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有了名声,还有外县的病人过来。
裴七叔给清理干净嘣伤的地方,用金创药裹好,说些医嘱,收下诊费——一条腊羊腿,就打发这家人去了。因着过年,白木香给孩子两块儿糖,摸摸头,让他再点炮仗小心些。
这家男人让孩子给县尊太太道谢,咧嘴笑着说,“去年我听阿凌的收了些棉花卖了几个钱,过年给孩子买了些小炮仗,头一回放,放不大好,就给嘣着了。县尊太太,今年还收棉花不?”
“收,你有多少,我收多少。作坊里也还要招人织布。”
这家妇人连忙打听要招什么样的织工,白木香道,“年轻肯干品性好就行。”
妇人犹犹豫豫的看自家男人一眼,男人也露出犹豫,他是当家人,咬牙问,“太太,那跟夫家和离的,您要不?”接着就把他家里妹妹的事说了,“我妹妹嫁到西漠,西漠比咱们这里富裕,这几年他家待我妹妹不好,我就把妹妹接了回来。我妹妹命很苦,干活很俐落的,人也好。”
白木香说,“成,你叫你妹妹有空过来吧,找小财,只要她能成,就让她在作坊里干,工钱计算跟旁的人都一样。多干多得,守咱作坊的规矩就行。”
夫妻二人欢天喜地的谢过县尊太太,带着嘴巴里含着糖的孩子回家去了。
中午还没到,妇人就带着小姑子过来面试作坊织布的职位了,动作非常迅速,态度极其积极。白木香招人的消息传出去后,很快有更多人过来。多是些未嫁女孩子,毕竟成家妇人事情多,就是想做工,怕也没这时间。小财身为作坊的新任大管事,很是忙碌了一段时间。
小财到作坊帮忙,白木香身边就得再添个丫环,其实按白木香的意思,添不添都没关系,她自己的事都能自己料理。裴如玉说,“还是添两个,先交给窈窈教些规矩,学着做些杂事,让窈窈跟着你服侍。”
窈窈很乐意,她跟小财以前在家里常有冲突啦,但是从帝都到北疆一路上两人睡一个屋,一起服侍主子,也结下了深厚的同僚友谊情。而且,窈窈嘴上不说,可看到小财到作坊里做大管事,她心里还是很有些羡慕哒。
小财会织布还会算帐,窈窈自认不笨,想着自己要不要跟小财学一学认字、织布、算账的本领。
不用她拜小财为师,在她到大奶奶身边的头一天,大奶奶就提出来了,简单的字得认得,织布会不会没关系,算账得会一些。窈窈很愿意学,白木香就每天教她二十个字,打算盘的口诀也教给她,窈窈也不笨,渐渐上了手,对木香忠心耿耿。
木香一直觉着,窈窈和关关差不离,怕是对裴如玉有些情谊,可细看来,窈窈与关关还不一样。裴如玉远谪北疆,关关出府嫁人去了,窈窈求了裴太太也跟着裴如玉来了北疆。一路过来及至如今,并没看到窈窈对裴如玉有什么不妥的举动。
木香有一回随口说起关关嫁人的事来,窈窈拨一拨黄铜手炉里的烟灰,加几块炭儿,重新奉给木香握着,说,“奶奶您怕也知道,以前大爷十六上,老太太、太太原有意让我和关关给大爷做屋里人,不瞒大奶奶,我那会儿心里也是愿意的,毕竟大爷的人品在这儿摆着,我从十岁到大爷屋里服侍,知道他是个好人。可大爷没看上我们,大爷不似旁的爷们儿,爱跟丫环们胡闹,他待我们从来都规规矩矩的。这事不成,其实放开就是了。关关一直放不开,她就是想的太多了,我们都是卖身做奴婢的,遇到好的主家,原是运气。虽说服侍大爷这些年,可主子每月发着月钱,我们干的活儿也不重,原本好好服侍大爷就是应当的。”
“她非要回家嫁人,可她不想想,当初卖她的就是她的爹娘,她在府里呆这几年,出落的也好,出府嫁人不一定没有好归宿。到底这归宿是要她爹娘给她挑的,能把闺女卖一回,以后她家再遭了难,难保不卖她第二回。我们跟着大爷这些年,总归是有主仆情分的,大爷人品好,我千里迢迢跟着服侍,一则不负大爷这些年的厚待,二也是我的本分。三也是想,大爷是个靠山,我跟着大爷,比出府找我爹娘强。”
木香握着暖暖的手炉说,“别看先时关关压你一等,你心里比她明白。”
“我们这些人,因在府里有些体面,也是穿红着绿,金簪银饰的插上头。我就是一直忘不了当年被家里卖了的情景,我上头有哥哥下头有弟弟,他们是男丁,爹娘舍不得,就先卖我换了钱粮。家里艰难,卖了我能活命也是好的。后来他们找了我来,我就总是忘不了被卖的事。我跟着大爷大奶奶,您俩谁都不是随便发卖下人的性子,只要我忠心耿耿的服侍,一辈子太太平平的多好。”
“你就不怕裴如玉被贬小官儿,自己都顾不过来。”
“我没念过书,可看戏文上那些忠臣良将都讲个忠字,我不敢跟戏里那些大人物比,心里也得明白这个理。”
经此,木香倒是对窈窈另眼相待了。


☆、第63章 琐事

如洗晴空下, 灰色鸟雀胖嘟嘟的身子挤挤挨挨的站满一条光秃秃的银杏枝叽喳聊天,白木香白文两个蹲在太阳底下头对头的商量事情。
尚未立春, 难得过样的好太阳, 在外晒着日头比在屋里炕上更暖和舒坦。白文手抄在灰鼠手笼里说, “价码我上次打听的大致这些, 过年后相差不会太大。”
“驿站里有个驿卒叫房晖, 办事颇是机伶, 年前置办的干货果子茶砖都是他牵的线,账目极明白, 并不在价钱上做鬼,事后给他些润手钱就是。我认识他, 你去了新伊找他,他既是在驿站, 各方面都比咱们熟的, 让他帮着寻个合适的铺子,咱们省事不说,你以后在新伊也算有个半熟人。”白木香抄着个大红面儿狐皮里的手笼, 阳光晒得她后背暖烘烘的舒服。
光线有些刺眼,白文眼睛眯缝着, “这倒成, 官府吏员在这些租房置货上比咱们熟。”
“你这次带谁一起去新伊?”
“崔凌白姜就够了,我们带些货过去, 先租个铺面儿安置下, 若有大买家, 肯定是到县里来谈生意,新伊的铺子就做个门面。再有咱们的宽幅料子,是不是寻一寻买家?”
“这料子就是定货也定下半年的货,现在还没多少量,再者,咱们的料子选为了贡品,帝都那里还没有宽幅料,等小九叔到了,把新织机的图与料子给他一批,他那边儿能织这宽幅布,以后就不需咱们操心了。”白木香说。
白文说,“我把崔凌带走,你这里茶砖杂货的事要交给谁?我看咱们县越来越热闹,这摊事以后怕要更忙的。”
“原本崔凌就是好手,你要把他带去新伊,你有什么人选不?”
白文心说,要是有比崔凌更好的,我就不带崔凌去了。白家也没人,白家是小家族,老家是根本,有族长在老家坐镇,州府里铺子要有人手,帝都的铺子也要有人手,白文白姜是随白木香留在月湾开创北疆事业的,不然,也不能看崔凌可用立刻提到新伊去,实在是老白家自己没人。
不然,这年头,都是先捡族人亲戚用的。
白文晒的睁不开眼睛,蹭了两步侧朝着太阳。白木香也晒的背有些热,跟着蹭两步晒晒侧身,听白文说,“余铁怎么样?”
“他不是在衙门打铁么。”说来衙门的衙役也是身兼数职,余铁当初还帮着管理过裴如玉的职田,后来裴如玉向新伊申请了一批刀枪给衙役,刀枪都不大好,要修要补的,就是余铁支开铁匠铺子。他是衙门口的人,实际上也接外头的活儿,县里谁家破了锅碎了碗的,他能补锅锔瓷,说是祖上传下的本领。
“他那打铁的活儿一点儿不忙,平时也不在衙役班巡视,时不时的就跟我们一起吃酒。以往他管过职田的事,我听你说账还清楚,他那打铁铺,收钱也公道。不过,崔凌这一摊子事,怕他一人忙不过来,你还是要给他寻个帮手。”
“成,我问问他的意思。再看崔凌那里有没有合适的人,给余铁做个帮衬。”白木香说,“等一开春,咱们县就要修城墙,你到新伊后,把这消息透出去,就说县里要买粮食,大批的买,给修城墙的百姓吃的。”
俩人又商量了一回到新伊再进一批茶砖的事,中午一人一碗炖肉粉条熬大白菜配开花大馒头,吃的稀里呼噜。
*
崔凌推荐了个佃户家子弟,姓赵叫赵方的。据崔凌说,是个老实稳重的性子,给余铁打个下手,做些杂活是足够的。
至于余铁,让他接崔凌的差使,他乐不迭,还买了两壶浊酒找了崔凌一起吃酒,细问收杂货上的一些要注意的事。两人的交接很快,白文跟崔凌、白姜商量着是要初八起程去新伊的。
赵方相貌上看就是个老实可靠的,方脸厚嘴唇,笑起来就带着一股子扑面而来的憨厚朴实的,与惯来伶俐的余铁倒是能搭在一处。白木香去杂货那里看过一回,崔凌在时什么样,两人接手后还是照着崔凌在时的样子做。白木香就觉着,俩人还成。
作坊的事,白文就交待给了小财。
待白文一行走后,白木香同裴如玉商量着丫环也不用买了,不如在孤独园挑两个年纪大些女孩子,让她们学着做活就是。
“这也好。男孩子略大些能学门手艺自立更生,女孩子我还真有些发愁,她们多是些无家被弃的,以后怎么办真不好说。只是,”裴如玉顿了顿,犹豫片刻,目光中有丝为难,“倘是年纪正相当能干活的女孩子,怕早就被人卖了。你去挑人是好意,就是不知有没有合适的。”
“这怕什么,先去瞧瞧,合适就要,不合适就算了。”
看木香这般洒脱,裴如玉大手一挥,“随你挑去便是。”
*
孤独园的孩子,大些的会做些挑选干货,给干货分类,或者挑选棉桃的事。这些事都是白木香那里的活计,分红孤独园,论工算账,是付钱的。付的银钱,都用做孤独园的开销,这样衙门就能少补贴一些。
白木香过去挑选丫环,还真似裴如玉说的,不大好挑。不是太小的还需要这里妇人照顾的,能干活的女孩子则有些残疾或是相貌不雅观,想也是,倘是样样俱全的,也不会落到孤独园来。
孤独园的事是司书在管,因裴如玉也时常过来,倒没有苛待孩子的事。白木香问这里的管事的妇人,那妇人姓严,天生脸也生的端严,听说是个心肠好的苦命人。严阿婆一头花白头发梳的整齐,身上衣裳还带着一二补丁,也缝的细致,打理的干净,思维亦较寻常妇人清楚请多,她先问,“不知太太这次要挑几人?”
“暂时想着先挑两个使唤。”白木香坐在擦拭的很干净的炕沿儿上说。
严阿婆倒了茶,用砖红色的陶碗端上来,窈窈上前一步接了,放在白木香手边儿。严阿婆想了想,“这里的女孩子里,最出挑的就是阿圆阿雀,两人都做活俐落能干,身体也好,只是阿圆一腿一手有些不便,阿雀脸上有些胎记。”
好在裴如玉提前跟白木香说过孤独园里女孩子的情形,白木香心里有所准备,道,“叫她们出来,我看一看。”
严阿婆出去叫人,一时,跟着严阿婆进来两个女孩子,她们自外而入,有些逆光看不清相貌,却能看到一个女孩子走路的确一拐一拐的,却不需旁人搀扶,过门槛时也很俐落。另一个女孩子与她一起跟在严阿婆身后,俩人进屋就对着炕沿儿深深的福了一福。
“不用多礼。”光自窗而入,勾勒出两个女孩子的身形相貌。两人都是穿着一样的灰色粗布棉衣,都半垂着头不敢说话。严阿婆指着其中一个略矮些的说,“这个是阿圆。阿圆,你抬头给县尊太太看看。”
阿圆有一双大眼睛,鼻梁高挺,只是嘴角有些歪斜,与站立时半个肩子歪斜下去的感觉一样,看得出是因一条腿站不直的缘故,想她刚刚进门时的模样,并不影响走路,她一手也与另一只手不一样,要枯瘦一些。白木香翻看着上头女孩子们做活的记录,说,“我听说你做活很好,连这上头的账也是你帮着严阿婆一起记的。”
“我们每个人每天做多少活,都心里有数,每天报到阿婆这里,我帮阿婆算一算,数目是不是核得上。我挑棉桃挑的好,阿雀挑干货比我快。”阿圆起初声音有些颤抖,说到最后就很平稳了,她还给阿雀递了个眼色,阿雀半低着头,估计没看到。
阿雀抬头都不大敢,待严阿婆说着,阿雀抬起头,白木香看她大半张脸被褐色胎记覆盖,乍然一见,很有些害怕。白木香胆子大,倒是窈窈吓一跳,好在她在裴家大门大户的呆过好些年,只是目露惊容,并未惊叫出声。白木香说,“乍一见有些不惯,看熟了并没什么事。不用总低着头,我听严阿婆说了,你是个能干的丫头。”
白木香问,“我看你们也十二三岁的年纪,是怎么到孤独园来的?”
阿圆回答说,“我自小跟阿婆长大,阿婆到这里干活,我就一起来了。”
白木香看严阿婆一眼:呃,阿圆这还是个小关系户来着。
严阿婆很严肃的挺了挺板直的腰板,“老话说的好,举贤不避亲,这俩孩子的确是最好的。”
白木香看向阿雀,阿雀自白木香说不要总低头,她就战战兢兢的一直抬着脸,闻言很自卑的说,“我,我吃的多,饭量大,说了三个婆家,男人都在成亲前死了,萨满说我命不好。我阿爹给了我一袋干粮,让我自己过活。我到县里,想找活干,找不到,别人都怕我的长相。没吃的,我在县里乞讨,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白木香不可思议,“你才多大就给你找婆家?”
瘦瘦小小的阿雀不好意思的说,“十二了。”她为自己辩解一句,“其实男人死不怪我,一个四十多岁,两个五十多岁,在我们草原上,活的不算短了的。”
白木香:……
白木香带她们回县衙,让裴七叔给诊了诊身体,两人的确没什么问题。窈窈找出两身旧衣给她们换了,虽是旧衣也是细棉布的,比她们身上的要好,又给她们指了屋子安排住处,告诉她们去哪里拿炭烧炕,还有给她们两人提前准备出来的两套被褥。
李红梅叫阿雀的相貌吓了一跳,细端量阿雀一回说,“眉眼都不错,就是这胎记可惜了的。”至于阿圆,李红梅到底年纪大,见识广,说,“这必是小时候生病落下的,以前我在州府见过,也是个好端端的女孩子,高烧不褪,烧到最后抽疯吐白沫,后来就落下了残疾。”
白木香嗑着瓜子,“七叔也这样说。”
“怎么挑了这么两个丫头,一个残废一个丑。”
“看人哪能光看外表,她俩都是特能干的。她俩都不容易,现成买人往哪儿买去,倒是孤独园里现成一些,还不用花钱。”
想到能省钱,李红梅也就不说什么,继续缝起手里的针线。白木香拉过石青色的衣料子,说,“又给裴如玉做衣裳哪?你也给我做一件。”
“去去,什么都要有你。”李红梅悄悄告诉闺女,“这件是给七叔做的。我看他的衣裳都是鸦青绀青墨灰类的颜色,死沉沉的不鲜活,给他做件儿鲜活的,开春穿。”
“娘,你俩怎么样了?”
“等着瞧好吧。”
李红梅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白木香抓一把山芋干放到炭盆的铁丝网上烤,烤出一层子山芋甜香。


☆、第64章 智慧

初八衙门开工后, 裴如玉叫着余主簿就开始商量修城墙的事。
修城墙自是好事,余主簿担心的是县里银粮不够, “去岁有一笔县尊太太那里的商税入账, 填补了衙役班另外赏赐的月钱, 还有衙门里伙食、衣物、平常等琐碎开锁, 孤独园那里的账, 算下来衙门依旧是入不敷出, 修城墙征徭役便是,倘是县里出钱, 实难支撑啊,大人。何况, 咱们再供应伙食,每天粮食上千斤, 这一笔钱也无出处。”
“我那里还有一些钱, 可以顶一段时日。再有不足,我向太太借贷一些。先撑过一段时日,再有县里士绅, 不知他们可愿捐一段城墙,我先请太太捐十丈。”
余主簿哭笑不得, “大人您这有用钱的事先叫太太出钱, 小心太太生气。”
“咱们这并不是修筑城墙,说到底, 是修补。别的我还不担心, 城南有一段是坍塌了的, 这一段勿必先补好。老余,咱们县一日较一日的热闹人多,大家伙儿日子好了,咱就要操心县里安危的事。北疆地广人稀,沙漠里悍匪出没不是稀奇事,先把城墙修好,以后大家伙睡觉也踏实。”
“不如征徭役。”
“一则征徭役没有开春正春忙的时候征,二则徭役征上来,百姓们磨洋工,咱们这里管严了落个凶暴名声,管松了谁认真干活。倒不如募工,给些钱粮,按工入账,咱们监管严些,有些刁民不愿意干就换老实的来看,也不缺他们那一两个。”
余主簿看县尊大人心意已定,他无甚背景,才会在月湾县做官,思量自县尊大人到任后,县里的确是越发热闹,何况,县尊大人状元出身,比自己有见识有才学是一定的。余主簿便和裴县尊具体前几天起修城墙的事宜,先贴出告示。
以往县衙的告示无非就是征粮征丁,现在则是五花八门,县衙的告示用大红纸贴正中,每天早中晚有人念三遍,这是因时下大部分人不识字的缘故,倘不念出来,许多人便是见着告示也不知上头写的什么。
其他的告示有诸如县里收粮食,县尊太太的织坊招女工,收棉花的事,也有裴大夫收药材的事,再有县里哪家大户要买什么东西,也会贴到上面,还有人想出售什么,一样会贴上去。红红绿绿、热热闹闹的告示们,挤了一堆。
由此县里还衍生出了一个职业,念告示的人。
县衙的告示有衙役一天三顿出来念,旁的告示可没人主动念,就有县里一户落魄秀才,说是秀才,这人不是秀才,他死了的爹曾是月湾县唯一的秀才。这人文不成武不就,平生只会花钱不会挣钱,爹一死家就落败了,现在家里全靠媳妇撑着。
如今倒是有个新差使,这人识字,就每天到衙门口告示牌那里一蹲,有人过来打听告示是什么,他就给人挨齐挨板的念一遍,别人也不让他白念,总要给点东西的。他这差使与衙门念告示的还不冲突,衙门念告示的就是余主簿的一个儿子,现在他身边做文书,每天念告示是兼职,这人是全天侯的都在。
从以前的无所事事,到现在每天起码能拎回二斤羊肉一把干果回去,媳妇都不骂他是个没用的男人了。
最火爆的还是县尊太太招织工的活儿,县里的女孩子都很踊跃报名,去岁头一回招人,其实来的人不多,但也招够了,那时大家想的是,冬天没事,让女孩子去干活挣几个钱也好,便是挣不来钱,一天三顿包伙食,也给家里省饭。结果,没想到,手巧学的快的女孩子,一月挣的委实比家里壮劳力都多,织纺里吃的也实诚,虽然肉多干粮少,可听说每顿都有浓茶吃,冬天给升火灶,屋里暖和,不受一点儿罪。过年时除了当月工钱,还额外一人发了一丈二的细布,每人一块茶砖,说是过年给的东西。
我的个老天爷,比衙门里当差的衙役发的也不少。
自此,大方豪气的县尊太太轰动了整个县城,这回招工,外县消息灵通的也有过来的。还有去岁县尊太太雇的三个木匠,在家过完年就早早的过来上工了,县尊太太还要继续造纺车,他们带着徒弟,其实多是子侄一起来的,因为今年的事情更多,新的纺车得开始造了。
这又是一批不小的活计。
故,十五尚未过,小小县城便重新热闹起来。
还有县里募工修城墙的事,非但发钱管饭,还能抵徭役,大家伙儿但凡知道没有不打听的。
刘牛带着家里两个儿子一个女婿早早的在衙门前支起大帐做吃食,这是白木香跟他说的,算是三家合伙,县里外来人渐多,刘牛这里白木香跟他商量的,他要忙不过来,只管顾县衙的饭食就好。白木香另找人,刘牛哪里能忙不过来,家里有的是人。
如此,白木香算一份,县衙算一份,刘牛这里算一份。刘牛和他的长子都是县衙的衙役,本身拿着县里的月钱,如今对外经营,不用他出本钱,到时赚多少大家分红利。
白木香现在倒不拿这个食摊子当回事了,她今年收棉花扩大经营的事都忙不过来,用刘牛主要是另有考量,想卖菜谱方子。
白木香说,“你自己的手艺,是你自己的,放心,没人打这个主意。你们大人和我商量着,咱们县开春就多有来往于关内的行商经过,往年总有些吃食住宿的生意,可咱们县的百姓,我瞧着也就是会做些煮羊肉烧羊肉的饭菜,这样怎么能留得住人呢。”
刘牛说,“可太太,要是咱们把手艺教给旁人,岂不是叫旁人抢了咱们的生意。”
白木香端起手边儿的半碗砖红色奶茶,问刘牛,“这是多少?”
刘牛不解,还是回答,“一碗奶茶。”
白木香又指了指热在炉火上的铜壶,问,“那个呢?”
“一壶。”
“若有一碗水,一个人解渴都不够。有一壶,够一人喝。一缸,够一家子喝。以后会有月湾河那么多的水,比那还要多,仅一家一户是喝不完的,老刘。”白木香下巴点点桌上的碗,笑笑,“倘一县就这一碗水,喝着也没意思。”
刘牛听的云里雾里不大明白,还是点头应了。
*
晚间两人泡脚时,裴如玉问起卖菜谱的事,白木香说,“你现在不都在忙修城墙的事,怎么还记挂着这点小事。”
“这事可不小,打算卖几个菜?”
“一样炖猪肉,一样焖羊肉,一样烧牛肉,烤鸡、炖鱼,也差不多了吧?”
“主食没有?”
“这里的主食都是烤饼烤包子。”
“烤饼是因为干,好存放,一般商贾路上带了吃,顶时候。烤包子可没路上带着吃的,我看你打的烧饼不错,还有馒头蒸的也好。这两样也写在食谱单子上。待夏天有了菜蔬,再教一两样拌菜也就差不离了。”裴如玉问,“食谱写出来没,我瞧瞧。”
裴如玉在这上头更有见识,告诉白木香,多少肉用多少调料,一样样标记清楚,哪怕来学做菜的学不大会,只要背熟怎么配料,一来二去也能做个差不离。
裴如玉主要做的事情是给菜谱命名,炖猪肉取名月湾炖肉,焖羊肉也是月湾焖羊肉,烧牛肉自然是月湾烧牛肉,烧鸡炖鱼连烧饼也命名为月湾芝麻烧饼、月湾开花大馒头。
白木香不可思议的盯着裴如玉,裴如玉矜持淡定的表示,“这样大家说起吃食,就能带一带咱们月湾的名声。”顺便问媳妇,“你那次一等的布,要不要叫月湾布?月湾,月色下的水湾,清雅美丽,着实是个好名字。”
白木香庆幸:幸亏裴如玉这厮不是做生意的,不然真是平生大敌。
*
第二天,李红梅问裴七叔辣椒馅儿的元宵怎么做,裴七叔很热心的进行指点。李红梅划拉着袋里的江米,不时抓出一小把瞅一瞅闻一闻,顺嘴问一句,“他七叔,我看你要开始收药材了,药堂就设在县衙么?”
裴七叔还没想这事,李红梅说,“药堂出出进进的,眼下收药材无妨,待以后病人多了,在县衙里不大便宜吧。”
“这倒是,我没想这事。咱们县也不大,能有几个病人?”
“你可别这样说,我们老家,县城也不大,一个县城也就一家药堂,村里人小病自己用土方了治,倘自己治不了的,都是去县里药堂。咱们县以前都没药堂,你这开起来,不要说村里的病人,怕是旁的县的病人也要来的,人肯定少不了。”李红梅舀出些江米,递给小福拿到前头磨粉。
裴七叔于这些事不大上心,“那就在县衙外的街上寻处房子,离县衙近些就成。”
“正好,木香要在县里开家布铺,就挨着县衙的,不如开到一处,以后有个照应,回来吃饭也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