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长发开始四下飞扬,双手在胸前画了个圈,整个人就如被水渐渐浸没的宣纸一样颜色由深到浅,消失不见。
“先生,其实你大可不必……”我的话未说完,陈非已推开了那道血红色的门。
他笑了笑,笑容极轻极浅:“我不会后悔,从选择的那天起,就不再后悔了。”
我的眼睛无可抑制的湿润起来。
“我们进去吧。”红门彻底打开,圆圆的一个房间,没有任何棱角,中间就那样凭空立着一扇圆形门,门上雕刻着精美的狮子浮雕,张牙舞爪,威风凛凛。
我们走到那扇门前,陈非抚摩着门上的浮雕,轻叹道:“据说九殿魔宫最神奇的地方并不在于它有九个守殿者,而是那九人都与闯殿者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因此也有人说,九殿其实不过是闯殿者自己的幻觉,让他以为看见了自己的朋友或亲人。”
圆门忽的打开,一团黑影直向他面门扑来,我刚想伸手去挡,门里一股强大的气流旋出,把我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入内后,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不知身在何处。
“先——”才开口,一阵风声立刻向我袭来,双手下意识的回击,也不知中了没有,一切又恢复宁静。
一种很可怕的宁静,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恐惧、迷茫、悲观一股脑儿的涌上心头。顾不得安不安全,我放声大呼道:“先生!先生!你在哪?”
灯光乍起,眯着眼睛望过去,这是个狭小的房间,阴暗而潮湿。
没有陈非,先生不在房内!难道刚才只有我一个人被吸进门来?
就在我惊恐不安时,只听“砰”一声巨响,那道门整扇的砸了下来,陈非破门而入,我想也没想就奔过去扑入他怀中,浑身遏止不住的颤抖。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他虽只一瞬,却有永远都不能再见的错觉。
木片四碎翻飞中,一个蓝衣蓝裤、蓝色头巾勒额的男子出现在视线的那一头,盘膝而坐,膝上横放着一把长剑。
他看着那把长剑,像在看他最亲密的爱人。
阴郁的眼皮慢慢的抬起,目光森寒如电:“简聆溪,我等你很多年了。”
我心猛的一跳,指着他大叫起来:“东州大侠纪归云!居然是你!”
* * *
东州大侠,从我有记忆以来,冷香茶寮说的书里就在反复不停的提到这个名字。
在那些故事里,他是一个传奇。人们也许不知道简聆溪是谁,但一定知道纪归云是谁。
没想到这第一殿里坐着的人竟然会是他!他在江湖上销声匿迹那么多年,却原来是来了魔宫!
等等,刚才陈非说九殿的守宫人也许只不过是一种幻像,那么也有可能此人不是真的纪归云,但真的纪归云和陈非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守第一重殿门的人会是他?
纪归云听了我的话后怪笑几声,眼睛仍是一动不动的盯在陈非脸上,道:“我忍受魔宫的清冷寂寞十六载,就是为了等这一刻。我要看看你名动天下的清绝剑,是否真的那般出神入化,十六年前,你不屑与我比武,可今天,你没的选择。”
原来是这样,只是为了比试……我在心中暗叹。果然陈非只是笑了笑,以这十几年来一贯的温文声音答道:“阁下等错人了。我不是简聆溪,也没有清绝剑。”
纪归云冷哼道:“少拿这套来搪塞我,你就是你,换个名字不代表换了个人。”
陈非的目光黯淡了一下,又复清明,再道:“我没有清绝剑,所以我不是简聆溪。”
一道寒光划出弧线,我刚想惊呼,剑尖已停在陈非眉心处,闪亮亮的剑锋映着他的眼睛,森冷森冷。
然而,并未刺入。
陈非一动不动,脸上平静无波,不为所动。
“我只要一使力,你就横尸此地,那么这个小姑娘,也就难逃一死。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你也不在乎她的?”
陈非微微一笑,伸出两指将剑一点点的移了开去。
“你不会的。”他的声音非常镇定,“你的剑上虽有杀气,但却被一直压抑着。魔宫只想拦我,并不想要我的性命。”
一语刺中痛处,纪归云的神情立刻变了,让我想起门上的狮子浮雕,那是一种竭力克制着的欲念,将扑未扑。
“不要激怒我!”
陈非眼中不忍之色一闪而过,道:“如果你想比剑,实在是找错了对手。现在的我,只是个凡人。”
“我难道不是凡人?”纪归云反问,哈哈大笑,“凡人又怎样?照样能练成绝世剑法,令得三界动容!简聆溪,不要为你的退步找理由。江郎才尽只是因为不思进取,积累的才华挥霍尽了,却没有新的所得。你这十几年来甘于流俗,荒废了武功,与名字何干?”
这回轮到陈非脸色一变,被刺中痛处。
纪归云伸手入怀摸出一块丝帕来,仔细的拭擦剑身道:“我只会向你出三剑。第一剑眉心,第二剑咽喉,第三剑心脏。只要你能躲过这三剑,我就放你过去。”
陈非继续沉默,然而我看见他的手在背后握紧,又松开,指尖起了一阵轻颤。
纪归云把丝帕往空中一抛,长剑灵动,顿时将之绞成了千百片,悠悠扬扬的飘落,丝絮飞扬中剑光一闪,只一闪,直直的指向他,沉声道:“即使不是简聆溪,但也不至于怯懦至此吧?”
陈非脸色一寒:“好!”
好字才刚出口,一道剑风迎面而来,我头上的发簪碎开,头发顿时向后直飞而去。陈非的长袖在我面前划过,剑风消失,头发重新回到我的肩上。
第一剑,流星般刺向他的眉心。迅速、干脆、简单,光彩于一瞬间。
陈非从我头上跃过去,纪归云收剑,剑尖上穿着一片桃叶,他吹口气,桃叶碎开,零落于地。
“好,第二剑。”他手腕一动,剑法忽然变的轻盈起来,掠起冷光一片,淡淡的像是月光。月亮出来时人不会有所感觉,等你感觉到时,银辉已照在你的身上。他的剑法亦如是。
我看见陈非的灰袍在剑光之间游弋,躲避那如影随形的一剑。
然而他快,剑却更快。只听“呲——”一声,第二剑在他衣襟上堪堪划开,灰袍一片片的碎裂,如蝴蝶般四下翻飞。
纪归云淡淡道:“你用桃叶抵了第一剑,用衣服抵了第二剑,我看你用什么来抵第三剑。还不还手吗?”
陈非停在房间一角,额头可见细密的汗珠,显见为躲那两剑倾尽了全力。
纪归云以剑横胸,缓慢的划了个十字,整个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那眩目的灿烂,令我不由自主的闭起了眼睛。
第三剑竟是如此璀璨夺目!陈非躲的过吗?他躲的过吗?

 


正文 第六章 当年事

突然听得物品碎裂的声音,我睁开眼,屋内漆黑一片,却是什么光都没有了。
怎么回事?
心念方动,“砰砰砰砰”起了一连串的爆破声,接着是金属落地的声音,最终归于平静。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鼻间闻到了血腥味,我依着方向摸过去,摸到一手稠粘的液体,整颗心顿时随之沉入无边黑境。
半响后,纪归云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十八年前的那个武林大会?大雪天,成千上万人云集笑侠峰。我力战七七四十九个对手,登上第一名的宝座。”
好一会儿后,才响起陈非的声音:“知道,那是你的成名之战。”
“成名?”纪归云大笑起来,笑声多酸涩,“但是所有人都告诉我,那是因为简聆溪没有参赛,所以我才得到第一的名头!”
陈非道:“那时我已退出江湖……”
“不错,你退隐了,但正因为你退隐了,你反而成了武林里一个不可打破的神话。因为自那之后,再也没人可以挑战你,你天下第一的名号便永屹不倒!”纪归云恨声道,“这何其不公平,我不甘心!只因为我出道比你晚了十年,我便要永居你下?我不甘心!”
陈非什么也没说。
“所以后来两年里,我一直在找你,所有人都不知道你隐居在哪,可我仍不放弃,一直找,最后终于被我跟踪阿幽到了南冥。”
“原来那天你在?”陈非的声音里终于有了讶然。
纪归云呵呵笑了起来:“没想到吧?是的,那天我也在。我躲在暗处看见你、阿幽、柳恕、七阕,还有个武功很差的秦三娘,五个人一起围攻一个少女。”
我的呼吸紧了一紧,真相!十六年前的真相马上就要自他口中破茧而出,而我竟不知自己是喜是忧,是期待还是抗拒,只能一言不发,浑身僵硬的听着。
“我越看越是吃惊,我当时自诩剑术纵然不及你,但也是数一数二,直到那天才知道天外有天,不要说你,就是你的结拜兄弟柳恕,武功都不在我之下。然而,最最让我震撼的是那个少女,竟然要联合你们五个人之力,才勉强困的住她。”
黑暗中,陈非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纪归云继续道:“也就是在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她不是人类,而是魔族的公主,我听见你们叫她一夕。她竟然拥有那么神奇的力量,那力量在那天彻底震服了我,我想,如果我能有那样的魔力,无论吃什么苦我都愿意!”
“所以你就来了魔宫?”
纪归云冷笑道:“魔宫如此隐蔽,我一介凡人怎么找的到?说来还是托你的福。”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日一夕分明有机会逃脱,她已看出阵法的破绽找到生门,只要杀了秦三娘就能破阵而出,但一掌击下,你抢扑在三娘身前,她就那样硬生生的停了下来,阿幽和七阕趁机从左右抢出各刺了她一剑,因此失去唯一逃生的机会。若非因为对你手下留情,她怎会走上绝路?而若非她走上绝路,灵猫又怎会出现?灵猫带我来此,所以综归到底,是托了你的福,我才来到魔宫。”
是这样吗……我听的脑袋一团糨糊。一夕不是很恨简聆溪吗?又怎会对他手下留情?
纪归云颓然长叹,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没想到……没想到我在此苦练十六年,竟然还是不敌你!竟然还是不敌你!”
灯光突然间亮起。
我惊讶的看着身边地上躺着的那人,竟然是纪归云,而不是陈非!
受伤的怎么会是纪归云?
陈非静静的站在一角,安然无恙。
这怎么可能?纪归云的第三剑,根本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啊!先生是怎么破解的?他怎么做到的?
在我满是疑问时,纪归云低声道:“你究竟是不是简聆溪?”
陈非没有回答。
“如果你不是简聆溪,不可能破得了这一招;如果你是简聆溪,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破这一招。”
“我说了,我是陈非。”陈非走到我面前,把我扶起来道,“三剑已破,我们过关了,走吧。”
身后传来纪归云近似癫狂的笑声:“好,好,好个陈非!你知我的剑法需借助光的力量,所以你打灭灯火,投机取巧,用尽手段!你不是简聆溪,你果然不是简聆溪——”
听他之意,先生是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才破了第三剑。虽然成王败寇,自古为求胜不择手段,但听见他如濒死野兽般的哀啕,还是觉得浑身不寒而栗。
陈非没再看他,将来时的门反推,门的那边已经不再是刚才那个圆形房间。
宛大的房间里只摆放了一张桌子,桌上有件白色长袍。
陈非走过去,看着那件长袍,忽然拧眉,一字一字道:“原来是你。既然在,为什么不见?”
没有人答话,房间里很静,只有桌上的灯光不停跳跃着,映得他的脸时阴时亮。
“我知道是你。除了你,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裁制出一件袍子来?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手工?既然第二殿注定了要你来守,为何又避而不见?”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只见一个男子突然从墙里走了出来。他的身体本是透明的,但在行走的过程中一点点变得鲜明起来,最后停在我和陈非的面前。他虽在微笑,却带了股淡淡的倦意,像是看尽繁华落尽、尘世沧桑。
陈非一怔,惊讶道:“原来是你?”
“你以为是谁?”男子瞥了那件白袍一眼,“你以为是她?”
陈非摇头苦笑起来:“我忘了。既然她在,你当然也在。”
男子柔声道:“你的衣服破了,先穿上吧。”
陈非依言穿上那件白袍,我顿时为之眼前一亮——十六年来,先生一直身着最黯淡朴素的灰袍,而此刻这件衣服一穿上身,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衣领对襟而开,袖子和下摆都极宽,无风自动。直到此刻,我才真个体会到何为“宽袍缓带,温静如玉”。
难道这才是简聆溪原来的模样、真实的一面么?
男子笑道:“果然很合身……你的尺码和以前一样。”
“可我却已老了。”陈非喃喃。
男子目中闪过一抹窘色,低唤道:“大哥……”
大哥?他叫先生大哥?
“柳恕,我们可不可以不用交手?”陈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惚,“我不想和你兵刃相见。”
他就是柳恕?
笑忘初说,七阕和简聆溪的结拜兄弟柳恕之间有奸情。
纪归云说,简聆溪、柳恕和七阕他们一起围攻一夕,逼她自尽。
原来此人就是柳恕!
“你不恨我么?”
“恨你?”陈非淡淡一笑,“为什么?”
柳恕直视着他,缓缓道:“因为七阕。”
夺妻之恨啊……这世上哪个男人能够忍受?可陈非却依旧在笑,笑得心无芥蒂:“七阕喜欢的是你,不是么?”
柳恕默不作声。陈非又道:“既然她喜欢的是你,那么她选择你,就是对的。”
柳恕苦笑道:“大哥何必安慰我,你我心知肚明——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你有意成全,先放弃了她,她不会选我。”
陈非面色一变。
柳恕道:“当年一夕不也就仗着这点有恃无恐?苟且之事是假,我喜欢七阕却是真的。你看出我对七阕的感情,为了成全兄弟,所以割舍了自己的未婚妻……”
原来当年简聆溪是为成全柳恕,所以任由一夕破坏了他和七阕的婚约,使七阕拂袖离去。如果是这样的话,何来他恼羞成怒一说?
笑忘初骗人!他说的不是事实!
一夕被封在剑里面必定另有隐情,难道真如阿幽所讲:一夕要诛杀人类,所以先生无奈之下只有先除去她?
一时间心头恍恍,纷乱的、矛盾的、五颜六色,莫名酸苦。
耳中只听柳恕道:“念在你过去那样的恩情,我今日都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然而,天命难为。”手指在空中一划,满屋柳絮飞扬。
“此关你只需破了我的‘舞柳阵’,便可离开。”
陈非凝视着他,久久,躬身一拜:“多谢。”
漫天柳絮,空中忽然涌动起绿色的气流,象水雾一样层层朝他包拢。
一股强大的力量向我推来,我死命抓住陈非的手,但那股力量却越来越紧、越来越沉,最终我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后重重跌了出去,滚到墙角。
等我再抬头向陈非望去时,他的身子已被柳絮所遮掩,只能瞧见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
“先生!”我拼命爬起来朝他扑去,但还未到那绿雾前,一道无形结界就将我反震了回来。
再扑,再反弹,一次又一次,全身被撞的像要散架一般,疼痛难当!
“先生先生先生……”我隔着结界看着那边的他,雾越来越浓,连影子也一点一点的被吞噬掉。
双腿酸软,扑的跪倒在地,双手摸索着那道结界,不可抑制的全身发抖——这一幕我竟是那般熟悉!
* * *
水天一线的南冥,那女子伸手,接住空中飘落的一瓣桃花,满脸震惊。
“为什么?”她抬头,望着结界外的那抹身影,一字一字道,“你要杀我但说便是,何需如此大费周折!借妇人之手,你不觉得羞愧么?”
她狠狠甩袖,就那样直挺挺的走了过去。
第一重冰墙迅速凝结,她走过去,千年寒冰在她面前消融;第二重桃花萦绕,红花翠叶在她擦身而过时凋落枯萎;第三重无形结界,却拦住她的脚步,无论怎么施法,都闯不过去。
抬眸,结界外有两人飘然而至,他们拉住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接着便见他一双眼睛回视过来,容颜依稀缭乱。
“简聆溪……”女子摸着结界,尖叫出声,“简聆溪!简聆溪!”
他的身形慢慢隐没,留下的那两人,面色冰寒,眼神冷绝。
她全身都开始颤抖,气得无可抑制,咬牙恨声道:“很好,你们两个……很好!”
麝月珠突然绽出万丈华光,第三重结界哐啷一声,如陶瓷般碎裂。
* * *
额头冷汗涔涔滴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泣不成音:“放了先生……求求你,放了先生……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那么就把我的命收去好了,不要伤害他,他只是个凡人,他不是简聆溪,他是陈非,他只是个凡人……”
哽咽的几近窒息,这一刻,我只觉悲伤和绝望到了极点,眼中所见,那团绿雾在慢慢的淡去,然而已不见陈非。
竟然已没有了陈非!
我又朝结界撞过去,拼尽全身力气的撞过去——
结界不破,我被自己的力量反弹,头一下撞到了墙上,稠密的血液流下来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世界血红一片,像在嘲笑我的无能为力。
就那样,苟延喘息,生命如果在下一刻就停止,我也毫不奇怪。
真没用啊,小溪,你真是没用啊……
一双脚走到了我面前,头上传来被凝视的感觉,不必看我都知道那是柳恕。
“跟我走。”他的声音仿佛飘自天边。
我笑,突然笑,笑的很大声。扶墙慢慢的站起来,我边笑边看他,连自己也不明白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柳恕皱着眉,问道:“你笑什么?”
“你很高兴吧?”我逼近他,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道,“其实你一直很嫉恨他吧?你是他的结拜兄弟,但处处都不及他,甚至连你喜欢的女人,也要靠他施舍来成全你……”
“你!”柳恕面上露出又惊愕又惶恐的模样,这模样我竟也不陌生。
在前一世,在我身为一夕的时候,南冥湖边,我揭穿他心头的龌龊念头时,他也是这个样子。
我又笑起来:“魔宫答应了你什么条件?抓住我后他们会赏你什么?”
柳恕的表情开始变的很难看。
“你以为你能如意?”我冷笑,一字一字道,“前世我就没如你的意,这一世你也休想!”说话间已暗中握了匕首在手,话音未落便反手朝颈中抹去,要拿我去讨好魔宫,做梦!我若死在你这殿里,一夕无法复活,看魔宫的人怎么收拾你!
眼睛一闭,手到空中,却被人拦截住了。
睁开眼,几乎不信仍在人间——陈非抓住了我欲自尽的手,瞳目深深,竟似有泪。
我浑身都在哆嗦个不停,就那样呆滞的望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将我扶起来,我顺势往他怀中靠过去,接触到那样宽厚温暖的胸膛,才敢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先生……先生……你还活着……老天保佑,你还活着……”
“好了,没事了。”一如从小到大无数次犯错被三娘苛责时他来解救我一样,他的声音总是很温和,温和到让人心里发酸。
“我以为、我以为你……”我埋头于他怀中,声音从嘶哑的尖叫中回到哽咽,泪水仿佛是倒着流进喉咙的,然后沉下去,低低啜泣,“先生,我想明白了,不管你我前世有怎样的恩恩怨怨,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我只知道这一世,是你和三娘把我养大的,你们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所以,我愿意为你而死!不是因为你是简聆溪,而是因为你是陈非,是这十几年来一直和我在一起的陈非!”
陈非重重一震,望着我的目光中再次有了悲哀之色,只是我不明白,那悲哀自何而来。
我不恨他了啊,我敬他爱他依赖他,难道这并不是他要的结果?
“你们可以进下一关了。”柳恕出现在门前。
陈非柔声对我道:“我们走吧。”
擦身而过时,柳恕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如来时般的消失在墙壁后。
“他怎么会放过我们?”我忍不住问出自己的疑惑。
“他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陈非低声道,“否则我也不会放心把七阕交给他。”
“你喜欢七阕吗?”我的心提了起来。
陈非眼中闪过一线迷离,最后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一夕呢?你喜欢她吗?”我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为那个即将得到的答案而紧张不已。
陈非望定我,许久,摇了摇头:“不……不喜欢。”
不……喜欢吗?原来我……猜错了……
一时间思维混乱,已分不出究竟是喜是悲。
我不愿再想,事实上,也容不得我再想,一支箭突然穿门飞出,直向我射了过来!

 


正文 第七章 岂成非

我脚下一点,人虽向后飞去,却不知该往何处躲。那箭来势极快也就罢了,更似有眼睛一般,无论我往哪个角度趋挪它都紧追不舍。
陈非右手在长桌上一拍,整张桌子顿时跳起来去档那支箭,与此同时他拉了我一把,我只觉身子一轻,转眼从房间的这头到了另一头。
“砰——”一声巨响,桌子碎裂了开来,那支箭在空中绕了个弯飞回门后。
“住手!墨离!”陈非沉声叱喝,门后无人应答,却有数支小箭再度袭来,一箭比一箭快,倾刻间已连射十箭,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十星追日月”!
长桌已碎,室内空空,再无可挡之物。陈非一把脱下白袍,挥将出去,将箭一一扫开,一边身形不停,拉着我四下闪避。
“墨离!”陈非的声音里已有了怒意,他最后一掌拍向房门,圆门整扇的消失,一青衣男子手持长弓不偏不倚的瞄准我,弓上长箭蓄势待发。
陈非走过去,什么话也没说,啪的给了他一记耳光。我顿时吓了一跳——先生为人素来温雅,连大声斥责都不曾有,而这次却是发这么大的火。
墨离被打倒在地,唇角沁出血丝,却没有反抗,只是再抬起头来时,一双眼睛泪光闪烁,又像悲伤又像愤然。
陈非叹气,走过去把手伸给他,墨离却一把打开他的手,自行踉跄着站起,人还没站稳,手中寒光乍现,明晃晃的匕首直朝我刺来。
陈非再次拍掉他手中的匕首,墨离用力过猛,收之不及,被反震到墙上,重重跌倒在地。他抬眼瞪我,目光中满是不屑和不甘。
陈非冷冷道:“还要试试么?”
墨离忽的放声大哭起来。有没有搞错,我这个被刺者都没哭,他反而先哭了。
陈非目中闪过不忍之色,上前再度将手伸给他,这回墨离抓住了他的手,把脸藏到他的衣袍中,哽咽道:“师……师、师父……”
什么?他叫先生师父!他是先生的徒弟?
“这么多年了,你的性子还是如此莽撞毛躁。”
“我、我没错!我没做错!”
“你杀了她,魔宫的人会放过你么?”
墨离恨声道:“我不在乎,只要能杀了她,我什么都不在乎!师父,留着她是祸害,魔宫所有人都在等她,等着她来复活一夕,一夕如果复活,天下还有安宁之日么?所以她必须死!”
陈非面色一变,但仍定声道:“一夕不会复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