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仇恨,譬如恶意。
他严宏谦是个普通人,如何斗赢一个疯魔。
一声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侯二杵在电视机旁,穿着可笑的工作服,劝道:“严哥,还是别了。”他指了一下厨房,“令堂…在呢。”
严宏谦艰难扯了一下嘴角,突然,一个点子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心脏开始撞胸膛,他摸烟,迅速爬起来抽出一根递给侯二,努力在泪水横流的脸上挤出一个示好的笑:“侯二,侯兄弟,赵伏波给了你什么好处?我给你双倍,她一个人打不过我们两个,我求求你,救救我妈,我只有一个妈。”
侯二靠在电视上,不接他的烟:“严哥,逃不掉的,歇了心思吧。”
严宏谦大口喘气,挣扎着笑:“不,不,我好不容吧把自己弄白,我不会再回去了,那都是年轻不懂事,我现在而立之年,刀尖舔血的日子不适合我,我不想像余诚滨那样,他脑壳跟压扁的易拉罐一样,你看到没?——我马上要计划娶个女人,生几个孩子,我已经收手了,你们别来找我,我求你们了,让我过几天好日子行不行?”
侯二耸肩:“赵头儿说了算。”
严宏谦递烟的手在发抖,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眼睛冒光,僵硬的嘴皮子也恢复利索了,恶毒地揣测道:“侯二,在余诚滨手下做事时你就很照顾她,你看上她了?看上了哪里?胸还是屁股——原来你的口味是这种——初中都没上的发育不良小姑娘,赵伏波知道吗?你猜她会怎么做,献身?还是把你的根子剁下来塞到你嘴里?”
侯二淡淡看着他:“我只是很想得开。”
“想开了?”
“你看,我们都是恶人,跟好人的世界不一样,他们的世界狼不吃羊,兔子不吃草,我们的世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严宏谦捂住脸,半晌,声音嘶哑而挣扎:“不,滚你妈的,我洗心革面了,我想做个好人…我想陪我妈度个晚年…”
“有什么用呢,你沾上狼群的气味了,羊圈永远不会把你看作羊,你夹着尾巴回来,我们还能分给你一块肉。”侯二屈指弹掉他手上的烟,“想开点,严哥。”
卖了。
都卖了,万物皆抛。
签下字的那一刻,严宏谦捉笔的手轻抽一下,眼前恍惚了,光影旋转,似有复活节音乐大作,他就是浮板上的浮士德。
他从前往天堂的列车上跌落,将毕生献予魔鬼。
客人临走时,母亲摸遍上下也没什么可给的,老人家血糖高,家里也没备着奶糖,翻翻检检,从收纳筐里挑了俩色泽亮丽的毛球,避开老猫的爪子,塞给赵伏波。
严宏谦默默看着,送二人到门口,撑在防盗门边,低低说了一句:“宾云的钉子,我已经拔了。”
他急于摆脱汣爷势力,早在赵伏波找到他之前,将接洽的几处线头全写进匿名信。市局雷厉风行,不出一月剔了个干干净净,还另设了专门的纪检。
那个刘处也被扒了,自此,陈庚汣再不同往昔,若想重返宾云难上加难。
他严宏谦关系网庞大,消息灵通,赵怀赫下狱,虽说赵伏波还未公开身份,但早探听到这二人的关系,疑心正是她捣鬼。可惜汣爷走后,销金窟大部分资料销毁,余下的也落到汉六与赵伏波手中,他拿不到实质性的证据。
看守所里的赵怀赫咬死不认,只说是来骏台签订融资合同,不认识什么余诚滨团伙。警方按照他提供的信息查处了皮包公司,正是汣爷毒网下“销金窟”所办,反向追查集团内部走账,不仅亏空严重,一笔洗黑钱的记录也浮上水面。
而车中搜出的五公斤细腻洁白的“茉莉花”令他的辩词更加苍白无力。
唯一翻盘的证词是余诚滨团伙是否认识此人,但做这一行的,余诚滨未尝不存疑心,买家的事不怎么与手下说,使得唯一能断定买家的只有他。
可余诚滨脑浆都漏了。
坏事向来传千里,怀钧集团董事长身陷贩毒的丑闻一出,股价狂跌,本来行情就不景气,兼死对头原纪唱片公司穷追猛打,只剩下一口气。
赵怀赫身陷囹圄,赵伏波居功至伟;赵怀赫越陷越深,严宏谦功不可没。
收编严宏谦后,赵伏波不再驻留宾云,也未曾前去看望那个所谓的“父亲”,她留给严宏谦的只是一句话。
“你去做吧。”
严宏谦知道她此行要去宣义,将收尾工作留给他。但山高皇帝远,能远离这人的掌控,严宏谦既亢奋又不敢相信。
忽然赵伏波嘴角荡开一丝笑意。
“你好好招待我父亲。你的母亲,我也一定帮着你照看。”
…
军令状如芒在背,严宏谦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前半辈子他黑心钱收了不少,钻法律空子干害人的事驾轻就熟,各类罪名一股脑往赵怀赫身上招呼,尽可能的加重处罚延长刑期。
他的老母亲被带到宣义,还美滋滋给他打电话,话里话外都是人家丫头乖巧又有教养,琢磨着是不是能给他搓个亲。
严宏谦给她跪了,什么丫头,他现在得叫人爸爸。
想了想,赵伏波还管他妈叫奶奶,又刷自己一嘴巴,这辈分乱的,呸。
严宏谦在宾云忙活得热火朝天,这边侯二第一次到宣义,看什么都新鲜。赵伏波剪了头发,在宣义转了三日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北环赵家大宅。
汉六屈尊做了司机,再不能依仗“销金窟元老”的资历倚老卖老了,论在赵伏波手下讨生活的履历表,侯二才够资深。
得知赵伏波真实身份乃是怀钧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独生女,更是赵家正统继承人,汉六着实好一番惊吓——当初她挖坑挖得可是毫不余力。
汉六还唧唧歪歪地试探:“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窝边?”赵伏波笑笑,“这是我窝里的草。”
伴随着赵伏波的回归,当仁不让要对出事的父亲表表孝道,做点贡献。
如今怀钧的副董事暂代董事长,姓毛,单字一个杞,是份额仅次赵怀赫的股东,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在他的多方运作下,赵怀赫一案迟迟未判决,不日便要转回宣义再审。
接到消息的严宏谦,即将动身赶来宣义。
毛董事听闻赵怀赫女儿如今便在家中,主动约来详议此事,赵伏波欣然赴约。
“世伯。”二十四孝的赵伏波得体地表态,“家父卷入此事定有误会,当然要救。”
毛董事神思游离,牛头不对马嘴问道:“你母…母亲还好么?”
“多谢世伯关心,家母沉疴在身,还需静养。”
“哦…”
毛董事轻应一声,双目却不住在赵伏波脸上来回扫,颇有些小心谨慎。赵伏波任他打量,一成不变的乖巧顺遂。
毛董事积极,赵伏波也很积极。
赵怀赫在两股力量拉锯战中沉沉浮浮,汉六操起老本行,整日泡在证券所,怀钧资金缺口越来越大,负债累累。某日他监视着动向,皱眉给赵伏波去了电话:“有一笔款子划出去了,数额不小,用途不明。”
赵伏波答:“明白了。”
毛董事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严宏谦来宣义没多久,活动交际少,非主场作战,防不住地头蛇的沆瀣一气。
消息不日传来,赵怀赫一案终审判决,判处有期三十年,念在初犯,又心忧幼年罹患疾病的独女无亲属照料,经此一案,急火攻心,身体病变,申请保外就医。
赵怀赫被丧失人事权利,签署了时限三十年的股权转让书,毛董事趁保外争取的时间,为他备好了出逃路线和必备物资,让他先去海外避风头。
时间紧急,通过毛董事的牵线,赵伏波去见了他一面,那个男人胡子没来得及修,两鬓头发催得杂白,假护照贴着是入狱前的照片,尚且意气风发。
侯二猜测父女之间定然有深仇大恨,防着赵怀赫动手,也担心她若情绪波动,保不准一言不合就抄家伙,做好了护卫准备。但赵怀赫从始至终不说话,而她仅仅看着,无喜无悲,像一个木偶,没有灵魂,没有心跳。
大千世界已然烧荒。
枯骨执皮绘画,扮彩衣娱亲。
她临别时,字字情真意切:“爸爸,保重,有需要的尽管说。”
离赵怀赫登上航班还有两个小时,严宏谦如同装上马达,力图再搏。
“找个检修工人,让航班延迟几个小时,我方再上诉,牵制住他。”
“不如我再试一次,去搜江书记受贿的证据。”
“没有引渡条约,他逃出去了,就逍遥四海,再也回不来了。”
严宏谦自说自话长达一小时,也累了,始终没一个方案得到首肯。
他知道赵伏波不满意,方法可行,但治标不治本,能纠缠住赵怀赫又怎样?耗的时间越长,暴露的危险越高。
赵伏波仍在窗口吞云吐雾,眉眼笼罩在青灰色的烟里,长远沉默着。
身后俩二五仔在偷偷摸摸地揣测上意。
“她在想什么呢?”
“不会…”汉六心惊肉跳地猜测,“觉得她爸可怜,心软了吧我操。”
严宏谦取下眼镜擦了擦:“可能性不大,赵头儿那人,给她一把洛阳铲,她能把自己祖坟刨出青烟。”
汉六嘿嘿了两三声:“你这么损头儿,小心她听见,再去陪你老母说说话。”
赵伏波突然转身,两人同时噤声,严阵以待。
“放弃上诉,把证人都撤回来,给笔钱打发远。”
汉六当场就叫出了声:“头儿!”
赵伏波厌烦:“安静。”
汉六立马怂了,闭嘴坐回去,她走来时带着一身浓重的烟味,指了指桌上的电话:“给我联系个人。”
陈庚汣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心中油然升起荒唐之感。
严宏谦是他精心栽培的左臂右膀,汉老六是自私自利的金融老手,他能理解他们有自立门户之心,却想不到这二人竟效力于一个小丫头。思其至,不禁骂姓余的有眼无珠,这等名刀利刃,既不能驾驭,应早做打算。
想起自己不成器的子孙,汣爷暗叹一口气,就算将此人招揽门下,她也不可能本本分分辅佐他的子嗣,有类人,生来不为臣。
面对赵伏波提的要求,陈庚汣心里掂量,拿不准地推诿道:“虽是小事,风险依然,我可不敢保证。”
“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可是诚心实意的礼尚往来。”赵伏波轻笑,“我这是上赶着把自己的把柄送上门,汣爷,您就不动心?”
那头没有说话,只传来低缓的呼气。
“你把赵怀赫打入万劫不复,我不动你的狡兔三窟。这样,我们都安全,谁漏了嘴,大家一起吃枪子。”
她贴着话筒,换作宾云口音的软侬耳语:“汣爷,要不要赵某陪你把牢底坐穿呀。”
第53章 水族
一宿未眠。
明知如此做无异于与虎谋皮,还是义无反顾投身其间。
凌晨四点,铃响,严宏谦接的电话,那段只传来一个刻意从衣领子里闷出来的声音:“Over。”
他挂电话,转身看向躺在椅子上没什么精神的赵伏波,轻声说:“头儿,搞定了。”
赵伏波掀动了一下眼皮。
企图逃亡的赵怀赫今晨抓捕归案,保外期间私逃,罪上加罪,且携带非法违禁物品,证物俱全。
两日后开庭,一审已做出判决,徒刑无期,剥夺政治权利终生。
罪名,叛国。
“不可能,这不可能!”毛董事震惊大呼,行李是他亲自收拾的,没人比他更清楚里面有什么,从何而来的毒品?又从何而来的境外勾结?
毛杞激动之下接二连三扰乱法庭秩序,被警卫带了出去,很快又因妨碍司法罪予以拘留。
赵怀赫即日跨省转入石库监狱服刑,石库素有“東征第一监狱”之称,进难出也难,一旦迈入此间,相当于变相给家属下了一份死亡通知书。
赵伏波没去给爹送行,反倒是对毛世伯的处境十分关切,特地走了一趟,带了点瓜果,将毛杞保释出来。
汉六痛心疾首:“头儿,哎,头儿你干啥把他弄出来!那孙子上蹿下跳又该扯筋了!”
严宏谦烦他瞎吵吵,皱眉拦了他一下:“他在笼子里,动不了。”
汉六不知所以然:“啊?”
赵伏波吸足墨水,抽纸擦干笔头,练起字帖,闲云野鹤般道:“这案子再往深查不得了,那位书记不会坐视不理的。”
汉六蹲坐半晌,蓦然回头,严宏谦递给他一个眼神。
十月,代董事长毛杞跳楼自杀。
动机证词一个不缺,既已断定自杀,便赖不到他人。怀钧集团资不抵债,领导层乱成一锅粥,各子公司独立的独立,被收购的收购,剩下的也临近结业清算。
“毛杞百分之十五股份,再加上赵怀赫四十五的份额,不小啊。”
“都要么?”
赵伏波抬眼看向严宏谦,微笑道:“有异议?”
严宏谦低头答:“没有。这个没问题,就算股权继承与转让上与毛家有冲突,让汉六直接收购也并非不可以,怀钧形势不好,股价压得很低。有问题的是,您十八岁之前,须有监护人代为管理。”
严宏谦说出“监护人”三字时,自己都觉得世界有点魔幻。
赵伏波哦了一声,笑了笑:“行,那找一个。”又伸食指对严宏谦点了点,“以后在人面前喊我赵董,跟汉六也说一声,头儿什么的,江湖气太重,吓着人。”
赵家继承人未满十八,择选法定监护人的事宜也该提上日程了。赵氏子嗣单薄,没有近亲,侯二还猜测是不是得仔细挑拣,找个老实的,赵伏波挥挥手,胸中似早有定论:“只一人得以监护我。”
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不速之客来访。
侯二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那么美的女人,眼含流波,唇如丹朱,仅是往那一站,便轮转了一个春夏秋冬的枯荣。
魏氏豪族的掌上明珠,魏璠。
魏家的地位毋需多言,放封建王朝叫皇亲国戚,放资本民国是顶级门阀,据说魏璠母亲甄端儿还是旧时皇室分支,有天子血脉,嫁妆是一水儿的合法古董宝器,代代相传。
魏大小姐二十出点头的年纪,正要往演艺界的门槛上迈,追求者多于鲫,够不着高岭之花一个回眸。“魏南墙”这个别号已经传开了,不过南墙往赵伏波面前一搁就一点不墙了,魏璠上前又不敢上前,似见到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她双手都不知道往何处放:“我以为…我以为你…”
赵伏波垂眸一笑:“还好。”
苦难、痛殴、权谋、尔虞我诈,都裹挟在一个“还好”里,随风斑驳化去了。
魏璠此番前来,是要带赵伏波出去玩,见见世面。
无论是豪门流水席,还是顶级拍卖会,侯二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万万没想到,魏璠带她去的地方是儿童水族馆。
看着那五颜六色的大门,侯二惊了,无论是他,还是严宏谦之流,承认她小,承认她需要生活方面的照顾,内心深处却从来没把她当作学龄儿,可世上居然还有人把她当一个儿童!
开玩笑,她这个心智,十五抵人家五十,生下来就成年了吧。
魏璠牵着赵伏波的手进去,给她买了个气球,处处嘘寒问暖。直到替她整理衣服时,翻出她兜里的一袋软包烟,眼神唰得凌厉,侯二觉得她下一刻就要抽出戒尺杀人了。就在此时,赵伏波居然做事不敢当,脸不红心不跳地拿起烟盒,砸到侯二身上,义正言辞:“他抽的。他衣服没口袋,塞我兜里了。”
在魏璠的眼神中,侯二感觉自己已经五马分尸了!
但还能怎么办,他敢不背这锅吗。
这一趟水族馆之旅,侯二饱受欺凌。
既然冠以“儿童”之名,必定举办游戏,这一周的活动是抽签扮水生动物,魏璠不觉有任何不妥,拉着赵伏波就去抽。赵伏波充满求生欲地推脱:“璠姐姐,这个算了吧,我想去吃…”
话音未落,魏璠已经捏着她的手抓了一张签。
围观的工作人员热情涌上前,接过签,笑眯眯哄着赵伏波走去更衣室。
水族馆提供亲子乐,目送赵伏波心不甘情不愿去换后,魏璠也顺便取了张签。
侯二等的时候烟瘾犯了,又不敢拿烟,只能吃桌上奖励小朋友的水果糖,没一会,赵伏波比她先一步出来,侯二老远就看见工作人员牵着一只大鲶鱼,头前两根须须一晃一晃。直至跟前,侯二看她,脸上直抽筋,赵伏波冷眼瞧他,眯了眯眼:“你笑。”
侯二当场噗嗤出声,随后立马绷紧脸,一本正经:“我不笑。”
“…你已经笑了。”
侯二打死不认:“我没有。”
“侯二。”赵伏波语重心长,“这很好玩的,你也去抽签。”
这回侯二笑不出来了:“别,赵董,您大人大量,跟我见识什么。”
赵伏波不容置喙:“去。”
“…”
圣旨不可违,侯二抽了只水滴鱼,这丑的,哎妈简直了。
魏璠套着“海月水母”装束过来时被这只巨型肉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差点发飙:“侯先生,保镖的职责不是陪雇主玩乐,而是保证雇主安全!还不赶紧脱——”
“好啦。”赵伏波一手捏着一根肥唧唧的须须,防它们乱晃,“侯二童心未泯,成全一下,咱去吃糖人儿吧。”
魏璠又横他一眼,拉着赵伏波走了。侯二苦笑一声,拖着沉甸甸的一团赘肉蹒跚跟在后面,盯着前方一左一右扭着鱼尾巴的鲶鱼,脸上又没绷着。
似乎感应到什么,赵伏波冷不防回头,将他表情尽收眼底,神色有一瞬间阴森,态度却温和体贴:“想脱下来么?”
侯二诚心诚意:“想。”
赵伏波:“那你就想着吧。”
直到闭馆他都没被允许脱下,侯二觉得自己的人设死了。
自赵怀赫转入石库监狱,予以毛杞的股权转让书作废,重新签署了产业继承书,独生女儿赵伏波成了各方争取的对象。
不少人尝试争取她的监护权,妄想借此控制怀钧,还有急功近利的直接来献媚,侯二心里为这些勇士鼓劲,毕竟看一群傻子争先恐后跳虎穴狼窝的奇景不多见。
赵伏波不怎么理会,偶尔戏弄几个,随后按部就班被魏璠带出去浪。与其说找监护人,不如说找的是护身符。
她的“舍命陪君子”终于换来结果,隆冬集团董事长允诺与她商议监护人一事。
看赵伏波近日下的苦功就知道,这条大腿不仅大,还是开过光的。
魏隆东应约做客赵家,暗蓝色的衬里,文质彬彬。他十指交叉放置腿根,玳瑁眼镜边缘闪着清冷的光,余光洒在桌上摊开的文件夹上:“我可以签字。”
赵伏波的表情十分诚恳:“麻烦魏叔叔了。”
“你应该清楚,若非魏璠请求,你休想与魏家扯上半点关系。”
“晚辈明白。”
“赵伏波,你很有天赋。”魏隆东旋开笔帽,“比你父亲有意思多了。我不会拒绝我女儿,至于你——我的养女,到你成年解除监护人关系之前,抚养费我不会少你,魏璠照顾你我也不会干预,但你如果胆敢利用她、利用魏家,达成你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也很乐意清理门户。”
赵伏波颔首:“明白,父亲大人。”
魏隆东签完,半刻也不想停留地起身,赵伏波接过文件检查完,递给一旁的严宏谦,后者经确认,装入备好的密封袋。
“对了,还有一件事,算赠品。”魏隆东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身,居高临下看着赵伏波,“你在宾云的档案已经从系统里抽出来了,在我那里。你现在身世清白,是留洋归国继承家业的赵大小姐,没有打过拳、赌过博、吸过毒、杀过人,我会尽快安排你手术,那些不该有的痕迹,都去掉。”
赵伏波低头默许。
“监护权做出判决后,我太太会邀请你参加家庭聚会,记住你留洋的经历,别装可怜,她一向心软。”魏隆东轻描淡写,“你让她掉眼泪,我让你真可怜。”
周一艳阳天,判决无异议地下来。魏璠陪赵伏波从法院出来,喜气洋洋要带她去游乐场,赵伏波懒得反抗,就顺嘴问了一句:“你母亲爱哭么?”
魏璠有些奇怪她怎么问这个,但还是如实答:“我妈性情挺敏感的,悲春伤秋,她文人嘛,有时想起来什么酸文,就抽噎起来——哎对了,家庭聚会我妈准备做酥糖丸子,问你爱吃甜不?”
赵伏波:“…”
你亲爹这是想碰瓷儿啊。
不去了,谢谢。
第54章 背面
迫于魏隆东淫威,赵伏波最终不得已备好厚礼,赴这趟鸿门家宴。
光是伺候那个据说哭起来水淹陈塘关、冲塌雷峰塔的养母大人,赵伏波就把这一辈子的乖都装完了。
为了尽职尽责扮演一个品学兼优的海龟小姐,去之前,她特地咨询了下属中唯一一个有学历的:“听说甄夫人学富五车,我九年义务教育都没念,真的不会穿帮吗?”
严宏谦给她打气:“赵董您才十五,海外这个时期学业内容并不精深,您对自己的智商有点自信。”
“可我不会英语。”
严宏谦:“…”
这就很绝望了。
严宏谦觉得这日子过得真他妈刺激,上一秒老板还带着他们大杀四方血溅五步,下一秒就为了家庭和睦跟着他念ABCD。
赵老板不愧有那个脑子,过目不忘,学得飞快,似乎还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得拉个垫背,见侯二无所事事在阳台抽烟,招招手,把他叫过来一块听讲。
侯二就痛苦死了!
佛渡有缘人,侯二明显就不是这块料,烂泥糊不上墙,严宏谦经常气得七窍生烟,俩人急眼了,陈芝麻烂谷子的宾云旧账全翻出来对骂,赵伏波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战斗持续白热化,终有一天扯到了赵伏波身上,严宏谦有理有据地诽谤侯二喜欢赵老板那样什儿的未成年,侯二不甘示弱,也把严宏谦老母亲想做媒做到上司的事捅出来,俩人一同在当事人面前指责对方不安好心,心怀叵测,禽兽不如!并且敬请赵董提高警惕,晚上锁好门。
赵伏波一听就笑开了,就问了一句:“我从来不锁门,你们敢吗?”
严宏谦与侯二同时清醒了,刚骂糊涂了,忘了这杵着一个长耳朵的人形核弹。硝烟顿时散尽,二人争先恐后地解释。赵伏波一摆手,很无所谓:“争两句嘴,我理解。侯二不喜欢未成年,老严他母亲乱点鸳鸯谱,我心里都有数。”
老板豁达,两人也是松了口气,寻思着说些别的玩笑引开话题。
“不过你们就是这样——”赵伏波面色骤然一沉,冷冷暴喝,“拿我取乐么?!”
这句话杀气勃然四溢,好似猛虎开栅饮血,严宏谦双膝一软,侯二已经先一步蹲下去了,摆好姿势,伏地认错。
一片寂静中,赵伏波又是歪头一笑:“吓你们的。”
然后她去调磁带播英语听力了,留俩大老爷们跪在地板上面面相觑。
在家庭聚会之前,除了恶补英语,魏隆东还为她安排了几场手术。
除了一些显眼的伤疤,赵伏波右手两截指骨也需进行整形,变形的时间久远,共要进行六轮手术,及术后复健。
手术前夜,赵伏波仍忙于肃整股东会,几年下来,她左手一样灵便,不耽误写字。侯二不理解她接手怀钧的做法:“这么一破烂摊子,你收它干嘛?”
赵伏波道:“这是我的时代。”
侯二望着她西装革履,想起出租屋中,海风阴腥,她沐浴黄金与血,拭去一点凡士林。
她手执幸运女神的权杖,她是弑王的Queen。
阴暗与光耀的分界线,破而后立的“赌博时代”终将来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