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古有史册记载的历史中,惊才艳绝者不知几多,当然女中豪杰虽不多,也不少。在这些有记载的女豪杰里,以野史中她们的情感之篇幅最为吸引人。
剔除意外身亡和归隐的女豪杰,嫁与皇室的众豪杰中,若是皇帝是个直白人,问了一句:“你愿不愿意嫁与寡人,共享荣华富贵,一世江山?”
女豪杰一般不可能立刻妥协,总要摆个谱儿,毕竟皇帝的数量与女豪杰的数量反差还是挺大的,有江山必有皇帝,然几代江山也不一定会出个女豪杰。
于是就有玩心重的史官曾经收集了众多野史,随后作出了一个女豪杰式官方回答:“皇上请容微臣考虑一番,当然在考虑之前,有三个条件不知皇上是否能遵守。一是不纳妾,二是臣还可以畅行于后宫和朝堂,三是若皇上违反了前两条的任意一条,请容臣离开。”
穆帝专门召见了这位玩心重的史官,认真听取了他的经验,做足了功课,甚至排练了几种回答。那位玩心重的史官看陛下追媳妇追得如此郑重其事,也不免掏心掏肺:“陛下,这要记住,万变不离其宗,就是要顺着说话,她说什么就答应什么,别犹豫,一口答应!”
若是解大将军晓得史官之言,百分百冷笑一声。
天下第一名将的解休衷生来就是要刷新女豪杰的新篇章。
解般说自己老臣所言非虚,她二十余岁了,若她不是征泽大将军,这个年纪也许孩子都比聂小塘的崽子大了——聂小塘才芳龄十六七呢。
她说自己的面貌比不过穆帝也不假,穆帝有位冰神容颜的母亲,而解大将军…美丽潇洒的远仲王还不是她亲娘,孤儿一个,父母许是贫农,就算天生丽质还能漂亮过皇室?
但陛下隆恩,竟然看上了她,还没怎么嫌弃,解大人很感动。
感动之余,解大人就想到必须要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帝后这个事实在是件国家大事,要替他细细谋划一下。
于是解般还没答应就先给穆帝泼冷水:“老臣何德何能位列开国帝后,就算老臣同意,文武百官也不会同意的。况且还身为半个前朝余孽,这事就更加艰难,加上一直见不得老臣舒坦的薛太傅…陛下,这个事容臣想个法子先…”
虞授衣没说话,他被解般一口一个老臣搞得头很晕。
思其至,解般突然来了灵感,细细又想了想,甚觉得此灵感一石二鸟,举世无双。
然后解般就说了:“陛下,老臣有一法子。若您先松了口,纳了一帮女姬,再择几位男妃。这之后,您再要老臣的话,想必就没有多少阻力了。嗯,您看呢?”
虞授衣:“…”
还看什么看…穆帝陛下默默抬头看天。
他都快被气哭了。
在兵法上,声东击西的对的,围魏救赵也是对的,甚至此法还锻炼了大穆臣子们的承受能力。但是穆帝对于如此精通兵法的解大将军感到非常绝望,若自己的生平是母后手中的话本子,她老人家一定会从头笑到尾!
他垂下眼眸,都不知如何说话,这是一生都没听过这么奇葩建议。他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向休衷坦白,以解休衷的骄傲,一定会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他空虚的后宫就是他一个筹码,一个机会,甚至一个证明。
可是他压根就没搞清楚休衷的道德底线!
虞授衣闭上眼睛,心想这一步果然还是走得太慢又太快了,也许真的由休衷所说,若他不是穆帝,她待他就会如她斩于手下的百万刍狗。她以臣子之礼、鹰犬之态,不过是因为他是大穆的始皇帝。
这一点,他改变不了,她也不能。
虞授衣怒从心来,恨不得命御药房炮制一个药方,封住休衷她所有的记忆,然后混乱这些皇室朝臣恩怨情仇,自小青梅竹马,重新来过!
他暗暗发狠半晌,忽然一怔,对呀,反正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不如…就让休衷她失忆一回?
虞授衣忽然冷静,仔细推测了一下这样的可能,然后深以为…为什么早没想过这么干!
找到了目标,穆帝迅速控制住了情绪,平静地笑了笑,凝视着面前仿佛浓墨染洗而就的容颜,仿佛受到蛊惑,慢慢伸了手,覆在她的鬓发上,缓缓顺着那一线乌丝滑下。
解般瞧着穆帝的微凉手指近在咫尺,本能往后顿了一下。
穆帝收了手,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下后,似乎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先退下吧,早些歇息。”
解般退后一步行礼:“那老臣告退,请陛下保重身体。”
虞授衣忽然低声道:“那今夜的事…”
解般领会道:“陛下放心,今夜的事,老臣出了个这个门,就什么都不记得!”
虞授衣:“…”
谁叫你不要记?孤要你牢牢记住!
内侍监进殿时,解般已走得很远,穆帝低着眼睛,手指勾着床榻上的帷幔,轻声道:“召御药房与御医府,都给孤过来。”
内侍监小心问道:“可是陛下身体又不适?”
穆帝沉默不语。
… …
连夜回到都统府后,解般灌了一壶酒,忧思半晌,还是将这个事跟聂小塘说了。
聂小塘听了,非常感动道:“是不是有种帝王眼中无江山,却只有你一个人的满足感?”
解般沉默了一下,拿起旁边一面铜镜照了照自己,又打量了一下聂小塘,如实相告:“我一直在怀疑,陛下他是不是眼神不大好啊…”
聂小塘拿过镜子,一把扣在了桌子上,郑重道:“小解,你说,要是你成了帝后,你最想干的一件事是什么?”
解般不假思索:“先把薛儒砍了再说!”
聂小塘:“…”
薛大人,保重。
… …
在穆帝追妻之路上,能给穆帝添堵的也只有解大人一个,御药房与御医府根本不敢在任务上给陛下再添堵。否则有可能陛下在解大人那儿憋的怒气,就要祸水东流了。
几个月来,经过精益求精的炼制与试验,首席御医赵大人献上了一瓶药。
对于解般,穆帝不敢有丝毫大意,转动着药瓶,低声问:“确认可行?”
赵御医肯定道:“陛下放心,奉陛下令,给三皇子殿下先试过了。”
“有何反应?”
赵御医有些犹豫道:“看样子…三殿下很满意。”
穆帝冷冷放下药瓶:“什么叫看样子?他有说过什么话?”
赵御医咳了一声:“回陛下,三殿下只是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穆帝:“…”
这什么糟烂的比喻…
赵御医立刻补救道:“不是,微臣是说,三殿下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天真烂漫,看样子是忘记了夺嫡之战,回到了儿时时光。”
穆帝蹙眉,不放心:“此药对心智可有损坏?”
赵御医摇头:“并无,字都识得,也能作锦绣文章。”他随即俯身长拜,“陛下,微臣以性命担保,此药除了洗掉记忆之外,是无害的。”
下药这个事很好办,以穆帝对解副都统的恩宠,常伴御书房,赐个吃食是经常的事情。
穆帝为确保万无一失,还命御医多炼制了几回,找来宫人试验了几次,确保的确没事,才安稳了一颗心,磨成粉混在两个驴打滚的馅儿里。
这事做得隐秘,连皇太后都没注意到。当然要是皇太后知道,也许史书上记载的“两个驴打滚引发的血案”就不会出现了,这无害的药给有害的解大将军吃了,就是血的教训。
解大人毫无戒心吃了俩,还没来得及赞赏一下御膳房的手艺,药效发作太快,连眩晕的时间都没有,她直接失去了意识。
穆帝立刻扶住她,感受到怀里的充实,他终于忍受不住心中久久的痴缠,垂下头,轻轻用嘴唇碰了碰休衷的耳廓。当碰到那温暖的柔软,他简直压抑不住心中的窃喜,将下颌抵在她的发上,紧抱着一动不动。
“忘了吧,忘了吧,将这君臣忠礼都忘了吧。”穆帝合上眼睛,低声道,“只记得我名字就好。”
这昏睡最少持续三个时辰,最多要一天。消息还没放出去,皇太后就赶来了,神色非常慎重,少见的严肃:“陛下,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在解般的沉睡的榻前,穆帝握着她的一只手:“清楚。母后是担心休衷醒来六亲不认?”
“她本来就六亲不认。”皇太后双手交叠,眉头紧锁,“本宫担心的是陛下,务必请陛下不要出现在她清醒的那一刻,非常危险。”
穆帝骤然回头:“什么意思?难道因为…药?”
皇太后冷冷一笑:“不因为药,只因为——她是解休衷。”
… …
解般觉得很痛。
她觉得自己深陷百马群中,马蹄声马嘶声,风雷声,她曾经听说过一个万古流芳的将军死法,就是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可想起来又怎样?又怎样?她的腿骨早就被踩断,腰骨被血肉挤出了身体,甚至左眼能看见右眼,她站不起来举不起来手也扬不起头颅。
“休衷…”
为什么要叫我?你是谁?沙漠之外是沙漠,海洋之外是海洋,这个声音之外,是谁?
“休衷…休衷啊…”
休衷是谁?我两手空空,伫立天地,身后浮云万千,爱恨全掷在脑后,这世间怎又会有我的名字?
轰隆!天仿佛裂开了,如冰如雪的光,铺洒一片。
人影晃晃,解般恍惚坐起来,抬手摸到什么,用力一捏,瓷器破碎的声音,她摸到了一片碎瓷,忽然看向了一边,摩挲着尖锐碎瓷,眼中如冰冷荒漠。
“解大人您醒…大人住手啊!奴婢只是来送吃食而已!啊…啊大人别杀我!!”
空中一线鲜血抽在屏风上。
为什么要停?为什么我要住手?
停止就意味放弃,放弃就意味失败,那人生在世,不论何人生来必死,即便人人失败。这偌大的一个世间,竟是个失败之作,那失败之中的分秒必争,虫蚁般可笑,有何意义?
嗯?那我为何要争?身上背负的名利上不能劈裂碧落,下不能撞碎黄泉,史书几笔留行,纷纷扰扰,何其可悲,何其可恶!
为何生我?退不去黑夜,迎不来昼日!为何有我?屠尽数万人,不换一人生!为何存我?书中一芥子,怎撼大须弥!
当啷一声,那沾血的瓷片从手中摔在了地上。
解般忽然抬起头,仰天长笑。
“休衷!”听见狂笑声,穆帝立刻要从偏殿起身。
皇太后一把按住他的手:“陛下,不是本宫妄言,解休衷现在是个完完全全的疯子。”
“那又如何?”
皇太后温和笑道:“不懂疯子是怎么想的,就别去了。”
解般眼前是一片红色,只有漫山遍野的尖叫,直到一个淡漠的声音问道:
“你为什么要杀人?”
解般冷笑:“花开了会枯萎,潮水涨了会退,日头升了会落,人生了会死,既然世间本就荒芜,为何我不能助它荒芜?”
皇太后微微一笑:“花枯了又开,潮水退了又涨,日头落了又升,人死了还有千千万万的子孙,既然世间如此兴盛,为何我不能阻止它荒芜?”
解般一怔,复而道:“你是谁?”
“我们认识的,不久之前。”
解般双手抱住了头:“可我不记得你…我忘记了一切么?”
“不,你没有忘记,你只是卸掉了一副众生都有的枷锁。”
“卸掉了会如何?”
“会死。”
“为什么?”
“因为这是众生都有的,你没有,别人就会杀死你。”
“我可以走得很远,远到所有人都找不到我。”
“你做不到。”皇太后拿起一方砚台,将水慢慢注入其中,“你看,原先只是周围有水,但是慢慢的,它们会漫上去,就算你临于巅峰,也无法逃脱。”她将水磨黑,又取了一片白纱,手腕翻过,将墨水从上而下浸透,“再看,原先只是一点黑色,然而渐渐的,它们会浸染开来,就算你委于低谷,也无法躲避。”
“那究竟为何生我?我誓要破这枷锁,然不能改变这世间,我想活着,却又要死,我不想孤独,却终究孑然一身!”
“你的枷锁已碎,心不死,便无人杀得了你。”
“何谓心不死?”
“我不知道,但这么多年,我再没有见过一颗不死心。”
“你究竟是谁?”
“一个生来心死之人。”皇太后一语击破迷怔天地,“解休衷,我还帮你记着名字呢,你也敢不认?”
作者有话要说:哲学家与疯子只有一墙之隔
兵书
薛儒很早以前就有一个清楚的认知,只要是解休衷弄出的动静,都不是好动静。
于是他慢悠悠到达帝宫,知晓了这个动静,然后震惊到无法自拔。
血光之灾中央,解般分开腿坐于石凳上,膝盖撑起了袍服,一柄最普通的绣春刀就笔直抵在地上,刀柄被解般双手交叠按住。她的目光空无,整个人一动不动,就像是冰封的丰碑。
薛儒看了她半晌,像是突然出了一口恶气,上前快意道:“好啊,解休衷,你也有今天!果真有天道轮回,嘉送的仇,为时不晚!”
解般很长时间都一动不动,等薛儒等到不耐烦时,她忽然抬头,一副“原来你居然是在跟老子说话”的表情,问道:什么东西?”
“…”薛儒挑了一下眉,冷哼,“还装傻?”
解般:“你谁?”
薛儒:“…”
人生唯一的劲敌居然都放下心中一切,视过去为浮云,那他还有什么动力活在这世上?
就连皇太后就在他面前他都没心思行礼了,满脸生无可恋。皇太后瞥了他一眼,忽然转过身跟解般轻声说了一句话,然而解般皱了皱眉,突然说:“不过仅一条直言不讳,我觉得我也可以当得深宫赤子这个名头。”说完她还看向了薛儒,面无表情问了一句,“像不像?”
薛儒哽了一下,默默回头,哇的一声,吐了。
他又有动力了。
有动力的薛儒很快在帝殿上见了穆帝,迅速参了解休衷一本。
薛儒拜倒,一本正经:“臣叩见陛下。臣是担忧解副统领不记得家国纲规,手中私兵又是皇城之最,如此下来,若是她另起了什么心思…”
“休衷是有定国之能,却是帝佐之命。”穆帝平淡道,“不然奉烈关她手中还有几十万大军,为何不自拥,而是选择投靠?”
薛儒咬着牙:“陛下,解休衷根本不可控!”
“这个孤说了算,薛卿,无事退下。”
过了最开始醒来的危险时候,解休衷又抱剑静坐了几个时辰,最终心平气和由禁卫护送回府。
穆帝靠在帝宫门边,静静看她远去,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
“后悔?”
“不曾。”
“为何不见她?”
“还穿着帝服,不是时候。”穆帝沉默,很久后才低声道,“母后,你说帝王和孩子不能并存,但这段时间,儿臣终于知道如何才能掌控一个皇帝的任性。”
皇太后伸手擦过他的肩上帝缕:“陛下,上古名剑榜上排名第二的剖雪,因早已滴血认主,不服于建立大珲的霸主,被置于封闭玉盒王水里浸泡十年;珲二世再启之时,曾经一度被天下倾羡比天下所有宝剑都光亮明锐的‘飞花落雪,空不若剖’,已全是锈蚀,用手一捏,化作碎屑满地。”
穆帝声音沉冷:“休衷不是剖雪,自然更无十年王水。”
“另有一剑,位列榜上第四,瞳俑。此剑锋利比榜首更甚,排于第四只因剑锋太过脆弱,若遭遇横切,必然断作两截——就连铸造它的匠师都说,这剑也许杀的人最多,却是所有剑中最易早夭的一把。”皇太后说,“可是当剖雪变作尘埃电时候,瞳俑还被供奉在英灵堂中,无关于它,只是因为它有了一柄重锤都难以击碎的剑鞘。”
穆帝久久沉默。
皇太后只是微笑:“世间伎俩,数以千万计,你虽未尝使过万余,上千总是有了,这还敌不过一把伯浊?”
… …
这年的夏日非常空洞。
解般忘记了自己还有个皇城副都统的官职,也忘记了聂小塘给她早先热在锅里的玉米棒子在哪个灶子里,一大早上练完剑,就穿着单衣饿着肚子抱着剑,四脚八叉地躺靠在侧门边,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她在想很多东西。
譬如身份。
在街上随随便便走一趟,就能明白在女孩子几乎都是娇美柔软的,诗书可以通,然而除了个别,都是不懂棍棒的。她们很早就嫁了人,很早就有了孩子,然后和一群姐妹争一个人,因为那么多的孩子,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父亲。
有时候解般也会疑虑,难道一个男的心里真的能记住那么多人?千娇百媚的女人和资质不齐的孩子?她不知道爱是什么鬼玩意,只是觉得深深记得一个人就是最好的感情。
在解般很久之前,年少的岁月中,她曾经尝试记住很多人,然而那些人的脸就像是水里的沙,慢慢流逝,慢慢模糊。
最终一个都记不住。
她知道自己就像是一个异类,年纪很大却独自过活,身负高绝武艺,毫无软心肠,她本能的知道如何才能活下去,在她眼中,能清楚分辨出可以杀的人,和不能杀的人。
这和很多人都不一样,譬如聂氏,那个女人眼中有鸟语花香,有姹紫嫣红。但当解般瞧见那只嗷嗷待哺的雏鸟时,只有一个念头,丑到老子都没食欲了,喂马吧。
解般不知道,这其实是她十岁之前的生活。十岁之前的解般很沉默,不会忠君报国,不会曲意逢迎,也不会见风使舵。她安静地坐在远仲王府最大的槐树下面,剥着橘子,仰望着天空,想着很多微小如芥子的事情。
但孩子终究要长大,套上枷锁,戴上镣铐。
这个时候突然有敲门声,解般懒得起身,抄起身边一根树枝飞掷过去,落了门闩。
侧门慢慢打开,解般看向外面长身而立的年轻男人,问道:“你找谁?”
年轻男人拎着几个纸包,墨发流水般垂在肩上,一瞬不瞬看着她:“找你。”
解般闻出纸包里是糕点味道:“我们认识?”
“认识。”
“很熟?”
“很熟。”
解般坐直了身:“如何熟?”
“形影不离。”
年轻男人看了她许久,也没要求进门,随后掀袍与解般同坐于地上,慢慢拆开一个纸包,将两块蛋煎饼用纸细致包好下半部,然后抬起眼睛,递给她身前。
解般两只手都抱着剑,就着他的手啃了一口蛋煎饼,然后又问:“你是我谁啊?”
“邻居。”
解般抄手拿过蛋煎饼,漫不经心:“你是不是看上我家厨娘了?还带饼子?”
年轻男人略略蹙眉:“我说了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你要的兵书,不记得?”
解般低头看着面前摊开的几本书简,停顿了一下,随即扔了饼子,在衣裳下摆上抹了几下手,就伸手开始翻看颜色古旧的兵书。
年轻男子一言不发,拿了布巾蘸了些晨露,拿起解般的手腕就开始从指尖擦拭,蛋煎饼沾到手上的油渍被一点点抹去,解般懒得管,用另一只手去翻书。
等她翻了几页后,忽然道:“这书着实猎奇,不同以往,兄弟可急用?”
年轻男子说:“是么?我阅过多遍,却无法从这兵书中得到一点有用之处。”
解般啧了一声翻过一页,指着一段话后的批注:“单看兵书,是平庸了些,要着重看的是这种小字批。”
“继续说。”
“有些字批功夫不到家,是用于取个乐子;有些字批却是难求,我犹记得见过一册兵书,那字批针针见血,听闻是前朝什么二字并肩王撰写的。然而后半册却没有字批,我寻遍了那段时间的兵书,都再未找见。也是后来去茶馆子听见说书的,说前朝是有个远仲王,不过后来被绞死了,想想时间对的上…那应该就是她。”
说完,解般摇头道:“可惜了。”
年轻男人眼神微暗:“你对远仲王怎么看?”
“就是可惜,若是此人发些狠,是能将所有兵书批注了的。”解般拾起兵书,指着书上道,“瞧这,没想到这字批的主人还署了名。”
年轻男子忽然抿起嘴唇问道:“字都认识?”
解般嗯了一声:“都认识。”
“我记得你以前不认识中间的字。”
解般挑眉:“是吗?那应该是有人教过我吧。”
“教过你的就不会忘?”
“不会。”
“为什么?”
“因为那就是我的了。”解般将一条腿架在旁边,往后靠在门墙上,松了松筋骨,“我为什么要忘记我自己的东西?”
良久,年轻男人的嘴角终于忍不住扬起,日光渐烈,透过树叶投下的斑斑点点照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灼烧了温度:“那你念一下。”
解般抖了抖兵书:“这有什么好念的?兄弟,这字批的确会心一击,但有些地方还不到位,不能从头到尾念下来,要挑着看,譬如这个…说捌何之战时辨析为何胡侞王会兵败三千里,原书上说因为他当日不宜出行,我是不信的,但是字批就非常好,说胡侞王一定是不小心踹翻了捌何上的土地庙…”
年轻男人静静地听着,含着笑,没有打断。
直到很长时间后,解般说了个痛快,才满意拍了拍墙:“这字批真对我胃口,兄弟等等,我找下名字在哪里…唔,虞授衣。”
“嗯。”年轻男人轻轻答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意识到文似乎出了点岔子,不得不先放一个小剧场
甲:我看了你的苏文
乙:嗯
甲:你说的点滴温情,看不出来
乙:怎么?难道不是一直傻白甜吗?我什么政治阴谋弥天棋局都没搞啊
甲:你不一直在轰轰轰杀杀杀脑浆飞溅精神变态吗?
乙:…等一下这是什么鬼?
↑
以后知道收爪子
日记
初夏这段时间,大穆编纂《始帝起居注》的史官们很苦恼。
起居注这个东西,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揭露史实的东西,只要是关于皇帝,不管是吃喝拉撒睡,还是行动坐卧走,就算半夜起来上了趟茅房,也要忠实记录,留作后人参照的典籍。
在宫中议事的部分自然是非常好记的,但是一旦穆帝他便服出了宫门,史官们就很难过了,这个难过的原因就是因为解大人与陛下的默契太高,两个人不常说话,基本用面部表情交流。
这就根本写不出几个字,全篇就跟敷衍的流水账一样,接连半个月,起居注上面都是“解卿顿足见帝,二人会心,默。”
这看得史官头头都掀桌了:“默个屁啊!陛下他在想什么?解大人又在想什么?你们看不出来,难道还找不出来吗!”
史官们恍然大悟,集体去跑去解大人府上,偷了她日常随记册子。
自从解般开始定期造访隔壁,的确有个随记的册子,内容还很丰富。
史官们将册子偷到了府外,摩拳擦掌开始翻看。
“五月初二
大清早的,老子就听见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声音非常心惊胆战:“就这么将兵器库放在解大人隔壁,感觉就像一堆爆竹放在火星子旁边一样不靠谱啊…”
不关我事,睡觉。
午后,虞兄邀我去他府上,唔,一百二十多把铁家伙向我招手。我很高兴,试了一个下午,连经过的仆役都赞我耍的虎虎生威,就是虞兄脸色有些不好。
哦对,我砸到他的脚了。
五月初四
家里厨娘聂氏不知怎么又闹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