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面和轮胎都可以看出已经相当陈旧,车体上还依稀用红喷漆喷着几个‘天下名山中国武夷山风景区欢迎您’的大红字。
这是他和刘罘在泉州火车站的时候在网上随机报了个低价团,方才前面那位很有北方人豪迈气场的打电话大哥就是他们这一路上的向导。
也因当地旅游业一向发达,一年到头都差不多是旺季,大多数打全国各地的游客来了一般就是下榻到这三姑镇附近的宾馆旅店。
所以,此刻这快速行驶在公路上这俩大巴车的目的地也不例外,就是向着天黑前的武夷山景区周边直奔着去的。
加上这又是个半路上随便东拼西凑出来,并不算特别专业的散客团。
因此刚才上车之前,那嗓门挺大的导游也已经迫不及待地用扩音器,把上山后的具体事宜以及等待会儿该去哪儿之类的安全问题给差不多说好了。
“各位旅客大姐大嫂大哥们,大伙来一趟福建玩都不容易,话我这小导游可给大家先提前说好了,上了山要买票去景区门口买,路上别信拉客黄牛,出了事当地旅游局可都不管的……”
“……”
“一家老小想玩漂流就去九曲溪仙界码头,救生员竹排小汽艇都有,大王峰玉女峰上的景色好周边也有不少饭馆,风景区里只要带够钱和支付宝保证各位宾至如归……”
“……”
“就有一条,所有人千万得注意,入夜之后别在山上的任何不该靠近的地方逗留,尤其是山顶方向,武夷山万年宫现在的掌宫人和旅游局多年前就是签了开发协议的,只提供白天的进山时间,大伙要是随意在山上乱闯,万一遇上什么不好说的危险,可没有任何人能替大家负责知道吗……”
这些话沿途那位东北导游都已经讲了好多遍了,陆三二默默听着却也没发表任何意见。
反倒是前面有几个压不住情绪的游客忍不住嘀咕了几句,搞得这么神秘,这大晚上山上除了几棵树还能有什么稀奇东西嘛。
而听到这话,那胳膊里夹着小皮包转过身来的东北导游也见怪不怪地啧啧两声才伸伸手指了指远处隐藏在一层云雾中的山峰道,
“是没什么稀奇东西,但那可是传说中神仙得道的山门,历代都有人目睹上面有神仙在发生争斗的地方,凡人一旦闯进去了,不仅要被里头的‘护山神兽’吃了,就算勉强捡回一条小命就找不到回人间的路了,咱们大伙还有各自的工作家庭,还有妻儿老小,就别往这种神仙打架,一般保险公司都不管报销的地方去瞎凑热闹了好不好啊?”
这话说的倒是有些幽默,一时不仅令前面的寻常游客们,连坐在后排看着窗外的陆三二都忍不住笑了。
而视线所及,路两边大致因为这两年整体修整过,所以道路相对来说也算平坦了。
按地理位置来说,此地位于福建和江西交接处,气候上算是有点青黄不接,但实际进入冬季后,这里本地山头还是出现了明显的小范围积雪,弄得原本翠色遍野的群山上方染上了些萧索的霜色。
但或许是沾了千年儒释道三教圣地的福,这被如同世外桃源般的云雾所笼罩,仿佛还能看到顶端建筑物的山门之上竟然还带着不符合季节的翠绿。
这几乎是所有亲自来到过武夷山的游客心中的第一感觉。
只是在陆三二这样已经真正踏足另一个神秘之地的人看来,打从他亲自来到武夷山周边,他就能感觉到此地终年萦绕在周边的一股强盛字气。
山,水与人。
中国的千年神话文明,三教的悠久文化底蕴孕育了这片土地上无法散去的天然灵气。
正如那东北导游口中所说,这里不仅有益于古代传说故事的灵物的生存繁衍,对于字门的修行和感悟也是大大的有益的。
能在这样得天得厚的山中修习字术,只要肯做到潜心专注,心无二用,不出五十年必有小成,如果天赋上佳,来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称得上是当今的字门最高山峰所在——冲佑万年宫武夷君之所。
【“张弘一,陆一,在当时的字师界分别被称为‘南魁首’和‘北魁首’,1928年河南殷墟被人类世界发掘之后,此后五六十年全国各大字门就蜂拥而至,为的就是以本门字术夺取那片土地下的珍惜宝物……因此那时候全国的字师间发生了了长达半个世纪硝烟与争斗,直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各大字门间的恩怨纷争才渐渐平息,但到1975年,新的争斗却又再次开始……”】
上次谢放对他亲口讲述起上世纪各大字师字门,以及武夷山那位老字师的恩怨时提到的那番话又在耳边响起了。
对此,陆三二显然没忘。
但是这近在眼前这近在咫尺的武夷山门对他的吸引力远比有些挡在前方的阻碍要来的大。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刚刚一路上……好像又开始做着什么模模糊糊的梦了。
梦里的具体场景人物醒来后他差不多都忘光了,但依稀好像还是上次永州城中那场灾厄的后续。
这一次他看到了另外的一群人,这群人仿佛也是群身怀异术的字师,各个身染血色,神情狼狈。
而这一次为首的似乎是个他并不认识,但身受重伤被围困在一个山崖之上的年轻男人身影。
只是这次最终他也却并未看到这一人群战众人的年轻人的结局。
所以陆三二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因为上次的那第四起‘怪事’给他留下什么奇怪的心理阴影了。
只能暂且将这条明显不太对劲的线索在心底压下来,等待着前路更多未知带给他答案。
而此刻再低头往身旁看,原本正在思索中的陆三二就能看到一旁的刘罘正以一个字门十分的标准修行入定的姿势一动不动中。
三天了,自打从南京出来后,他们俩就没分开过。
这几天,火车上,汽车上他们算是三班倒,也亏了此刻快到目的地,刘罘才终于表现出一丝疲态。
目及之处,他的半张面容被衣服自带的连体帽子遮住了大半。
露出的眉毛很黑很浓,眉骨与鼻梁高挺深邃,双眼上翘,嘴角很薄,竟在这种情形下透露出一丝似有若无藏在骨子里的邪出来。
这样给人极为陌生的‘邪’,和那个他印象里总是成天一身外卖服四处送黄焖鸡米饭,还每次都能恰好出现和他一起应对‘怪事’的热心市民刘四不有点出入。
偏偏下一秒,被陆三二和观察国宝大熊猫似的眼巴巴盯着半天的刘罘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般皱了皱眉,等坐在后排一对上眼,两个表情诡异的人顿时和见了鬼似的尴尬了。
刘罘:“……”
陆三二:“……”
刘罘:“你脑子又出什么问题了,大白天忽然这么色/眯/眯地盯着我。”
陆三二:“喂,你可别冤枉我啊,我什么时候色/眯/眯了。”
刘罘:“说我冤枉你之前,麻烦先控制一下你自己脸上那种‘妈呀我被发现偷看了我好紧张’的表情。”
陆三二:“……”
明明是很正直很纯洁很光明正大的看,不知为何被这一脸理所当然地冷着脸的家伙一张嘴就曲解成这个奇奇怪怪的意思。
尤其他俩都是男的硬是纠结这种问题本来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被他说得没辙了的陆三二想了想干脆抽抽嘴角认输般地叹了口气,好半天,才开腔转移话题般来了这么一句道,
“好吧好吧我看了……话说,上车前,咱们的行李和土特产都拿好了吧?”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自打动身来福建,就仿佛把自己真的定位成一个普通游客的陆三二也靠着椅背后方,又拿拐子轻轻撞了撞身旁刘罘。
对此,当时已经上车的刘罘只不甚冷漠地从面前那仿佛很吸引他的窗户挪开了一眼又回了一句。
“你是说你在火车站门口批发的那堆土的要死的丝巾雨伞和草帽?”
“怎么就土的要死了,我觉得样式挺好看的啊,而且我回去还准备当特产送给彭老师,丁青溪还有小卉他们呢……”
“……”
“你不懂,这可都是人情往来啊,咱俩好歹大老远出来旅游一趟,朋友圈一发,连小区刘阿姨都知道这事,到时候什么东西都不带回去那多不好……”
“那你加油自己扛上山吧,佩奇字师,争取去山门大会门口卖你的丝巾雨伞和草帽,卖到来的字师人手一顶,说不定还能趁机发家致富一把。”
陆三二:“……”
刘罘这精准无比的吐槽,直接就把本来还想着出来旅游一趟好歹要带点纪念品的陆三二这心情给弄得跌落谷底了。
专门跑去人福建山门大会的门口卖草帽,丝巾和土特产。
陆三二尚且还没有这样了不起的脸皮厚度,所以他也只是在脑子里稍微想想也就作罢了。
尤其是这回这场邀请他们过来的山门大会,如无意外,可是自1999年之后全国范围内最大的异常字门大会了。
人家都是从五湖四海过来,真正见过大世面的高手,想来估计也和他们俩这种‘咸鱼二人组’一路打打闹闹,旅游闲逛的行为不太一样。
仙风道骨?一把岁数?百岁老人?
脑海中关于各种得道高人的画面感,更多地还是来自于电视剧里每天守着丹炉生火的太上老君之类的。
陆三二不太清楚现如今字界除了之前见过杨逍和谢放这种画风清奇,具体还会有怎样实力强大到让他难以想象的存在,所以一切也只能真正地上了那武夷山之后才克制了。
而怀揣着这样想法,接下来这一路陆三二倒也没再多想什么,直到这快速行驶在山路上的旅游大巴一步步靠近山顶的武夷山风景区。
早于他们四五分钟之前,另有一辆挂着‘安徽省老年夕阳红旅行团’的长途大巴车却是先一步从武夷山的景区门口卖冰棍的小摊正门开进了景区。
等到那车门缓缓打开,上方正门上已经早早地挂起‘全国武夷宫字师山门大会’红条幅的古老殿中也是自台阶上快速迎下来两个年岁不大的短袍小童子,并循规蹈矩地朝下问了句。
“大师兄托我们赶紧来迎,来客一路上山门都辛苦了,请问各位是哪一门的?”
闻言,那旅游大巴上却是率先走下一个肩上背着旅行包,手执折扇的年轻男人,之后又带着一众现代装扮的门人一个个下来了。
这些门人有男有女,约有一二十人,其中还有几个不大的少年人,看神色举止都是听这打头的来人的话的。
目及之处,这人生的面颊温润,君子如玉。
额发分成两边垂在脸颊,柔软的发辫披在一边肩膀上,宁静的眉目像是远山翠柏,将手中折扇搭在手上起手鞠躬的姿势也是分外的风度翩翩,而将自己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宫殿看了眼,这年轻男人这才极为有礼地笑笑自我介绍道,
“黄山莲花峰,指事字字门宋碧城。”
生词2:「列卒」
读音::(liè zú)
含义: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
出处:汉?班固《西京赋》,‘星罗云布,列卒周币’
划重点:字门‘三宝’之一,但目前被某位行为不检点的实际使用者用当成了微信摇一摇。
——《闻师兄的武夷宫字门知识科普小课堂》
作者有话要说:
嗯,新单元开启,新人物上线~
第49章
大王峰南麓, 武夷宫正殿。
就在外头风景区的正门接二连三地有‘客人’找上山时, 另一边这自上世纪开始沉寂许久的古老山中其实也有一番不同的景象。
一眼望去,最前方悬挂着金色题字匾额的依稀是个一面朝外, 建筑结构呈四方形的主殿。
两边翠绿山峰矗立, 终年仙气缭绕, 冬暖夏凉。
前殿因靠近周边政府出资修建的历代武夷君纪念馆和仿古宋街,所以往常就有带着相机手机的游客频繁出入, 四处参观和游览
——唯有这里, 是周边政府包括武夷宫门人都明令禁止一切外人随便闯入的。
现如今香火繁盛的主殿内供奉着数十块字迹已然模糊牌位,殿内凝蜜蜡和松脂燃烧的特殊气味也是绕梁多日而不绝。
往外走几步, 两颗自宋朝就保留完整的桂树分别散发着一股香气屹立在殿前, 桂花树上隐约有一道道奇异的金光在闪烁。
再往结满了鹅黄色小花苞的树梢上看, 上次谢放装成普通游客上山时,碰巧所见的那些「丷」趴在树杈上顽皮地抛掷清理着游客遗留下来的各种瓜子零食袋。
「诶,你,你们听说了嘛……昨天晚上大师兄回来啦, 现在正在里面和老师父说话呢……」
「呀……是真的嘛, 大师兄真的从河南回来啦……上次那个油嘴滑舌,还喜欢捉弄我们的谢大哥果然没有说谎诶, 可是好奇怪啊,十六师兄这次怎么没有被大师兄拎着耳朵一起回来啊……」
「唔, 我们也不知道呀, 十六师兄是不是又调皮贪玩忘记回家了……他以前不就老是不听师父和师兄的话嘛?」
「不……不会吧,上次他走的时候, 我还看见一个人坐在树底下发了好久的呆,说是什么这次一定要去找他的哥哥和妹妹呢……不过我悄悄告诉你们哦,我刚刚在前殿的匾额玩的时候,好像又看到了一个穿绿衣服的人带着一群人坐那种大汽车上山了……」
「我也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我昨天还看到了一些老头,年轻男子,还有一些很好看的女孩子,他们这两天好像都住在景区附近了,是因为山上马上要开那个什么什么山门大会的关系嘛……」
这些和小孩子一样好奇地凑在一块窃窃私语的「丷」相传自唐朝时就居住在这里,详细追溯起它们的诞生历史大概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
据《说文解字·丷篇》中记载,武夷有字灵名「丷」,生来好似两撇眉毛,声如孩童,古意同八,象征阴阳坤乾八定。
因为具有灵识,与山一体,所以即便武夷宫在历朝历代几近战火存在,这些「字」却依旧与群山,溪流和碑林一起完整保存了下来。
现如今,被武夷字门的人驯养的它们一边在山中继续生活嬉戏,一边作为‘护山神灵’保卫着周边挤出这几年人烟越发鼎盛的风景区。
寻常游客万一在山中走失了路,无法寻找到下山的路,这些「丷」也会悄悄隐藏在山中出手相助帮助离山。
而此刻位于后殿茶室,即每一代正统武夷君后人日常所居住的会仙观中,两个于点着香炉的桌边对坐饮茶的身影也是静默无声中。
这二人一个是个灰色儒服,头插木钗的白须老者,相较于他的实际年纪,这一身明显练家子另一个则是个风尘仆仆刚回来,刚换了身干净门中衣袍的年轻男子。
二人的关系看样子应该是师徒。
那姿态恭敬的年轻男子将泛着些许湿气的头发散开披散在肩上,衣服前襟上垂落着一缕黑发,冰冷的眉目也是低垂着等候着老者的开口。
此刻,对坐的茶几上依稀摆着的是一块带血破碎,已无灵气的「四方龟甲」,一只老式诺基亚手机和一盏往外散发着热气的大红袍。
武夷山自古盛产此茶,山下的茶农往常来宫里走动就会带些大红袍上来,因此终年这里的也是饮用这茶。
再往外看去,只见这会儿会仙观门前摆放的那尊玄色大鼎颇具古意。
填满了内里则按照以往武夷宫的规矩,要每天清晨放上这一代武夷宫七十二弟子的抄书笔记的。
《武夷急就篇》。
凡在武夷宫自小长大的内门弟子对这三个字都是丝毫不会陌生的,因为他们的少年时大多伴着早起时师父严厉的戒尺和抄写这厚厚的一本本字门学前读物修习基础字术的。
而这门中最高掌教照例只收七十二内门弟子的规矩,曾经外界大多传闻是取得字门至圣先师孔丘当年得七十二贤人之意。
但一切的根源,还是要追溯回这一代武夷宫字门初建立时恰逢国家动乱结束,所以当时武夷宫才收养了各地无人照顾的孤儿,抚养长大至今。
偏偏现如今,物是人非,一场凭空降下的变数竟已将‘那件事’的各中曲折彻底更改……
“阿峥,你十六师弟的‘身后之物’真的都已经在这里?”
白须老者望着门口大鼎的话语,一时令坐在他对面被称呼为阿峥的长发男子手指动了动。
他知道自己的师傅一生并没有子女,武夷宫中上下的弟子都将彼此当做至今。
这之中,他的十六师弟孙名扬今年才不过十九,天资聪颖,性格跳脱,从小便是个颇受师长关注的出色后辈。
只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数令原本的一切都戛然而止。
就在三月前,本该在前殿负责看护藏宝库的他先是趁着掌门师兄闻人峥本人在后山闭门修行时,受人唆使无故盗走武夷宫的禁物「醢」。
之后又在泉州火车站身首异处,死于非命,哪怕之后武夷宫加急派人一路搜寻,最终事情还是向着最糟糕的方向进展了。
尤其那一晚,从郑州袭击他并直呼他其名的‘怪人’摆明了就是认得他,也知晓武夷宫和他十六师弟的关系。
而沉默片刻,眼前这位平常并不善言辞更不会撒谎的武夷宫首徒,即下一代武夷君字师传人的闻人峥还是言简意赅地皱眉回道,
“是。”
“他可有何遗言?”
“并无,但我在郑州时,曾寻到他沿途落下的手机,发现他这一次下山,似乎还是想以「醢」与‘那些人’交换自己家人的线索。”
“他真将「醢」拱手交出去了?”
“没有,正因为他没有这么做,‘那些人’发现自己找不到「醢」之后才泄愤杀了他。”
听到这话,这颇有大儒之风的白发老人一直收拢在宽敞衣袖中的双手好像莫名更朝里收紧了一些。
他眼中这一瞬间快速划过的痛心,失望,无奈并不虚假。
事实上,哪怕早已身为震慑于天下的一代宗师,一个老者到了这个岁数,也大多会有自己私心里疼惜偏袒或是无法去更多责怪的小辈。
只可惜,一把年纪坐镇于这武夷山中他现如今已再难真正出山去寻那凶手,他穷极一生为了所谓苍生,却也白让徒弟误了歧途,走了歪路。
而半天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将淡金色的瞳仁睁开的白须老人先是将己老迈的手指落在桌面上那碎掉的「四方龟甲」上触摸了下,方才收敛起几近动摇的神色缓缓开口道,
“罢了,各人的命数本就在哪儿,他从小就想下山寻找自己失散在外的亲人,你我注定无法成全他内心的一切,我当日让你和谢放各自前往河南和南京原本就是想尝试着挽回,奈何……如今这场即将到来的‘劫数’怕是已经盯上了我们,这一次武夷宫也是再难摆脱了。”
“……”
“等会儿,你先将这两件东西带去祠堂,与名扬幼时的衣物摆在一起,来日真的寻得他的亲人时我们再归还,至于回后山闭关的事就暂且搁置吧,眼下这几日,就由你和应麟一块帮我准备这次山门大会一事,我听说,安徽西安两地的客人已经到了,莲花峰的大弟子和你从未见过,你且帮我出去招待一下他们一行人。”
一听到帮忙筹备山门大会和招待完全不认识的客人这几个字。
向来为人冷清不善于表达自我意见的闻人峥似是有一刹那的神色变化。
而很清楚自己这个大徒弟整天在想些什么的老字师张弘一倒也没打算为难他,只耐心且温和地摸了摸胡子才出声询问道,
“怎么?是不是还是对外人很抗拒?也觉得这些外头的红尘琐事很阻碍你心中最重要不过的对「字术」的修行和感悟?”
“……”
“可你不是和门中其他人,包括谢放都能正常说话吗?怎么见着其他外人就是这个态度?”
“……”
“你这样的情况,放在山下的凡人世界,那就是严重偏科,德智体美劳不全面发展,哪怕往后字术练的再好,修为再高,往后的日子都是要吃苦头的……”
被自家师傅这么揪着耳朵碎碎念般地教育,嘴好像被缝起来蹦不出一句话地闻人峥还是皱眉低头不吭声。
但那张里里外外冻得硬邦邦的冷脸,却似乎还是把自己对一切外在干扰的隐私的抗拒和排斥表现的很明确。
毕竟了解他的人也都清楚,他这人一向都是这个臭脾气。
虽然名义上顶着武夷山首徒,武夷君接班人等种种响亮的名号,但私底下却是个病情严重的社交恐惧症患者。
除非面对他的亲传师父,他才能正常说上几句话。
对待其他熟人,他一律只能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再陌生不熟悉一点,那就是真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死亡光波死活把别人瞪到害怕逃跑为止。
对此,年逾古稀的白发老者却是一脸费劲地看了看眼前这根模样生的好,脑子也生得好,唯独倔的不像话的木头脑袋,半天才抬手头疼地用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息道,
“哎,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当年真不该自小把你教的这么古板认死理,就是你和你八师弟那样整天宅在山上面打游戏,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着急……罢了,你要是真不想见外人,就让应麟去做吧,但接下来有一件事,关于那两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刚说到一半的话,喉咙里的一切声音仿佛戛然而止的白发老者却莫名停下了。
闻人峥见状神色略微变化,但眼看着会仙观外的微风轻轻刮起两人对坐间的那扇竹帘,屏风后端坐着的他的师父将白须轻轻揽过,这才缓缓开口道,
……
“关于陆一的那个孙子,我想你也已经听说他先前在南京的那番出色的事迹了……众所周知,他的爷爷当年和我曾有一战,阿峥,你这次可有信心在山门大会上以武夷宫的名义亲手击败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丷:ba
孙名扬就是上个单元出现在醢记忆里的那个在郑州被杀的人。
第50章
“阿峥, 你这次可有信心在这次山门大会上, 以武夷宫的名义亲手击败他?”
耳旁的声音还未完全消散,安静的茶室内, 闻人峥与自己师父张弘一老字师的对话却依旧还在进行。
外头山涧中吹来的风自上而下地呼呼地吹着。
一刹那, 一股似有若无的纯阳真气围绕在两人之间。
前殿大鼎被这股气流掀得嗡嗡作响, 令人不安,即便是迟钝如闻人峥也感觉到了自己师父身上那种独属于儒门大师的威压。
而正对着他的视线, 武夷宫正殿后这面雕花屏风后, 端坐着轻捋长须的白发老者的神情也似是有些不真切。
“……眼下无人,你可与为师说一句实话, 你想不想击败那个不堪一击的陆三二成为字门的新魁首?”
似是不允许自己的弟子当面回避自己这个问题。
这后一句紧跟着的问话, 向来对门中晚辈十足耐心的老字师说的莫名有点强硬的意味了。
他落在小几上那盏大红袍的眼神沉淀着审视, 复杂以及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即便早已年迈,但泛着棕黄的一双虎瞳中也清晰印出了面前闻人峥的侧脸。
他内心其实想看看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大徒弟究竟会如何回他,亦想看看这个小子有没有自己当年的那分狂气。
毕竟这数代相传下来的武夷宫早晚有一天也是要传到这孩子手里的。
这次山门大会也许会是个试炼这帮字门下一代将来是否能独当一面的大好时机。
他的大徒弟固然很优秀,有恒心, 有天赋, 根骨绝佳,是当世难得的美玉——这件事他一直心里明白。
唯独有时候, 他会觉得对方在得悟前,或许真正欠缺一点的是一些世俗气与好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