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言情小说大全上一章:锈祖诀
- 言情小说大全下一章:不科学唯物主义秘密档案
“啊!啊啊!啊啊啊!!”特刚多惊恐地大叫,随手捡起地上一把骨剑,四处寻找赫利戈的身影,“大人他们活了!他们活了!”
不,应该说整个国度都活了。
赫利戈皱着眉,掐灭了一根烟:“不要再装宝物了,去把吸血鬼之王的棺木拖出来吧,趁他们还没彻底醒过来,我们离开这里!”
因为没什么珍贵物件,芬可城中没人驻守,芬可拉姆从轮椅上摔下,拖着两条断腿,一点点爬向了那个木箱,听着城外诺丹罗尔语的呼喝,脸上淌下两行泪。
“学长,学长,你快点醒来,你快醒来啊…”芬可拉姆撑着身体在棺边,伸手一下下推着沉睡的国王,一如千年前那个急得快哭了的小木匠,“你醒来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知道他的王正在醒来,因为血脉链接的国土已经换发生机,但太缓慢了,王的心脏仍没有跳动,血液仍没有流动,依然如死亡般长眠。
“我不跟你作对了,我再也不会制造反叛者了,是我错了,我错了,求你醒来,救救我们的国…”
“人类来了,王,人类来了啊,七百年前他们灭了海族,我不想看到他们在我面前毁了依布乌海…”
… …
血族纷纷苏醒,像是经历一场大梦,还略带茫然地看着人类军士,但赫利戈一声令下,军士们四处泼洒煤油,握住刀剑预备与他们作战。
特刚多吓得不行,立刻跑回了海岸,刚走到荆棘林边缘,一扭头,正对上一个从荆棘中走出的血族,她十指断裂,血染的脸上还带着迷惘,似乎想认清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是哪里。
她慢慢看向了特刚多,特刚多情不自禁一抖。
他怕极了,握剑的手心都挤出了汗,眼见那个血族越走越近,猛地大吼一声,直刺了过去,锋利的骨剑捅进了那个血族柔软的腹部,却卡在了脊柱上,无法再洞穿她的身体。特刚多第一次与一个血族这么身体相贴,他惊恐地不去看那张将死之时的脸,手指哆嗦着拔剑,察觉拔不动后抬腿就是一踹,自己也被反推得后退几步,跌倒在地大口喘气。
那个血族却还没倒下,她靠在荆棘上默默按住了伤口,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眸中似有疑惑,然而眼睛很快空泛了起来,她吐出了大量的血,慢慢死了。
“快看!快看!”特刚多像是一个想证明自己不是没用的小孩,急切得到他人承认,“你看我刚刚杀了一个吸血鬼!是我杀的!”
没有人理睬他,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沉浸在了胜利的快感中,遍地都是还没完全苏醒的吸血鬼,血花泼洒,大仇得报,并且收缴的战利品可以换到高几个等级的功勋。
特刚多喊了一阵,渐渐停歇了下来,一小步一小步移过去,试图找出点战利品。那身盔甲银光闪闪,看起来是好货色,他摸了摸边缘,看见上面刻着一些看不懂的文字。
诺丹罗尔语与依布乌海语属于同语系,虽然不同演变了数万年,但在名字这一块的读音还是有些类似。特刚多磕磕巴巴地念:“托…托…孙…”
弗莱蕾·托逊。
那是安瑞·格尔木的母亲。
与此同时,芬可城城门被冲破,走进来一队圣城军士,看也不看抠住木箱的芬可拉姆,一脚踢翻了他,然后将箱盖关上,捆上铁链,由几个人拖着走了。
芬可拉姆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嘶嚎,他支撑起自己无力的身体,一点点试图站起来。
有人类军士回头瞥了一眼,轻蔑道:“是个瘸子。”
芬可拉姆喘着气,一点点用膝盖挪动追赶,他觉得自己快要耗尽力气,君主没有完全醒来,整个国土也随之无法焕发出更大的力量。
他终于靠到了城门边,抬头,看到了人类赐予血族的炼狱。
“你怎么敢这样杀戮我的种族?带走我的王?你怎么敢?!”芬可拉姆忽然咆哮,他的长发如火焰燃烧,他的眼中也有火焰,狂怒冲刷着他的血管,支撑起了他疲乏的身体。众人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硬生生扭断了挡在身前的钢铁荆棘,不顾一切地冲杀过来,附近的反叛者与他一同咆哮,震动天穹。
所有人都被惊慑住了,一时间耳洞里都要流出血来。
“火!点火!快!”赫利戈迅速指挥,“浇油!然后都退回到船上去!烧死他们!”
火挡不住他,刀剑也挡不住他,他是曾经的九位学术领袖之一,是狂妄骄傲的反叛者首领,他狂饮鲜血,悲凉大笑,反叛者坚定随他赴死,圣城军团被杀破了胆,节节后退。
赫利戈也吓住了,忙不迭返回船上,抛弃了断后的军士,命令一边泼煤油一边开船,油层浮在海面上,依布乌海里面也烧起来了,逐渐烧到了外面,一片火光。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却听见特刚多发出一声尖叫:“他过来了!!”
芬可拉姆毫不犹豫走来,熊熊大火将他的脸烧得变形,海岸边的浪花太浅,就算俯身也无法全部潜入水下,但他坚定地淌过来,半身水,半身火,水火两重。
船还没有开出很远,人们惊惧地盯着那个如恶鬼一样的身影,烧焦的皮肤化成灰,露出了白色与血色的交织的骨头,恐怖如噩梦,他追上了船,五指狠狠扣在了船底,刺啦一声撕开,如同餐刀切入奶酪,海水立刻灌了进去。
那副残破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生命力,他像条鱼一样从船底钻了进去,挥舞着手臂撕扯一切阻拦他的东西,来自原始血脉的血骨渐渐消融,以便提供给他更强大的力量。甲板上的脚步声嘈杂,开始有人叫:“弃船!弃船!水已经漫上来了!”
芬可拉姆没有借助任何反推力地跃了上去,提起一个人的脖子,狰狞地拗断。
“学长!”他扔下尸体,大声呼喊,四处奔走,“学长你醒了么?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他跌跌撞撞地来回跑,像一只撞到笼子的鸟。
… …
天光渐渐破晓。
被凿沉的船渐渐被海水吞没,上面的人纷纷弃船跳海,努力划动追上前面的船只,来不及逃走的人浮在海面上,血液慢慢扩散开,引来了凶猛的鱼类。
芬可拉姆翻遍了整艘船,才意识到君主不在这里,也浸入水中,迅速追上前面的船,他刚一只手扣在了船上,一桶煤油就兜头浇下来,他在火柴落下的瞬间埋入水中,上面立刻噼里啪啦烧起来,温度灼热。
他身体里仅仅有六十二根原始血脉的血骨,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拆一条船了。
他疲倦地吞咽了一口海水,试图让自己清醒。
绕过那片烧起来的海,他从另一个地方浮了起来,抠住船边,仰头用第三纪元的诺丹罗尔语说:“把我的王还给我。”
不等上面的人们说话,他又说:“还给我们依布乌海,否则你们一定会受到诅咒。”
静了一会,赫利戈拨开人群,指了指远处:“你先退后。”
芬可拉姆眯了眯眼睛,瞥了一眼甲板上有几个人拖着什么过来,慢慢松开了船板,退开了一点,张开双臂预备接住他们抛下来的东西。
那几个拖东西的人站成了一排,却突然同时举起几面镜子,晨曦的光芒霎时强盛成一片白光,海洋波光粼粼,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阳光。
镜子掉落,强光消散,海面上飘着一层浮灰。
无人说话,慢慢的,那浸在水中丑陋可怖的下半块的骸骨从水里漂了起来,枯黄焦黑,分崩离析。
船上的人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副手还有心思开玩笑:“那个怪物,说的那几句话我好像还听懂了呢…是不是以前的诺丹罗尔语啊?”
“怎么可能,他大概是在胡乱求饶吧。”赫利戈点燃一根烟,嗅着空气中的焦臭味,“起航吧,尽快离开这个恶心的巢穴。”
浩浩荡荡的船队凯旋返航,在他们身后,依布乌海血流成河,浓烟伴随大火烧了十天十夜,子民无一幸存。
温柔
不知何时何地,克维尔顿揉了揉眼,看到了一片星海夜空。
她从床上坐起来,透过窗玻璃看清了自己的模样,十七八岁的少女,是她一生中最漂亮的年华,但在这段时间内她没有认真照过镜子,因为还在圣城巴罗伊军团挣扎求生,没时间浪费在自赏上面。
此刻她觉得莫名安心,于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玻璃上的倒影,还伸出手,将披到肩上的头发挽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折腾了一头的乱毛,又躺倒在羽绒床上打了个滚。
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她突然觉得不对,想起自己照过镜子,是个中老年,难道她身上也有海族返老的血统?不可能呀,她再混血也混不到海里。
而且这个地方太熟悉了,熟悉得她没任何戒心,这里是依布乌海。
她不可自抑地兴奋起来,想了想,只记得自己之前还很凶地以一己之力抗击军队,然后力竭被关了起来,后来大概是虚脱了过去…是修沃斯接她回家了么?
克维尔顿直接翻了个身,从床上滚到地上站了起来,不穿鞋子就踩着地毯跑,她觉得很饿,想找到血浆蜂蜜糖吃,这个寝殿她很熟悉,知道哪里有吃的。
绕过大床后,她忽然驻足,同时放缓了呼吸,像是怕惊醒了靠在沙发上睡过去的国王。
隔了好长时间,她蹑手蹑脚地过去,背着双手端详片刻,忽然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个动作做得没有任何生疏,她觉得很开心,又嗅到了久违清新的薄荷香气,心里涌出点幸福的感觉,连血浆蜂蜜糖都不想吃了,只坐到旁边抱住了修沃斯不撒手。
她很注意不吵到他,沙发旁边还堆积着很多文件,她也注意不碰倒,她长大了,闹醒修沃斯陪她玩是小孩子才做的事,现在她可以慢慢等他醒来。
真好,她觉得世界真好。
过了很久,她听到了钟声,还夹杂管风琴的声音,本来都是那么沉重的音色,此时却像轻扬的小调,慢慢盘旋,舒缓悠荡。
她站起了身,脚步很轻地绕过地上一垛文件,想出去看看,走出一步又回头,放轻声音说:“你不醒来我就先出去玩啦。”等了等,握住了门把手,“我真的要走了哦!”
国王也许是太疲倦了,依旧闭着眼睛,呼吸轻轻。
钟声轰鸣像是近在咫尺,她拉开了门,想让那声音停下,却迎面袭来一捧耀眼阳光——
克维尔顿睁开了眼睛,有液体倒在她的头顶,略微粘稠地滑了下来。
她眼瞳干涩,整个视野都在晃荡,手腕被钉死在了木架两侧,撕扯的疼痛已经麻木,她恍惚了好一阵子,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特刚多踩在梯子上,正在往她身上浇柴油。
特刚多见她睁开眼,吓了一跳,差点从梯子上摔下去,幸好眼疾手快扶稳了。克维尔顿看了他一会,牵起嘴角笑了笑,脸上的伤口崩开,血一滴滴落下。
她听见了钟声,是审判的钟声——她被枢机会以神之名义审判,邀请了十八个盟国君王,以及贵族三党的掌权人,最终判决她,火刑。
钟声还不到时间,她头顶被架起的木板挡住,以防还没烧死就被太阳晒成灰了,对面的小圣堂的钟塔上轮轴转动,指针偏移,还有时间让她回味那个梦。
她筋疲力尽,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回忆了。
记得傀儡师问她,即使家里一无所有,任何人在最寒冷的时候,是不是都会想要回家?
她说,就算家徒四壁,还有回忆,能温暖人心的,最美好的回忆。
还有那一个晚上,傀儡师说听,管风琴的声音。
他的语气那么哀凉。
丧乐已经鸣泣,但她没有选择。
特刚多将整整一桶柴油都淋在了克维尔顿的身上,最后看了她一样,愣住了,他第一次在这个□□专权的夜莺教皇脸上看到这种神色,就如同依布乌海半苏醒的血族一样,迷茫、纯净、像是大雪天中迷路的麋鹿。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不算背叛,但不由自主心藏胆怯,不敢直视克维尔顿,只低着头,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了一句话:“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么?”
克维尔顿的回答平静温柔。
“不,我爱过它。”
“那你现在恨这世界么?”
克维尔顿仰头,迎着倾斜的阳光笑了笑,绽放出最好的笑容。
“也许。它应该让我在梦中死去的,却又将我唤醒。”
点火的那一刻,所有人齐齐起身欢呼,枢机会为了权力而欢呼,贵族们为了利益而欢呼,有的平民因郁积了憎恶而欢呼,有的不明所以,却因为惧怕巡视的骑士而附和欢呼
声如海潮,欢沁鼓舞。
与此同时,枢机会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将装着血族之王的木箱拖了过来,当众打开。
特刚多隐隐抗拒,他真的害怕那个红头发怪物口中的“诅咒”,十万军团出海,回来的只剩下了三万左右,除了战死的,还有很多都莫名其妙皮肤出血,总军长赫利戈浑身出血,他拼命地抽烟,然而出血越来越多,最后抱着一堆黄金死了。
虽然渔民都说,长时间在海上是会这样,但特刚多还是恐惧不已。
于是他进言:“枢机主教大人,等克维尔顿一世被处决之后,再打开吧!”
枢机主教兴致高涨,闻言不耐烦地挥手:“你不是说已经死了么?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铁索被剪断,木箱的盖子被掀开,阳光的耀眼,复生之血的力量,令国王无法不睁开眼睛,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个瞬间,看见的铺天盖地的白色,那是克维尔顿白色的裙子飞扬在火焰中。
修沃斯错愕又迷怔地扶着木箱起身,特刚多惊叫一声,所有人都吓得退开,而钉在刑架上的女教皇扭过了头,定定地望过去。
她已老去,棕发染上鬓白,肌肤干皱,眼角刻上细纹,但茫茫之间她望向他的眼眸,是历经千年的欢快喜悦,依旧是那个窝在他臂弯间乱动的小脑袋,那个机灵活泼的混血少女,那个他最爱的孩子。
“克尔…”他轻轻呼唤。
顷刻,那双雨水般的眼瞳终于也被烈日烧得干涸了,那一刹克维尔顿的骨骼分离脱落,灰烬朔朔落下,风一吹,就什么都散了。
国王怔怔地伸手,穿过阳光,穿过火焰,想握住她的手,拥抱她,然而温热的流沙却从指间滑出。
特刚多怕得腿抖,他是亲眼见过发狂的芬可拉姆,直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更何况是那个怪物那么拼命还要追逐的王,情急之下不禁大吼着让人后退,自己也往人群后头钻。
国王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烫伤的手,因为这个动作导致衣袍中掉出了一枚戒指,他捡起了那枚毫无光泽的血冕之戒,缓缓戴回了自己的手指上。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不禁单膝跪倒,仿佛有火焰灼烧着他每一根血管,这枚戒指将他与依布乌海共生,这样的刮骨滚烫似的的疼痛,切身实地让他感受到他的国土被一寸寸烤焦,烧成了一片荒地,子民哀嚎,殿堂摧毁。
修沃斯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世界,仿佛刚刚从噩梦中醒来。
触目惊心,无言以对。
怎么能…
怎么能够这样?
第四纪元,郁金香王子瓦拉塔对他说:“你有无尽的温柔与爱,我没有。”
——爱真的是无穷无尽的么?
不是的。
谁都会老去,也会死去。
贝烈梅之战后,还可以说,没关系,没关系,这一切都没关系,我们还有希望,还有承载希望的王国,还有延续希望的子民。
所以战争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可怕,热血不灭,信仰不灭,希望不灭,依布乌海就不灭。
他在刑架下的火焰中,握住了最后剩下的灰烬,剧痛令他手指痉挛,胸口也抽痛,那个孩子最后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的心脏挤出血汁。他低头虚弱地笑了,悲凉哀切的笑声一声声回荡在九万英尺的深海,国土之上,废墟飞扬。
“哥哥,你告诉我,我还能重建多少次?我还能活多少年?”
世上再没有什么言语能回答他,任何的宽慰都是空谈,任何的理由都是虚构,血冕之戒即使在他的手中,也没有重新燃起光辉,这只证明一件事——已经没有子民需要他的祝福,就算他愿意背负,也无人肯要,就像水玫瑰党的首领冷眼旁观,不承认王的存在。
一个君主最绝望的事情,莫过于此。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深红色的身影站了起来,转向了西港口的方向。
“我们…要动手吗?”有人忍不住小心翼翼询问。
“他想干什么?是要回去吗?”
“为什么他不动手?他不应该杀死我们吗?”
国王走出了一步,他踩在了地上,地面突然扩散出蜘蛛网般的裂缝。
仅寂静了一会,霎时,山崩石裂,飓风怒吼,荆棘刚想破土而出,然而被更为庞大的力量压制地臣服于地,所有毕生学习的禁锢之术完全失效!最原始的、最具毁灭性的力量砰然爆发,深入地下,炸开了错综的裂痕,龟裂的土地发出了呻.吟,慢慢向下陷去。
末代君主,最具毁灭力的原始血脉。
紧接着,仿佛是应和一般,遥远的海域传来震天动地的嘶叫,海水涌动,喷发到几十英尺之高,无形的力量推着海潮前进,汹涌朝西港口袭来。
“天啊!天啊!天啊!”无论是枢机会还是贵族,此刻都惊慌失措地逃跑,脚下泥土在裂开,海啸又近在咫尺,当务之急是赶紧逃命。
飘动的长发苍白如雪,国王看向海域,面容如数千年前典雅,只是那双温柔如夜风的瞳仁,剔除了承载万载的爱,变得淡漠而茫然。
他说:“李瑟狄丝,是你么?”
海域中再次传来悲怒的号叫,海女王高高跃起,按理说她已经死了,七百年前海女被灭族,她曾请傀儡师将她带到依布乌海,然后将余下海族的命运与依布乌海连在一起。但除此之外,她还提出了一个要求:“修沃斯王,我的生命已抵达终点,我唯一的希望,是将孱弱的灵魂与你的毁灭之力连在一起。”
能看破命运的海女王,在无法避免灭族后,应该早就等待这一刻到来了,真是悲哀,两大种族,最后都只剩下了王的复仇。
比起李瑟狄丝的疯狂复仇,修沃斯只握着一点灰,戴着黯淡的血冕之戒,慢慢走向了海的方向,海水在他两侧分开路,地面在他脚下开裂,他眼瞳中有亿万滴血泪,然而未落已经被灼烫的悲痛蒸发,遗留下的仅仅是几近绝望的残痕。
一切都无法挽回,曾经孩子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焚化成灰。
他从这里带回了生命,也从这里带走了尸骨。
在西港口,他垂着头沉默了很久,最终在自己手心的灰烬上轻轻吻了一下,一如第八纪元的别离。
克维尔顿,遗落手心的温柔。
海域中似乎传来李瑟狄丝的声音,这位性情柔和的海女王声音嘶哑如黑枭。
“你不杀了他们么?你不杀了这些可憎的人类么?你已经控制不住你的毁灭之力了!”
“他们心中诞生的恶果,他们终会自己品尝。”
三分之一的诺丹罗尔即将陷落,土石崩塌,海水吞没,人们拼命往反向逃跑,海啸却已经来到,鱼尾之墓的尸骨在轻轻颤抖,似在哭泣,又似欢喜。
修沃斯轻轻笑了笑,说:“这个世界上,再无温柔。”
… …
第九纪元,结束于第五十九年,一场集结了地震、海啸与飓风的灾难彻底了结了这个纪元,死里逃生的人们拥抱欢庆,却又抱怨连天。
西港口被彻底淹没,嘈杂的人群渐渐湮灭了声音,天空旷起来,海喧嚣起来,在诡异的寂静中,只有胡桃船上一个斗篷人的吟唱着,嘴里哼出阔别家乡的小调,将粗糙的老旧风笛放在唇间,咽咽呜呜吹出清脆的乐声,他仿佛没有感受到周围山崩地裂的异样,只陶醉在简短的几个音节之中。
“谁的心踏足依布乌海,缅怀旧伤?
谁用血掩盖诺丹罗尔,不提过往?
我深知你会归来,吾王至上,地老天荒;
我已一无所有,我已遍体鳞伤。”
… …
第十纪元开启,正在百废俱兴时,整个诺丹罗尔都陷入了战乱。
所有人仿佛都有使不完的怨怒,斗争一刻不停,他们高叫着:“一定是魔王的诅咒!他给我们下了恶毒的诅咒!”
傀儡师漠然地望着他们,明白这并不是诅咒。
时间转动了,这个世界的时间,终于脱离了轨迹,转动了。
诺丹罗尔的土地上,人类和那些与之同化的血族、人类内部、那些血族内部,爆发了一场又一场,从来没有间断的战争。
这个被自命名残酷的世界,最终是因为他们自己把爱杀死了。
第十纪元的初年,泰宁遇到了一直躲着他的特刚多,他冷冷瞪着那个试图逃掉的青年,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他想狠狠揍他,但他真的老了,要积累不多的力气,他要在没有死去之前,做一件事情。
他要去依布乌海,去找到修沃斯王。
然而他刚提出来,就遭到了周围人的恶劣的嘲笑与拒绝。
“你疯了吗?那里是吸血鬼的魔王!一切祸乱的源泉!你们竟异想天开,凭靠一本童话书就去找他?也许他正巴不得你们登门,好吃一顿饱餐呢!”
“要找也是吸血鬼去找,我们是人类,去找另一个怪物种族的王来领导,你是异教徒吗?难道还是奸细?”
“既然你这么想出海,那你就找一艘渔船吧!如果什么都没找到,那也不要回来了!”
泰宁没有找到任何伙伴,他跋山涉水,在五年后,竟然意外地抵达了依布乌海。他试探地踩在这片土地上,暗暗心惊,他听说过这个美丽的国度,但曾经富饶的国土变得焦黑,华丽的殿堂变成废墟,欢乐的臣民死于浩劫。
他也见到了传说中的薄荷国王,泰宁上前恳求,求他去拯救这个崩溃的世界,请他出面平息无法停息的战争。
国王礼貌听完了他所有的话,没有打断,但是他回答:“抱歉,我不是他们的王,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是另一种形态上的人类,这是你们人类的自相残杀,我不会插手。我能做的就是看着你们,也看着世界,见证你们每个人眼中对生命的残酷,生的时候是,死的时候也是。”
泰宁惊骇,不由极力劝说,甚至指责:“你不能这么做!”
国王微笑:“为什么不可以?”
泰宁语塞,他听克维尔顿冕下说,修沃斯王是个温柔的王,那么不应该拯救世界么?
他不曾想那一天修沃斯王独自回到了自己的王国,收殓子民的尸骨,抚摸这片废墟,外面的世界腥风血雨,他的世界寂静如死。
他最爱的孩子、他的子民、他的国度都毁灭于人类之手,那些需要他温柔的人和物都消失了,这个世界的温柔,都消失了。
再也没有光,再也没有爱
泰宁嘴里发涩,他不知说什么,索性坐到原地——就算是绽放殿堂,已经没有一把可以坐的椅子了。国王身侧放着一堆烧得七零八落的书,他细心地整理它们,将它们分类,地上散落的书页被他捡起,按着页码黏合在一起,他低头轻轻数着:“九百九十一,九百九十二,九百九十三…”
泰宁懵懂抬头望着他:“您在干什么?”
国王笑:“这是我的国啊。”
泰宁默然良久,伧然落泪。
他还在重建他的国。
泰宁直到生命尽头也没有离开依布乌海,最后希望和平的人类老去,死在漫漫岁月中,
世界再也无法停息战争,世世代代,武器与知识都在飞速进步,无人再言温柔。
依布乌海夜色如水,修沃斯翻阅自己的日记,指尖抚摸残缺不全的页码。
这里记载着那么多的欢声笑语,有父亲、兄弟、朋友,还有柔软的小克尔,看她一点点长高,一点点远离,却不曾想过她真的永别。
修沃斯合上日记,张开双手,像是在拥抱什么,只是怀抱空空如也。
他背靠着精铜窗框,仰望漫天繁星,慢慢的,枯萎在了无尽的永恒中。
——
注:傀儡师风笛中吟唱的歌词,改编自《Young and Beautiful》
续章
傀儡师说到最后,他手中的木偶线还没有放下,外面已经响起了炮火连绵。
他知道自己是个异类,所以不放弃在世界中寻找心中存在爱的人类,走进很多剧院,将《依布乌海修沃斯王礼赞》的故事说给孩子们听,希望有一个孩子,能够跨越那么长的距离,去传说中的绽放殿堂,找到王,让他重拾温柔。
舞台上的木偶,有送过人的,也有他自己丢弃的,但是最后无一例外,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中。
“没人会永远记得你们,最后还是只有我。”他摩挲着脱落了铁片的木偶,就像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们。
他将自己的羽毛毡帽拿下,拍了一下舞台上面的灰尘,下面已经没有多少人在听了,这个世界的时间被打破了,所有事物都在飞速进步,枪支与火炮的威力太大,吓得孩子们早已经四散逃离。就在刚才,剧院也被击中,外面燃烧起熊熊大火。
傀儡师没有走,他慢慢抱起那些木偶,一个个擦拭,然后靠在了台子旁边。
这是他最后一遍讲这个故事,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突然有一个孩子偷偷掀开了爬满蜘蛛网的幕帘,似乎刚准备走,又跑了回来,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帽子,眼睛亮亮的:“我喜欢这个故事!”
傀儡师笑了笑,说:“孩子都喜欢。”
孩子得到了回应,高兴地又问:“那夜莺王女最后回家了吗?我想听完,是不是后来,她像个勇士一样唤醒了国王,然后大家都很和平,都过上了快乐的生活?”
“还没有,旧的勇士已死去,新的勇士还没来到,不过你记得我在故事里讲的路线吗?那是真的,遥远的依布乌海,真的有一位君主,你也许可以去试试。”
孩子撅嘴,有点犯嘀咕:“我怎么行…我怎么走得了那么远。”又一颗炮火在旁边炸开,孩子吓得一抖,拿起刀就连忙逃了出去,扭过头大喊,“你也快跑吧!这里要烧起来了!”
剧院燃起的大火越来越近,渐渐的,世界嘈杂又寂静。
傀儡师没有再说话,他静静看着那些孩子都拿起了刀剑,冲杀入了这个猩红的世界。
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记得这个故事,最后完整记得故事里每一个人的他将死在这个破烂剧院的大火中。
世界一片朦胧,傀儡师慢慢靠着舞台坐下,惨白的灯光与浓烈的火光辉映着,他努力抬头,像是看到一只手,穿透了过去与未来。
死寂中,却听到飞蛾扑火的声音。
“我希望你的人生充满温柔,世界爱你。”
“我希望用永恒的生命祝福依布乌海,你们的命运也值得我背负一生。”
“我希望我自己纵历经艰险,初心不改。”
“我希望…”
“我还希望…”
此起彼伏的希望之声,在每一个角落都响起,冥冥中铺天盖地。
可希望已濒临窒息。
也许更遥远的未来,会出现一位英雄,祂会背上行囊,拿起短剑,翻山渡海,披荆斩棘,踏上寻找“魔王”的道路,到达“深海的神酿”创造之地——美丽的依布乌海,废墟王国里有世界上最后一个血族,听着,他一点也不可怕,如果他愿意,请带他归来。
只愿在王彻底忘记温柔,陷入永恒长眠之前,有一个名为希望的孩子,能唤起他尘封已久的爱。
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