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带着三分邪气、说起谎来面不改色的华服少年,就是沈狐?
童老板双目圆瞪,无法动弹,脑中乱成一片,唯独剩下一个想法:果然、果然是……跟传说中的一样恶劣啊!
然而,更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沈狐歪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朝白衣人挥手打招呼道:“是好巧啊,璇玑公子。”
人群中顿时起了一片惊愕之声。
璇玑公子!难道眼前这位飘逸如仙风姿隽秀的白衣少年,就是大名鼎鼎的万俟兮?!
京城万俟一族,以专解奇难疑案闻名天下,先帝亲赐金匾封其“布衣神判”之号,一时引为佳谈。但族内人丁凋零,几代单传,到这代时,只有一子两女,而长女万俟唯十一岁那年夭折,因此现已仅剩兄妹两人。不过说起这两人,却是极为出名:妹妹万俟菀艳冠京都美绝人寰,但凡见过她的男子没有不为伊倾倒的;而哥哥兮,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童,十岁时便以侦破轰动京都的名案“血珊瑚”而声名大噪,现年二十岁,破解大小案件无数,世人誉之“璇玑公子”,赞曰:“只要有璇玑公子在,就没有解不开的谜题,破不了的案子。”
没想到他竟会出现在这里,还一见面就点了沈狐的穴道。真是大胆!在陌城的地段上,居然敢去招惹沈狐,就不怕将军震怒么?更奇怪的是,沈狐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一副很畏惧的样子……看来,果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万俟兮微微一笑,双眸温柔明媚如春风,就跟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般亲切地问道:“四少怎的趴在地上了?不难受么?我扶你起来吧。”
沈狐连忙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不敢劳烦万俟兄,叫迦蓝扶我就可以了。迦……”
“蓝”字还没喊出来,万俟兮已亲自弯腰将他扶了起来,柔声道:“不必客气,四少看起来不太舒服,上我的马车休息吧。我正要去你家,反正顺路。”
沈狐顿时瞪大眼睛,急声道:“哦不!不用了!我还要和迦蓝再逛逛,晚点回去,万俟兄你先走吧,啊哈,天色已不早,小妈想必等得都着急了……”
“诶,既然已经天色不早,就不要多逛了,还是跟我一同回去吧……”万俟兮不由分说就将他往车里带,沈狐再也按捺不住,大叫起来,“迦蓝!只要你这次救了我,我就答应到哪都带着你……”
沈迦蓝迟疑了一下,正要上前救人,万俟兮长袖轻翻,将一面黄金令呈到他面前,他顿时僵住,所有的动作刹那停止。
——令牌上,清清楚楚地刻着一个“沐”字,正是苍平将军沈沐的独有物,见令如见人。
沈狐也怔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唇边的苦笑加深了几分,“你还真是有备而来,居然连我老头的金令都搞到了手,分明是看准了迦蓝只听老头的话……小妈能请到你这样的帮手,看来她真是聪明了许多啊……”
万俟兮收回金令,淡淡道:“好说。其实也要多谢四少,若非为了委托我找你,这名震天下的苍平令,我又如何能轻易到手呢?”
沈狐抬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万俟兮坦然回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几乎听得见火花乱溅的呲裂声。
然而,针锋相对的氛围不过一瞬间,沈狐很快眯起眼睛,唇角上扬,再度露出那副懒散的、带着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狡黠笑容道:“那在下的一切就全交给万俟兄了,你可要好好照顾小弟我啊。”
喑哑的声音,诡异到委婉的腔调,竟因他这一笑一语,凭生出糜华气息。万俟兮苍白如雪的脸,竟出人意料地红了一下,当即随手一甩,沉声道:“姥姥,启程!”
“咚”的一声,沈狐的头重重地磕在了车壁上。
老妇人似乎想笑,又生生忍住,一扬马鞭,车轮碾碎地上枯叶,继续往前驰去……

行薄德浅

万俟兮将手上的书卷翻过了一页。
两道逼人的目光自前方传来,他未加理会,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看书。沈狐眼珠转动,干脆变本加厉,朝他挪近了几分。
万俟兮没动。他继续靠近,万俟兮还是不动。于是他干脆整个人都凑了过去,眼看就要碰到被子时,万俟兮突然头也没抬地说道:“迦蓝,提醒你家少爷,如果他不想头上多个包的话,就乖乖坐好不要乱动。”
沈迦蓝不在车内,他跟在车后。
万俟兮这句话当然也不是说给他听的,真正被警告的对象摸摸鼻子,只好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却仍不死心,开口道:“咱们打个商量,无论小妈付你多少钱让你抓我回去,我都给你双倍,你就当没看见我,如何?”
万俟兮终于抬起眼睛,那明润如琥珀般的黑瞳、清澈如水的目光,顿时令沈狐产生一种自己说错话了的感觉。
果然,万俟兮扯动薄薄的唇道:“双倍……好啊,不知四少认为——万俟家的信誉值多少钱?”
沈狐脸色顿变,盯着他瞧了半天,最后慢慢地靠回到车壁上,伸个懒腰悠悠道:“唉,算了。我仔细一想,在外面餐风宿露颠沛流离的也委实太辛苦了些,既然有你这位了不起的神判插手这件事,想必老头无论如何都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对我宽大处理。我还是回家吧。”
万俟兮的眼睛在闪烁,“你承认谢娉婷之死与你有关了?”
沈狐耸肩,满不在乎道:“全天下的人不都那么认为的么?”
“你真是会看得起自己,不过可惜却猜错了……”万俟兮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沈狐一脸错愕,“宓夫人请我过来根本不是为了尚书谢诸之女娉婷婚前突然自尽的诡异事件……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失望?”
沈狐皱眉道:“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本就不是笑话。事实是,贵府失窃,丢了一对麟趾镯,宓夫人怀疑是丫鬟题柔所为,又苦于没有证据,所以特委托我前来调查此事。”
沈狐瞪着眼睛,嘴巴里足够塞得进一只鸭蛋,僵了大概有半盏茶后,猛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怒道:“有没有搞错?那女人居然只是为了那么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就不远千里找你过来?反而对我的事情毫不放在心上?一对镯子居然比我被人冤枉还重要!一对手镯居然比我——沈家唯一的儿子的名誉还重要!一对镯子……”
“名誉?哦,原来四少还有这种东西。”
“你!”沈狐顿时语塞。
万俟兮淡淡道:“镯子虽小,却关乎那丫鬟是否定罪是否受罚是否要被放逐。而四少你现在不过是被人茶余饭后八卦而已,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谢娉婷是为你而死,所以两件事相比,我并不认为你比镯子重要。”
“你——”沈狐拧起眉头,刚待说话,突似听见了什么,面色一变,再看万俟兮,他眼中也露出惊诧之色。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见了与自己相同的疑虑。
马车还在往前奔驰,四下很安静,静得连一丝风声都听不到。
沈狐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道:“我们好像遇到大麻烦了。”
“嗯。”万俟兮沉重地点了点头。
“迦蓝不见了……自十岁起,他就一直像影子一样跟在我身后,从未有半刻离开。”
万俟兮苦笑,“姥姥也不见了……”
两人再度交换了个眼神,启动嘴唇无声地念道:“一、二……三!”就是现在——
只听“砰”的一声,两人各自撞开车窗飞了出去,与之同一时刻发生的,还有两匹白马突然抬蹄长鸣,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开始四下横冲直撞。
万俟兮右手急扬,腰间丝带飞出,像马索一样套住车辕,在空中旋转了一大圈后借力飞回。那老妇人虽然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但马鞭还留在座上,他一把抄过,在空中虚劈一记,说来也奇,两匹陷入疯癫状态的白马,听到这记鞭声后浑身一震,收蹄逐渐安静了下来。
一阵掌声自车顶上传来,他抬头一看,沈狐正笑咪咪地半趴在车顶上拍手道:“好功夫!璇玑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不但智谋无双,武功也很了得啊!”
这家伙!他倒是悠闲!
万俟兮冷瞥了他一眼,转头去看马匹,只见马腿上不知何时起爬满了拇指大小的褐色虫子,一边蠕动一边吸血,场景很是恶心。白马想必是难受到了极点,想要暴跳,却又不敢,只得不停地发抖,看上去不知有多可怜。
万俟兮对着虫子看了好一会儿,缓缓伸出手去,指尖刚要碰到虫身时,沈狐疾飞而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道:“别碰,有毒!”
入手处,并未有意想中的坚实宽厚,沈狐不禁一怔,这才发觉万俟兮的手比女子还要纤细荏弱,异常消瘦。视线上移,看到那双温润如玉的黑瞳,心中顿时如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泛起涟漪无限。
危险的信号开始闪烁,然而这一次,意识到快要落入陷阱的狐狸却犹豫着,有些舍不得放手。最后,还是万俟兮微微一笑,手腕轻转,先自将手抽回,转头道:“白马无辜,阁下何必为难两头畜生?”他的声音不高,却清越悠远,绵延徐逝,遇风不破,仿若永远近在耳侧。
多美的声音……沈狐的眼睛亮了几分。
前方杏林深处,枝叶浓密不见阳光。片刻之后,传出一声轻笑,笑声中充满嘲讽之意,“璇玑公子真是菩萨心肠,连对马儿都如此爱惜,想必定当更加重视人命。”
咦,不是冲自己来的么?沈狐有点意外,细想一下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自己虽顽劣,但也只是说说谎骗骗人玩玩恶作剧,而身边这位主,却是在大风大浪里打滚的,栽在他手底下的恶人们没成千上万,也有百八十个,找他寻仇再正常不过。
一念至此,他悄悄朝后退了一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顺便也可以见识一下这位名闻天下的璇玑公子到底有多少实力。
只见万俟兮神色自如,平静地说道:“阁下有话请直言。”
那男音道:“没什么,我只是来奉劝公子一句。最近边关不太太平,公子万金之躯,要出了点什么意外可就不好了,还是速速回京的好。”
沈狐听后惊讶了一下,继而又眯起眼睛笑,有趣,真是有趣,事情似乎开始变得很好玩了。
万俟兮垂眸,“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公子是聪明人,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事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传闻瑭州有座巫山,山里有异族人‘窦’,自成一派,擅驱虫引蛇,毒性奇异,中原大夫皆束手无策。”
那男音笑道:“璇玑公子真是博闻强记,佩服佩服。”
“窦人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他们的族宝‘三叶糜虫’,拇指大小,色泽褐红,无论人还是牲畜只要碰到,除非有他们独有的解药,否则只能等死。”
那男音又笑,“公子漏说了一点,即使有解药,如不在一刻钟内服用,也必死无疑。所以,为了您的爱马着想,公子还是快点做决定的好。”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似的,话音刚落,两匹白马就“砰”的一头栽倒。
万俟兮不动声色地将车身稳住,望着马蹄上的虫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遇见三叶糜虫,似乎也只能退离了……”
咦,这么轻易就认输了?沈狐眼中闪过一抹奇光。
神秘男子哈哈大笑道:“璇玑公子果然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比起……”话还没说完,陡然声变,“你!你做什么?!”
原来万俟兮在他说话之际,右手轻抖,原本套住车辕的丝带急速飞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马蹄上的虫子扫落于地。虫身爆裂,一时间,全是枯柴燃烧般的劈劈啪啪声。
一旁的沈狐看到,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神秘男子急怒道:“你不想要解药了吗?”
万俟兮将弄污了的青巾随手丢掉,然后淡淡一笑道:“解药?说得好。假的三叶糜虫又何须解药?”
“什么?”
“你很聪明。”万俟兮伸出右手,指间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闪闪发亮,“你事先在土里埋好装满汁液的水球,待马车经过时,马蹄踏破水球,蹄上沾满汁液,然后你再放出虫子,这种虫子必定是平日里吃惯这类汁液的,嗅到味道顿时蜂拥而至。等到一切都差不多时,再在林中射出毒针,令我的马匹受惊。”
神秘男子震惊过后,再度阴森森地笑起来,“哦,是吗?”
“一切都布置得很完美,只可惜,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我连真假三叶糜虫都分辨不出,又怎配姓万俟?”万俟兮说到此处,指间银针“嗖”地飞出,直没杏林深处。
林中风动,男子大笑道:“不错不错,璇玑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头脑果然好得很。但是手上功夫却不咋地,准头实在太差了!”
万俟兮负手而立,异常平静地说:“你为何不看看自己的脚?”
“脚?什么脚——”拖长了的语音在那一瞬间呆滞,继而高旋为凄厉的尖叫声,林中扑扑扑地飞起无数只鸟儿,伴随着暗金色的落日,平添肃杀之气。
一个青衣人连滚带爬地从杏树后爬了出来,双腿僵直地拖在地上,已经完全不能动弹。
沈狐挑了挑眉,万俟兮则依旧平静地看着那人,淡漠得仿佛在看一出事不关己的戏。
青衣人抬起一只手,拼命想去抓他的袍子,一边挣扎一边嘶声道:“你用了什么?你对我用了什么?!”
“你不知道是什么?”万俟兮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冰冷,不掺杂丝毫感情。
青衣人浑身抽搐,反手去抠自己的喉咙,双目圆睁,显见恐惧到了极点。“三、三、三叶糜虫!”
“是的,是三叶糜虫。拇指大小,色泽褐红,本是枯叶,上有虫状斑点,一叶令人发麻,二叶令人疼痛,三叶齐出,命丧当场。故而名为‘三叶糜虫’。”
然后青衣人便眼睁睁地看对方伸出手,从自己腿上取走一片枯叶,褐色的叶子映衬着万俟兮的手,那只手,苍白、消瘦,却莫名的优雅。
“毒针只是幌子,为的是让真正的三叶糜虫飘到你身上。”万俟兮停了一下,压低声音缓缓道:“现在,你还认为我的手上功夫很差劲吗?”
青衣人死命地瞪着他,恨声道:“好,好,老子今日落在你手里,算是认栽!只怪我小看了你,但是,你也不用得意!”他开始笑,笑得非常诡异,充满恶意,“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你那位忠实的仆人去哪了?”
万俟兮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哦”了一声,扭头问沈狐道:“他问我,姥姥哪去了。”
沈狐回他一个笑容,慢吞吞地说:“那大概就要问迦蓝了。迦蓝——”
迦蓝如鬼魅般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答道:“苏姥姥中了迷烟,属下已将她从紫衣人手中抢回,现正在休息,很安全。”
青衣人整个人一震,尖声叫道:“不可能!紫衣他绝不可能会失手——”
迦蓝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把断剑扔到了他面前,青衣人一见之下,顿时面如死灰,喃喃道:“迦蓝……沈迦蓝……原来你就是沈迦蓝……沈家最厉害的影子,原来传闻是真的……”
“现在,可以告诉我一些事情了吧?”万俟兮的声音轻柔得像月光。然而青衣人听了,却是不寒而栗,他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着他,咬牙道:“我知道你通晓九九八十一种酷刑,凡到了你手里的犯人,没一个敢不说真话的。不过,你休想从我嘴里得到任何一个字,因为……”
“喀咯”一声,几缕鲜血自他齿缝间渗出,万俟兮一把卡住他的下颌,但已经来不及,只见青衣人两眼一翻,双腿一蹬,瞬间死去。
“好毒的毒药……”万俟兮皱起了眉。
沈狐则在一旁说风凉话,“换了我,比起要遭受的九九八十一种酷刑来,也会事先准备好毒药随时自尽的。”
万俟兮的视线自他脸上扫过,摇头道:“错了。”
“错了?什么错了?你是想说你不会对他用刑么?”
“我通晓的酷刑严格算起来应该是九十一种,他少说了十种,所以错了。”万俟兮的表情很是一本正经,沈狐瞪了他半天,突然笑将出声。
原本紧张到极点的气氛,随着这一笑,顿时松懈,变得轻松起来。
沈狐道:“哈!说老实话,我现在开始还真有点儿佩服你了,你居然连窦族人的族宝都弄得到手!”
“你是说这个?”万俟兮将手中的枯叶扬了扬,吓得他赶紧闪避,连声叫道:“喂喂喂,你可不要随便乱舞,这什么见鬼的三叶糜虫听说只要沾上就会中毒,我还不想这么快送命……等等!为什么你拿了却什么事都没有?”
万俟兮将枯叶随手一扔,扬起唇,这一次,却是真正的笑了,这一笑如春风拂绿了冰川,如露水沁红了枫叶,清雅之极,也灵秀之极。
“四少几曾听说过窦族人肯与汉人来往了?更别说将族宝相赠。”
“那这个……”
“我是骗他的。”
沈狐愣住,“呃?”
“这根本不是什么三叶糜虫,只是普通的落叶罢了。”
“哈?”
“我只不过是倒了点我妹妹菀儿闲极无聊时做的麻辣粉在上面罢了,碰到的人一时半刻会身体发麻,裸露在外的肌肤如火烧般痛痒。是那人自己太过畏惧三叶糜虫天下至毒的传闻,宁可死也不愿意多受一会儿苦。”
“……”沈狐苦笑,伸手摸了摸鼻子道,“人人都道我爱骗人,其实万俟兄撒起谎来也毫不逊色啊,真是领教了。”
“如果你不会骗人,又如何懂得识破别人的骗术?”万俟兮说到此处眼眸黯了一黯,下一句话的声音便低了许多,“曾经有人如此教我,一日不敢忘。”
沈狐将他的细微变化看入眼中,刚待开口,远处依稀传来车马声,乍听之下,竟似有二十余人之多!
“你的运气还真是不错,看来我们不必为马匹被毒倒的事情发愁了。”沈狐叹了口气,表情不知道是放心还是失落,但下一刻,又立刻精神抖擞,连原本懒散的眼睛都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斜扬薄唇坏坏地笑道:“喂,想不想见一下陌城第一美人?”
万俟兮扬眉,沈狐但笑不语,扭头望向声音来源处。
由于日已西沉的缘故,林中光线十分黯淡,然而,却有一排亮光,随着马车的驰近越来越亮,最后到了跟前一看,竟是两排手提灯笼的少女,清一色的红袄黄裙,容貌不俗。
然而,当他们看见走在中间的那人时,其他少女顿时仿佛不存在了,天地间,只剩下那么一个女子,长发轻飞,星眸半垂,步步生莲地走过来。
绝色。
万俟兮眼中泛起了些许迷离,仿佛也被这出尘绝世的美所震撼住了,再也不能移动半分。
少女们走到近处,向两边分开,唯独那绝色少女脚下不停,提灯一直走到他面前,微红的灯光映衬着白皙如玉的脸庞,更觉秀美无俦。
“将军府侍婢掬影,奉夫人之命,特来恭迎璇玑公子大驾。”少女深深地弯下腰去,举止间礼数虽然周全,却无多少热情,尤其是那双沉寂如夜的眼睛,让人觉得前来迎接的只是具躯壳,而灵魂不在此处。
万俟兮凝视着她看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得连周遭的其他少女们都纷纷露出了惊讶之色,他这才将目光收回,还礼道:“夫人客气了。”
掬影的声音依旧如背书般死板,“夫人本想今日为公子接风,但公子比预计的来得晚了,若此时再过江,夜间风大浪大,恐有不妥。故命婢子在镇上最大的孔雀楼为公子定了住处,请公子将就一晚,明日等到陌城后再重新为公子洗尘。怠慢之处,望公子见谅。”
“有劳姑娘了。”
掬影又施了一礼,转身道:“如此请公子上车。”从头到尾竟似完全没有看见自家的少爷就站在客人身边。
沈狐也不怪罪,只是撇唇自嘲道:“看来你这位贵客,比我这位主子可有分量多了。”
万俟兮没有接话,径自跟了过去。沈狐见他的视线完全落在掬影身上,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耳旁就听万俟兮道:“迦蓝,替我提醒一下你的主子,如果他没有忘记自己体内还扎了两根银丝的话,就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沈狐立刻脚跟一转,乖乖地跟上前去。
万俟兮笑笑,掀帘上了马车,沈狐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跟进去。沈迦蓝将陷入昏迷的苏姥姥也一并送入车中,自己则身影一闪,再次凭空隐没。
夜幕下,整方空间清冷幽谧,唯有少女手中的灯笼散发出盈盈的红光,将尘世的浮光掠影,俱笼罩其中。
紧挨着边关重地陌城的洛镇,便在前方。


【第二章 云落水起总迷离】

 

轻佻假面

“她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陌城第一美人?”
“不配么?”
“如果我没记错,宓夫人来信中写道——题柔有个妹妹,就叫掬影。”
“你的记性很好。”沈狐笑咪咪。
万俟兮蹙起双眉,表情变得有几分凝重。
沈狐目光闪动道:“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妹妹如此绝色,那位出了事的姐姐想必也容貌不俗,一旦案件涉及美人,原因就会变得复杂得多?”
万俟兮定定地望着他,没有接话。于是沈狐继续说了下去,“一个自小就被卖入沈府为仆、因机灵乖巧而备受器重的美丽丫鬟,照理说应该衣食无忧,是什么原因促使她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偷主人的东西呢?而那对镯子又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何在发现失窃后,主人竟会如此暴怒,势要将凶手绳之以法,绝不轻饶?莫非其中另有私情?我猜得对么?”
万俟兮轻笑,眼中流动着难以言述的神采,“你说漏了一点。”
“哦?”
“除却以上外,我还在想,四少离家已有十日,为何仅在陌城外边转悠,不逃得更远些?再加上方才掬影姑娘对你的态度,很难让人不联想一下在此案件中,你又扮演了个什么角色?真的是那么凑巧,谢娉婷之死与府上镯子失窃在同时发生?”他如愿以偿地看着沈狐的脸由得意转为郁闷,眼中的神采便又增加了几分,“只不过是一桩家仆偷盗的小事,为何却有杀手潜伏途中要阻挠我去陌城?且宁可死也不愿被我问出些什么……正如你所说的,案件一涉及到美人,会复杂得多,如果再牵扯到人命的话,则更耐人寻味。四少不觉得事情开始变得很有趣了么?”
沈狐怔忡了半天,最后轻转眼珠,点头道:“有道理。我有预感,万俟兄此行绝对会遇到更多更有趣的事情,而且其中还有与你今后的命运息息相关的……我们,要不要先来打个赌?”喑哑的语音,如无形的网般慢慢散开,悠悠回绕,再绵绵收紧,一点点地向他靠近,一双眼眸出奇的亮,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盯紧他,像狩猎者发现了极好的猎物一般,满是兴奋,倍显危险,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着万俟兮的耳朵吐出来的,无论声音还是姿态都暧昧到了极点,眼看他的唇就要贴上万俟兮的肌肤时——
“咚!”
沈大少爷的后脑勺本日二度撞上车壁,发出比前次更惨烈的响声来。
一旁原本一直昏迷着的苏姥姥被惊醒,睁开眼睛惶恐道:“公子,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万俟兮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迦蓝,进来给你家少爷上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