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下意识的闭起眼睛,耳中听得说一尖叫道:“你……”
叫声中一阵弹响,睁眼看去,只见说一直直的立在那里,她的目光从陈非脸上慢慢收回,垂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枚银针正刺中她的心口,鲜血一丝丝的流淌下来,渐流渐急。
她张开口,嘴唇哆嗦:“你,你,你……你……秋窗!秋窗!救命啊——”叫喊声中白衣晃了一晃,去的竟比暗器更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陈非将单衣穿回到了身上,神情平静的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你刚才……”我看看他,又看看说一离去的方向,仍不敢相信刚才他真的脱下了衣服。
陈非还未答话,却有掌声响了起来。
扭头望去,鼓掌的竟是不二。
“好机智,真不愧曾是简聆溪。利用说一那一瞬间的失神将她慌乱中发出的银针反拨刺中她的心脏,时间、力度、技巧,俱都妙到了极至。佩服,佩服。”声音依旧凉凉,脸上依旧似笑非笑。这个妖异男子的眼睛里流露着太多狡黠,反而令我莫名的担忧。
陈非向她走了过去,淡淡道:“你可以出手了。”
不二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说一已败,接下去就该轮到你了吧?”
不二盯着他看了半响,忽得咯咯直笑:“你错了,简聆溪。我守这殿的目的并不在于打败你,或者被你打败。而是——拖延。”
我和陈非都呆了一呆。
“你永远只能留在这一殿了,简聆溪。”话音未落,他人已凭空消失。我反手就去拉门,门却不动,当下大骇——
这是怎么回事?魔宫究竟有何阴谋?为何又不让我见一夕了?
回首看陈非,陈非起先也是迷惑,但后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面色变得惨白。
他飞快弹出三片桃叶,叶子插入门中,就如沉入大海,隐没而过,而门依旧完好无缺。
空中一声音响起道:“别浪费力气了,简聆溪,你我本是同门师兄弟,没人比我更清楚你的武功底细。要想破除这道门,除非你用清绝剑。但是现在的你,有清绝剑么?哈哈哈哈……”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回荡着那个嚣张的笑声,刺耳之极。
我上前几步,握住陈非的手,他的手冰凉。我问:“先生,你的剑呢?”
他抬眉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令我的心好象被针扎到,开始抽搐不停。
不需要他告诉我,因为我已经想起——
他的剑……他的剑断了!
在封印九年后,三娘拿到镜夕湖边洗剑,剑折,一夕逃脱。
名震天下的第一名剑“清绝”,在那天断成两截——
因为一夕。
正文 第九章 重现之剑
虽然我并不知道清绝剑对简聆溪而言意味着什么,但我看的出那绝对重要。而这一殿的守殿者不二,又是个那么狡猾的家伙,难道我们真要被困于此?
怎么办?
我转动眼珠,走过去敲打墙壁和地板,希望可以从中找到逃生的办法,然而陈非却摇了摇头道:“没用的。”
“好歹应该试一下吧?”
“这里是魔宫。他们对这个房间施了咒语,也就是说,除了清绝剑,不会有其他任何可以离开的方法。”
我大感丧气,坐到了先前不二坐过的那把椅子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陈非则一直负手立在那道门前,眼神很复杂。
我觉得房间里的空气有些沉郁,压得胸口闷闷的,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有气无力:“先生,我觉得这里有点怪怪的。”
“小溪,你累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陈非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听到最后,已经分辨不出他在说些什么。只知道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最后为无边无际的黑暗所覆盖。
昏天昏地,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有人在我耳边叫道:“喂!喂!”
喂是叫谁?叫我吗?
那个陌生的声音又道:“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很难受吗?不,不是难受,就是怪怪的,犹如整个人漂浮在空中,没有任何重量。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个房间是全封闭式的,里面的空气非常有限,你没发觉陈非已经一直在闭气,好把所有的空气都留给你吗?不过,即使是这样,你也坚持不了多久,再过半个时辰后,你就会窒息而死。”
啊?我一惊,下意识就想去看看先生究竟如何了,但眼皮却像有千斤重,根本睁不开。怎么办?怎么办?
“你不想死吧?”那个声音如是说。
废话,谁会想死?我不要死!起码,我不要比先生早死!
“你如果想救你自己和陈非,就听我的话去做。”
你又是谁?
“你别管我是谁,总之我知道怎么才能从这里逃出去。你如果不想死,最好就相信我。”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
“这个房间的门一关,除了清绝剑外,便是魔宫的人自己也打不开了。要想离开这里,只能靠那把剑。”
可是那把剑已经断了啊!
“剑身虽断,但剑魂却还在,而且,就在你身上。”
什么?在我身上?不可能吧?
“没错,那把剑就藏在你左边的眼珠里,要想拿它出来,你必须舍弃你的左眼,你做的到吗?”
这下我可是完完全全呆住。如果是昨天,有人这样告诉我,我肯定当他是疯子,但是在经历了这么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后,这个消息却似乎变得极为可信了。只不过一天时间,我便见识到了会自动消失的帖子;会避雨吸雨的鬼魂;会推算命运的女子……那么,我的眼珠里有把剑,也就不算是什么太离谱的事情了。
但是——那样就要挖掉我的左眼,万一他是骗我的呢?我能信他的话吗?
那声音冷笑道:“反正出去的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了,信不信随便你。我走了。”
不!等等,我还没问完呢——
我整个人重重一震,蓦的睁开眼睛,房间还是那个房间,陈非还是站在门前,连姿势都动过,仿佛刚才的那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然而,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却在告诉我,那个神秘人说的都是真的。一只左眼的代价,换取两个人的逃生,不管如何,我总要试一试!
一念至此,再不迟疑,我走到陈非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先生……”
陈非转过头,柔声道:“你醒了?”
“先生,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我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喜欢我吗?”
陈非的表情明显一愣,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先生,你愿意永远跟我还有三娘在一起的,对不对?即使我病了,残废了,你也会照顾我的,像疼一个女儿那样的疼我的,对不对?”
“说什么傻话哪?”陈非有点哭笑不得的摸了摸我的头,“怎么问这种怪问题?”
我咬着下唇摇了摇头,然后背过身子,忽的出指如电,生生将左眼挖了出来!
那一刹那的感觉非常独特,先是某种因自残而乍现的快感,然后才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血流出来的那一刻首先感觉到的是冰凉,然后才是火辣。
肩膀突然被死死扣住往后回转,陈非震惊之极的叫声在我身前炸开:“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我勉强将右眼睁开一线,看见他的脸惨白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我将右手递到他面前,摊平,鲜血从指缝间滴滴滑落,本是极为恐怖的一幕,不知为何,我却觉得颇有几分悲壮的凄美。心跳的很快,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兴奋。
“有人告诉我……这颗眼珠里封印着你的清绝剑……”
扣着我肩膀的手僵了一下,从他的反应来看,原来他是知情的。先生,原来你也知道,你是知道的啊,那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是因为不忍心我挖掉一只眼睛吗?可你又是否知晓,比起你的性命来说,区区一只眼珠又算得了什么啊!
陈非的手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显得非常痛苦。这一路行来我已经见识了他很多痛苦的表情,但哪次都没这次这么明显,看见他这个样子,我便觉得牺牲一只眼睛真的不算什么,他在意我呢,他这么这么在意我啊……
右手上的鲜血褪尽,那颗眼球变烫了,然后慢慢的扭曲,再延长开来,最后跳出我的手,飞到了空中。
太好了,那个人没有骗我,原来清绝剑的魂魄真的藏在我的眼睛里!
先是一道白光,然后分别以黄、橙、红、紫、黑、蓝、青、绿八种颜色绽出层层光圈,最后再一闪,停下来时,我看见了一把透明如水晶般的长剑。
这就是清绝剑吗?原来它是这个样子的啊!我不禁雀跃道:“先生,你快看,你的剑回来了!回来了呢……”我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被他搂入怀中。
这是自有记忆以来,先生第一次主动抱我,并且是紧紧的抱住,紧到我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和几近哽咽的呼吸声,紧到我能够感觉到他内心的愤怒和悲伤。
我不敢抬头。
我生怕一抬起头,就会看见他的眼泪,而我不想看到他哭。
“是不是很疼?”脸上传来被手指抚摩的触觉,陈非在用他最温柔的方式和声音表示内疚。
我摇了摇头。
“忍耐一下,等见到秋窗,也许就能复原。”陈非突然转身,那把清绝剑顿时飞了下来,落到他的手上。而当他一拿到那把剑时,就整个人都变了。
剑散发着水晶的光泽,他立在那里不动,但浑身散发的逼人气势,让人感觉到当今世上,再也没有可以抵挡他的任何东西!
天下第一剑——简聆溪。
就在这时,陈非挥剑,那一剑,像最高明的舞者踏出轻盈的舞步,像月光轻洒在女子的乌发上,有着绝佳的姿势与力度,剑身分明没有接触到那扇门,但门却整扇的碎了,变成了颗颗水珠,晶莹剔透的落了一地。
我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的瞠目结舌。从来没想过,世界上会有这样剑术,已不仅仅只神奇一词可以形容,只能称之为——完美,力量与速度的完美结合,偏偏,还那么的赏心悦目!
门外,不二微笑而立,鼓掌道:“即使弃剑这么多年,你的武功还是没有落下。佩服,佩服。”
陈非什么话也没说,剑尖斜斜一指,对准了他的心脏,不二顿时面色一变。
陈非道:“是你怂恿小溪毁目取剑?”
“我可是好心啊,不这样你们怎么能出的了那道门呢?”不二犹在嬉皮笑脸,陈非忽的剑锋一掠,我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不二已啪的摔倒在地,满脸不可思议的嘶声道:“你……你真的对我下手?”
陈非冷冷一笑,“既然你们逼我重新拿起了清绝剑,就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不二整个人一震,身子不可遏止的抖了起来,显得非常惶恐,“简聆溪,你不能杀我!你师父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你如果杀了我,你怎么对的起他?你不能杀我!不可以杀我……”在他的嘶吼声中,我看见他的胸慢慢的不见了,更确切点说,是变成了一颗颗的水珠,水珠滚了一地,而他的身体却在慢慢的消失中。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被清绝剑砍中的东西,都会变成水珠般的晶状物?而更令我惊讶的是,先生竟会真的出手!先生从来没有杀过人啊,之前的几次遇敌,都是点到即止,此时杀戒一开,看着他冷如磐石的脸,一种不安浅浅升起,隐隐意识到某些事情开始变化了,并且,是朝着我所不愿意见到的方向变化。
我只想着有了清绝剑先生就能闯关而出,却没想过他为什么坚持不肯要回清绝剑,也许这把剑带给他强大力量的同时亦会带来副面影响?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头上冷汗涔涔而下,难道我自以为是的好意,其实是中了对方的计,反而给先生造成了不幸?
我不禁往后退了好几步,几乎站立不住。
我真笨……从小到大,我就老是闯祸惹事,这次也是,要不是我自作聪明跑去多管闲事,笑忘初怎会抓到把柄来茶寮闹事?没有他来闹事,就不会有这一切……我真是个笨蛋,老给先生带去麻烦,而这一次,带给他的又是怎样的麻烦?这个后果我已经不敢预测!
不二忽然伸手抓住陈非的脚,急声道:“师兄,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师兄!”
“自作孽,不可活。”陈非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去,不二的手努力往前伸,但最后却啪的跌到了地上,再不动弹。
他死了!我愣愣的望着那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是真的,先生不但出手杀人,而且还见死不救……这个冷酷的、果断的、坚决的人,真的是先生、我的先生吗?
“清绝剑即出,从这一刻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陈非又是一剑,划破通道尽处的墙壁,墙壁碎开,一个声音幽幽道:“哦?即使是我阻挡,也要死吗?”
一阵风从墙的那边吹了过来,空中依稀有东西在飘舞。我下意识的伸手接了一片——淡淡的柔嫩,惊见那一抹独属于春天的娇艳。
桃花!
我想我的脸色肯定变得很难看,一时间,冷汗浸透了全身,有关于十二季的预言再度在脑海中浮现——“十六年后,桃花再现,苍生喋血。”
桃花,一直畏惧着的桃花,终于正式出现在了眼前。刚才说话的人,难道就是实现预言的那个人?难道就是我的前世一夕么?
我怯怯的朝破壁处看去,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我又看了陈非一眼,他双唇紧抿,表情已不见刚才的冷酷无情,眸中涌动着复杂之极的情绪,连握剑的那只手都在轻轻的哆嗦,不复镇定。
那里面是谁?是谁?究竟是谁!
“咔嚓”一声轻响,漆黑如墨的房间里亮起了一点火星,一双雪白的手引着那簇火星点亮了一支蜡烛,然后第二支、第三支……不一会,房间里便点起了七盏蜡烛,一直线的排开,点点火光跳跃着,那人的影子在墙上一闪一闪,拖拉的很长。
空中飘舞着桃花花瓣,纷纷扬扬,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到何处去。这种诡异令我心颤,亦令我惊艳。
“你是谁?”我忍不住出声打破室内的静谧,打破暗夜的气流。
“我是七阕。”飘渺的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天边游移过来,低低,靡靡。那人转过身,她的脸庞在一刹那映亮了整个房间。
绝色。
脑海里蹦出了这两个字,除此之外,再找不到其他形容词可以描述眼前人的风采。
她双足晶莹如玉,踩着一地的桃花,残忍的美艳,美艳的残忍。
笑忘初曾道:“一个绝色美人赤足踩着桃花的花瓣穿过结冰的湖面,一步步的走到简聆溪的住处,这美人倚门而笑,笑容比月光更惊艳。”
阿言曾道:“你的未婚妻七阕就不必说了,三界六道公认的第一美人。”
我问先生:“你喜欢七阕吗?”
先生回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而此时此刻,出现在第七殿的守殿者,竟然就是她!
正文 第十章 七阕的问题
七阕,独一无二的七阕!
传说中简聆溪的未婚妻——幽阁圣女七阕。
难怪每个人在提起她时会有那样憧憬迷离的眼神,这样的美……这样极至的美……谁能抗拒?我看向陈非,他的脸素白素白,没有一丝血色,然而眉宇间,还是很静,深深深深的一种静。
一声冷笑突然响起:“简聆溪,我送了你一条命!”
这声音很熟悉——是说一的!她治好伤回来了么?
几枚银针在黑暗中闪过,却被桃花覆盖住,消失无踪。
“你没有送他一条命。”七阕冷冷道,“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杀他。”
“哦,毕竟是老情人,余情未了啊。”说一咯咯的笑,笑得很放肆。伴随着她的笑声,桃花突然碎开,银针重新绽现,再度朝陈非飞去。
七阕轻拂衣袖,姿势说不出的优雅,从容不迫。那些银针顿时跌落于地。
说一眼中闪过怨恨之色,如风般从我身边飘了过去,经过陈非面前时,停了一下,唇角冷笑像在欣赏他的失神,然后飞快消失在墙壁后。
风中传来她最后一句话:“既然你非要护着他,那这么宝贵的时间我就让给你们两人鸳梦重温好了,反正你再护也护不了多久了啊,哇哈哈哈哈哈……”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护不了多久了?难道她断定先生很快会死?就在我费力猜度时,七阕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转,就那么一转间,几乎勾走我的魂魄。我愣愣的望着她,心里一遍遍的想着: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怎么能美成这个样子?而这么的美,先生又怎么舍得把她让给了别人……
她对先生心里是有怨的吧?虽然她没有表现出来,但我就是感觉得到,没有一个女人会乐意被当成礼物让来让去,更何况是这样美绝人寰的容颜,却输给了友情,多么不甘心。
“你就是小溪?”她朝我走了过来,目光淡定的像是不存在,又似乎那只不过是出现在脑海中的一种幻觉,只要我伸出手去,她就会消失。
我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果然……很像一夕啊……”
啊?这一路行来,所有的人包括先生,都说我不像一夕,惟独她却说我像,我被搞糊涂了!“哪里像?”
七阕垂下眼睛,半响后道:“你站在聆溪身边的感觉,很像。”
我一呆。那边陈非已出声道:“你要拦我?”
七阕终于把目光转向他,摇了摇头:“我不是你的对手,也不想死在你手上。”
“那么过关的条件是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答完了,就让你走。”
陈非默立了很久,久得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说了一个字:“好。”
七阕取过一把小剪刀,一边修剪烛芯一边道:“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一定要见一夕?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要见她?”
陈非没有犹豫:“是。”
第一支蜡烛灭了。她走到第二支蜡烛前道:“第二个问题,见到后你选择杀了她,还是救她?如果要救她,小溪就必须死。”
烛光映着陈非的脸,我看见他的眼角在抽动,然后沉声道:“杀了她。”
先生还是选择……保护我啊……然而,为什么听见这样的答案我却心涩的想要哭?像是某种期待忽然间烟消云散。
七阕掐灭了第二支蜡烛,如果我没有看错,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之色,就不知是在嘲笑先生,还是嘲笑一夕,亦或是,嘲笑她自己?
“第三个问题,你怎么杀她?”
“尽我所能。”
“若杀不了?”
“除非我死。”
两支蜡烛咝咝熄灭。七阕望着第五支蜡烛,神色有些恍惚道:“第五个问题,是我代一夕问你。若她能复活,她便愿意原谅你,并抛弃一切跟你在一起,再不做魔宫公主,也不再与人类为敌,如果那样……你还要杀她么?”
我一惊,复一喜——一夕想通了?她肯让步了?这样说来,她和先生之间存在的矛盾便消除了,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团圆的结局啊!
然而,陈非却勾动唇角笑了一笑,这是入第七殿来,他第一次笑,笑得比风还轻,比云还淡,却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了我的心。
我听见他说:“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为什么?”我和七阕同时问了出来。
“如果这真的是一夕问的,她就绝对不是一夕。”陈非垂下眼睛,非常肯定的说道,“一夕不会说那样的话,她跟我一样,都不会抛弃自己的责任。死也不会。”
我默默咀嚼着话里的意思,觉得里面实在蕴涵了太多太多的酸苦。是啊,一夕是不会那样做的,更不会那样问的……十六年前,她没有抛弃自己身为魔宫公主的责任,十六年后,也绝对不会。
她也从不向任何东西屈服,即使是宿命,即使是爱情,即使是……简聆溪!
正因为是那个样子的她,才能令魔族如此敬仰崇拜,即使已身亡十六年,依旧不肯放弃任何可以让她复活的希望。
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对她是尊敬,还是怜惜,或者,皆而有之。
而这时,七阕问出了她的第六个问题:“你得回了清绝剑,即代表着你重新变成了简聆溪,冷香茶寮你回不去了。即使你杀了一夕粉碎了魔宫的希望,你也再不可能当陈非了,这也无所谓吗?”
我重重一震,终于知道我先前的卤莽行为造成了怎样不堪的后果!我中了不二的计,我让先生重新拿起了清绝剑,我害他再不能回茶寮,也再见不到三娘,是这样吗?会是这样的结局吗?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简聆溪就当不成陈非,为什么就回不去了?
陈非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他手中的剑一眼,低声道:“顾我一生,负人甚多。”
“负人?”七阕忽尔一笑,冷冷道,“是啊简聆溪,你这一生的确辜负了太多的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辜负他们?”
房间里的烛光同时颤了一下。一夕站在蜡烛后,影子衬托着她的衣袍,孤傲无限:“你我虽是指腹为婚,但是我自小便关注你,看你风生水起,看你傲视天下。几个姐姐都羡慕我好福气,未来夫君是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然而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你不会爱人,不懂爱人,更不屑爱人!我嫁给你,只会不幸,因此婚期我一拖再拖,直至你三十岁时厌倦红尘退隐南冥。”
什么?是七阕不肯嫁给简聆溪!原来我猜错了,我一直以为是先生不肯娶她。不过看见她的第一眼起便已隐约觉得了,这样的美,天底下又有谁能拒绝呢?
“因为我和你之间虽有婚约,但并无私情,所以给了其他女子不少希望,阿幽便因此一等再等,终身不嫁,她,是你负了的第一个人。”
陈非踉跄后退了一步。
碧落琵琶,那个雨幕中始终连脸也不曾露出来的女子,她大概也有四十多岁了吧?红颜蹉跎,悲生华发,的确,让人无限唏嘘。
七阕静默的脸上却半点表情都没有,继续道:“你见柳恕对我有意,便主动退让,频频制造时机让我与他独处,你却不知,你这所谓的慷慨,其实多令好友蒙羞!他将终身欠你这个人情,永远矮你一分,无法平等。所以你负了的第二个人,就是柳恕!”
陈非又踉跄后退了一步。
青衫温润,那个男人何其不幸,结交了个天下第一的朋友。和先生在一起,别人永远第一眼看见的是简聆溪,而不是他。他在别人眼中是以“简聆溪的朋友”存在的,而不是以“柳恕”这个独立的个体而存在。的确,让人不甚感慨。
“你为人兄长,却不关爱妹妹,令简音最终走上魔道,成了灵猫;你为人师表,却不规导弟子,令墨离犯下大错,堕入绝谷。你所负了的第三和第四个人,就是他们!”
“不,不对!”我再也捱奈不住,忍不住出声辩驳道,“那些跟先生没有关系!是他们自己要变坏,为什么要把原因都推到先生身上……”
“小溪!”陈非喝止我。然而我没理会,继续道:“先生没有叫阿幽等她,他从头到尾只是把她当朋友,是阿幽自己想不开,难道先生还能逼着她去嫁给别人?你说先生迟迟不肯娶你,所以才给阿幽了希望和幻想,那么在先生决定和三娘一起退隐茶寮时,阿幽便该彻底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