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也不过是为了报私仇,年轻人,何必将自己粉饰堂皇,杀人,权利,报复,金钱,难倒——入朝堂为官的富贵繁华还不足够吸引你么?”
这位一生为两代君王效力的蒋廷锡大人露出了一个审视而冰冷的眼神。
这是一个很多人都面对他时,他所问出过的的问题。
有的人说,我为了改变现状,有的人会说,我为了改变别人,但是这个年轻人却回了他这么一句。
“我为个人志向而来。”
“我忠于的是江山。”
这双眸明亮而漆黑的青年如此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为志向而来。
这真是个听着还很稀罕的理由。
志向是什么呢?
一辈子纵横官场,为江山而奔走的蒋廷锡大人沉默了。
可他并没有再一次和他人一样驱逐这个身世黑暗,心性却常人要心狠冰冷太多的少年郎。
因这么看,小伙子着实还很年轻。
也很骄傲。
甚至可以说自负到有点追求完美。
若说聪明,是很聪明,出挑到令人看不出一点错处,可并不是他一眼就会看中的人。
因蒋廷锡不是稚子,该明白,这样喜欢追求完美的人,一旦达不到他所求的完美,便容易失控,太过执着倔强的人总容易最后伤到自己。
慧极必伤。
这样的人若是被挫了锐气,伤到绝对是他自己,可是眼看着这样一双眼睛,过去多少年却已看不透很多人很多事的蒋廷锡却沉默了。
——他突然感到好奇。
一种对于个人命运和坚持的好奇。
“好,那你大可以先来试试,自己有没有可能不被这偌大的江山和这里头本身的规则所改变。”
一身锦鸡朝服的蒋大人对这年轻人开口道,
他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们需要一个这样章京,因南军机并非是普通的,他们只为世宗效力,却也只为江山效力。
南军机最初代的八位决策者之一,辅佐了两代君王的蒋廷锡大人在这一刻决定留下他。
而此后十年间,那时候早已蒋廷锡未曾想到,这个被他当年偶然选中的这个人会成就远比他这一生还要高的个人成就。
那时,青年是在加入了南军机的半年后,才得以开始受蒋大人门下学习的。
蒋廷锡大人从前不收弟子,这个小子是第一个,却也是最后一个。
在这建成于宫墙内围之内的南军机之中。
能人无数,为保护世宗所长久治理下的顺天府,上一任南军机总会挑选南书房行走,名曰行走章京们为其备选。
每一个备选者,在这数年间需学习的技能。
一为语言和话术,二为医学,三为数学四为化学,五为射箭,另有数种,到学成者方可入朝为官,并终生以南军机官职所称呼。
这些东西,对常人来说极其艰难,因这不同于八股科举之路,而是真正地将一个寻常人变为精通于一切,能在任意危险阻碍下都能为国效力的治世之才、
1730年,即那一年的夏季,在青年入京城的后两个月后。
经世宗批准民间开始设立正音书馆,在全国推行北京官话。
他谕令福建广东两省推行汉民族共同语,并规定举人生员巩监童生不谙官话者不准送试,意思是,读书人若听不懂官话,不会说官话,就不能参加科举考试。
一个把满语视为国语和民族标志的满族皇帝,此时却破天荒地下了一道推行汉语普通话的上谕,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上谕颁布后,闽粤二省的各个郡县普遍建立了正音书院教授官话,凡是走读书、考试、当官之路的读书人都要懂得官话。甚至一度规定,不会讲说官话的童生,不得考取秀才。
青年就这样从一个还带着一口乡音,最先学习到了官话。
青年的官话说的很好。
任何一个和他碰面交谈过的人都会被他绝对完美的伪装所蒙骗过去,他已拥有了一张世上最完美不过能周旋于黑暗世界的面具。
不仅如此,蒋廷锡大人还倾其所能地教授他到底该如何在为官路上和人设局,交谈,运用,并传授了他基础的藏语和蒙语文字书写。
这其中,样样都能做到同龄人中最好的青年最不擅长射箭。
甚至可以说他是那一年,蒋廷锡大人所带的学生中射箭最差的。
因他只有十九岁,也因在此之前青年更多的只是个个子还没抽条,臂膀还没有成年兵士的那么强壮,蒋廷锡就差他去酷暑练着。
可也是这么严格到常人受不了的一番苦学,此人于1732年却也真的成了那一年唯一的一名汉人南军机。
到他离开蒋廷锡门下,他在自己恩师的眼前射/出了人生最利的一支箭。
此时,他已是二十一岁。
世宗亲赐其字。
此时已是即将走到这一步的蒋廷锡大人面对自己所一生最忠爱的学生也是亲自给予了他这样一番话。
“你最出色的一点就是你的冷静。”
“但你最大的问题也是你的冷漠。”
“若是走出这里,真正为江山奔走,你能保证只有你一人能一生,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为国命,众生赴汤蹈火,在你之后,南军机的所有人也将以。”
“但无需畏惧,一直向前奔跑着,去做你该你做的吧。”
“南军机,段玉衡。”
……
1730年
顺天府
漆黑的夜色中,虎坊桥地界上,两队黑衣人士正借着四周围红墙民宅的掩护,手提着一只实木匣子在进行着秘密交易。
夜道上,方才有数十匹烈马在皇城外疾驰,最终停在了这里,而此地今晚也将有一场发生在顺天黑帮之间的谈/判。
朝廷已陆续跟了这伙人两个月。
这是一伙自蜀中一路进入京城进行人口贩卖的团伙,道上称作红布贩子,各个都是凶悍鬼祟盯着四周动静的模样。
看得出来,这伙人很警惕。
带头的为一个胡须中年,一身马褂,腰上挂着个红布钱袋,手拿一杆烟/枪从马车上下来,就开始进入旁边租住的民宅准备提货。
团伙中数人持有圣祖皇帝年间的自/来/枪,保守估计该是这十年间因不再打仗部分失去生计的兵士流落到了这一伙人当中,开始跟随那个头领进行暴力犯罪活动。
隔着一面遮掩着身形墙,屋顶上趴着,手上架着一把燧/发/枪,可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的少年阿桂正在额头冒着冷汗,死死地盯着底下。
在他的周围,看似一个人都没有。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场唯一的一个人,朝廷那边已对今夜的行动做了周密的部署,而他就是其中不起眼,却也十分重要的一个环节。
可因为今晚是他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他的手有点凉的厉害。
夜里,他那眼型有点凶的黑色眼睛有点像稚嫩的狼。
可实际上他是一个海东青,一个了不起的海东青,但是这却是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作为一个海东青,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海东青是什么?
用一句最简单的话话,这就是独立于顺天城防,官府和兵部之外的一群自由之人。
它的原始部门最早建成于雍亲王府,由青海将军年羹尧所创,进而招收人员进行秘密训练,后来移至内务府设立了单独的行动任务派发处,可实际,关于海东青的内部成员具体身在何处,却很少有人知道。
他们是江山和国家秩序的构成者,是朝廷负责和派发任务的一群特别部队,却既不是捕快,不是侍卫,更不是士兵。
海东青为一切保卫社稷者服务,同样也与一切危害江山者为敌,并按照实际的需要向其他城防,官府和兵部提供支援。
他们的日常任务,就是帮助捕捉流窜于各府的危机,制定各种潜伏任务,和维护州府衙门地面治安。
简而言之,是一只非常神秘厉害的特殊部队。
如今晚的这场任务,就来源于銮仪卫报备的人口贩卖丢失案件,但海东青将全程作为武力支援,直到捕捉住这伙犯罪者这场任务结束。
换句话说,海东青就是江山最秘密的一把剑。
阿桂初加入这里时,花了整整三年时间。
因他年纪太小,体力也差。
要应对海东青过去针对京中子弟的招收成员的标准是很难的。
可他偏偏是个倔脾气,就算他阿玛阿克敦事后要举着家里的八仙椅砸他,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试了一次次,又最终来到了这里。
只因为当时所有人都不信他,却有一个人通过了他的他试图加入海东青的个人卷宗。
那个人,这一年也不过才十九岁。
比阿桂其实大不了几岁。
但却已是海东青中最出色的一员。
还有个极出名的绰号。
——八方尔济。
还是个少年的阿桂认识他,因为他们曾在城门底下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这个骑在马上的人就是一副骚包傲慢拽的要死的样子,好像谁都不能被他看在眼里。
可也正是无意中看到了这个人,阿桂才决定成为海东青。
这和这个人本身是没什么关系的。
但很奇妙,他还是因对方而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夙愿,并且成为了对方手下的一员。
那个人从来没什么朋友。
性格奇怪,脾气差劲,除了也是海东青且知道他身份的人,阿桂甚至没看见过他有兴趣在任务结束后表达出什么他自己的个人爱好。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和那几个死变态一起虐阿桂。
用各种美名其曰是在教他的办法,一次次虐他,虐的性格越来越粗糙的阿桂比以前更耐打,直到成为能成功打人赢的那一方。
在这加入海东青训练的三年里,阿桂受够了各种怪物般的身体折磨,不仅是打不过他们的师傅兼教头就要被挨打那么简单。
因海东青新人的培训素来严格,堪称骇人,其中壹为体能,贰为高空城墙训练,叁为射箭,肆为火铳拆装,伍为爆破训练,这些活儿听上去每一个都不像人都能干的。
阿桂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已经可以了。
也深信自己只要拿起手中这把燧/发/枪,就可以将和其他走在前头的人一样将底下那群犯罪者一枪捉拿。
可就是这人生第一次的任务中,阿桂却发挥失常了。
“——,——”
这个过程,事后回想他都挫败极了。
因在抓捕任务开始前,他从某一个他一直以来都很讨厌,从不讲话的人那里接收到的就是,他需要在半刻后,从租住民宅上方击中马车前的那个红腰带接头人。
可是当燧/发/枪举起那一刻,阿桂鼻梁上的汗水却将眼睛模糊了,这一枪直接打在了那人的腿上,并未将其毙命。
这下不仅坏了事,还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中的每一个人,底下的犯罪者们乱作一团,更糟糕的是,他们就要逃了。
“是朝廷的人来了!快撤!”
这让少年阿桂当即咬着牙追上,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做,他知道自己失误了,可是他不想像个懦夫一样放弃。
可是即便他有心补救,这时也已经晚了。
而就在底下混乱将至时,阿桂本以为这一次任务就要因为自己而失败时,一声爆裂开来的枪/响就这么从远比自己这个位置要远上至少一倍的地方响起。
一个身后长长的黑色辫子甩了一下黑影在那个位置一闪而过。
那个人的手和黑色眼睛稳得像是不会有一丝犹豫。
射杀完那个犯罪者首领,直接对着他的方向一挥手,就继续开始了今夜的突击任务。
阿桂意识到那是谁,连忙跟上,接近着,另有一个黑影快速从房顶处跳下来开始正式进攻。
其余三处,开始重新调配在场的每一个人,而即便是开头有所失误,当夜色中最后一声枪/响响起时,整个任务还是圆满结束了。
这就是海东青。
即便是有任何差错,都能在最快速的速度完成。
“傅玉!太帅了!小朋友还是不行啊,没关系啊下次再来!”
当所有人举起手示意任务,后面有个每次都喜欢装老好人的家伙笑着和他说了这么一句话,阿桂没吭声,但那个一开始出现被叫做傅玉的家伙却也没说他什么。
但当那个面无表情的黑色身影收回视线在阿桂跳跃下去的这一刻,就像是夜色中的一只鹰。
他比所有人都耀眼。
却也行动果断,没有一丝犹豫,堪称光芒万丈。
他到底成了所有人的领导者。
可阿桂却成了今晚最沮丧也最挫败的人。
而最糟糕的是,当晚阿桂躲起来的哭的时候,还被这个人给揪出来,又单方面地以安慰人的名义再次虐了一遍。
“哭什么,要不要和师哥打一架。”
“……”
“我负责打你,你负责哭的那种,打完这顿你应该就不想因为之前那件事哭了。”
阿桂:“……”
这还是人话么。
这根本就不是人话。
阿桂气的扑上去就想打死他,可对方这次却没还手,反而让阿桂和发了狂似的捶了两下又蹲下来气的啊呜啊呜后,才来了句。
“现在心情好点没?”
这话可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但阿桂真的现在觉得好点了,对方见他好了,也没做声,随手将一包来时带的小孩子才喜欢的点心扔给他,就准备走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说什么。
但这家伙就好像是这样的人。
让人始终都看不透。
“……富……富察傅玉!有一天!有一天我一定要打败你!把你的脑袋,还有你们这群人的脑袋狠狠踩在脚底下!”
当下心想着,少年阿桂整个人暴躁的要死,眼眶通红,面颊和鼻子都被这一夜的挫败弄得花了。
他还是害怕。
像一个软弱的人一样害怕那些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危险。
他怎么能这么弱,怎么能这么弱。
这怎么成为一个合格的海东青呢。
当下,少年人一下站起来,咬牙切齿地对着那个夜色里拽的要名背对着他就要走的家伙高瘦,冷淡,却也像个很可靠的兄长的背影大吼。
他都要气死了。
他永远,永远不要输给傅玉。
永远不要。
这个人才不是八方尔济,不是他所希望成为的人,不是,不是,他一点都不羡慕他,不憧憬他,一点都不。
他一定,一定有朝一日打败他。
“……”
结果,那一头黑色长发被绑着的青年却也第一次正眼回头看了一下,可对方那张深刻而桀骜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反而在那之后就又一步步走了,走之前还挥挥手平常地留下这么一句话。
“好,我等着你,小朋友。”
“不过你今晚任务失败了,先去把年师傅给的海东青规矩抄二百遍。”
“各人同心,心存忠义。”
“乐必同乐,忧亦同忧。”
“虽不同生,死愿同死。”
“每一句都不能落下,等你真正做到会所有的背了,你估计就是下一个‘八方尔济’了,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青年篇√
江山的刀和鞘,是不是很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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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军机,就是现实中的军机处,我加入了一点私设,你可以将它想象成是清朝国/安/局,但是这个国/安/局本身是最靠近皇权的一群人。
2.蒋廷锡,清朝尚书,雍正所设立的军机处的第一批成员。
3.年羹尧,粘杆处创始人,各种影视剧里很出名的一个大人物了,就不多说了。
4.雍正推广普通话,这是一件真实历史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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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完少年篇和青年篇,明天回到某两个人表白之后的两小时。
也就是我们的1740年√这两个家伙终于要开始谈恋爱啦,也要一起回京城原单位报道啦,激不激动!
☆、第三十二回(上)
1740年
太平府
这一晚, 当在外头彻底疯够了的某两个家伙一块满身是汗地结伴跑回来时已经月上三更了。
大半夜,两个人肆无忌惮地溜出去一遭, 回来时先忙着一前一后先把跑累了的梅花醉和暗香栓回马房, 再出现时却已是手都自觉地牵在一块了。
但具体他俩也没什么避讳, 就自然而然地两个人回来时就走着走着越来越靠近,又一起牵着手一起回来了。
牵手这回事, 作为两个大男人, 这二人前半辈子可还真的没和别人轻易尝试过。
不说是眼前这种什么跟自己哪儿都一模一样, 以前只会觉得根本没什么好看的男人了。
连个正经姑娘家, 这两个一门心思惦记着江山社稷的混蛋都没心情牵过——若说以往牵的最多了,怕就是马了,除此之外,这还真是头一遭碰上的稀罕事。
少年时是一心奔着个人前程志向,所以坚持着没对他人动过心思,后来就是那么多年一直为了各种公事而东奔西跑真的没时间了。
可这两个人现在这样相处着倒也十分坦荡。
溜回来时, 也不怕人看见他们俩现在这副今晚一块发疯的样子,反而一路都没松开过彼此,硬是这么一起在马房后头躲着还把门给关上了。
这个时辰了, 周围四下无人。
只有这两个家伙自己在这儿,和都有病似的一块彻夜不睡。
可就是这样, 二人的手也都从始至终没松开过, 反而一直这么紧紧握着,就像是第一次情窦初开,生怕一刻不握住对方就会跑了似的少年人似的莽撞又冲动。
这每一个举动, 都直白地透露着对彼此的真心喜欢。
今夜一番交托了彼此一切的坦白,他俩这会儿都心里有点跳的厉害,具体也不知是谁占了便宜,但总之,他俩此刻都觉得自己这会儿是捡到个大便宜心里还挺热乎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感觉也确实对他们两个从来没什么私人感情,冷漠又绝情的家伙来说很奇妙。
以往那么多年,他们都习惯独来独往。
因只有一个人面对着冷冰冰的黑暗,才能使他们的内心保持时刻的冷静和透彻。
可直到遇到对方,又以那样莫名其妙的方式认识彼此,乍一体会到一旦面临伤痛总会有另一个人出现的感觉,这种掺杂着对手和朋友之间的情感也就因此种下了。
仿佛这样第一次冲破牢笼的隐秘爱恋,将人的整个理智都笼罩了,是一种被彼此情感完全包裹着的认真和赤忱。
他们在解开自己多年来心结的同时,也彻底注意到了另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这个过程,谁也说不好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总之到这一步,他俩都已经不可能放开手了。
而因方才在外头比试顺带还打了场,两个人现在身上都是汗,却也无所顾忌地凑在一块快速地冲了凉,夜里天色黑,半遮掩着他们一路纠缠在一块没分开过的身形。
黑暗环境下的呼吸声,还有另一种微妙的带起人痒意的声音。
身后,屋顶上盖着稻草的马房上方的浓重阴影打在两个人的同为男子如同野兽般的背脊上。
段鸮腰上那个若隐若现的纹身虎。
和傅玉背上的鹰都还在。
夜幕中,虎纠缠着鹰。
对周遭一切都杀机重重的两个生灵在用最凶狠的方式试图压制着彼此。
他们俩具体到底躲在这儿干什么,外头这么看过来谁也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二人的结实精瘦的腰背肌肉上汗水滚落,还有些二人在里头和打架似的根本没消停的动静。
都是年轻又精力旺盛的帅哥。
正是而立之年,又都是过去都位高权重,从不把人看在眼里的家伙,心里头那点刚萌生的爱意乍一涌上来,就也对自己喜欢的人动手动脚个没完。
偏偏这种酝酿了太久,积攒了太久以至于乍一坦白彼此赤忱热烈的感情又很纯粹,就是情之所至,根本装不装不了,一举一动都透着对互相的喜欢。
“…喂。”
“不如,咱们顺带把上次在牢里时候没做完的事做了吧。”
和傅玉在这儿彼此还都有热情地耗了有一会儿,却也没分出个输赢,本也不是善茬的段鸮和他猫着腰撑着眼前的墙躲在这儿就和他开了腔。
两个家伙脑子却很清醒,话中还意有所指。
毕竟段鸮也是个男人,自然惦记这事都快不少日子了,上次那一夜,他俩止步于朋友那一步,那会儿案子之类的什么事都没办完,他就也装模作样地表现出不着急等着这人自己露出马脚来。
可现在,该做的不该做的,好像都只差最后这么几步了。
“什么事,咱两上次也没做什么吧,不就一块很正常地坐着聊聊天么。”
“哦,不对,有个人当时很不老实,一直装模作样地说点奇奇怪怪的话,段玉衡,你还是个进士出身的嘛,这样可很不妥啊。”
“或者,你再说一遍?”
明明听懂了,有个叫傅玉还很不是人地抬眸和段鸮笑了,又任由自己一头黑色长头发披在背上随口逗了他一下。
他俩都已经弄成现在这样了。
不清不白,不清不楚的,再说两个人如何如何不妥那可是说出去都让人笑话了。
更何况他面前这位段玉衡仔细说起来还真不是什么正经文官出身的,相反也是个跟他一样走惯了险道,心眼比谁都多都狠的野路子。
——最关键的,还一直很能装。
“哦,是么,你最想听哪句?”
对此,和他在这儿半互怼着挨着聊天的段鸮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要不我实话告诉你,当时在那么多人面前我故意挑衅你的时候,我真的想对你说什么好不好?”
段鸮这会儿心情很好,就和他在这儿似笑非笑地胡诌。
两个人都不是不懂事的小孩了。
脸皮本就比谁都厚。
心眼又比谁都多。
套路来套路去的就显得这两个家伙都有点字字句句话里有话的,总而言之,就是两个都只惦记着和对方开荤的混蛋。
也是这时候,心机比谁都重,也比谁都会拿捏人的段玉衡本人曾经不那么为人所知的一面才对着自己这刚袒露爱意的对象尽情地宣泄出口了。
“哦,你当时想说什么?”
傅玉被刺激了,顿时眼睛有点暗下来轻轻地问他。
“我当时就想说,傅玉,你看上去很不错,就在这么多人眼前我都觉得忍不了,不如咱俩——吧。”
那一个没说出口的字,一副在和他故意挑衅刺探的段鸮再一次凑到他耳边边讲了。
这话可有点直接大胆地太厉害了。
若是当时在太平府监牢里的时候,段鸮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当着那么多人对傅玉说这句话,以他俩这股疯子尽头怕是当晚可能就在牢里直接搞出事了。
咱们往日一本正经走冷漠狡诈路线的南军机冷不丁变成现在这样,有点仗着傅玉对他的喜欢,横行无忌。
因为知道傅玉喜欢他,他也喜欢傅玉,所以他想说想做的都完全发自内心,把他自己整个人最真实的状态表现出来。
反正他们俩什么不是正常人的样儿,彼此没见过。
什么荒唐的要命,不是正常人的事也一起干过。
最狼狈的,最颓唐,最不受人待见的样子都已经彼此一清二楚了,就也随随便便地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好意思不好意思的。
“段玉衡,你个疯子,可真能装啊。”
“彼此彼此啊,富察少爷,你怕输吗?”
“行,不过你最好别输。”
傅玉偏偏又这么讲。
“我劝你才是。”
双眼都写着兴致盎然的段鸮也扯了扯嘴角。
“啧。”
“啧。”
这一句每一次都惯用的挑衅之词,说完,二人才玩笑打闹着又头碰头靠在了一块。
因为两个人靠在一起实在太腻歪了,段鸮抬手捶了傅玉一下,傅玉还给不客气地回了他一下。
当渐渐接近,触碰到彼此的瞬间勾起了烈火自心口处涌上,熊熊大火就此烧的二人从来都薄情而冰冷的内心再难克制分辨和思考其他东西。
仿佛和彼此遇见已是等待和耗费了前半生。
夜色中,大半夜两个人一路发疯般躲到这儿来的两个人当下就失了寻常的样子,如同一场凶狠十足的对抗,彼此脑海中的情感却没消下去。
头顶的天黑压压的。
深秋的金红,和暮色里残留的赤红将一整个星空璀璨下的太平府笼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