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唯唯怯怯地看了她一眼,更委屈了:“方小姐,你别生气,你一生气,我更不敢开口……”
“如果是无理取闹的事,不开口才是对的。”
江唯唯再次语塞。
方若好只好继续煮茶打发时间。
安静的气氛里,江唯唯果然好受了一些,轻轻说道:“学妹真的……没有听说过我吗?颜苏,没有对你说过我吗?”
方若好沉住气回答:“他说你是他的一个病人。”
“病人……对。我确实是。”江唯唯凄然一笑,“我的病,只有他可以医。”
☆、第 57 章
方若好挑了挑眉,刚想反驳,江唯唯伸出一只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先听我说吧。否则,我恐怕再没勇气一口气说完了。”
方若好只好忍耐。
江唯唯又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我跟颜苏是高一同学。虽是同学,但平日里没什么交集。当时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喜欢我,追求我,但他成绩很差,而我是要好好念书的。所以拒绝了他很多次。但他锲而不舍,坚持每天送我回家。”
她说的是人是周定吧?方若好想。
“有一次回家,他照旧尾随我时,遇到了另一拨坏男孩们,他们是死对头。那帮人就嘲笑他,说他连我的手都不敢碰。他被刺激到,就来抓我的手。我很害怕,放声尖叫,可周围的男孩全在笑,吹口哨,说要脱掉我的裙子……”江唯唯说到这里,黯淡的脸上,忽然有了光泽,“就在那个时候,颜苏出现了!”
方若好心中千万种情绪翻腾,像云层,攒积着重量和厚度,等待最后的坠落。
“你能理解那一瞬间我的感受吗?他来了,他嬉皮笑脸地嘲笑那些男孩,驾轻就熟地跟他们打架,一个人对那么多人也没有输……”
方若好打断她:“不好意思,如果我没记错,他因为那次打架断了一条腿,住了很久医院,第二学年不得不留级。”
江唯唯的脸再次变得惨白,眼泪一下子凝结在了睫毛上:“对……都是我的错……是我拖累了他……我想跟他道谢,照顾他,可是他妈妈不让……”
感谢颜母!方若好心想。
“我爸妈也怕我再被那个初中同学纠缠,正好有个外派的工作机会,就带我转学去了A国。我的生活恢复了正轨。我偶尔会想起颜苏,但也知道是不可触及的人,没有过多的遐想,直到……半年后,他竟也来了A国。”
而且还是被你拖累的。方若好心中吐槽。
“世界太小了,我去医院看老师时,看到颜苏坐在花园里晒太阳,还以为自己认错了。走近了发现,真的是他。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不小心出车祸腿又受伤了,国内没法治,来国外碰碰运气……你知道的,他总是那么笑嘻嘻的,似乎什么事都没有。我也真的相信了,就时常去看他。直到有一天,跟国内的同学聊天,才知道颜苏的腿又是被我那初中同学撞的……”江唯唯说到这里,睫毛上的泪珠终于掉了下来,她拿起纸巾拭擦了好一会儿。
方若好心想,好像已经超过十分钟了,好想起身走人。
“都是我的错,我想好好弥补,就一直陪着他,照顾他,亲眼看着他恢复了健康,又能活蹦乱跳。他那时候想当医生,我就想那我也考医学系,跟他一起实现梦想。可惜……医学系太难了,我没有考上。”
方若好想:幸好你没考上……不过,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拼了命也会考上的!
“但我们还是朋友,经常一起出去玩。我以为那便是幸福的极致了,我的人生每天都是充满阳光的。可是……我的初中同学又出现了!那么多年了,他居然还能搞到我在A国的地址,来找我,对我说他如何如何想我。我很害怕,想让他离开,就说了很多决绝的话。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动手打、打……打我……”江唯唯紧紧抓住杯子,整个人都在发抖,显然那是一段非常可怕的经历。
方若好终于无法保持沉默,开口说:“跳过这段,直接说后面的。”
江唯唯抬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不知为何,眼神却越发悲伤了:“后面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记忆是混乱的。只知道我在医院住了很久,颜苏是实习医生,跟着他的导师一起为我治疗。他每天都来看我,非常温柔,妈妈告诉我,他是我的男朋友。”
哈?方若好无语。
“我问他是吗,他说是的。”
方若好再次用手指敲起了额头,她的头疼加重了。
“妈妈拿了很多我跟他的合照给我看,说我们感情很好,我心里很高兴,就想着要赶紧好起来。慢慢地,我就真的好起来了,可我出院后,就看不见他了。妈妈说他工作很忙,我想他是不是嫌弃我了,就去医院找他,偶尔会找到他,他就陪我吃饭,再送我回家。我心想原来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也挺好的,我得乖乖的,别太粘人,让他为难……”江唯唯说到这里,眼眶又红了,“可是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妈妈给他打电话,求他来看我。我这才知道,妈妈是骗我的。颜苏根本不是我的男朋友。我的头疼,也不是生病导致的,是被人打的。我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方若好听到这里,有些同情这个姑娘了。想必是她受创后应激反应太大,冯静秀才编造出谎言来安抚她,但谎言就是谎言,被揭穿后,对她的伤害只会更大。
“我非常生气,气他们骗我。又非常绝望,因为、因为……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反而令我更喜欢颜苏了。对不起……”江唯唯注视着方若好,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
“我知道我不对,我知道我妈也不对。我们不应该像菟丝花一样缠着颜苏,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我不想他就会头疼,我想着他的好时,才会得到平静。你能理解吗?这种感觉……就是、就是……”
“阴生植物遇见了光。”方若好缓缓说道。
“对对,就是这样。明知道不应该的,可是,控制不住;如果连这点念想都没了的话,就活不下去了……阴生植物,也是需要阳光的,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方若好听到这里,基本断定颜苏跟此事无关了。就算他的温柔态度给予了病人不该有的错觉,但是,那不是出自他的本意,而是医生的本职。她在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再看江唯唯时,就顺眼了一些。
怪她什么呢?怪她跟她一样,都无法抗拒那种温柔吗?
“你希望我做什么?”她说了这次见面以来语气最温和的一句话。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见见你。想看看他所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我妈妈之前骚扰你,对不起,请你别怪她,我知道如果可以,她打算瞒我一辈子的……”江唯唯一边含着眼泪,一边用无比艳羡的眼神凝视着她。
方若好第一次知道,被人艳羡原来是这么难以承受的事。
她的头越发疼了。
一开始以为江唯唯是来示威的,哪知道不是;后来以为她是来扮柔弱装可怜的,没想到她居然是真可怜。
面对这样一个小鹿般的女孩,她根本束手无策。
“那个……时间到了。我该回去上班了。”她只能干巴巴地这么说。
江唯唯连忙站了起来:“对、对不起!耽误你这么久……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让我送送你吧……”
“真的不用了!”方若好匆匆扔下钱就走,只想尽快逃离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
然而就在她刚跑出三步远时,身后传来啪嗒一声,似有重物落地。
然后,她看见面对自己的茶吧服务员脸上露出极为震惊的表情,甚至掉落了手里正在擦拭的茶杯。
她顺着服务员的目光扭头,就看见江唯唯倒在了地上,上肢抖动,下肢伸直,牙关紧闭,白色的泡沫不停从她口中涌出,模样看上去极为可怕……
心中一记警钟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
糟了!
江唯唯的病,还是发作了!
***
一般癫痫3-5分钟就会停止。但江唯唯直到救护车来,都还在断断续续地发作。
方若好跟着上了救护车,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却已紊乱一片。
我明明没有刺激她……不,我的出现其实就是在刺激她……我明明知道她有这个病,我为什么不躲开?因为我不信任颜苏,我担心他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所以想要自己查证真相……
真相来了,可我没有解决的能力。我既不能帮助她,也不能阻止她,反而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一瞬间,真真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救护车很快到了医院,方若好麻木地跟在一旁,医护人员问:“你是病人家属吗?快去通知病人家属!”
她这才如梦初醒,颤抖地给颜苏打电话,要冯静秀的联系方式。
颜苏来得很快,脸上带着熬夜后严重睡眠不足的痕迹,头发也凌乱地翘着。方若好定定地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颜医生你来得好,这个病人可能需要你的帮助!”某个急救人员叫他。
颜苏点点头,突然快步走到方若好面前,握了握她的手,说了两个字:“别怕。”
然后他就去了消毒室。
方若好像一具木偶,被那简单的两个字上了发条,重新得以运转。她慢慢地坐了下来,心中一遍遍地想:好了,没事了。没有事了。
因为……颜苏来了。
他来了。
☆、第 58 章
方若好在手术室外没等一会儿,就听一个脚步声飞快地跑过来,似乎还伴随着呼喊声。
没等她反应过来,头发就被人从后揪住,剧痛令她不得不站起来。与此同时,脸上迅速挨了两巴掌。
“姑姑你冷静一点!”有人上前拉开对方。
方若好这才看清,来人是冯静秀。
“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你到底对我女儿做了什么?!”冯静秀一边挣扎一边冲她大吼。
方若好下意识地抚摸脸颊,上面火辣辣的,冯静秀那两巴掌,可真没少用力。
“姑姑,别气坏了身子,有话好好说!”拉着冯静秀的年轻姑娘试图劝阻。
“有什么好说的?服务员说了,就是她害的!她害唯唯一直哭,肯定说了什么刺激的话,才害她发病的!”冯静秀朝她扔包、扔手机、扔一切身上可扔的东西,“你这个心思歹毒的女人!没撞死我不甘心,又来折磨我女儿!我打死你!”
医院的保安们赶过来将她们隔离开:“女士,您冷静一下,否则就只能请你出去了。”
冯静秀怔了怔,突然坐地哭天喊地起来:“我可怜的女儿啊,妈妈没用啊,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这么多苦……”
保安们面面相觑,刚伸手,就被冯静秀拍开:“你敢碰我试试?我要告你们!”
“姑姑,您别再叫了,唯唯还在里面手术呢!”年轻姑娘总算说了一句切中要害的话,冯静秀一听,虽然还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但压低了哭声。
保安们见此情形,也不好强拉,便走到方若好面前说:“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方若好看着紧闭的手术室的门,摇了摇头:“不,我就在这里。”
冯静秀在旁气恼地叫道:“你别走!你不许走!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你们看着她,不许她走!”
“知道了知道了姑姑,消消气,消消气……”年轻姑娘打了电话,过不多时,呼啦啦来了一群人。
七大姑八大姨围在一起,一边听冯静秀哭诉,一边用同仇敌忾的目光瞪视站在角落里的方若好。
依稀听见她们说:“就是她吗?看着不像心思歹毒的啊……”
“这事真憋屈,她也没动手,就说了几句话。到时候警察来了她不认怎么办?”
“就算法律上制裁不了她,咱们也一人一口唾沫啐死她!”
“希望唯唯没事啊……”
“是啊是啊,可怜的唯唯……”
方若好听着这些或清晰或模糊的话,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想笑。
以往看医闹新闻,只觉得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而今,竟被自己亲身经历了一回。
不过,这些人来后,她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她对江唯唯确实束手无策,因为那是个不具备攻击性的弱者。可这些人……应付这些外厉内荏的攻击者,她素来擅长。
她迅速给李秘书发了短信,简单描述了一下事情经过。
李秘书来得一点都不比这些人慢,他还带了两个律师,和一个医生。
医生第一时间为方若好验伤。
冯静秀见此情形,一下子警觉起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眼看她伸着食指要往方若好脸上怼,律师上前一步挡住:“我的当事人莫名受到冯女士的暴力伤害,现在正在验伤。”
“什么?!我暴力伤害她?是她伤害我女儿好吗?!”
“如果您坚持,可以就江唯唯一事提出控诉。”
“你们以为我不敢?我家唯唯还在里面生死未卜呢!律师呢?我也找律师!”
“对对,不就是叫律师嘛?谁没有似的!牛什么牛啊!”
“姐姐别怕,咱们也有人,她逃不掉的!”
一群人正在吵吵闹闹,急救室的灯灭了,大家顿时像被点了哑穴,一下子安静了。
门开后,主治医生先走出来:“病人家属?”
冯静秀连忙上前:“我、我是她妈妈!”
“病人状况不太好,颅内血肿有扩散和恶化的迹象,目前还在昏迷,没有脱离危险期。这是病危通知书,需要您签字。”
冯静秀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晕倒。
一群人连忙把她扶住。
“我们会继续监控观察,如果超过6小时还不醒,就要进行下一步手术了。”
“唯唯、我的唯唯……”冯静秀突然扭头,朝方若好扑过来,“你还我女儿命!你还我女儿命来!”
律师们连忙挡着她,饶是如此,方若好还是被推了一把,踉跄中慌忙伸手想要扶稳自己的后果就是手在椅子上重重一挫——
一股钻心之痛顿时从右手手腕处传来,一时间,冷汗立刻流了下来——她的这只手,曾经受过伤的!
李秘书连忙扶住她:“方总,没事吧?”
方若好咬着牙,疼得发不出声音。
冯静秀仍不罢休,拼命想要再次扑过来:“装模作样的贱人!磕哪了?尽管验,咱们法庭上见,看到底谁理亏!!”
一个声音突然严厉地响起,震住全场——“够了!”
冯静秀僵了一下,回头,看见颜苏站在手术室门口,摘下口罩,表情十分难看。
她的唇动了几下,气势一下子就软了:“小颜……”她哭着朝他扑过去,握住他的手,“你救救唯唯,求求你,救救唯唯……”
方若好一眨不眨地望着颜苏,颜苏也一直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越过众人遥遥相望。
方若好眼中一下子有了眼泪。
颜苏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别过脸,先安抚冯静秀:“阿姨您别再闹了,唯唯还没死呢。”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旁边的七大姑不满。
八大姨也跟着指责:“刚才是你吼吧?吓死我了!”
冯静秀则可怜巴巴地抓着他的手没松开:“她会好的,对不对?你能把她再一次救醒的,对不对?就像当年一样……”
“我会的。”
“真的?”
“真的。但是,你要答应我,别发火,别生气,别想着报复什么的,不管什么事都先放一边,等唯唯度过这一劫再说。”
“好好好,阿姨什么都听你的。只要唯唯能好起来,我什么都可以原谅的……”
“现在去签字吧。”颜苏拍了拍她的肩,把她交给护士。
随着江唯唯被推出手术室,前往加护病房,一伙人也神色各异地跟着离开了。
颜苏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长吁一口气后,抹去脸上的疲惫之色,转身朝方若好走来。
方若好依旧站在原地,无可抑制地发抖。
“对……”她有好多话要说,但是才刚刚开了个口,就被颜苏打断了。
“我连续工作了二十个小时,其中一半时间还在手术室里,现在脑子是沉的,脾气也快到临界点了……”颜苏扯出一道微笑,却让人看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所以,等我醒来再说,好不好?”
方若好只能点头。
颜苏又吁了口气,看了手表一眼:“希望能睡三个小时以上,走,陪着我。”说罢拉着她的手就走。
方若好回头看李秘书,李秘书比了个“我有数”的手势。她放下心来,跟着他来到一间小小的值班室,里面放了两张高低铺,床铺凌乱,堆满杂物。
颜苏把外套一脱,爬到其中一张下铺上睡下了。突又睁眼看她,朝她伸出一只手。
方若好将手递过去。
颜苏的手指轻轻按过她的右手手腕,揉捏了一番,露出思索之色,突又下床各种翻找。
方若好连忙说:“没事了,已经不疼了。”
颜苏从冰箱里找出一个冷敷包,压在她的脸颊上,这才又上床躺下。
他的眼神是涣散的,偏又极力想要思考。
方若好看得有些心疼,伸手按在他的眼睛上:“我真的没事的。别再想了,睡吧。”
“那你别走。”
“好,我不走。我看着你。”
颜苏几乎是一秒入睡,再没有回应,鼻息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方若好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一边用冷敷包压着脸颊,一边打量凌乱简陋的值班室,看着毫不讲究的床铺,最后看到颜苏被过度透支的脸,忽觉心酸。
国内的医疗环境十分艰苦,所有医务人员都是超负荷工作,大家都没有选择地忍受这一切。
可颜苏……是有选择的人。
他是为了她才回国的。
而她呢,都做了什么?
冯静秀在她心里种了一棵毒种,在怀疑和惶恐的浇灌下,再被江唯唯一照,迅速发了芽。
她口口声声说要信任他。但当她接到江唯唯的邀约时,却选择了独自应对。她没有把这一事件告诉他,没有期待过从他那边继续获取信息。归根结底,是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信任颜苏。
她是非婚生家庭出来的孩子,见过父母的畸形关系,又在娱乐圈里耳濡目染,知道太多混乱的男女恋情。所以,骨子里她就是个不相信爱情的人。她不相信有真正的一心一意。她不相信世上有洁身自好的男人。她甚至不相信,自己能够获得爱情。
对于颜苏,她的信仰多过信任,依赖多于信赖。
所以,明知江唯唯有病,是个不定时zha-dan,还放任自己去跟她见面,还精心化妆气势汹汹,像只被挑衅的猫咪竖起了所有毛发一般准备反击。
虽然她最终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没有表露出太多敌意,可还是导致了糟糕的结局。
最后还要让颜苏来收拾残局。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了。只能在一旁看着,等着。
如果江唯唯就此死掉的话……
方若好忽然觉得无法呼吸,冷敷包上传来的彻骨寒意,似乎通过脸颊一直渗透到了心里。
如果江唯唯就此死了,她和颜苏恐怕就完了,这件事会横在他们两个中间,成为一辈子的阴影。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水鬼上的指针一秒一秒地走着,每一秒,都让方若好觉得漫长和煎熬。于是她忍不住抓着颜苏的一只手。只是大浪滔天,这一根救命的稻草,又还能握住多久呢?
☆、第 59 章
颜苏醒来时,天色已黑。
他一个惊悚,翻身坐起:“我睡了多久?”
方若好靠在椅子上发呆,有些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看着他。
颜苏抬腕看表,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五个小时……”说罢,目光对向方若好,看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笑了笑。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上面的伤已消退了大半,然后又检查她的手腕,确定没有异样后松了口气,最后慧黠一笑:“还是饭点。走吧,你陪哥睡觉,哥请你吃晚饭。”
方若好怔怔地看着他。
多奇怪啊,在这之前她的情绪像被一层黑雾包裹着,又阴冷又潮湿,可他醒来后,万物又重新有了颜色。
这是信仰的力量吗?还是……爱情的力量呢?
医院的职工餐厅很大,颜苏带着方若好进去时,很多人冲他打招呼。他一一做了回应,打了四个菜,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入座。
方若好一直木偶般地跟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她的思绪还沉浸在“江唯唯会不会死”上,十分的魂不守舍。
颜苏把她那一份的米饭拿过去,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半,又熟练地把红烧带鱼里的鱼肚分给自己,鱼尾给她;红烧鸡翅中的翅尖给自己,翅中给她;清炒油麦菜中的菜根给他,菜叶给她;蒜蓉西蓝花里的西蓝花挑掉蒜块给她。
“呐,都按你的口味分好了,可别说请吃食堂亏着你。”
方若好提起筷子,食不知味。
颜苏却明显是恶狠了,大口大口扒拉饭,一改从前饭桌上的斯文模样。他吃得这么香,倒让方若好提起了些许胃口,也跟着吃了小半碗饭。
“这就对了嘛。江唯唯还没死呢。你这会就开始哭丧,毫无意义。”
方若好的手紧了紧,迟疑半响,忍不住说:“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颜苏噗嗤一笑,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瓜:“你这张脸上不是写满了答案吗?”
方若好不明白。
“你又心虚又愧疚,心虚于自己偷偷跟江唯唯见面,愧疚于把她弄成那个样子。像个逃课时闯了祸被警察告到家长那的倒霉孩子。警察跟家长说赔钱吧。孩子一听慌了,心想完了完了,这么多钱,家长肯定要打死我了……”
颜苏描绘得太生动了,以至于方若好这边含着眼泪呢,还是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却更难过了:“对不起。”
颜苏放下筷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其实这句话该我来说——对不起啊,没解决好江唯唯的事情,让你这么措手不及。”
方若好整个人一震。
像一场挫败的考试,因为没有及格而悲伤时,突然老师对她说,改错题了,你其实及格了一样。
“江唯唯和冯静秀对你来说都是陌生人,对待陌生人警惕戒备反击,都没有错。而我是熟悉并了解她们的人,我没有做好准备,让事态升级了。对不起,吓到你了。”五个小时的睡眠,让颜苏看起来已焕然一新。
方若好想,颜苏肯定也很煎熬,所以他选择了睡觉。睡眠让他恢复了理性、温柔和豁达,然后再用这一面,来对待她。
一个人成不成熟,往往就是经由这样的处理方式来体现的。
“之前说过72小时解决此事的我,没能做到。所以,现在是我为自己的错误善后。对不起,然后……可以再信任我一次吗?”颜苏说着,伸出双手,摊在她前方。
方若好慢慢地将自己的手也伸了出去。
四只手在餐桌上,交握在一起。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是她成年后第二次在颜苏面前哭。上一次,是因为颜苏医好了妈妈。这一次,是因为颜苏医好了她。
***
“茶吧的服务员担心客人在自己店内出事,看见江唯唯的包还在座位上,就找到里面的证件给她妈妈打了电话。冯静秀女士是从她口中听说江唯唯跟你见面,你表现冷漠江唯唯一直哭,最后晕倒的。”李秘书将一份资料递到方若好桌前,“茶吧的监控显示你们谈了半个小时左右,中途你曾起身要走,全程江唯唯哭得很厉害……如果真的因此追责的话,除非有人能证明你们说了什么,否则,蛮难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