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
此前经历了将近十日与那‘暗网’中不知名犯罪网络的拉锯战,对这一案到此所有线索在脑子已有了一个段鸮这样对着傅玉开口道。
“是,傅玉。”
“或许,我们找到海东青当年为什么让你去找一个活下来的人的缘故了,无名氏虽然死了。”
“但我们还有一个活着的‘人证’。”
“只要他在,真相就还在,而我们亦可以找到那唯一一个主导着这一切的‘殷洪盛’本人。”
这句话,一时除了他俩,谁也不能听懂。
就像是一句和‘我在圆里’一样的哑谜一样,伴着这一个最重要不过的推断落下,心中已对他们到底要去哪儿找源头的傅玉和段鸮开始了最后的搜查物证。
第十日。
一连数日,一场覆盖在众人头顶的满城风雨似是将要来到,一团混沌中,如蚩尤化形的云气使得一整个内城上方的金龙都有些失了往日的辉煌灿烂之色。
明争暗斗,风起云涌,不知明日这城内到底又会有和事端发生,引得更多人被卷入这场神秘莫测的劫数之中。
街头百姓都知朝廷在查人,可具体案子如何了,真凶又可否寻到了,大家心里也没底。
可就在这已个案子进行到最关键的当口,他们俩所要等的最后一个最重要不过的‘人证’也赶在这时候到达京城了。
这一天正是彻底的入冬。
城门关一早就有一黑一白两匹马在候着从远处永平府官道过金水桥入城的这一条道上。
街上有许多自各府来,脑袋上和怀里都揣着大包行李的外地百姓,大雪天里,从城门穿行而来的大马车上有个小窗,马车辕上有个穿着棕色冬季棉袄老者,若说光看这马车,怕是一般人都难以相信他到底是谁。
但当白发苍苍,带着大堆包袱从兖州赶来的明伯驱着马车过了城门关,没等他来得及停下寻人,有道自对面街头的声音就对着他这马车响了起来。
“宝哥!”
“这儿呢!”
这一声耳熟的不能再耳熟地呼唤,一时令马车窗口缩着的那个一直缩着的小身影冒出头来。
脑袋上的带着黑色小毡帽的段元宝听出了是谁在叫他,一双总是有点早慧内向的眼睛黑的发亮,不仅如此,他还听出了他最熟悉不过的暗香和梅花醉的嘶鸣声,顾不得明伯的阻拦就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一下跳下来,跑向了对面那两个男人的怀中。
这一扑,可真是将等着傅玉和段鸮抱了个满怀。
拿手臂一下接住这跟‘小雪球’一样滚过来的小子,嘴里‘哎哟’一声的傅玉直接给乐了,又跟段鸮一起接了人,又把这‘小雪球’从地上抱了起来。
“爹。”
“阿玉。”
“我好想你们。”
明明之前都有找机会给对方写信,但段元宝还是扒着傅玉的脖子,又抓着段鸮的手不肯撒开,这一幕,还真有些一家子的感觉。
可若是平常,他们倒也真是没什么烦恼,尽可享受些团聚的高兴,但赶在这种时候,段鸮和傅玉,包括说原本已在路上,特意加紧赶过来的明伯和却也明白,他们当下也不能闲着,而是另有一番准备。
“少爷,咱们,这次是真能等到,给元宝这孩子的案子犯案了吗?”
路上特意加快了步伐到了,就等了那么多年,面露感慨,以至于眼眶中都有些红的明伯连忙问了句,他口中所提旧案,一直都是段鸮这么多年心中的一个根深蒂固的疑问。
段元宝脖子上的那一枚红线罗汉钱的秘密。
到底和五年前的五猪人案有着何等关联,现在只有等这一位至关重要的人证自己亲口说出了。
“嗯。”
段鸮这么说着,和一旁傅玉对视了一眼,两个大人往常心都很大,是十分随性的人,但是这么个小家伙却也是他们俩共同的一块宝。
所以,当下傅玉和段鸮只一人一只从明伯手上牵过了段元宝的小手,又眼看着这跟着他们也走过不少难关的小子很沉稳地小声开口道,
“这次,我们又要一起抓坏人了么。”
“是,但这次主要得靠你了,我们俩不行,必须得咱们宝哥上,我们给你打掩护。”
傅玉还和被他捏了捏脸的小毛孩子在这儿蹲着开玩笑。
“会害怕吗?”
“不怕,阿玉和爹是大英雄。”
这话落下,千里迢迢来到顺天府的元宝却是挣脱出小手,又取出了包袱里的一本小话本,他的小包袱里装着一本从老家带来的《大侦探司马聪明》。
“我不害怕,我会努力想起来的,然后把当初那个坏蛋给抓住的,就像这个话本里说的一样。”
说着摇摇头,再次一下抱住了眼前的两个男子,段元宝的这一句话,却比有些成年人都要坚定些。
笼罩于他身世之上,令五猪人案陷入一团死水的最重要一环到此终于是要揭晓了。
这一天,他们在内务府进行了一个非常至关重要的测试。
这个测试,将会还原说关于那一年在段鸮遇见段元宝之前,他身上本身所遭遇的一些过往遭遇,就和当初刘岑在江宁府所经历的那样,在严重的心理创伤后,能否还有机会想起自己心理上所受的最严重的的创伤暗示。
可这个测试,亦有一个困难之处。
那就是,如刘岑这样的成年人一般来说都很难想起,仅仅靠段元宝这么一个孩子,要一下子回忆起全部,助其犯案其实很难的。
至于第一个出现在作为证人的段元宝面前的,却是那个一度被他带着乍一看很平常的罗汉钱。
上面有一个红线,当下,半跪着蹲下来的段鸮先是安抚性地跟傅玉一起一左一右紧紧地抓住了这到底年岁还小的小子的手,可段元宝一看见脸上表情却一下顿住了。
只因这个陈旧的罗汉钱,对于他个人而言实在太过眼熟。
眼熟到,甚至这么多年一刻都不能忘,连上面的每一个花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
那是一个很黑的地方,有很多穿不起衣服,吃不饱饭的小孩跟他一起在哭。
还有人将他们统统绑在一起。
那时候还年幼的段鸮能感觉到怀中的元宝的心跳声异常地快,有种精神一下子都被这个东西完全操纵了的恐惧,他前一秒还极镇定的面孔仿佛笼罩了一层数十年无法摆脱的可怕阴影,一夕之间,从人间堕入地狱。
【“——!——!”】
有一个孩子的腿被活活折断,接着,更多的断腿,断手,奇形怪状的孩子开始充斥在了段元宝的记忆里,他们每个人都是怪物,唯有自己躲在阴暗处恐惧,害怕地目睹着这一幕。
直到,黑暗中,好像有‘人’站在他背后。
自己的脚上却像是被无形地上了锁,‘那个人’巨大的影子笼罩在自己身上,然后就这么举起了手中的鞭子一下下恶狠狠抽在了他的身上。
面色惨白,个子小小的元宝听到了自己皮肉绽开的痛苦哽咽,听到了自己一次次抱着头蹲在一个角落剧烈地惨叫的哭声。
他也终于听清楚了那声音。
那不是别的,根本就是他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真正折磨他一生的……噩梦。
“——!”
一下抱住头,自打和段鸮在一起就从没有哭闹过元宝突然就蹲在地上哭叫了起来,傅玉和段鸮一时也没料到,一块将这吓坏了的小子搂在怀里,摁住头捂住双眼,却依旧
“我是爹,我在这儿。”
段鸮这一句话,像是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完全地闯进了段元宝的黑暗世界。
“爹。”
一刹那,小小的元宝的眼泪浸湿了面颊,却也死死地抱紧了一直守着他的段鸮和傅玉。
可他黑色的,却硬生生挤出了勇敢和坚定眼睛里,这一次却不再是抹不开的来自于对坏人的恐惧,而是出现了两个在他看来高大无比的人。
“爹。”
“阿玉,爹。”
元宝憋在嗓子眼里的呜咽和哽咽终于变为了一句完整的话。
“我看到了……那些身上带着这个罗汉钱钱币的人……他们要用刀子把我的腿和脚砍断,把我卖掉……”
“阿玉,爹……”
“我,我看到了好多和我一样的‘怪物’,还有一个,一个最大的‘怪物’,他的脸是歪的,上面密密麻麻长满了长满了很多——”
这一句话后半段被隐去的话,恰如一道破空而出的光给此前傅玉和段鸮一直在寻找的那个谜题带来了一丝全然不同的转折。
一切旧案,当下,段鸮只一把将强忍着眼泪的段元宝一下子抱在怀中,又一字一句地和孩子亲口道,
“段琏,你长大了。”
“那些话本里画着的大英雄根本不是我们。”
“是你自己。”
“你自己,才是那个能帮我们大家亲手抓住大坏人的,真正的大英雄。”
“听懂了没有?”
☆、第五十一回
第十一日
太和殿偏所内。
又一次公开议事召开。
这一次, 那苏图和六部众人却也再度迎来了某两个十天前定下‘比’限的人的出现, 而这番, 迎接他们的除了面容笼罩在光芒之下的傅玉和段鸮,还有关于一个神秘地底世界的真相。
当下,二人随眼前太和殿前折射进来的光, 如同两道拖长了的秘影般一下迸发出骨子里的万丈光芒。
各自生的一个英俊挺拔一个沉稳高瘦,却又风格截然不同的面容随上方天彻底亮了而落下的阴影有些失真,却堪称当世双杰, 势不可挡。
“圣祖六十一年自世宗十三年。”
立足于偏所两侧,傅玉和段鸮手中拿着一份新的卷宗, 和绘制着完整‘圆柱体’划分范围的大明濠立体结构图向所有人解释着这一案到此的全部线索。
底下所有官员最初还是在听的状态,渐渐的,渐渐的, 声音却仿佛大了,直到就连那从来不买二人账的那苏图都听得不动了。
“另有新帝登基后顺天府中所无故消失的人口,老者, 妇孺, 除却有家有室官府明确通报过彻底失踪的,一定还有些流民乞丐无声无息地就这么死在了‘暗网'之中,除了骨骼,他们身体的其他部位均以作为商品被切割售卖了,而无法处理的骨头就从大明濠沟渠一次性流入地底,永久性地任其掩埋腐烂。”
“这些被带进‘暗网’的货物原是为了贩卖,虽然目前我们还未找到售出渠道, 但已知,这个主导‘暗网’中一切的幕后黑手的一切都是十分神秘的。”
“可在这些不幸在过程中已死亡的货物身上其实又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那就是他们是被毁掉了四肢,无法行走的孤儿。”
“这些孤儿不可能是分散在各地,然后被集中带到大明濠底下的,要有这么多的‘货物’势必本身就需要一个‘仓库’,而这样的地方,往往有三种。”
“一为,孤独园,此处最早南北朝时期收养穷人和孤幼之人之所,梁书中记载,凡民有单老孤稚不能自存,主者郡郡县咸加收养,赡给衣食,每令周足,以终其身,又于京师置孤独园,孤幼有归,华发不匮。”
“二为,病坊,即京中现有的济病坊和疠人坊,这些地方往常一般由朝廷和地方义庄进行供给米面药材,专门收养患者,男女分居,四时供承,务令周给国家矜孤恤穷,敬老养病。”
“而三,就是慈幼局。”
“慈幼局,顾名思义就是收养弃婴的地方。”
“本朝,自世宗时期,朝廷设官田五百亩,于顺天,永安府多地创建慈幼局,收养遗弃的新生儿,并置乳母喂养,无子女者可来领养。”
“这些婴儿大多来自于一些穷舍难以养育孩子的农户,一旦决定弃养将亲骨肉交给慈幼局,他们就会从墙的外头将孩子放进一个木头抽屉里送进去,这些进入慈幼局的婴儿,算得上是真正的无名无姓者,即便是经由慈幼局养大,一旦有死亡,也不会有人在意。”
“那么在此过程中,一道原本存在着的黑色交易‘链条’却也在朝廷,官府和六部的眼皮子底下诞生了。”
这话音一落,所有六部众人均是面色一变,这样骇人听闻的恶事,若不是经由段鸮和傅玉之口,常人怕是一辈子都难以相信在这一场案件后还有这样的真相。
而回到眼前这一切来,可这也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主导这一切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这也是段鸮接下来要解答的。
“这些遍布全国的孤独园,病坊,慈幼局就是这些罪犯们一次次蒙蔽官府,将这些无名无姓的‘透明人’带离人间的方式,他们每个人生来,身上都有一枚罗汉铜钱。”
“这些□□币,是‘暗网’中的固定流通货币,亦是这伙人将人口拐卖后积累下来的通用财产。
“可这伙人大概也没想到,在这些不幸在过程中已死亡的货物中另有一位幸存者,这个幸存的孩子,在新帝元年,被慈幼院的一位乳母带着逃出了顺天,可在中途,却死于流民之中。”
“而这个幸存者,刚好见过‘已猪’殷洪盛的真面目。”
“分散于全国的‘已猪’殷洪盛,自五猪人案后,一旦幸存已是七十二岁。”
“他多年来用通天叟的犯罪网,将自己在世间一切的户籍婚配屋产犯罪记录在‘暗网’全部消档,但他唯独忘了一点,他出生那一年,正是天花年。”
“天花年,逢生者九死一生,再没有种痘术的前提下,圣祖年间之前的每一个幸存者脸都是毁容严重,布满了天花疤痕的。”
“这些疤痕,随年纪如何老去都终生难以消除。”
“‘殷洪盛’没有弱点,但他却畏惧天花。”
“他是一个在天花年中幸存下来的常人,所以身上一定有痘疤,即便他改头换面,即便他手可通天——”
“但是当他需要将自己的‘货物’也就是人口售出时候,也需要一个售出的窗口,数日来,京中已容不下他,他在此刻势必也需要一个就近的逃离路线——”
“所以津门码头。”
“所有从全国暗网被带走的人,除了大明濠内的尸骨,活下来的‘货物’都就被带到了金门码头,送往南阳各岛,这就是通天叟‘暗网’真正通向的——”
“终点。”
“这一次,他也绝对不能以第二张面目再一次逃不出京城。”
这一天,太和殿那头是尘埃落定。
关乎于接下来的抓捕计划,武英殿众位元老也悉数到场了,因此案到此五位武英殿元老皆需表态,其中,鄂尔泰和张廷玉持一力支持二人开津门码头,捉拿殷洪盛归案,唯独差一票决定票时,久未出现在朝堂中的马齐一步步出现了。
而这一出现,这位老大人却也不太买其他人账,只上去就顶着各方压力径直就给出了自己的关键性一票,又表情平静地来了这么一句。
“咱们这么几个糟老头子,从年轻时就互相争斗。”
“我,富察马齐,还算活的够久。”
“却也好歹等到这一天了。”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我同意海东青和南军机的提议。”
“开津门码头,让那两个臭,让那两个自有办法的人……这一次将那个祸害了世宗十三年最后一抹荣光的‘已猪’——‘殷洪盛’彻底捉拿归案吧。”
……
1740年
津门
海风拂过夜色中漆黑的码头之上,四面却是寂静无声。
鼻子边上,有股若有若无的腥味,底下只听海水的拍打声,这一处却是一个建立在无人看守的荒废码头之上。
此地,就是赫赫有名的津门,
今夜,也是‘比’的整整第十五天,也就是所有人的重点。
按照傅玉和段鸮之前的追踪,改头换面的第五只蜘蛛目标任务‘殷洪盛‘想从津门乘黑船,偷渡去往南阳岛,从此再也不回到本朝,就可逃出生天,将过往罪行。在此之前,他们已将顺天府的数个存有重大嫌疑的孤独园,病坊和慈幼局纷纷清查,在捣毁了一连串窝藏的罪犯后,关于这一伙人幕后所涉及的实际交易也就越发清晰了。
火/药。
为自我武/装。
制□□。
为货币流通。
麻叶。
是走私货物。
最后,就是作为黑船蛇头,将所有人口货物运送往琉球,车臣等国,彻底地将一整个犯罪网络的利益收入脑胀。
脑子里似乎再一次根据这一根根蜘蛛网的每一条线索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这一推测来源于‘蜘蛛’本身的组织构成,因一直如同蛛网一样存在,这伙人每一次的犯罪其实都存在共同性。
这就像是一个闸口一样。
因伙犯罪者,是以一张网长此以往用他们特有的方式联络的。
关于彼此之间最注重的恰恰就是忠诚和秘密,最上面的人掌握着最多秘密,最底下的人只能被迫付出劳力,忠诚。
这种黑色世界内环环紧扣‘忠诚’,一座阴暗却也可怖的浮屠门一般建立在他们所犯的罪行带来的忠诚,是这帮恶徒为了保命而设下的投名状。
一旦一人终于毁了这份投名状,他们这一张牢不可破的蜘蛛网才能被外部的猛兽所彻底撕碎。
所以,津门码头,或许就是这个‘殷洪盛’最后孤注一掷逃离官府这场追击,而因今日已是最后一晚,即便在赶到津门设下埋伏前,二人已经对这一场在所难免的突击有着一番自我的对话。
彼时,他们就在津门码头的最后埋伏布局中,二人手中各有一把遂发枪,手心里却眼前也是冰凉,就在这时,傅玉就来了这么一句。
“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的么。”
“自由自在,做自己开心的事。”
这么想着,傅玉却也看了眼面前的段鸮,他很少会提他们俩刚认识时候的事,但是眼前,两个人的内心似乎也需要一点共同的目标。
“记得,怎么了。”
仿佛回忆起那一天夜里二人躺在江宁府的河床上眺望星河的情景,段鸮回答道。
“如果可以,我那个时候,是真的希望你脱离苦海,自由自在,不要和我一样,段鸮。”
“可我自己也在苦海,这该怎么办,我本来只是想要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早点看清一切,解脱自己的。”
傅玉说着倒也不无感慨,而段鸮对此只这么回答了他。
“那就一起逃离。”
“亦或者,一起迎接新的生命。”
这话说完,这一会儿埋伏在赶缯船下的二人倒是心里莫名地定下了许多。
两个人的手隔着些距离紧紧地握在了下,随之松开,但之后却也不需要再说什么。
大约一个时辰后,随着一条抛下一根绳子的黑船向岸边接近,四面属于官府的暗号却已是伴着一簇对岸的‘冷光’亮了一下,另有一伙人渐渐地上了
肉眼可见,这伙人正是一路被他们追踪并锁定在津门的人,不出意外,他们具携带着大量的火铳和走私物品,不止如此,在那条上黑船势必还有一个重要人物。
这个人曾主导了五年前的一切。
亦有着一重世人都看不穿的身份——‘殷洪盛’。
而就在傅玉和段鸮的眼底,那一场关于他们两个人的共同记忆却也在一点点复苏着——
【“山一程,水一程——”】
记忆里的五年前,顺天府的城楼上,面孔模糊的红装绣鞋,盘发别簪的汉女低头怀抱着柳琴低低弹奏,酒歌繁华,连绵起这一夜皇城中的鼎沸之声。
她的双手轻轻地撩拨着琴弦,下方的人潮却在这空灵的高歌声中回荡着金戈之声。
女子嗓子中哼唱动听的歌,与眼前这一遭搅乱了天下的残酷混乱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上和人间。
盛世为天下纵情一曲,此曲乃前人纳兰性德所作,曲风缠绵而不颓废,用以描述紫禁和边关之间千里迢迢思念之情。
而它,名为长相思。
这一刻,天地之间像是出现了一团柔与烈夹杂的火,一座座点燃了海浪之上的明火被亮起在天际,火,是火,底下有服饰各异的百姓指着天空惊恐地大呼,在这万海群像之外,那歌声终于是一点点清晰了——
记忆里,长龄,还有许多人对自己的呼喊又一次在脑子里响了起来。
整个人从上方像只鸟儿一样坠落在地上,用一只血淋淋的手捂住眼睛的傅玉终于是嘴角带着一丝释然,热烈,或者说难以诉说情感的弧度想起来了。
世宗十三年的那个漆黑血色混杂的夜晚。
他失去人生最重要支撑和信仰的那一晚。
海防线,和曾经神武门城墙上的一切重叠了,那是同一片烧起来的火。
扑通。
扑通。
心跳声像是回荡在耳边,直到他们俩冷却下来的情绪定格在黑船上,一个随其余蛇头们一起上了船的声音却是引入二人的眼底。
黑船上,这个人,就是五猪人当年背后的主使。
那一条被追上的旧橹船上,画着破破烂烂的山河社稷图的隔断屏风后,一个长得像是只老去了的猿猴一般的白发长辫子老者正一步步向船舱内部走。
他的脸上蒙着块黑布巾,年纪确实已近过膝但看的出来,这个人有着一张相当古怪的脸,所以才需要遮挡的这么严实,不被人发现。
天花。
一时间,对岸的气死风灯冷光还在一下下地闪,眼神却冷了一下傅玉和段鸮在黑暗的船底下看得分明,因为那正是远处另一条阿桂他们在向这一边传递消息。
明明只有半刻时间完成这场危险万分突袭,可这半刻,却也是主导着所有人命运的半刻。
“我从东侧上去。”
傅玉说道。
“你从另一边,找好桅杆和掩护,先抓‘殷洪盛’,再解救底下的所有人。”
“嗯。”
二人说完,跟随黑暗中其余官府势力找好定点的两个人已是沿着一个详尽的计划开始了包围捕捉,为了抓紧时间,他们在夜风中未有一刻停下。
按本朝律例,漕运商船由卫河进京,必经北码头大关完税后才可通行。
前面这一出钞关浮桥,是通往京师大道的咽喉,一天之中只早晚各开一次浮桥放行,最左边的由三条铁索相连的瓜皮艇,封锁着河道,用来防止闯关和冲击浮桥,而准备过桥的船只只能泊在浮桥两侧岸边等候,
在浮桥一侧漕船排列,桅樯如林,泊船岸上就是天津最早的百姓聚集地侯家后,店铺林立的街道就是估衣街。停船的客人、船户和水手到侯家后估衣街一带游逛,彼时这一带商业相当繁荣。
再往东行,河对岸就是天津南运河边的盐院衙门。
当下,在这样危险环境下伺机抓人的傅玉一个翻身进入船舱底部,而段鸮则从另一侧甲板进入了这艘私船的下方,除此之外,另有数十个身影也跟着在水下咬着根竹管埋伏着,他们俩的动作很快,亦是在等待着一个接近目标的时间。
可就在这时候,一场异变却就这样发生了。
因港口风大,甲板下有一个蛇头似乎突然改变了出发时间,一时,抓捕计划不得不提前。
关键时刻,意识到情况一边傅玉和段鸮只得一面继续抓住船底缰绳,在码头港口拦截蛇头用以人口贩卖的黑船只,接着,傅玉已是一跃而上,在这赶缯船上抓捕‘五猪人’奇案的主犯殷洪盛。
“——!”
数声遂发枪和火/铳的声音响起,两边立刻混战了起来,这一霎那,双方已是完全地对峙了起来。
而在这其中,有两个身影却是势不可挡,恰似一团烈火般将这伙蛇头都活活吓到了。
因无论如何他们怎么抵抗,只要一撞上这两个人,却是手脚落得无用,还得被一脚踹翻在地,直接滚出船边缘掉到海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