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段鸮在这儿,怕也会对着五个字本身所隐藏的含义,又在本朝到底是何来头,有何特殊地位有着不小的意外。
“哦,那不好意思,我还活的好好的。”
一下倒下来睡在墙头上的富察尔济像个酒鬼似的哼哼了一声。
对此,他那‘贵公子’朋友也一脸脾气不错的样子,想想却也回忆着这一次案子背后的一切突然开口道,
“喂,死人。”
“我知道你到现在还没放下以前的事,但那个杨青炳被抓了,他背后的线索也暂时断了,你若是想查下去,怕是还要沿着这一次那个王田孝的死往下查。”
“我现在,就只能帮你查到一个关于‘罗汉钱’和那只‘花背青蛛’后的线索。”
站在巷子底下,背靠着墙的那身影又开了口。
“什么线索?”
富察尔济垂下眸子问,却在下一秒得到了墙下站着,神情严肃起来的长龄的一句话。
“天目山。”
“你要找的‘蜘蛛’,或许就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啾咪~新篇章要开始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君倾倾、鸭蛋黄红豆馅蛋黄酥 5瓶;辰星 3瓶;aa、llh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回(上)
这一夜, 当他的那位老朋友长龄冲他丢下这么一句神秘的话后, 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家伙就和以前的富察尔济一样。
但凡出现一次,从来是神出鬼没的。
下一次能刚好找到他出来帮忙也难,所以这次能抓住用一次也不错了。
他背后所身处的那个地方,和对方手上如今掌握的关于‘那伙人’的线索,远比外头正常调查此事的官府要多的多。
因常年行走于黑暗和危险之中, 注定就是与‘那伙人’注定对立的, 所以本身他们对于花背蜘蛛背后隐藏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就会更知晓些。
天目山是何地?
在普通人印象里,这是浙江省杭州府境内的一处名山。
但不在主城的灵隐寺所在,而是在较远的临安境内, 和诸如江宁这样通商环境丰富的古都相比, 那里却是有些人烟罕至了。
这样一处乍一听十分平常的深山所在。
要是真如长龄口中的话所说,和那危险无比的花背青蛛背后的组织惹上什么关系,倒也令人有些被勾起一阵深思。
可当前所有案子背后唯一的‘线索’都指向那处,这是毋庸置疑的, 因接下来长龄的话也验证了一点。
“我们最近一次的调查结果, 就指向杭州府天目山的所在。”
“因这两年派出去暗中调查的人大多有去有回, 为了锁定这个地方,我也是花了大代价, 要不是这一遭, 你们这边先抓住了这走私犯杨青炳, 原本我们也该差不多收网了。”
“所以,你们其实一直在查那个杨青炳?”
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富察尔济问了一句。
“不, 在此之前,我们追查的那个人并不是杨青炳,而是一个一直出没于江南一带的男子,那个人的名字和身份无人知道,但我们曾截获过一张画像,才得知此人就是‘花背青蛛’的一员。”
“那个人长什么样?”
此前,并未和这伙人正面接触过,心知长龄也许见过此人的真面目,富察尔济就也追问了一句。
“大约三四十岁的模样,是个男子,生着个鹰钩鼻,常年做笔帖式打扮,看似像个普通的江南人,但手段极狠,手可通天,他常年用着两个假名字,一个叫崔洞庭,另一个叫崔栾,这二者皆是他公开示人的一张面具,但名字这种事却也是可以随时换的。而这人其实背负大案无数,正是我们下一个要捉拿的人。”
“……”
“杨青炳和王田孝都只是这个人手下一个小棋子,他们口中最后供出来的东西也是有限的。”
“我如今身上还背着其他要事不得脱身,怕是这次也不能跟着你去,所以你要是想亲自过去查清楚这件事,切记路上一切小心,我知道你不会怕任何人,但,作为朋友,我也会担心你会再次碰上以前那样的事。”
这话,各自一边用身子抵着墙,夜色中面容都有些不真切的二人话里的意思却也说的不算分明。
“嗯,知道了。”
“我会当心的。”
“那就好,其他的,你自己肯定有办法,我想也没什么好帮到你的了。”
对面的长龄见他难得这么好好地回答自己,却也松了口气。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摊开来说公事了。
这一次是意外,却也是四年后一切事情再次被勾起的必然。
而走之前,两个人还额外地在这夜半三更的秦淮街头发生了一段比较私人的对话,其大致内容是这样的。
“你,还有京城那边最近怎么样了。”
富察尔济问道。
“嗯?还能怎么样,京城一切都好,天天——咦,不对,你现在这是在关心别人?”
长龄本想好好回答他的,但转念一想却觉得很神奇地挑挑眉。
“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不要自作多情。”
抬头望天的富察尔济一脸无所谓地回答道。
“哎,你这个人,果然还是这样,不过,你这次很反常啊,居然主动找我,刚刚说话还那么客气,问什么京城里,你不是从来都不想回去么。”
这么一想,觉得今晚这场见面无论如何都很奇怪的长龄像是更疑惑了。
“……”
“诶,你不会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做人多差劲,所以想改变什么吧,哎呀,我们堂堂‘八方尔济’,居然转性了,真是老天爷开了眼……”
被他这么故意一揭短,过去在他人面前都很冷淡不爱搭理人的‘八方尔济’本人果不其然开始不耐烦了。
但穿的像个骚包的长龄这次对他却还算留情,随意调侃了几句也不多说什么了。
富察尔济闻言也懒得理他。
和这人一顿‘互怼’加‘搏斗’也没得到什么准话,最后只得从墙头上爬起来,一脚踹过去让他赶紧滚,两个人才这么各走各的了。
“喂,无论如何,保重好自己。”
“还有,记得早点回来。”
长龄最后还是回头叫了下他那个很久没人叫过的名字。
“知道了。”
当时,背对着他挥了下手的富察尔济也头也没回地答了句。
这一遭,一切算是功德圆满。
江宁府这边的后续,只待司马准他们将那伙已经被捕的皖南人收押,此次三起连环案后的爆炸事件就可结束了。
不过二人今夜的这一场谈话,却也不是没有收获。
至少对方嘴里无意中透露的那一句‘京城一切都好’,其实已经是富察尔济内心想得到的全部了。
事后,半死不活地倒在那个墙上伸了个懒腰的某人一个人就这么大晚上晃悠着回去了。
可与此同时,就在今夜的富察尔济再次一个人走到大运河旁时,本是一抹夜色中立着的他却这么地突然望着那远处的河坝就这么停下了。
夜幕下,他那只仅存的能够看到一丝光的黑色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下游的河。
那个数节台阶一路通向的地方垒着几块砖石,还丢着半块皂角,上下游如星河般璀璨的河坝很眼熟。
上一次的夜里,好像就是在这个地方。
对,好像就是在这儿。
这么想着,脑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富察尔济也这么缓缓地走了过去,又再次走到那河坝底下,面朝着那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河就这么蹲了下来。
他的身形和身后的夜色逐渐交融。
在河水中,起初映照出来的是一张往常他面对旁人时总是轻浮懒散,没一丝干净的脸。
但当他的手穿过河水,又俯下身随手沾湿了些,任凭这干净到带着金陵古城味道的水珠一点点将面容上的放松,荒唐,洗净,留下的就只有一张鬓发潮湿,却眼眸清澈,有着潇洒狂傲之感的面孔。
他的手掌拂过面孔和发梢。
水在他的嘴唇上有些桀骜不逊地挂着,却也一举一动都莫名牵动人心。
他的黑色眼睛见状对着水底又眨了眨。
这一刻,河水里的那个人,令‘富察尔济’看上去像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或许只有他曾经的名字,才可以配得上这样一张面容。
游船从远处经过,留下哗哗的水声。
江山风云变幻。
一朝一夕令人神往。
从前埋藏在心底的那些解不开的恐惧,烦恼和解不开的心结。
好像随着这段日子发生的一些事,突然在这天地波澜壮阔的一幕之前,也变得没有让人望而却步了。
扑通。
好像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了古怪的声音,但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什么正在自己的心口响个不停。
这么想想,富察尔济觉得自己好像又有点不对了。
身后的秦淮街上,渐渐失了光华,已无多余人影,他自己也是快速融入夜色中,被这么冲散了。
是夜。
当独自去往另一头的段鸮结束完方才的审讯,再从牢狱之中走出来时,天也差不多完全黑了。
他一步步走出来时发出的的脚步声,是这大牢之中唯一的响声。
在他身后的那扇冰冷的牢狱大门已关上,但眼前长长的一条黑走到暗的走道,却在段鸮的眼睛深处留下了一块深深的阴影。
一个人走回来时,他抬头望了眼头顶的明月。
见上方月亮旁有一处昏暗所在,一个人身处于黑暗中的段鸮却也没吭声。
等脑子里像是回忆到了什么,走在江宁府的夜色中的段鸮却也转头绕道去了一个地方,这一次,他再次在一处民宅前找到了一块挂在门口的木牌。
这块小木牌,和上一次他在处州府找他的家仆明伯的一模一样。
果不其然,当段鸮伸手推开那栋无名小宅院的大门时,迎接他的又一次是上次那位出现在处州的老仆从。
相比起上一次,这一次段鸮似乎并不打算彻夜停留,只和上回那样在明伯那里拿到了些公事上的东西,又交代了几句话。
“您,您说让我这一次先将元宝那孩子带回去,您可能还有别的事要办,没办法回去?”
灯火通明下,为他开了门迎他进来明伯听到段鸮的这句话也有些讶异。
本以为江宁府的事到此已经结束了,谁想,段鸮现在的意思似乎还要在此停留。
“嗯,刘岑到现在还重伤没醒,我想先等等他看醒过来,看这次案子后续,还能不能从他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而且,接下来的事会有些复杂,你先把帮我照顾下那孩子吧,等事了,我们再想办法回合。”
段鸮这话,听上去却也没什么问题。
明伯知道,自家大人虽然从很早之前看上去就是个性情比较冷的人。
但一直以来,他都将这孩子当做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如今这一起起案子背后牵扯的事情越来越危险,幕后的主使者也还没露出真面目,他也担心将这孩子继续带着会有什么不测,这都是正常的。
可接下来段鸮说的另一句话,却让明伯第一次觉得自家大人这一次好像突然有点令人看不透的古怪了。
段鸮:“另外,你再去帮我办件事。”
明伯:“什么?”
段鸮:“去帮我准备一双鞋,普通男子所穿的长左鞋就好,再买身衣服,和鞋一起,对了,里面的也要。”
明伯:“……”
‘里面的’也要,这话是什么意思,却是有些让人觉得意味深长了。
想想段鸮虽然一直漂泊在外没回京城,却也不至于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一直暗中对自己这位主人照顾有加的明伯却也第一次深深地感到疑惑了。
明伯:“……您怎么突然想起买这些了,是您自己需要吗?”
段鸮:“不是,送人。”
被明伯主动询问了,一向令人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的段鸮只用很平常的两个字就概括清楚了。
他过往是个对他人没有过多外露感情表达的人。
因段家那根深蒂固,随骨血而流淌家族遗传病。
也因段鸮活到这个岁数,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疏远,算计多过于亲近,要让他这样的人为别人动心思,是件很难的事。
所以,当下明伯听到这话更表情不对了,但也不敢多问,只随后点点头就应下了这件事。
可等段鸮从自己老仆为自己备好的这一处隐蔽的宅院出来后,一个人就此离开时,他又忍不住在路上想了些事。
杨青炳的证词他已经基本全部拿到手了。
关于‘罗汉钱’和‘花背青蛛’背后隐藏的势力,以及他所知道的全部,都已经毫无保留地交给了段鸮。
已猪。
传说之人。
这一条埋藏于黑暗中的暗线,却也指向了一个令人想不太通的地方,以至于为了追查当年五猪人案而一步步走到这里的段鸮却也无法看清楚眼前的真相到底是如何。
若是从前,到此他肯定也会有些自我怀疑和自我矛盾。
毕竟,他曾经那么惨痛地败过一次,想再一次重新开始,义无反顾地踏向着眼前的这条追寻真相的路往下走去。
可回想今天在爆炸中的那一幕,段鸮却又突然觉得有些事情或许没自己想的那么糟了。
——一切都没那么糟。
这大概就是他最近最频繁的一种感悟了。
扑通。
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他自己平稳又像是乱了一下的心跳声,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改变。
这么想着,似乎是想到什么,段鸮抬头看看天色,却也不想再继续一个人走在这大晚上再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了。
隔天,也是二十三日一大早。
借着司马准那头传来的口信,江宁府此次案子可算是正式结案了。
此番案子一举告破,他们本该四个人一起回松阳的,奈何刚刚天一亮,段鸮就把杨青炳的证词和他口中的幕后上家是谁说了。
因之前和处州府的那名捕快马自修认识,若是要继续帮忙追查此案,肯定还是得富察尔济和段鸮一起来了。
只是他俩对这件事好像也没什么基本态度可言。
一觉醒来就因为一件小事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冥冥中给人的感觉又有点不一样了——
富察尔济:“早。”
段鸮:“早。”
这话落下,然后他们就一起不吭声了。
正好坐在他俩对面的札克善和段元宝面面相觑,直勾勾地有点像见了鬼。
札克善:“咦,你,你们俩今天怎么有点怪怪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也不说话了……”
札克善嘴里这句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话。
却也道出了这两个人好像一夜之间变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的原因。
富察尔济和段鸮对此起初不言不语,半天才对视了一眼,又挪开眼睛,并突然抬起头一唱一和地来了这么一句。
富察尔济;“我们哪里怪怪的,我们不是一直都关系不错么,还很友好么,是吧。”
段鸮:“当然,我们俩之间还会有什么,都是成年人了,难倒还能这么不成熟地打一架么。”
札克善:“……”
段元宝:“……”
这两个人之间怎么听怎么有有点阴阳怪气的话,怕是只有他们俩自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毕竟要从这两个人嘴里要撬出点什么实话来,怕是真有点难。
但无论怎么样,接下来他们也得各奔东西了
此外,段元宝会由段鸮在江宁的一位远方亲戚先带回松阳去。
虽然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远方亲戚’,段鸮本人也不打算解释什么,但事后上客栈来接人的那个老者却也看着十分和善。
而且段元宝明显认出了眼前的明伯是谁。
一看见对方出现,自然也明白他爹接下来还有别的事要办,就也心安理得跟着明伯把这段时间在江宁买的点心之类的收一收就先回家了。
加上事后,札克善和他们说了,缴纳税银一事需得有个人回松阳给马县令回信,所以他需得快马先回去了。
至此,来时的松阳四人暂时分开了。
他们说好,等案子办完了,再找机会重新在松阳回合。
可就在二十四日这天,暂时留在江宁的二人却先得了一个消息。
本府医馆内,被灌了不知多少汤药,又把身上虚的要死的原气都一次性补回来的刘岑终于是醒了。
他恍惚间就这么醒来时,还以为自己还作为人质,深陷于那伙‘皖南人’犯罪团伙的手中,谁料,转头一睁开眼,他就被他人告知案子已经破了。
可这事若是到这里,就此了结,再由终于是脱险的刘岑辨认一下凶手就可结案了。
谁料就在众人的询问中,一朝醒来的刘岑的脑子似乎收到了重创,虽身体已无大碍,乍一醒来,却也对之前发生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换句话说,就是刘岑的脑子,一下忘记了那十一天里,自己所经历的所有事。
这下,富察尔济和段鸮原本还想从刘岑嘴里得知的关于案子的线索却也彻底地断了。
江宁府的郎中们对这样离奇的病情也是手足无措,似乎是头一次碰到,后来还是有位民间大夫一拍脑门又对着众人这么来了句。
“我看这刘捕快现在的情形,莫不是被人下了心理暗示?”
“心理暗示?”
“对,听说有一类病人,会在重伤前因为遭遇一些事而短暂忘记一部分记忆,这种多是灾厄后才产生的,但也有人为造成的,看刘岑捕快身上并无外伤,怕是因为此类病因造成的啊。”
心理暗示。
这事的发展倒是有些令人意想不到。
事后,富察尔济和段鸮一块去看过他,刘岑明显能认出他们两个来。
他的实际状态也如郎中所说恢复的差不多了。
不日就可离开医馆了。
但只要一提起那几天在‘皖南人’手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就一脸茫然,还只说在那几日被关在井底下的时候的,时候听到了神秘的钟声。
“钟声?什么钟声?”
段鸮追问道。
“我也,不,不知道……好像是有很多人在不停地说话,有男人,有女人,然后我就听到了钟声,我不知道那钟声从哪儿来,但那些人似乎都在我的耳边不停地说着一个地方——”
“那是天目山,大明空寺山顶上传来的钟声。”
——天目山。
大明空寺山顶上传来的神秘钟声。
一个全新的地点出现了。
这下,再一次被卷入一起新的事件中的富察尔济和段鸮却是不得不一起前往了一探个究竟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晚了,卧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鸭蛋黄红豆馅蛋黄酥 5个;丸子吃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马鹿灰化 50瓶;鹤渡欢啊、梦中旧馆 10瓶;鸭蛋黄红豆馅蛋黄酥、此时,一名沙雕网友路 5瓶;道尔家的猫 3瓶;不三不四 2瓶;辰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回(中)【二更】
二十五日。
杭州府
一辆缓缓驶进车门口的大型马车正从杭州府的来往街道上一步步穿过。
前头两匹大马的蹄子在大道上‘踏踏’发出响动。
在这车辕上, 坐着个一身布衣,斗笠加身的男子, 他抱手挨着车门,身后的帘子上还有个带着挂着一块红线铜钱在摇晃。
那车里,依稀有个声音细细的小姑娘在手指挑着,哼唱着一出戏。
听唱词, 唱的是民间时下戏楼里最盛行的《劝善金科》里的一出《尼姑下山》。
这听着年纪这么小的姑娘家,唱这等香艳动人的曲子,可真让人有些害臊。
但大道上过路的人, 自己一个个却也走的匆忙, 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辆做一家子寻常商客打扮的马车。
不过方才这辆马车就这样入城时, 城门下有个年纪一大把的白发茶水客在卖雨前龙井。
这杭州府茶山众多, 赶上这个时节, 茶农最多。
一路之上也是多见背着茶篓子的商客们在沿途走,这辆马车是从江宁来的, 后车辕上载着些货物。
里头一个个棕色纸包。
上面用麻绳扎着一块红纸,也用毛笔字写着老大的一个‘茶’字。
——陈茶叶。
怕也是这马车上一家子的谋生手段了。
因会从官道下来走这个城门。
一般是去往天目山的,所以就得从杭州府前绕一圈才能去往临安县。
据说此山乃本地山系, 水系的发源所在, 因山顶东西峰中各有一池千年不枯,宛若天地的一双眼睛俯视人间, 因而得名。
曾有一位在杭州府庙中得道的前朝高僧在此地留下过一句禅语。
说天目,就是上天的左眼睛和右眼睛。
左眼睛看穿的是是智慧,右眼睛看穿的是人心, 而这两只眼睛,具是两个在人间行走的天目尊者的化身,每一千年,他们就要重临凡间,重新维护世间太平。
所以这天目山,才就此得名。
听闻,山此地中树木,山水,古刹均是江南一绝,一年到头都引得各路人士前往。
其中更有一座香火颇为鼎盛的古刹,名为大明空寺。
这年头的古刹寺庙姑子庵,多是供给杭州府本地的香客们往来上山的,另有不少读书赶考的,内宅养病的也会住经常性地住在寺庙里。
所以围绕着这座留存于此地的古刹旁,这些年又多了不少村庄,倒让这杭州府天目山一时成了江南一带有名的参佛圣地了。
大明空寺,怕也是这一辆马车一路碾过山路后去往天目山顶端的目的所在。
也是在那城门下停下,两个官兵又按例检查车内车外的东西时,拆开其中一包陈茶叶时,那一个面孔老道的城门领却也凑到鼻子边闻了闻。
这一闻,倒也和一般茶叶没什么区别。
甚至还更香些,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这个城门领在此地巡查多年,没觉察出什么问题,带着刀仔细巡视了下车后的其他货物,这才绕到前头,示意那车辕上的男子将门帘撩开。
这一撩开,马车里头除了这赶车的成年男子之外的两个人也露出了面孔。
为了避免被外男看见的细纱帷帽下,大致可见车上坐着的是两个挨在一块的女子。
一个看身形年岁很小,就是那个一路天真唱戏的。
见了两个大男人模样的官差一下闯进来也不慌,还在帽子底下甜甜地一笑,才一下闪躲开来。
另外一个是个怀着个老大的肚子‘妇人’。
原本来顶着张冷面的官兵从外头一下撩帘检查时,起初也被吓了一跳,因这身材瘦弱的女子身子明显有孕,本不可被外人多看,他们也是有点没想到。
但只那一眼,其余两个奉命一直在杭州府大门口检查的官差却也见得车里那‘孕妇’身材臃肿,双腿肿着。
一个像是填饱了饲料粮食的鸭子般肚子尤其大的吓人。
明明是麻杆子一样,被饿的根本站不起来的古怪身段,只披着头发病恹恹地在帷帽下被遮挡着整张面孔。
“你这,这家里的是怎么了,怎好端端的肚子大成这样?”
其中一官兵也是有了家室的。
但这辈子却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比个铁球还大还圆的怪肚子,只皱眉问了一句。
“诶,官爷,内子害喜,是十月的足胎,怕是有两个,所以肚子比常人大。”
那车辕上坐着的那个一身朴素衣着,鹰钩鼻男人却也笑笑,指着这车里的女人这么解释了一句。
这解释,倒也说的过去。
听说有的女人怀两个时肚子是比较大,加上这一家子递上来的通关文牒也没任何问题,两个女人也都老老实实地坐着。
这一番检查后,守在城门下的杭州府的官兵们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挥挥手任凭这辆马车继续往前了。
可等那男子谢过,随之放下帘子继续往城内走的那一刻,伴着底下的车轮继续晃悠起来,里头那个方才一语不发的‘孕妇’却是痛苦又难受地埋下头发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