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惜时原本昨天就想回山上的,结果义父说了叫唐惜春与他一并去青城山的话,唐惜时对于义父的爱子之心很是感慨,只得再等些时日,待唐惜春身子养个差不离一道走。
丫环阿一进来回禀,“大爷院里的阿玄姑娘奉大爷的命来给二爷送东西。”翠柳已经走了,于是阿一的名子换人用。
在唐惜时的眼中心中,若说唐惜春的妖精窝里还有好人,也就一个阿玄了。
唐惜春是从来不会给他送东西的,唐惜时一听便知这是有事,略将书往手畔一放,道,“请阿玄姑娘进来。”
阿玄捧着两小锡罐茶叶,屈身一福,温声道,“大爷听说二爷喜欢喝茶,正巧大爷得了些上等雀舌,吩咐奴婢给二爷送来。”
唐惜时道,“多谢你家大爷惦记了。”唉,这个时间,唐惜春应该在午睡,这丫头独自前来,哪里是奉了唐惜春的吩咐,分明是不放心那混人才过来向他打听师门之事的。
阿一忙上前接了茶叶。
阿玄此方道,“大爷还差奴婢来跟二爷打听打听,大爷是头一遭去山上拜见道长,不好失了礼数,不知道长有何喜好,大爷想着备些薄礼献给道长以示敬仰之情。”
唐惜时心叹,唐惜春好狗命,身边竟有这般忠心得力的丫环。
唐惜时并没有为难阿玄,唐盛昨日与他说了安排唐惜春去山上吃苦的事,虽说唐盛一片爱子之心,唐惜时却很怀疑唐惜春能不能受得了那份儿辛苦。想到唐惜春那一身娇生惯养的臭脾气,唐惜时原也想提点他一二,不是为了唐惜春这混人,一是为了义父,二则,也是为了自己师父的健康着想。
真不知义父如何手眼通天的说服师父把唐惜春送上去的。
哎,又有阿玄这样的好丫头为那混人盘算,只望那混人不蒸馒头争口气,少叫人操些心才好。
无语
阿玄很顺利的在唐惜时那里打听到了一些青城山上的事情,很真诚的向唐惜时道谢后,阿玄很客气的告辞。
阿玄是唐惜春院里特等大丫环,就算先时唐惜春不喜欢她,阿玄拿的月例都是一等丫环的两倍。她深得唐老太太与唐盛的信任,是阖府丫环中的第一人。阿一直将阿玄送到院门口,才折身回去继续服侍唐惜时看书。
阿一见唐惜时正瞅着那两小罐茶叶出神,遂笑问,“二爷要不要尝尝新茶?”
“好,沏一些来吧。”
唐惜时原本以为阿玄不过是借送茶的名头来替唐惜春打听些事,不想真是绝顶好茶。青城山产茶,但,最好的茶大部分是用来进上做贡品,余下的,先要说总督巡抚,轮到唐盛的,真正的极品蒙顶茶能有一斤半斤就极难得了。似他们这些晚辈是尝不着的,倒是唐惜春院里,吃的用的比唐老太太与主院都要好。这样的好茶,亏得唐惜春舍得。
阿玄虽是唐惜春院中的大丫环,不过,这样的好东西,若不经唐惜春允许,也不敢轻易拿出来送人的。想到唐惜春竟肯拿出这般好茶送他,想来对于去青城山还是有几分认真的。
阿玄出了唐惜时的院子就往回走,正遇到二门上的一个婆子跑来相告,“大爷身边的小子鹤云有事找大爷院儿里的姑娘,正碰上玄姑娘,姑娘就移步去见见他吧,看那小子一脸焦急,怕有急事。”
鹤云是唐惜春的亲随,阿玄却很不喜欢他,觉着唐惜春就是给鹤云带坏的,凡有坏事,十之八九是这个鹤云撺掇附和的唐惜春,给唐惜春敲边捶鼓的出馊主意。偏生鹤云是唐惜春舅舅送的,唐惜春亲近舅家,对鹤云便有几分偏爱,平日里很肯给鹤云脸面。只有唐盛几次恼怒,重责过鹤云,每次鹤云遭重责后,唐惜春便对他更加亲近。久而有久,鹤云倒成了唐惜春身边第一得意之人。
阿玄想了想,还是去见了鹤云,她原是想着若是鹤云有什么坏心眼儿,她也好拦上一拦。
自唐惜春挨了打,鹤云已是几日未能见到唐惜春。
他给二门守门的婆子几百钱,央婆子进去递个口信儿,是想着见一见唐惜春屋里譬如晴丝、玉芙或是哪怕是三等粗使丫环,也好过来的是阿玄。一见到阿玄那张冷冰冰的脸,那一身没有丝毫温度的皂布裙,鹤云不知为何,总是有些心里发怂。何况他打听到如今大爷最看重阿玄,反是疏远了晴丝、玉芙几个,鹤云赔笑,“哪敢劳动姐姐,真是折煞小的了。”
阿玄没有半丝与他寒暄的意思,冷冷问,“你有什么事?赶紧说!”
鹤云吭吭哧哧地,“也没别的事,就是几日不见大爷,不知大爷身子可还好?小的,小的怪惦记大爷的,大爷一向身子弱…”说着,鹤云还有模有样的摸了回眼睛。
阿玄冷冷道,“大爷好的很,你还有别的事没?”
鹤云不敢在阿玄面前多嘴,忙道,“没了没了,辛苦姐姐了。”
阿玄转身离开。
鹤云拍拍小胸脯,嘟囔道,“大爷娇花软玉一般的人儿,竟要天天守着这么个小夜叉,难怪日子都过不痛快呢。”事儿没说成,鹤云念叨了一回,悻悻的走了。
阿玄刚到院门口,就看到晴丝、玉芙两个蹙眉撇嘴的在廊下小声说话,一见到阿玄,两人瞬间换作欢颜,一左一右的迎上前,晴丝伸手就要挽阿玄的胳膊,阿玄后退半步,错身避开晴丝,却被腿脚更俐落的玉芙一把扶住手臂,玉芙低声笑道,“玄姐姐,你回来啦。大爷还睡着,玄姐姐若不嫌弃,妹妹煮了壶好茶,请玄姐姐一品。”
晴丝晚了一步,也不甘示弱的搀着阿玄的另一侧,心下不忿给玉芙抢了先,声音高上几分,“是啊,玉芙煮的好茶,以往大爷也常赞她好手艺。玄姐姐就给我们个面子,且尝尝去。”
阿玄无奈,“大爷还在睡,你们小声些。”
三人去了玉芙玉蓉的屋子。
唐家人口不多,府衙后宅足够住,这些有体面的丫头们也能两人分到一间屋,里面略有些陈设,收拾的干净素雅。
玉芙亲手捧来热茶,殷勤且客气地,“玄姐姐尝尝。”
阿玄在唐惜春的院子里早便地位非凡,只是,先时唐惜春最厌她,甚至不叫阿玄在他面前出现。故此,虽然阿玄是这院里一等一的大丫头,拿的月钱令她们眼红,如晴丝、玉芙这等倍受唐惜春宠爱的丫环,其实也不怎么将阿玄放在眼里。
尤其阿玄先时还负责看紧唐惜春裤裆一事,晴丝、玉芙早前就计划着看谁先爬上唐惜春的床,结果,阿玄把唐惜春的裤裆看的天紧,她们谁敢真上了唐惜春的床,就等着被老太太、老爷揭皮吧。那会儿,当真是将阿玄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怎奈唐惜春祠堂挨了回打,这脾气就大改了,不再亲近她们不说,倒将个冷冰冰的阿玄当成了心头好。非但只要阿玄近前伺候,前两天,还送了阿玄两匹上好的真丝衣料哩。
晴丝、玉芙在唐惜春面前得脸的时间长了,倒不是眼馋那两匹料子,只要唐惜春依旧喜欢看重她们,什么好东西没有?
她们担心的是,唐惜春真的就此远了她们。
如阿玄这等倍受老太太、老爷看重的特等大丫环被唐惜春所厌时,在这院里都没什么脸面,何况她们?又算得了什么?
唐惜春这才与她们疏远几日,有的是小丫环们赶上前的奉承讨好,迫不及待的将她们取而代之。
形势紧迫,晴丝、玉芙几个终于慌了,这才放下以往高傲冷淡的面孔,前来巴结讨好阿玄一番。
阿玄接了茶,并未喝,转手放于一畔几上,直言直语,道,“你们要说什么,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我也知道。”
晴丝眼圈儿骤然一红,“玄姐姐素来冰雪聪明,咱们这点儿小心思,也瞒不过姐姐。只是,好歹服侍爷这几年,实不知哪儿惹了爷厌恶…这么不理不问的,就算死也叫咱们死个明白呢。”
玉芙拧眉叹道,“是啊,若有错处,大爷只管打骂,咱们都会改的。就是如今凡院里丫环,如我们这几个二等的都不敢近爷的前。成日是阿玄姐姐带着几个小毛丫环忙前忙后,我们心里看了不是滋味儿不说。说句掏心窝的话,阿玄姐姐,虽然都是做奴婢的,我们却不好跟阿玄姐姐相比的。阿玄姐姐是先太太养大的,跟大爷有从小到大的情分,老太太、老爷也看重您…我们只是随便挑出来的丫环,若是大爷一个不喜,我们怕是活路都没有了…”说着就掉下泪来。
以往唐惜春的欣赏水平就是这种:动不动伤春悲秋,时不时迎风洒泪型的美女。
阿玄实在看够了。
她又不是唐惜春,再说,哪怕是现在的唐惜春,眼泪效应也怎么管用了。因为如果眼泪功势十分奏效的话,凭晴丝、玉芙的高傲,怎会向她低头讨好?
阿玄人虽没有晴丝、玉芙貌美如花,脑子实在比她们聪明百倍不止。阿玄淡淡道,“我也说不好,以往大爷对我如何,你们是看在眼里的。先前他不叫我服侍,我便离他远些;他叫我服侍,我便服侍。若是你们不好开口,我倒可以替你们问一句,看大爷是个什么意思。”
晴丝立刻起身,深深一福,“若得如此,玄姐姐就是我们的再生恩人。”
玉芙亦道,“我们的性命,全在姐姐手上了。”
阿玄不爱听这话,冷冷道,“你们的性命,在你们自己手上。翠柳被撵了,寻死觅活也是装的。我只是给你们问问,没应承你们什么。不过有件事,你们先有个心理准备,大爷不大可能会纳你们做房里人,或是做小,是一辈子做丫环,还是趁机寻个好去处脱身,说不得还有几两嫁妆银子,你们先想清楚!”
二人脸上尴尬无比,碍于阿玄身份,又不敢出言不逊,只得讪讪一笑,“姐姐这是哪里话,我们何尝有不敬的意思。何况,姐姐早训示过,我们万万不敢的。”
阿玄不再多说,起身去了。
二人亲呢的将阿玄送到门口,这才无奈的对视一眼,各向东西,各回各屋。
唐惜春因为过几天就要去青城山吃苦受罪,故此,十分珍惜在家的美好时光。他醒了也不起来,依旧在床上或趴或躺,阿玄道,“老太太天天差人来问大爷的伤,既然收了口结了痂,大爷去老太太屋里走一遭,老太太见你好了,心里省得惦记。”
唐惜春剥了颗葡萄递给阿玄,阿玄素来是个稳当人,瞪唐惜春一眼,唐惜春笑笑,自己吃了,道,“你不知道爹消息多灵通,要是叫他知道我能自己走着去给老太太请安了,他一准儿叫我明天就去山上。”
阿玄道,“难道你不去,老爷就不知道你伤如何了?”明明唐盛每天落衙就来瞧唐惜春,那瞧可不只是简单的照一照面,完全是扒了唐惜春的裤子亲眼瞧过屁股上的伤,才算数。
“说的也是啊。”唐惜春脑子不大够用的挠下松松绑在脑手的头发,磨蹭着脚伸下床直接踩鞋上。阿玄心下好笑又无奈,上前去扶着唐惜春,道,“大爷,要去也别这会儿去,日头正大,老太太都要午睡,也不知有没有醒。待傍晚暑热消了些,大爷再去,陪老太太说说话儿,用了晚饭再回来。你这一去山上不得小半年么,老太太平日最疼你,这几天多去陪陪老太太才好。”
唐惜春天天在搁了冰块降温的屋子里,自觉不出热来,不过,阿玄说的在理,唐惜春提上鞋道,“那我在屋里走走,好几天不下床,腰都酸了。”
阿玄便把从唐惜时那里打听到的事絮絮叨叨的同唐惜春说了,道,“二爷说青云道长好名刀好美酒。刀剑我不大懂,大爷也只有只把镶金嵌宝的匕首。酒的话还是咱们屋里那几坛,都是往日大爷悄悄藏起来的,算不得好酒。大爷到时跟老爷说说,看可有合适的礼物带上山去,算是孝敬道长的。”
唐惜春叹道,“一路从山脚扛到山顶,我还有这么些东西要带,怎么弄上去都是个事儿。”
阿玄道,“这有何难,多带两个小厮送上去不就成了。”
唐惜春摸摸阿玄的头,“傻姑娘哟——”
阿玄打开唐惜春的手,“老爷不叫人跟着大爷伺候,莫不是也不叫人帮大爷把东西运上山去?”
唐惜春又开始长嘘短叹。
阿玄一看唐惜春这衰样就知自己猜对了,无奈,“大爷,你叹气有什么用,还是想个法子才好?”
唐惜春恬不知耻地,“我这不是没法子,才叹气的嘛。”
阿玄很自觉的做唐惜春的狗头军师,给唐惜春出主意,“大爷不是说要跟二爷一道去山上么?二爷个头高,听说武功很了不得,力气定也大,不如到时请二爷帮帮忙呗。”
唐惜春大手一挥,“准了。”
阿玄,“…”
唐惜春眉眼含笑,问,“阿玄,你把那两罐好茶给惜时送去了吧。一会儿我去给老太太请安,你去把惜时请来,我们一道去。”人情世故,他不至于还如上辈子一般狗屁不通。
阿玄极其拥护地,“是。”看来,他家大爷真的有开窍的意思。既然他家大爷开了窍,阿玄又趁机将晴丝、玉芙找她的事说了。
养伤的这几天,唐惜春已经想的很清楚,跟阿玄交底,道,“过两天我就要去山上了,这几日想清静清静。等我走了,你细心的观量观量这院里的丫环,有得用的就留下,若是不得用的,索性趁机一并打发了,也省得耽搁了她们的前程,我是不会收用她们的。”
阿玄闻言,那满脸的惊诧再也掩饰不住,她瞪圆了一双杏眼死死的盯着唐惜春的眼睛,盯了好一会儿,以至于唐惜春毛骨悚然的摸摸自己的脸,小心肝儿在胸膛里扑通扑通的蹦哒,问,“阿玄,怎么了?”难道阿玄看出他是重生的了?不至于吧?
谁知阿玄并不理会,反是一个转身,双手合十的朝东拜了又拜,嘟嘟囔囔念念有词,“阿弥陀佛,菩萨终于显灵了,信女定会每日一柱清香,供奉不断。”如果我家大爷给老爷打坏了脑袋,菩萨就让他一直坏着吧。
唐惜春,“…”
痴儿何其心软
唐惜春的脑袋有没有坏这并不要紧,反正在唐老太太的眼里,他大孙子这几日实在是贴心的叫她老人家都想热泪迎眶一把。
就是唐盛,也觉着,唐惜春装的挺好,并在内心深处希冀唐惜春就这么一路孝子贤孙的装下去,装一辈子才好呢。人哪,若是能装一辈子好人,那是君子。功力浅些,装半辈子好人,也是难得的浪子回头金不换。
哪怕唐惜春真是装的,唐盛也高高兴兴的享受了几日儿子的懂事。
当然,如果是挨揍打出的良好效果,如果唐惜春旧病复发,唐盛不介意再捶他一顿,督促他做个好人。
就是唐惜时这几天,简直烦死唐惜春。
这小子知道要去青城山,不知是怕了还是萎了还是有什么高人给唐惜春出谋划策,总之这小子表现出对他极有目的性的拉拢。
其拉拢手段,还十分的没啥档次,无非就是送他东西找他说话间或冲他傻笑。
真傻,越笑越傻。
不过,不论唐惜春是傻X一样用不入流的手段拉拢唐惜时,还是拼命在家做孝子贤孙,在他屁股上结的痂都脱落之时,唐盛直接就给他们安排好了车马,当天就把人撵出门去。
当然,不只是撵这么粗暴。起码在唐惜春的要求下,预备了两辆马车,一辆他与唐惜时坐,一辆放行礼,还有四个忠心仆从相随,两个车夫,两个小厮。
车里放了冰盆,虽然空间不大,却也不算热。唐惜春怀里还抱着一大杯的冰块,时不时捞一块搁嘴里含着。唐惜时道,“若是骑马,一日便可到山上。”
唐惜春惬意地,“傻不傻,有车干嘛不坐车。骑马多了屁股疼,还容易罗圈腿。”把放冰的杯子递给唐惜时,“热就吃一块。”
唐惜时摇头,“山上可没冰给你用。”让唐惜春有些心理准备。
“山上都是树,住的又高,人们夏天去山上消暑,根本连冰都不必用。”唐惜春门儿清,这是山上的唯一好处了,所以,他记得极清楚。唐惜春看唐惜时一张黑面,就想逗他,忽就挤眉弄眼地,“再说了,热也不怕,不是有惜时你么?”
唐惜时一脸警觉,“有我怎么了?”
“难道你不会给我扇扇子吗?”唐惜春一脸理所当然,还拿胳膊肘撞了唐惜时一下子,以示亲热。唐惜时向来站如松、坐如钟,唐惜春根本没撞动他分毫,唐惜时浓眉微动,不可思议的问,“我给你扇扇子?”你没睡醒吧!说梦话的吧!
“是啊是啊!”唐惜春亲热的拉着唐惜时的手,俊脸笑起一朵花,“咱们是兄弟,谁跟谁啊。再说了,我可是你大哥,你不是很会念书,没听说长兄如父的道理吗?就是说,对大哥对长兄,要像对亲爹一样。惜时,你不会拒绝大哥的吧?”
果然是蠢才的思维啊!唐惜时根本不觉着唐惜春是开玩笑,按唐惜春的性子,他完全能做出这种事来,唐惜时冷冷的拂开唐惜春的手,“这倒无妨,只是我也没给我亲爹打过扇子,恕兄弟不能伺候大哥了。”
看唐惜时没有半分幽默细胞,唐惜春哈哈大笑,“逗你了逗你了,看还当真哪。”
唐惜春自己傻笑开心,唐惜时脸上可是没半点要笑的热乎气,他瞥唐惜春一眼,如瞥傻瓜,然后,自己淡淡的闭上眼睛,决心不再与这笨蛋讲话。
唐惜春,“…”
唐惜春自己傻欢脱,无奈唐惜时半点不领情,防他跟防贼似的,好像生怕唐惜春会占了他的便宜!唐惜春自觉无趣,脸上讪讪,也不理会唐惜时,自己别开眼看他处。
一个车厢,屁大点儿地方,看来看去就是灰蓝色的油布,着实没啥看头。揭开车帘吧,外头又热的很。唐惜春实在无聊,不一时就困意上头,身子一歪,迷迷瞪瞪的吧唧摔到了唐惜时肩上。
唐惜春正闭目养神,他真不是有心,他以为唐惜春要作怪,直接伸手一拂,唐惜时自幼习武,天生神力,这一拂,一不留神就把唐惜春拂到了车厢地板上。唐惜春一脑袋摔到车厢冰盆上,冰盆罩着个铜丝网的罩子,唐惜春脸朝下栽的,疼得他一声大叫。
唐惜时连忙一把拎住唐惜春的后脖领子把人拎起来,唐惜春鼻血长流,滴滴嗒嗒的都流在了衣襟上。而且,鼻梁直接牵动泪腺,唐惜春眼泪也跟着哗哗下来了。
天地良心。
唐惜时对天发誓他没用力,甚至他都不知道唐惜春是半睡状态不经意撞到他肩上的,可唐惜春都这样了,唐惜时心说,带着这么件娇贵易碎品上路,真他娘的…
叫车夫暂停了车,吩咐小厮打水过来给唐惜春洗鼻子。
一见唐惜春捂着鼻梁,满脸血泪,鹤云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尖着嗓子大呼小叫,“大爷大爷,你这是怎么了?谁伤的你啊大爷!”一双眼睛狠狠的瞪向唐惜时。
绿瓜已经将手边的水囊递了过去,鹤云一把抢过上前猫腰蹲着给唐惜春洗净脸上的血,鼻血流了一会儿也止住了。唐惜春没什么精神,摆摆手,“行了,你们下去,虽耽搁赶路,走吧。”
鹤云大声道,“大爷,还是找个医馆…”他眼睛一亮,扯一扯唐惜春的衣襟,话里带话地,“大爷!您都伤成这样了,还怎么赶路啊!咱们这才出来没多久,不如暂且回家,找个知底的大夫瞧一瞧大爷的伤。待大爷伤养好再去山上也不迟啊!”鹤云一咏三叹,尖着嗓子,瞪着唐惜时,一幅忠心护主的狗腿相。
唐惜春声音极冷,陡然翻脸,“你是没听到我的话吗?没听到就滚!”
鹤云吓一跳,不敢再说什么,低眉顺眼的与绿瓜躬着身子退下了。
车门一关,唐惜春阖眼靠着车壁,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唐惜时想说什么,但见唐惜春不欲多言的模样,也就没再开口,反正,他又不是故意的。
唐惜春难得安静下来,纵使是驾车,两天也到了青城山脚。
上山都是山路,马车上不去,行礼都得靠人力。
唐惜时提醒道,“惜春,要不咱俩背着行礼。师傅祟尚俭朴,就别带他们几个上去了。”
“我又不是贵派弟子,再说,这些行礼多是我的,不好劳烦你。介时令师怪罪,我自会解释。”唐惜春根本不想再多理唐惜时。他虽然很感念唐惜时上辈子帮过他,但,现在唐惜时根本拿他当臭虫一样防备,唐惜春又不是没自尊的人。哪怕上辈子去投奔唐惜时,也不是多么卑躬屈膝,顶多是走投无路,唐惜时愿帮就帮,不肯帮他大不了带着阿玄去死。
既然唐惜时这么嫌弃他,生怕他占他便宜,唐惜春宁可以后想法子还唐惜时上辈子的人情,也不愿意死皮赖脸的叫人瞧不起。
唐惜春叫绿瓜在山下看车,两个车夫连同鹤云帮他背着东西。唐惜时见唐惜春执意如此,想他大少爷脾气,也没法子,只得罢了。
唐惜春哪怕有心理准备,一路上山也累得腰酸腿疼,到后来唐惜时给他寻了根粗树枝,他一路拄杖才堪堪爬到唐惜时的师门——青云观所在。
一行人既到,有个穿道服的小道童听到响动迎出来。那道童生的眉清目秀,一双眼睛灵动十足,笑着打量面白气喘的唐惜春一眼,又看向唐惜时,唇边抿起一抹笑,伶伶俐俐脆脆生生道,“三师兄回来了,这位就是唐公子吧。公子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三师兄隔壁,我带公子过去。”
唐惜春抹一把额间虚汗,拖着沉重的双腿,嘴里不忘寒暄,“有劳小道长了。”这些山上的人,他见过,也曾经认识过,如今细想,却记不大清了。
那小道童回头一笑,脆生生地,“我叫皓月。”
唐惜春点点头,嗯,想起来了,上辈子常欺负他的那小孩儿。
唐惜春对青云观这一窝子老少道士没什么好感,他本身累得半死,也失了攀谈的心思。皓月带他们去了给唐惜春准备的屋子,一床一柜一桌一椅,床间是灰扑扑的被褥,桌间摆一套灰扑扑的茶具,简陋的鹤云嘴里如吞鸭蛋:这连府里最下等奴才的屋子都不如啊。
鹤云此时学乖了,他满肚子的牢骚暂未往外吐,反是先观量唐惜春的容色。唐惜春脸上只是累极,并无不悦的之意,于是,鹤云识趣的闭嘴了。
皓月笑,“不知公子的喜好,暂且这样准备的。看公子也带了不少行礼来,您收拾一下,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我说,我再给公子送来。”
“好。”唐惜春不欲再计较前世与皓月之间的不愉快,他客气的问,“惜春初来山上,要打扰不少时日。不知令师可在,令师又是我家二弟的师父,我想过去向令师问个好。”
皓月毕竟年纪小,尽管精灵古怪,到底城府不深,又打量唐惜春几眼,心眼这位唐大公子倒也还好,不似师父说的跋扈之人,便道,“大公子的意思,我知道了,我去问问师父什么时候见你,再来跟你说。”
唐惜春温声道,“麻烦皓月了。”
唐惜时惜字如金,“我在隔壁。”再未说第五个字,就同皓月一道离开了。
鹤云等放下行礼,唐惜春坐在硬梆梆的床上,无精打彩道,“你们也回去吧,跟老太太、老爷说这里样样齐全,什么都不缺,不必惦记。”
两个车夫低声应了,这就要退下,鹤云一脸的欲言又止,唐惜春实在没力气听他再说什么。最后,鹤云一横心,道,“大爷,奴才有件事想单独跟大爷说。”
唐惜春一挥手,车夫识时务的退到外面,鹤云两步上前,躬着身子凑到唐惜春跟前儿,低声问,“大爷,翠柳姑娘到底如何安置,您到是给奴才句准话啊?”
翠柳?
唐惜春一时没明白鹤云的意思,挑眉问,“翠柳怎么了?”
鹤云笑,“大爷,翠柳姑娘可一直没忘了您哪。奴才知道,定是老爷迫的您紧了,您不得不放了翠柳。哎,先时大爷不是跟翠柳姑娘说的么?若老爷执意不肯答应您收了翠柳,翠柳先假意寻个死,您也假意寻个死,就说生不同衾死同穴。老太太那么疼大爷,大爷您以死相逼,老太太什么不应呢?”话到此处,鹤云不禁一叹,“还是大爷有什么新想头,把翠柳会水的事说了出去。奴才私下度量着,莫不是大爷觉着在府里太太眼皮子底下有所不便,这也难怪,太太毕竟不是大爷的亲娘。就是老爷,听多了太太的挑唆,难免疑心大爷。看老爷对三爷的宠爱,就知道大爷吃了多少苦。奴才知道,大爷是想把翠柳姑娘安置在外头。奴才就擅自作主,先安置了翠柳一家。如今他们一家就在城南的胭脂巷里租了个小院住着,翠柳没有一日忘情于大爷,盼大爷盼的忘眼欲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