五。”
穆咎温声道,“贤弟,咱们即是姻亲,有些话,我就托大问上一句。荣国府到底是贤弟的外家,这小定时人多了岂不热闹吗?”
穆咎说得比较委婉,东安郡王府同荣国府是世交,对这门亲事,东安郡王与福晋也没任何不满,林家门第不差,再者,东安郡王看好林谨玉,又是自己儿子求来的指婚。为正式起见,才派穆咎亲自过来。一是尊重,二则想为两家说和一下,探探林谨玉的口风。
林谨玉垂眸笑了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道,“郡王府同荣国府有世交之谊,我知世子的好意。只是他们做出这一出出的丑事,还算计到我姐姐的身上。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他们自觉门第显贵,便不将我林家放在眼里,屡番为难,我也不是次次都好说话的。小定的事,世子不必担忧,婚姻者,结二姓之亲,我家也有不少故交,绝不会冷清。”
穆咎眉尖一动,笑道,“我们府上同荣国府虽为世交,到底与贤弟更亲近。贤弟受了委屈,我也不会袖手就是。若贤弟日后有用我之处,不必拘谨客气。”穆咎早同荣国府那一家里打过交道,三句话便已知谁强谁弱。他的确是受父命说合一下,不过若林谨玉真的顺势同荣国府修好,穆咎反倒觉得林谨玉软弱好欺,不值得亲近了。
林谨玉听到这话,也笑了,“那是自然,我们家只有我同姐姐二人,我又没个兄弟,世子同穆大哥岂不就如我的亲兄弟一样么?今日头一遭见世子,我倍觉投缘,这已是晌午了,我已命人备了席面,咱们兄弟好生亲近一番才是。”
穆离端坐着,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套近乎,默默叹着气,唉,为了成亲,只得忍了。

相对于林家的喜庆,荣国府气氛低凝,仆妇们也都加了一万个小心谨慎,生怕会不小心哪触了主子的霉头。
王子腾派周瑞带回了一封信,信中,王子腾言辞冷厉,历数薛姨妈王夫人二人数件不仁不孝的罪端,说是王家再不敢认这等不肖子孙,只待王子腾回京便着手处置。
再一道皇后懿旨,贾元春逾越宫规,降妃为嫔,迁出凤藻宫移居香宜殿。
王夫人听到消息便晕过去了,高烧不下,胡话连连,祠堂公审只得搁后。贾宝玉探春都哭着向贾母求情,贾母长叹一声,命人拿帖子去请太医。
王熙凤是个消息灵通的,进房跟贾母回禀了林黛玉指婚东安郡王府之事。
贾母沉默了一会儿,道,“林丫头是个有福气的,这也是皇上的恩德。你跟他们素来是好的,去问问可有要帮衬的,再准备一份贺礼。”
王熙凤点头应了。她自视甚高,也从未妄想过能与郡王府结亲,虽非嫡子,这门亲事也不差了,又是皇上下旨赐婚,天大的体面。
王熙凤走后,贾母幽幽叹口气,她原是想林黛玉同贾宝玉相配,一来以慰女儿泉下之灵,亲舅舅家,也委屈不到林黛玉;二来,她也是真心喜欢林黛玉的灵秀;三来,林谨玉也是个出息的,日后定能帮衬贾宝玉。没想到,被这一桩桩的是非弄得颜面全无,何以再谈联姻之事?
林谨玉将此事闹大时,贾母面儿上急,心中还是稳的,想着有史家王家相助,当不会有大事。如今府中安宁,却连累了宫里的娘娘,家里又背上了不慈的名声。贾母一咬后槽牙,要挽回荣国府的声名,还得从林家入手。这小定便是机会!

林谨玉是不想跟荣国府再扯上任何关系了,偏生这荣国府是死咬着不松口了,想从他这儿找回面子,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
一进许府,包子先贺喜,林谨玉笑眯眯的道,“同喜同喜,看来是都知道了,包子叔,先生在吗?”
“在水阁里看书呢,陈爷也来了。”包子笑道,“谨玉少爷自己去吧,没外人。”
林谨玉偷笑,半遮着嘴巴,鬼头鬼脑儿的打听,“这回没再忙吗?”
包子笑,“叫少爷知道你私下打趣,他可饶不了你,快去吧。”
林谨玉颠颠儿去了,房间里许子文冷着脸,见到林谨玉才露出抹温和,笑道,“这是来跟我报喜了。”
陈景元脸色也不大好,不过林谨玉向来对他忽略不计,亲亲热热的坐在许子文身边说,“可不是,本来想早些过来。穆大哥带着世子去我家商量小定的事儿,才耽搁了。”
“你们也算如意了。”许子文笑道,“世上像穆离这样痴心的人可不常见。定的什么时候?”
“下月十五。”
许子文点头,“知道了,你是怎么安排的?这小定倒不用多大排场,家里人热闹一番就是了。只是东安王府那边定得派女眷过来,你可想好了请谁待客?”
林谨玉嘟着嘴巴摇头,“没有。今儿个荣国府二表嫂过去了,说是愿意帮忙,我却不想用她。以为能用这件事拿捏我呢,这是想着借我姐姐小定重修于好呢,没这么便宜的事,她们这是妄想呢。先生有没有认识的合适的人?”
“你这是来我这儿讨主意了?”许子文笑捏了捏林谨玉的脸,问道,“你先说说是怎么打算的?”
“以前在家里,我父亲常提起徐硕徐大人,”林谨玉道,“徐大人与我父亲很是相得,都是同年,来京之后也有些往来。上次,我去工部偶见了徐大人一面,对我很和善。我想请徐夫人帮忙。”
许子文看了林谨玉一眼,笑道,“你父亲在京中不乏好友故交,要我说,徐大人最大的好处是,他出身翰林,清流人物,入阁为相,于仕林中口碑极佳。你若能请动他,一来能拉近两家交情;二来于你日后出仕有益,可谓一举两得。”
林谨玉跪在榻上给许子文捏着肩膀,笑赞道,“先生真是英名。”一点也没有被人道破心思的尴尬。
许子文享受着林谨玉的服侍,闭着眼睛温声道,“你这想法不错,于你姐姐却无多大益处。世人聘嫁,黛玉品貌门第皆不差,唯一不足便是失母,内宅之中事务烦琐人情往来,女人家的事,没人教导一二,断是不妥。徐夫人小定时出面容易,徐家,与你父亲有交情,会照顾于你,再进一步就失了分寸格调。在我之见,你可愿意让你姐姐拜一位干亲?”
林谨玉皱了皱眉,“这个,我倒不清楚。可干的终不是亲的,人家能真心教我姐姐吗?”
“你若是应了,我来安排,包管一千个妥当。”徐子文拍拍林谨玉的手,看向林谨玉,问,“如何?”
林谨玉偏过头笑了,“我就是愁先生没成亲,没个正经师娘,才在这儿遭了难。先生,是你家里的人?”
“我家人多,几门子亲戚还能选出来,京都之中,南安太妃是我嫡亲的姑妈,请她认黛玉做孙女,她定是愿意的,如此于黛玉身份也有助益,怎么样?”许子文笑问。
林谨玉晕了一下,摸着额头讶然道,“先生,你家怎么都是这些有权有势的亲戚哪。”
许子文笑道,“南安王如今并无实权,谈不上有权有势,富贵尊名罢了。你同意的话,我便走动一番。”
林谨玉凑过去,巴唧亲了一口,眉开眼笑,“当然同意,这是天大的好事呢。先生,幸亏你没儿子,要不我得嫉妒死呢。”
陈景元冷着脸道,“多大了怎么还不稳重。”
“陈叔叔,你吃醋啊,要不要我也赏你一个香吻。”林谨玉几乎手舞足蹈,搂住许子文的脖子笑,“先生,你不是对我有意思吧,对我这么好?”
许子文被勒得向后一歪,打了林谨玉一下,笑道,“难道我以前对你不好?”
“当然啦,你还陷害我被父亲打过板子,常讽刺打击我,幸亏我有自信,要不早心理有阴影了。”林谨玉随手拿出一件,笑道,“说吧,对我有什么企图。我没别的好处,只是才貌双全罢了,难免被人仰慕,都习惯了。”
“恶心死了,滚开,勒得难受。”许子文推开林谨玉,整了整衣襟,笑道,“你也说了我没个儿子,还指望着你以后为我养老送终呢。”
林谨玉虽然不知道许子文打得什么主意,不过这真是大好事。管先生是何打算呢,反正不会害他就是了。林谨玉笑嘻嘻的坐到晚上,又吃了顿晚饭,才回了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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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上皇宣旨二玉进宫 ...


贾政在工部的日子愈发艰难,林谨玉大闹一场,自己痛快了,留给二舅舅无穷的烦恼。不要以为男人不八卦,男人若八卦起来,比女人更要命。
更要命的是,贾政有个要命的上司,工部尚书吴忧吴美人儿。
吴忧能参掉半城人自己稳步高升,没点手段,说出去谁也不信。长得漂亮的多了,南风院的小倌儿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可没人有本事中状元做尚书。吴忧一封奏章上去,见皇上只是做了些清风拂面的处置,也没接着上奏。他不是御史,再上本就有逾越之嫌。
不过,他另有办法。
吴忧向来是上午办正事,下午就叫贾政去办公室问话。他是真好奇,不是装的。
“贾大人,听说你家盛产假燕窝,咋卖的?多少银两一斤?我也想称上两斤送人呢?”吴忧修长的双腿叠起,端着成窑描金绘彩小盖盅,喝着茶,笑道,“这是用药水泡的,还是用什么熏出来的吧?到底什么价,贾大人跟本官说句痛快话。”
“贾大人,在你家住两个月要一万两,其实我真觉得便宜了,你家不是有个省亲园子么?听说修得美仑美奂,本官拿出一万两,能不能给本官住一个月。”吴忧笑问。
“贾大人…”
贾大人终于受不了吴大人的精神摧残,告病回家了。
贾政一怒,誓要休了王夫人。这事儿,除了赵姨娘,没人赞同。贾母哭道,“你真是个好样儿的,休起老婆来了!咱们家上百年,没出这你这般出息的人物!你眼里可还有没有我!”
贾政落泪道,“母亲可知道外头怎么说咱们府上的,这等败家老婆,还留着她做什么!给家族招得祸蒙得羞还不够么!若不是她,娘娘怎么会受到连累!”
“你还知道娘娘呢?”贾母叹道,“你若为娘娘着想,便不能休她!咱们家,难道还缺她一口闲饭么?王大人不念兄妹之情,你别忘了,凤丫头还是王大人的女儿呢,咱们与王家照样是姻亲!我想过了,王大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咱家送去的信经了御前,王大人能怎么办?难道因咱家将王家都拖下水不成?她不贤惠,你也得想想娘娘跟宝玉呢?休了她,叫他们如何出去见人!以后宝玉出仕亦是瑕疵。我想过了,她即为娘娘惹了祸事,我这院子后面收拾出佛堂来,叫她每日在屋里念经礼佛,为娘娘祈福。你觉得呢?”
贾政咬了咬牙,低声道,“母亲吩咐,儿子但无不从。”
“行了,你去吧。”待贾政走了,贾母又命鸳鸯叫了王熙凤进来。
如今府中,王夫人彻底失势,王熙凤便是自贾母之下第一人,风光是风光,只是自她当家起糟心事真是一出接一出。虽有李纨探春援手,一个是老好人当不得大用,一个是未出阁的小姐,稍微阴私的事凤眼也不愿探春沾手。整个人忙得陀螺一般,恨不能长出十只手来操持。
王熙凤红唇微抿,金簪步摇洋罗裙,她人生得明媚爽俐,也能干,贾母极是看重,笑道,“凤丫头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王熙凤笑着矮身一福,坐在贾母下首的椅子上,贾母问,“林家小定的日子可确定了?”
“嗯,下月十五。”王熙凤道,“我去了陪林妹妹坐了会儿,林家已经开始备小定的回礼了,丫环婆子们都是各司其职,在忙呢。我问了问,还算齐全。酬客的事我也说了,瞧着林表弟的口风,却是不想用咱们呢。”
贾母眼睛一瞪,“谨玉怎么说的?黛玉呢?”
王熙凤叹道,“林妹妹只管内宅的事,林家外头全是林表弟一人作主呢。我略一提,林表弟便差了过去。瞧林表弟行事,怕另有打算。”
“凤丫头,你说呢?”
王熙凤道,“叫我说,这是难得的修好的时机。林表妹小定,林家内宅总得有理事酬客的人,平日里我跟他们也是好的,林家亲近一点的族人亲戚都没有。咱们若是不管,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叫外人怎么看咱家呢?林表弟的脾气,如今这个情形,我也不敢狠劝。再惹得他不高兴,下
次就堵咱们大门口来讲理了。”
贾母叹道,“你姑妈最是温柔和善的人,你姑丈也是雅儒博学之人,待人处事以和为贵。这个谨玉真不知像谁,脾气暴烈,手段冷酷。林丫头的小定,咱们不去是咱们的不是,若是他不让咱们进去就是林家的不是。既然他不要咱家帮忙,到了正日子,你只管备了厚厚的礼,到时你、你太太、我、都扮得风风光光的去。他姐姐的好日子,他还能耍混不成!”林谨玉一而再,再而三的撕虏贾家的面子,贾母早厌烦了他,只是为了荣国府声名着想,还得走动。
王熙凤低声应了,贾母道,“你觉得薛家当如何处置?”
王熙凤姓王,却是贾家的媳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次,元春降位,她心里也气得狠,拧眉道,“太太如今病得起不来,薛姨妈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只是每日去看望太太,也不说别的。”
贾母冷笑,“不说就不说,让他们住着吧。这次虽是他们撺掇,到底是二太太糊涂,人家薛家没出面,赶他们出去容易,到时他们若传出什么话就不好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做不出赶人的事。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住到什么时候,宝丫头有什么动静没?”
“每天去太太房里侍奉汤水。”王熙凤道。
贾母笑,“很好,将太太房里的丫头留下两个就罢了,她愿意做丫头的活,就让她做去!你只管送帖子给史家,接了云丫头来小住。多少家子我从没见过像宝丫头这般有心机的女孩子,哼,二太太同薛姨妈,他们两个的脑袋相破了也想不出让娘娘赐婚的主意来!小小年纪,就生得这般恶毒,她也不拿把镜子照照,不过是个商家女,倒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王熙凤心里一惊,她也觉得太太没头没脑的跑去找娘娘赐婚可疑,却不知道根儿在这里呢。再想到薛宝钗面儿上的温柔贤淑,王熙凤生生的惊出股子寒意来。
“行了,你去吧,宝玉回来后直接让他到我屋里来。”说到孙儿,贾母脸上才显出一抹慈和的微笑,她的宝玉果真是个有福气的。

话说,此次事干荣国府,勾起了上皇心中一段往事,倒生出想见见荣国府子孙的心思,是否真如奏章上所言一般不成事。
太后笑道,“这也容易,之前汶渲身边一个伴读岂不就是荣国府的嫡孙么,唤作宝玉,听说生就衔玉,倒不知道什么模样。”
上皇点头称善,又道,“这次闹得这一出,很让朕操心,不是还有林家小子的事么?他们是表兄弟,一道进宫,省得他们不自在。”
上皇这一神经,叫皇帝为了难,连忙叫贴身内侍高松去许府上先报了信儿。
许子文心中叹息,他这舅舅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想来一出是一出,其实上皇此举,是意在沛公了。许子文只得吩咐人伺侯着更衣,又去林府打听。
林谨玉接了旨正犯迷糊,听说先生正好携自己一道进宫,忙换了衣衫,林黛玉上下打量了一番,林谨玉个头儿比她稍猛了些,不知是滋补太过还是咋的,脸圆圆的,有些小双下巴,幸而他五官生得好,身量本是纤细,纵然肉多些,只是圆润罢了,并不显痴肥,反倒有几分少年人的可爱。
林黛玉叮嘱道,“去吧,别让先生久待了。宫里可得谨言慎行,别什么话都往外突突。”
“我记住了,姐姐不必担心。”
林谨玉满腹不解的去了许府,许子文携林谨玉上车,不待林谨玉开问,便道,“有两件事,先跟你说了,你也别害怕。”
林谨玉点头,许子文握住林谨玉的手,微微一笑,“陈景元的身份,你一直搞错了,他不是东安郡王,他是当今圣上,姓徒,上景下辰;当今太后姓陈。这是其一。”
林谨玉差点没抽过去,半晌才回了神,哭丧着脸,两条淡淡的眉毛绞成八字,带着哭音问,“先生,你这是要带我去法场吧?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你哄我干什么啊?你要我命呢?”
许子文狠狠掐了林谨玉的腰一下,斥道,“看你这没出息的模样,真是丢尽了我的脸。皇上就皇上呗,照样是一个鼻子一张嘴,值得你怕成这样!我倒想说,你那么聪明自信,不是认定他是东安郡王么?你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是小鸡肚肠,不会计较你之前的失礼,你怕什么?”
我不怕,林谨玉吸吸鼻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秋后算帐呢。他之前便觉得许子文眼神不好,没想到差到这个地步,跟皇帝搞在一起,这不是找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