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冰退了出去,将洞门轻轻带上。
江夜白的眼睛,一下子睁了开来。
顷刻刹那,比得灯光都黯了下去。
她就那么睁着一双亮的几乎可怕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前方的岩壁,仿佛想要在壁上烧出个洞。
洞还没烧出来,门却再次开了。
滚着紫边的雪白长靴,朝她缓步走进。靴上衣袍飘飘,然后,覆下来,落在眼前。
江夜白依旧睁着她的大眼睛,瞳仁深处,蒙蒙一片。
来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他的动作轻柔温吞而凝重,仿佛不这样就不足以彰显其中深情,最后开了口,声线低低:“你今天做错了三件事情……”
江夜白的睫毛起了些许轻微的颤动。
纤长的手指,轻轻挽起她的发,发分三络,他一边慢条斯理的梳理那些头发,一边缓缓道:“第一件,你不应该吃了花阴醉。吃人最可怕的地方并不在于你吃了谁,而是让人类这种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生物意识到——原来我们是可以被吃掉的。你给了大家这样的恐慌,所以他们就会先下手为强,一致起来干掉你。”
第一络发,放了下来,披洒在江夜白的右肩上。
“第二件,惩罚神衣本有很多方式,你无疑挑选了最糟糕的一种。大家本就忌讳你吃人,而你又明明白白的展现了你的确能吃掉他们。威慑是种微妙的手段,要分清楚对象。猴子那级别的,杀鸡便能骇住,但人类……你从哪来的自信认为你能够威胁住人类?难道不知道人类从来都是逼到绝境后反而会变得可怕和强大的生物么?下次一定要记住:不要小看任何人——人。”
第二络发,放了下来,披洒在江夜白的左肩上。
“第三件,你信任错了人。这是你最大的错误。”来人说完这句话后,手指一松,剩余的头发便全部落了回去。
而在一堆乱发中,江夜白一点点的、异常艰难却又无比坚毅的抬起眼睛,盯着来人,唇角上扬,竟是笑了一笑:“是啊……我最大的错误,就是误信了——你啊——呸!”
一口唾沫就那样毫无预兆吐在了对方脸上。
来人没有伸手拭擦,也没有动,继续保持着与她平视的姿势。
江夜白牵动嘴唇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这世上真有唾面自干的人,好!好!很好!景源师兄,你真是个人物!”她明明全身都瘫痪了,连脖子都动不了了,但此刻大笑,却是笑得极尽奔放。
来人正是景源。
他静静地注视着江夜白,俊秀的脸,宛如一面精雕细琢的白玉,但正因为太过精致,反而没有了多余的表情。
这个人……怎么能够这么平静?
在把她推向火坑的时候,他就不会感到一丝一毫的内疚和忏悔么?
他凭什么置身事外?
又凭什么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反来指责她没有做对?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就凭自己……喜欢他?

江夜白咬着牙,竭力控制住涌起的眼泪。她不能哭。如今只剩下了一双眼睛还能旋转顾盼,她要看着,她要彻彻底底的看清楚这个人!
景源伸出手,像是想要摸她的脸,江夜白冷冷道:“别用你的脏手碰我。”于是他的手就停在了半空,过了一会,缓缓收回。
“你到底要做什么?”江夜白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要答案,她要知道,为什么景源要做这么一系列鬼鬼祟祟的事情,他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只是要害她?那何须如此麻烦,直接杀了她就可以了。她是不是魔女别人纵然不知,但他却是一清二楚!她是血肉之躯,只要割掉咽喉,或者刺穿心脏就会彻彻底底的死掉,而不用设计这么多阴谋这么处心积虑。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景源的唇动了几下,忽然起身,背过去。仿佛只有这样做了,才能够说出真话。“我要做的事情,你今后会知道的。”
“今后是什么时候?三天后我死的那一刻吗?”
“我不会让你死的。”景源突然回身,望着她,每个都说的很低沉,“相信我。”
“是吗?”江夜白再次笑了,她如今整张脸都是爆裂和干枯的褶子,只有眼睛,仍保持着水汪汪的样子,依稀能看出从前的模样,“可惜呢,我啊……不相信你。”
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再也不想那么全身心的付出然后一次次的被伤害了。
第一次第二次是她傻,若还有第三次,那就是天地不容!
景源的瞳孔在收缩。
“景源师兄,我能不能拜托你最后一件事?”
景源笑了笑:“你不是不信任我了么?”
“但这件事,对你很有好处。”江夜白看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但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我死后,你去我家给我娘带个信,就说我天赋异禀,又逢机缘,得道成仙去了。不能再回去孝敬双亲,求二老原谅。不过,你愿意给他们当干儿子,替我继续照顾他们。”
“这样做我有什么好处?”
“他们百年之后,所有的财富,就都是你的。怎么样?这个诱惑大不大?”
景源沉默,长长的睫毛覆下来,遮住了眼睛,于是里面的情绪,就越发看不清。
江夜白心中在冷笑:装吧装吧,矫情做作的犹豫之后,再勉勉强强的同意吧。那可是天下极致的财富,若你景源真是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我相信你会不在乎,但你明显不是,那么,我不信你不上钩!
带着喜悦、带着痴心妄想去找我父母吧,去把你的阴谋城府都用到他们身上吧。
然后,你就会知道——得罪了江家,有多么可怕。
如果我爹识破了你的伪装,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出身赤贫却一步步磨成天下第一富商的他,绝对不是你这种货色所能相提并论的对手。
如果我爹没有识破你的伪装,那更好。巨大的财富令人迷失,你的欲望最终会毁掉你自己。
景源,这是我留给你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陷阱。
去吧!

江夜白的呼吸由急促转为绵长,见景源还没表态,就又加了砝码:“你把我的头发割一簇下来,带给他们。他们会相信你的。然后,就拜托你……看在我都这样了,都没有把你给吐出来的份上,再看在那些金山银山的份上,做点好事,让两个盼女早归的老人,安点心。”
景源果然抵挡不了这个诱惑,抬起睫毛,盯着她道:“好。”
明明是自己对他设下的陷阱,明明一心期盼着他会中计,可当景源这个好字说出来时,江夜白觉得整个世界都碎裂了。
失望吗?绝望吗?原来,还有比失望和绝望更痛的事情啊……
“谢谢。”她的脸抵在地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力气说第三个字。之前那憋着一口气也要张开眼睛的倔强,都在景源的那个“好”字里灰飞烟灭。此刻的她,已经彻底沉入了无边暗夜,再也见不到丝毫光明。
依稀,听见景源问道:“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她没再回应。
于是景源等了一会儿,决定放弃,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就与一个人差点撞上。
他连忙退后一步,看清来人的面目后,立刻行礼:“三长老。”
“怎么样?小夜夜还好么?”周图无比紧张的问。
景源回首看了地上的江夜白一眼,答道:“她筋脉尽断,无法动弹,连说话也很艰难。”
“作孽!”周图跺了跺脚,骂道,“你等着看吧,迟早有报应的!一个个口口声声除魔卫道,但其实全是一帮只会欺凌弱小自私自利的孙子!什么修真界,狗屎!通通都是狗屎!”
景源静静的听着,没有表态。
周图拍了拍他的肩:“好了,让我跟她说几句话,你出去守着吧。”
“是。”景源应声退出,关上了门。
周图伸手,在门上一划,门上顿时出现了层绿光,幽幽点点,宛如鬼火。
他这才转身走到江夜白面前,蹲下身去摸她的头:“小夜夜,我来看你了,听的到吗?”
江夜白本来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但此人不是别人,乃是牺牲了自己与她一起殉葬的周师叔,因此再怎么虚弱,都硬是张开了眼睛,定定的看向他。
“你不用说话。”周图知道她此刻说话艰难,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回头看了看门,压低声音道,“我在门上施了隔音术,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接下去的话,我只说一遍,你一定要记在心里。如果同意,就眨一眨你的眼睛。”
江夜白眨了下眼睛。
“好。”周图飞快的念了句口诀,“记住这句口诀。三日后,他们会把你架到云蒙山的祭坛上——据说那是人界魔力最弱而灵力却最强的地方。一到子夜,我就要对你施用万神咒,我念到第七个咒语的时候,你就要说出这句口诀,一定要是第七个咒语开始前!剩下的——就全交给我吧。听清楚了吗?清楚眨下眼。”
江夜白又眨了下眼。
周图松了口气,宽慰的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柔情无限:“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完完整整的把你送回柳叶身边的。相信我。”
孤灯依旧摇晃,反思洞中彻骨寒冰。
然而,因为有着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句话,而变得温暖起来,不再害怕。
江夜白再不控制自己,任由眼泪感激的流了下来。
“谢……谢……”
“傻瓜。对我有什么好谢的啊……”周长老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发,目光有点恍然,感慨道,“若当年我追上了你娘,你应该就变成我的女儿了……我的女儿……哎……”

作者有话要说:我前面有伏笔
我后面要爆发
谁也不知道
我有多少秘密
我有许多小秘密
就不告诉你
就不告诉你
就不~~告诉你~~
再见

景源走出反思洞时,雷已经停了,雨也不下了,天边露出了薄薄的光。
他眯了眯眼睛,然后定定地看着那层光,仿佛痴了一般。
直到一个声音娇俏的从前方笑起:“喂,朝阳好看吗?”
景源闻言朝声音来源处转了过去,答道:“好看。无论什么时候,晨曦都是最美的。早。神机仙姝。”
“早。”来人正是神机仙姝。晨曦下,她的仪容越发美丽,再加上一袭白衣,当得是翩若惊鸿。但她望着景源,美丽的脸上却有难掩的阴霾,显得忧心忡忡。
于是景源不禁笑了笑:“怎么了?我脸上有花?”
“有不祥。”神机仙姝轻叹一声,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别傻了,我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但你……”
景源伸出一只手止住她接下去的话,凝望远方,眼神坚毅、坚定、坚持:“五年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所以,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神机仙姝的唇动了几下,最终复于沉默。
“仙子,你一定要帮我。”景源的眼神一下子炽烈了起来。他一向鲜有表情,因此,一旦鲜活起来时就变成了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魅力,神机仙姝脸上微红,垂下了头:“我、我自然是会帮你的……”
“只要得到无极天书,世界就是……我的了……”景源握住了神机仙姝的手。
阳光从天边照射过来,勾勒出二人的身影,男的高挑女的窈窕,天生璧人。
神机仙姝娇羞的低垂着头,因此她没有看到,景源脸上一闪而过的愧疚,在他静止不动的脸上,默默化开,变成了悲凉。
他明明和她站在一起,但天地间,却仿佛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个人。
就那么孤单的、坚定的、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的站立着。

修罗道上,悄悄开出了一朵小白花。
然后,又很快的枯萎了。

九月十五。亥时。
云蒙之殿。
飞剑齐聚,衣抉飘风。
上千名修真人士,直将整个山顶都给占满了。有席地而坐的,有坐在树上的,实在坐不下的,就飞在半空。
人群的正中央,是云蒙山最最重要的一件神器——通天柱。
有传说说柱子的上方就是天界,也有传说说它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若是断了,后果不堪设想。
究竟上面是什么,因为谁都没有上去过,所以无从得知。不过此柱附近的灵气之强,却是但凡有点修为的人,都能感受的到。
因此,当周长老提议在此地处置江夜白时,众人都毫无异议的同意了。为了以保万一,还由五位宗师一起联手,在柱下布了个圆环五星阵。
如此一来,别说江夜白法术尽失,就算是欢蹦乱跳的,都难以逃脱。
人群熙熙攘攘,大家议论纷纷。
“怎么还没把人带来?都快亥时三刻了!”正当大家都开始等的有些不耐烦时,空中一道青光闪现,流冰带着一只大箱子飞到。
他驱动飞剑稳稳地停在了剑阵上,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索。
一老翁抚须道:“虽然近些年来蜀山人才凋零,让景源一枝独秀,但看这个青衣弟子,也是潜质无穷,未来不可限量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不管怎么说,数百年来,蜀山也算是修真界的领军者。”
“得了吧,它们名气之所以这么大,还不是从崇香开始的?在崇香没有补天之前,谁知道蜀山是哪根葱啊?而且,就那天和神衣的对话来看,那起补天事件是不是真的,还有待追查呢……”
“都三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还追查什么啊!当务之急是先除了这个魔女再说。”
“嘿嘿,也算蜀山气数将近,今年大走霉运,什么妖魔鬼怪都从他们派出来了!”
老翁瞥了站在蜀山派阵营内的周图一眼,放低声音:“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年蜀山收周图时我就很不看好,看吧,果然,这么多年了,半点长进都没有。堂堂一代长老竟然还放不下那么点儿女私情,啧啧啧……”
“你可别说,那柳叶当年我也是见过的,确实是……那个,嘿嘿……男人把持不住的角,怪不得周图如此痴情。”
“话说回来,这江夜白不是号称是柳叶的女儿吗?怎么她娘的美貌是半点没继承到?”
“没办法,谁叫她爹太丑呢。我见过江小草,他跟柳叶站一块时,说‘美女和野兽’都还是在夸他,那根本是‘嫦娥跟毁容后的武大郎’啊!真想不明白,当年怎么就千挑万选的嫁了这么一个丑八怪呢?”
“那丑八怪可是首富,据说比皇帝还有钱。凡人大多贪财,再嫦娥的女人都不例外。”
“哎……”
“哎……”
叹息声此起彼伏。
通天柱旁,流冰打开箱子,抱出全身瘫软的江夜白,然后用两条锁链,将她的手脚绑在柱子上。
整个过程中,江夜白任其所为,完全不挣扎也不反抗。当然,此刻的她,也根本没有任何力量挣扎和反抗。她的目光很平静的望着远方,分明是月圆之夜,天上却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整张天空宛如一滩死墨,再不能起任何波澜。
一如她的心。
“小师妹,得罪了。”流冰绑好后,低声说了一句,然后退下。轮到景源走过来,将那两条锁链,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点了点头,开口道:“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江夜白的眼珠动了动,朝他转过来。“有。”
“师妹请说。”
“我喜欢你。”
底下一片哗然。
“不会吧?有没有搞错?这种时候来告白?”有男弟子跳脚。
“哎呀呀,真是这种生离死别的时刻才应该告白啊!好浪漫,好凄美!”有女弟子捂脸。
而秦长老则是怔怔地将头转向二长老:“江夜白喜欢景源?”
二长老一头冷汗,想了想,含糊答道:“他们曾经是未婚夫妻,也许,那个,是吧……”
而被告白的对象当事人,也像是呆住了,足足半天没反应。
江夜白看着一动不动的景源,嫣然一笑,“所以师兄……请一定要……记得我。”说完这句话后,她就闭上了眼睛,唇角带笑,像是想到了世上最美好的东西一般,脸上散发着幸福的光芒。
那过分甜蜜的表情,和憔悴枯黄的脸,两相交织,景源的眼神,忽然就乱了。
他上前一步,捧住她的头,然后深深的、深深的吻了下去——

天地顿时浩渺。
万物顿时消弭。
景源捧着她的脸,深深的吻住,像是要将余生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做这件事,又像是要把一切都紧紧地抓在手中,吻的激烈而绝望。
这一瞬,预之它言中的画面就那么猝不及防的从江夜白脑中闪现而过:
穿着喜服的他。
用匕首自刎的她。
他跟她并肩坐下。
她的眼泪源源不断的流下来……
那些画面凌乱交织、扭曲、回旋,生生像是要将她的心肺都挖掉一般。怎么还能这么痛?怎么还要这么痛?
明明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光都已经在反思洞中一点点的、硬生生的熬过了,为什么直到这一刻,当景源冰凉的嘴唇贴到她的嘴唇上时,痛苦的感觉再次从身体的每一处升起来,重复重复,纠缠纠缠,癫狂癫狂,崩溃崩溃。

江夜白豁然睁开眼睛。
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狠狠的张嘴咬了下去!
口中立刻感受到血的腥味。
景源的手松开了,然后退后一步。
他的下嘴唇被咬掉了一块,模样看上去说不出的狼狈,而他却没有丝毫惊慌、愤怒的样子,只是继续静静地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久久地看着她。

“怎么回事?”众人震惊过后,低声议论,“这一幕怎么让我想起了妲己临死前还魅惑侩子手那招啊?但这个景源又是怎么回事?”
“听说他们曾有婚约,定过亲的。”
“还有这事?”
“嗯,看来是藕断丝连,余情未了啊。”
“蜀山啊蜀山,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怎么痴情汉全集中你家了?到底是修真还是谈情啊!太不像话了!”

秦长老面色难看的对流冰道:“去,把你师兄拉下来!”
“是。”流冰走回阵中,对景源道,“师兄,快到时间了,咱们下去吧。”
景源没有动。
被绑着的江夜白俏皮的朝他眨了眨眼睛,又是甜美可人的笑:“景源师兄,再见哦。”
再见。
再不相见。
带着我在你嘴唇上留下的伤痕,带着午夜梦回夜深人静良心发作时的愧疚,活下去吧。
然后,永远忘不了我。
景源啊景源,这就是我对你的,最后的——诅咒。

景源脚步踉跄,失魂落魄的跟着流冰离开。走到一半,突然扭头回望,通天柱上的江夜白,已垂下了头,仿佛沉沉睡去。
他眼中涌起了万千变化,然后一一沉没。
“景源师兄……”流冰紧张的唤他。
景源深吸口气,先是苦笑,然后摇头,然后又苦笑,最后一手捂住被咬破的嘴唇,一手扶住流冰的肩膀道:“我们继续走吧。”
流冰下意识的扶住他靠过来的身子,走向蜀山的阵营。但眼角余光,却触目惊心的看到——
血。
一滴两滴无数滴。
从景源捂嘴的那只手的指缝里,一点点渗出来,随着衣袍的遮挡悄无声息地滴进了他的袖口。
流冰心中一紧,惊道:“景源师兄你……”
景源按在他肩上的手重重一握,流冰吃痛,连忙收声。
“走。”景源捂着嘴说出这么一个字,声音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
流冰不敢再多话,就那样架持着景源全身的重量,一步步的,走回方营。一个疑惑在脑中盘旋不去,不停的问——
师兄他……怎么会流这么多这么多血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上7点的高铁去上海
我的小心肝啊,又是兴奋又是忐忑啊……
如果酒店没有更新条件,那么就等我周一回来再更
网上我会一直更到真相水落石出的
不过由于要出版的缘故,大结局就不贴了
反正大家请放心,最后所有人都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
不过——
写这章时我的心好痛啊
景源好可怜啊
怎么办我心好痛~
天眼
秦长老严厉的看了景源一眼,开口道:“时候不早,周师弟,你准备吧。”
“好的,师兄。”周图微微的笑着,步出阵列。
今天的他,一改平常的穿了件大红纱袍,墨色的长发用一条柳枝松松绾起,他本就长的风姿秀雅,眉目含情,再这么一打扮,活脱脱一个新郎官,哪还有半分修真道人的影子?
秦长老的眼角在抽搐——太丢人现眼了!真是一个两个三个,个个都这么的让他不省心!
在场众人也有对周图这身打扮有异议的,但一考虑到他马上就要死了,就又都不忍心去挑剔和指责他了。
而周图,就那么艳丽的、衣裾生风的走到了江夜白面前。
四目相对,周图明朗一笑。不得不说,即使是在这种时候,看见这样一个人笑,还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于是江夜白也勉强自己跟着笑了一笑。
周图将一只手放在了她头上:“别怕,我一直都在。”
江夜白眼底闪过复杂的泪光。如此温暖的话,果然……从来都不会是出自……那个人之口的……
继而又开始唾弃自己: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做梦。
早就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了的不是么?
早就对一切都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的不是么?
那么……这内心深处涌动着的那么一点点酸涩一点点悲凉一点点挣扎着要复活的期待,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啊?
夜天如墨,云蒙山上却一片明亮。
这么多仙人,这么多神器,这么博大深奥的修真界,却留不得她一柔弱女子。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真当她江夜白是泥人,任人搓捏,不会反抗么?
江夜白扬起睫毛,眼神明亮地将视线从周图脸上,转向了他身后的人群,一张张脸,或木然,或紧张,或鄙夷……唯独没有同情。
没有人同情她一十六岁就要被送上断头台;
没有人怜惜她不过是个什么都还不太懂的新进弟子;
没有人在意她也有爹有娘有血有肉;
更没有人关心她是否被冤枉是否另有隐情……

江夜白轻轻的、微微的、淡淡的笑了起来。
周图好奇的挑眉:“怎么了?小夜夜?”
“我觉得……我好想找到了我来蜀山的目的了……”
“哦?”周图明显一怔。
江夜白笑了笑,没再说明。但她只觉心中亮堂,跟面镜子似的,将上山以来所发生的一切都串了起来,变得清晰与鲜明。
豪富千金,岂止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确切点说,根本就是“养在深闺不识人”。所以,一向疼爱她的娘亲,竟舍得将她一人丢上蜀山,让她饱经风霜,遍识人性。让她知道世界多大,让她知道人心多窄,更让她知道——何为切肤之痛,何为成长之重。
而这些,只要她继续留在家中,就永远不会知道。
所以——
娘,谢谢……
正因为明了了您的这份苦心,所以——
我不会死。
放心吧。我绝对、绝对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死在这批无耻之徒手中。

一道钟声直穿云霄,响彻天地。
人人耳中震荡,心头各自一冽——时间到了!
一人忍不住放声高呼:“周图你还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