盔甲……?
脑子里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杜茯苓站直身子看向那个站在卖铁板鱿鱼摊子前叼着签子的英武将军,一瞬间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再给本将军烤两串鱿鱼!辣一点啊!不然砍了你的狗头!”
红缨银盔,猩红披风,虬髯将领手上扶着自己腰间的宝剑,一边痞气地抖着腿,一边将自己嘴里的签子给吐在了地上。手脚麻利的小贩头上戴着个顶戴花翎,光秃秃的额头搭配着一身清朝服装,偏偏路过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逛着自己的街,好像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似的。
“喳!军爷!要不要再来两串烤馒头呀!奴才再给您烤两串韭菜?喷香喷香可好吃啦!”
“行行行,都来几串!要辣要辣啊!”
“保证香辣!来!您的两串鱿鱼!先吃着哈!”
“……”
已经被这一幕完全弄傻了的杜茯苓愣愣地转过头看了眼柏子仁,见柏子仁还在和那个小摊主问路,他哆嗦着手拍了拍柏子仁肩,小声地犹豫道,
“柏子仁……柏子仁……你看那儿……那儿有两个好奇怪的人……”
“恩?”
闻言转过头,柏子仁问到了衡水镇政府现在的地址便干脆地起身,见杜茯苓一脸惨白的样子,他疑惑地眨眨眼,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便看到刚刚杜茯苓所看见的一幕。
“那是招揽客人的手段吧……是吧?比如说清宫烧烤什么的……”
匪夷所思地抽了抽嘴角,杜茯苓自言自语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但是那被吓得明显失了血色的脸却昭示着他有多么紧张。
柏子仁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他也知道,死人这种存在对于活人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存在。未知的东西最可怕,而当有些未知暴露在人的面前,打破人惯有的认知时,其带来的冲击力也是可以想象的。因此他才想着能瞒就瞒住杜茯苓,一次次用敷衍的态度去逃避正面解释。可是很显然,只要他和杜茯苓继续做朋友,他那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总有一天会被杜茯苓察觉。杜茯苓会发现他看得见鬼魂,会发现他神神叨叨的行为都是因为什么,会知道这世界上居然有鬼魂的存在,甚至会猜到当初他父母的那些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和杜茯苓做了三年朋友了,他不愿意失去这个朋友,也不想回到过去那种连一个理解自己的人都没有的日子。这种感觉就和当初他宁可被人误解,也一定坚持着装傻时一样,面对无
法预测的未知,他总是有些胆怯和畏惧。
其实我可以告诉他的,但是告诉了他又能怎样呢?杜茯苓或许会觉得一个傻子柏子仁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真的能接受这样一个成天和死人打交道,像是怪胎一样的自己吗?
想到这儿就觉得心头有些疲惫,柏子仁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对于他不想说的事,他总是选择沉默。于是当此刻,杜茯苓明显对今晚发生的一切产生了疑问,已经快敷衍不过去时,他只是沉默着低下头,接着慢慢地越过杜茯苓,往前走了。
“喂,你走这么快干嘛?”
见柏子仁走了,赶紧跟上他的脚步,杜茯苓追着柏子仁快步走过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拐进小道外的村落,可是刚一走近,他便被眼前恐怖的一幕吓得立刻顿住了。
一座座石碑交错排列,阴森的墓碑上扣着白色的纸花,大大小小的坟包像是小山头似的排的漫山遍野都是,而那个挂着衡水镇政府牌子的小楼房就在这一片坟墓的深处,亮着一盏小小的灯。
“走吧,我们进去。”
站在石碑前的柏子仁看了眼杜茯苓,伸出掌心拉了拉杜茯苓冰凉的手。
“恩,好……这些人是……?”
低头看着那些写着不同名字和死期的墓碑,杜茯苓心头又是难受又是敬畏,他之前只听柏子仁说过这里是个人差不多都死光了的镇,可是当亲眼看到这些居民一个个被杂乱地埋葬在这里,又让他莫名地有些难受起来。
“艾滋病。”
轻轻地说出那个让大多数世人畏惧的名字,柏子仁看着那些小小的土包,声音里有着几丝叹息。杜茯苓闻言沉默了下来,他也曾经听说过关于Y市这个血祸村的事,但是一开始并没有联想到是这个地方,而此刻,听着柏子仁这么说出来,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唉,是谁在外面说话?”
有个女人的声音在那栋小楼房里响起,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一个披着外套的中年女人神色困倦地开了门,见到杜茯苓和柏子仁的那一刻女人愣了愣,接着她疑惑地开口道,
“你们……找谁?”
*
“你们想买这里的地?”
抬手给杜茯苓和柏子仁倒上茶,自称叫苏茹的女人说着惊讶地看了眼面前这个年纪还很小的半大孩子,有些错愕地反问道,
“你们知道这个镇子曾经的事吗?这里平时根本没有人敢来的……而且你们还在读书吧?这里的闲置地皮的确很多,镇政府也一直在试图招商,可是因为那个原因,这里还是几年如一日的荒凉……”
“我知道。”
闻言点点头,柏子仁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苏茹,见她面色红润,脸色正常便知道她肯定是个活人,听到她的疑问,抿了抿唇开口道,
“就是因为这里的闲置地皮多,我才选择了这里,距离血祸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衡水镇没必要还一直停留在当初那种状态……我的确还在读书,但是钱方面一切好说,我需要确定的就是目前这里能够卖出或是租让的土地究竟有多少……我需要一处很大的地方来建造厂房……”
“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闻言叹了口气,苏茹说着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出一张文件放到柏子仁手里,轻轻微笑道,
“我做了这儿的书记五年了,这么多年,除了我和几个少数的不常过来的工作人员,衡水镇就相当于一个死镇。因为十几年前的那件事,这个养育我长大的村子就这么毁了,这里有我的亲戚,有我的老母亲,有我的孩子,但是就因为贫穷和愚昧,他们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染上了病,凄凄惨惨地死了……”
“您是这个镇上的人?”
闻言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杜茯苓对苏茹说的话却有些疑问,他刚刚明明在外面还看见了不少来往的摊主和游客,虽然那些墓碑的数量的确是多的吓人,可是也不能说这里是个死镇啊?
柏子仁听到杜茯苓开口愣了愣,似乎是完全没想到杜茯苓会这样问,他之前带着杜茯苓来的时候就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苏茹这么一个活人,而还未等他开口阻止苏茹说出接下来的话,面前的女人就开了口。
“是,我是衡水镇人……也是唯一还活着的,愿意承认自己是衡水镇人的人了。”
说着点了点头,苏茹没注意到杜茯苓一瞬间愣住的表情,像是回想起什么似的苦笑了一下,接着淡淡道,
“嫌弃这个镇子的人都走了,走不出这个村子的人都死了,还舍不得这里的人只有我……所以我留了下来,亲眼看着我自己的孩子,母亲都一个个死了。他们被所有人抛弃,因为传染病甚至连门都不能出……最后全部成了门外的那些坟墓……衡水镇不大,可是这里却什么都没了……曾经的田野和稻香,那些笑容淳朴的老乡们,都没了……都没了……我多想我的家乡回到过去的样子,可是没有人愿意再接纳这个村子。衡水镇人死前被人抛弃厌恶,死后被人漠视排斥……如果你们愿意改变这片已经死去的土地……这里的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感谢你们的……”
这话说完,室内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杜茯苓是彻底傻了,而柏子仁是僵硬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响,杜茯苓转过头,看了眼窗户外面他还能隐约看到的喧闹,搭配着那些门口的坟墓,瞬间让他的后背都汗湿了。
“这儿除了你……一个活人都没了?可是……可是外面的那些人呢……那些摆摊的,还有那些……”
“人?什么人?那边那条小道不是都堆满了建筑垃圾吗?根本没有什么摆摊的啊?”
苏茹一听杜茯苓这么说,也愣住了,她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吓得好像快哭出来的孩子在说些什么,而还未等她继续开口,杜茯苓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恼火而畏惧的眼神望了柏子仁一眼,接着便飞快地跑出了小楼。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自己做披萨吃,然后把烤箱弄坏了我滴神……_(:з」∠)_
第39章 3.16
“杜茯苓!你站住!”
柏子仁在身后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可是杜茯苓却停不下自己的脚步,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柏子仁情绪这么激动地叫他的名字,可是此刻杜茯苓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一路奔跑着穿过那些墓碑,杜茯苓闭着眼睛死命地往前跑着,最开始那种答应柏子仁过来时的散漫情绪已经完全不存在了。
如果自己看到的不是人,那么他们是什么?奇怪的公交车,车上那些诡异的乘客,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集市,甚至于故意找了这些地方来的柏子仁,他又究竟是什么……
一瞬间觉得心都快跳出胸口,本来身体就一直不太好的杜茯苓一时间只觉得脑子乱的厉害,而等他放慢脚步,看到逐渐显现在自己面前的集市时,他的表情更是空白了一片。
最开始看到的寻常集市在夜色中已经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那些本来在他看来无比正常的商品都变成了一些香烛寿枕寿衣之类的玩意儿,行人也一个个带着诡异的脸色和飘忽的脚步在往前走着,而当杜茯苓忍不住惊恐地退后一步时,一只冰凉的小手忽然拽住了他的衣摆。
“哥哥,你认识阎王大人吗?”
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杜茯苓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却见一个半边脸被头发挡着,穿着身可爱小裙子的小女孩正一派天真地仰头看着自己。
“谁……谁是阎王大人?”
杜茯苓直觉这小姑娘有哪里不对劲,而那小女孩见他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将自己放在身后的那只小手拿出来,举到杜茯苓面前甜甜道,
“阎王大人就是那个不爱笑,却很爱帮我们的哥哥呀,他和哥哥你不是一起来的吗?我刚刚看见他了,所以特意用这个月妈妈给我烧的纸钱去买了个糖葫芦想送给他呢!当初如果没有阎王哥哥帮我把那个刺瞎我眼睛,又把我摁死在浴缸的坏后妈送进牢里,我到现在恐怕还是个没有心智的恶鬼呢……”
说着用手撩开自己额前的刘海,小姑娘血肉模糊的眼睛冲杜茯苓眨巴了一下纯真可爱的笑容,接着将自己手里的那只红通通的糖葫芦塞到了杜茯苓的手里。
“哥哥就帮我把它给阎王大人吧,求你了求你了~”
“柏子仁……他是阎王大人?这是什么称呼……额,还有你的眼睛……”
低下头愣愣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那只还在往下淌着不明红色液体的糖葫芦,杜茯苓的视线落在小女孩脸上,见她用那只完好无损的漂亮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而另一只眼睛则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得一片血红时,他心底的恐惧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情给压制住了,只余下些许的心疼。
“那个……疼吗?我帮你包扎一下好吗?”
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杜茯苓尽量让自己无视小女孩青白的脸色,从兜里抽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让小女孩帮忙拿着那串糖葫芦,接着抬起手小心给她擦了擦眼角周围的血迹。
“疼,很疼很疼,但是现在不疼了。”
乖巧地仰起脸任由杜茯苓处理着自己的伤口,小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小声地吃吃笑了起来。
“因为死人是感觉不到痛的。”
闻言手抖了一下,杜茯苓有些纠结地看了眼完全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的小女孩,好半响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人死了……真的有鬼魂?”
“对呀对呀,哥哥你不知道吗?哦……对哦,一般人是看不见我们的……像那边那些集市上都是死人啊,卖糖葫芦的熊爷爷,卖寿糕的方奶奶……还有那个卖地狱辣鱿鱼的钮咕噜瑞福叔叔……我们都是活人死了之后变成鬼的哦……”
低下头让杜茯苓将手帕包扎住伤口,在自己的耳朵边打了个蝴蝶结,小女孩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杜茯苓,见他满腹心事的样子,抿着唇笑了起来。
“哥哥害怕我们吗?因为我们是死人?因为我们和你不一样?”
“……是,有点……是我胆子比较小吧可能……”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杜茯苓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鬼市,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确认柏子仁没有追上来,他才松了口气站起身道,
“我会把……你的礼物转交给你的阎王大人的,那我走了……小孩子晚上不要到处乱跑,恩,鬼也不可以乱跑……”
“哈哈,谢谢你哥哥,你真可爱~”
捂着嘴笑了起来,小女孩说着抱住杜茯苓的脖子轻轻地亲了他脸颊一口,杜茯苓的脸一下子红了,被这么个小女鬼亲了让他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反而心头莫名地发毛,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小女孩就放开他,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下次我一定托梦找你玩啊,哥哥,我叫小雪,苏小雪~你可不能忘了我呢!”
杜茯苓:“…………可不可以不要_(:з)∠)_”
*
和小女鬼分开后,杜茯苓就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壮着胆子穿过了那片鬼市。
他知道柏子仁肯定是对他做了什么手脚,不然没理由他刚刚来的时候没察觉出任何问题,而现在却动不动就看到那种血肉模糊的脸在自己晃来晃去。
隐约能闻到鼻子边上传来的腐臭和血腥气,杜茯苓一离开衡水镇,就开始死命地跑,一直跑到站台边上,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混蛋柏子仁……”
手撑着膝盖,弯腰喘着气,杜茯苓现在还能够想象那种在死人堆里穿梭的糟心感觉,此刻冷静下来,他只觉得脑子说不出的乱,一会儿是对柏子仁种种神叨叨行为终于有了解释的恍然大悟,一会儿是对这怪力乱神的一切的不可思议和惊叹。
想到刚刚那个小女鬼对他的称呼和那些鬼魂对柏子仁莫名敬畏的态度,杜茯苓抽了抽嘴角,想不到这闷不吭声的家伙居然这么厉害,难怪自己每次倒霉的时候他都……
这么一想瞬间愣住了,杜茯苓的脑子里闪过了不少东西,而还未等他来得及细想,几声熟悉的汽车喇叭声响起,伴随着一阵不科学的气流,叶十九那辆公交车嗖地停在了杜茯苓的面前,接着那扇破破烂烂的车门就唰地打开了。
“哟,这么快就出来了啊!刚刚好,不迟到……诶,柏老板呢?怎么就杜小哥你一人呢?”
叶十九坐在驾驶座上望着杜茯苓,而杜茯苓只是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犹豫了问了一句道,
“那个……我身上没冥币,能坐回去吗?”
“哦哦哦……没事没事……啊哟要什么冥币嘛,大伙儿都是……额,额……”
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好像顺口说了什么,叶十九像是见了鬼似的瞪大了他那双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你都知道啦!!要死啦!不会是我哪里露馅了吧!!不是吧!!我是心脏病死的啊!!尸体明明很完整啊!!见过我的活人都说我看上去一点不吓人啊!!你说!你说!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个……额,你不要那么激动……”
被叶十九一瞬间扭曲的五官吓了一跳,杜茯苓摸着自己也快心脏病突发的胸口,头痛地皱着眉解释道,
“反正就是这么发现了呗……您能先送我回家嘛,柏子仁估计过会儿就出来了吧……我欠的钱下回再烧给你成吗……”
“行……行……”
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叶十九边说着便冲杜茯苓挥了挥手,杜茯苓见状松了口气,抬脚就上了车,可这一上车,他却发现公交车后面还坐着个穿着讲究,此刻正面无表情望着窗外的严肃男人。
“……”
一时间也没法确定这人究竟是人是鬼,杜茯苓走近了找了个位置坐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男人的腿,确定这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男人是个活人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
“活人?”
身旁传来低沉的声音,杜茯苓放下自己的背包,转过头看了眼表情冷漠的男人,先是被这男人和柏子仁有几分相似的语气弄得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道,
“是……你也是?”
“恩。”
淡淡地回了一句,这个长相和穿着都很社会精英的年轻男人看了眼在前头开着车的叶十九,忽然嘴角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他脑子比较笨,你不要被他吓到,他没什么恶意的。”
“哦……我知道,你和叶司机认识?可是一个活人和一个……”
杜茯苓觉得有些费解了,这个男人明明是个活人,怎么会和已经死了的叶十九认识呢?而且结合叶十九刚刚送他们来的时候说的话,他应该是特意去接这个男人的……人和鬼之间的交情,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想到这儿,杜茯苓沉默了起来,他无法避免地想到了柏子仁,虽然他可以确认柏子仁是个活人,可是从今天的这些事看来,柏子仁应该是瞒着他不少事的……从过去到现在,他一直都把柏子仁当做是自己的朋友……
“是,我和他是朋友。”
男人说着抿了抿唇,看了眼一脸不解的杜茯苓,他想了想,好半响才神色有些遗憾地缓缓道,
“尽管,我多么想我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成为他的朋友……”
*
薛晋安今年二十七岁,一年前他从国外学成归来,接管了他叔叔的公司,成为了本城年轻而富有的企业管理者一名。
出色的外貌,完美的学历,还有稳重务实的做事态度,让公司上下的员工都对这位小薛总十分的尊重和好奇,而随着薛晋安在公司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所有人也逐渐发现,这位小薛总什么都好,就是对人缺点温度,而偏偏,他还不是故意的。
“晋安啊,什么时候给叔叔找个侄媳妇回来啊?你爸爸妈妈死的早,我又没个后代……我们薛家一切都指望你了啊……”
电话里传来叔叔带着急切意味的声音,薛晋安望着还在因为堵车而不断摁喇叭的司机,心头一瞬间有些无奈和烦躁。
“二叔,我早就说过了,如果结婚的目的是因为后代,那根本毫无意义。”
“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呢?你倒是和我形容形容呢?我也好给你找找合适的啊……”
“……”
被亲叔叔的话问的一下子愣住,薛晋安面无表情地想了想,好半响,才像是有些懊恼地说了一句道,
“我如果自己知道的话,我早就自己去找了,也根本不用你来催着我了……”
说着,干脆地挂掉电话,薛晋安把手机扔给司机,将公文包拎了起来,打开车门迈走了出去。
“诶,薛总!”
司机慌慌张张地从车里探出头来喊了一声,薛晋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解释道,
“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我自己去搭公交吧,谈判方那边也等不起。”
接着,在海外留学多年,回来之后也从没有坐过公交车的薛晋安就这么从容地走了,而这一走,他就遇到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人。
——那个人有着一个听上去就像是瞎起的名字,他叫叶十九。
“诶,车到了,车到了。”
那天的站台上站满了人,研究了半天路线的薛晋安看了眼停在自己面前的公交车,接着便半懂不懂地跟随着人流上了车。因为在他周围的都是些老人孩子,所以他刻意走在了最后,一直到所有人都上了车,他才礼貌地跟了上去,而当他看到那个贴着请投一元的投币箱时,却让这个向来从容的年轻男人一下子愣住了。
一块钱……
摸着自己口袋里的皮夹,薛晋安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身上只有一些现钞和信用卡,偏偏就是拿不出这一块钱来。而最尴尬的是,他把手机丢给了司机老王,此刻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过来帮自己的人。
“怎么了?忘带钱啦?”
坐在驾驶座的司机忽然开了口,年轻悦耳的声音让薛晋安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了眼面前这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年轻人,可是当对上那张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脸时,却让薛晋安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语言。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该怎么像他的叔叔形容……自己喜欢的那种人了,那个人应该拥有一双健康而明亮的眸子,他可以不美丽不英俊,但是却一定要爱笑,他的眼角有着浅浅的笑纹,望向你的眼神纯粹而干净,而当他的眼睛里印着你的影子时,你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全部……仅此而已。
“我先给你投个啊,下次记得还上,往后站站,别挡着门啊。”
年轻人的声音打断了薛晋安的思绪,沉默的男人看着年轻人熟练地发动车子,而在他显得有些陈旧的老土外套上则挂着个一张工作证,上面写着,叶十九。
那一刻,薛晋安有些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那种隐秘的,让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情折磨着他。而自从这一天以后,他开始给他的司机老王无限期的放假,转而选择了公交车这这种对他来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交通方式。
“嘿,兄弟,给人家老大妈让个座成吗?尊老爱幼啊知道吗?”
“大姐您站好,快,大家都来扶一把,诶,对,孕妇专座怎么能做男人呢,快快快起来!”
“喂,门边上那个小偷同志,手再伸长点试试呀!信不信我立马把车给你开到派出所啊……”
每天,薛晋安都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默默地看着叶十九的一言一行,这个年轻司机的性格就像是他那个随意的名字一样,让薛晋安时常哭笑不得。闲事他要管,好事他要做,遇到乘客没带钱,他一定自己掏,遇到老人没座位,他逮到谁都要教育一通。
整整一个月,薛晋安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每天都坐着这班公交车上下班,他知道叶十九喜欢抽点烟,但是从不在车上抽。他知道他今年才二十岁,因为有一次他的身份证丢在了驾驶座上。
薛晋安知道自己的心情叫爱慕,可是,整整一个月,他却一次也没有勇气上去和叶十九说话。他有些犹豫,过去的经验告诉他,人不应该冲动,任何情绪化的决定一旦遭受了时间和现实的考验,都可能成为一场灾难,而自己对这个小司机的感情,在还不明了之前,自己都应该有所保留。
成年人总是有着想不完的顾虑,而这种顾虑有时候又预示着注定要错过。
此刻的薛晋安还不知道未来的他将要为此刻的犹豫付出怎样的代价,而就在某一天下班后,他和往常一样在后排座位坐下,却忽然发现……今天的叶十九有点不对劲。
没有和往常一样哼着那些老土的歌,也没有挂着他那副乐呵呵的傻表情,小司机从车子发动开始就有些脸色不对,汗水顺着他的脸颊躺下,而他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的心口……
“啊!怎么回事!啊啊!!”
车子猛然间颠簸了一下,车上的所有人都惊慌地大喊了起来,薛晋安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想走近浑身都在发抖的小司机去看看他究竟怎么了,却被那个半佝偻的身影接下来所做的一切弄得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