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鱼同学,都怪你!”方若好在心中如此想。
***
手术室里的颜苏突然扭头,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好了。接下去的你们来。”他退出了无菌手术室,摘掉口罩和手套,擦了擦满头的汗。
外面的示教室内,数名医生护士通过高清术野摄像机的投影屏围观了这场手术。年纪最长的主任医生满面笑容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很漂亮的一台教学。”
颜苏谦虚地说:“是您给我机会。”
“想挑战更多吗?”
“这正是我来贵院的初衷。”两人相视一笑。
“今天好好回去睡一觉,明天开始你恐怕就没有休息时间了。”
颜苏脑中灵光一闪,跟主任告别后,第一时间就去医院便利超市扫了货。将小方盒放入口袋的一瞬,肾上腺素涌入心脏,刺激得连脚步都轻快飞扬了起来。
去找若好!
然后去外面吃一顿好吃的晚餐。
再然后就可以回家胡搞乱搞了!
这一次、这一次肯定不会再失败了!
***
方若好站在病房门口,顶着两道视线,注视着方显成。一场牢狱之灾,令他看起来又苍老了几分,扶着沈如嫣胳膊的模样,也带着令人鄙夷的谦卑和谄媚。
唔,如果他不是我爸爸的话,我大概会很瞧不起这个男人吧。
不对,虽然他是我爸爸,我也瞧不起他。
方若好想到这里,嘲弄地勾了勾唇角,一言不发地准备走人。
沈如嫣见她动了,也终于反应过来,推开方显成快步冲进病房去看女儿了。
方若好跟方显成擦肩而过。
方显成突然拉住她的胳膊:“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若好还在思考怎么回答时,方显成已沉下了脸:“是你教唆你姐姐的吗?”
方若好一愣。
“如优一直是个好孩子,怎么会做出那么离经叛道的事,是你吧?是你在中间捣鬼吧?你为什么要教唆她来陷害爸爸?就因为爸爸当年没亲自去给你送钱,所以你恨爸爸?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就回来报仇了是吗?”方显成的眼眶赤红,情绪十分激动,忍不住扣住女儿的肩质问。
方若好感应到肩膀上传来的疼痛,心中一片冰凉。
就在这时,一双手伸过来推开了方显成,紧跟着,她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方叔叔,有话好好说。”
来人正是颜苏。
方若好依偎在他怀中,体内那股沁骨的寒气突然间就没了。她是一株久经风雨的小草,对于磨难早已习惯独自面对。可这般被保护有依靠的感觉,竟是如此好。好得像个屋子,把风雨雷电通通挡在了外面。
方若好看向方显成,这一刻,他也成了玻璃窗外的风雨——变成了与己无关的风景,纯粹给生活增添热闹。
方显成看见颜苏,明显一愣,再看他跟女儿亲密的样子,不禁问道:“你们两个?”
“我跟若好在一起了。”
“噢噢,这样啊……”怒意瞬间从方显成脸上褪去,换成了笑容,带点小心翼翼、自以为遮掩得很好的谄媚,“挺好。若好这孩子从小性子倔、脾气臭,有你照顾她,我就放心多了。”
颜苏低头看了方若好一眼,微微一笑:“我觉得她挺好的。”
方显成语塞。
这时,沈如嫣的声音从病房中传了出来:“还站在外面干什么?进来!”
方显成脸皮一红,嘴唇动了几下后,颓然转身进去了。
方若好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脊背,心想妈妈如果此刻再见这个男人,不知还会不会喜欢。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不要让他们两个见面的好。
颜苏搂着她转身往外走:“刚才心里偷偷骂我了吧?”
“什么?”
“我都打喷嚏了。是不是在这撞上他们,心里气恼,拿我出气?”
“你知道就好。”
“实在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回国了……抱歉让你独自面对这一幕。”
方若好抿唇一笑。
“笑什么?”
“我本来觉得撞到他们挺尴尬的,但是……”
“但是提鱼哥哥驾着彩云出现保护了你,对吧?”
方若好的笑不由自主深了几分。
“那么,为了庆祝我首秀胜利,是不是该给点什么奖励?”最后半句话,贴着她的耳朵,刻意压低了语音说。
方若好的笑容一下子定在了脸上。
颜苏轻轻抚摸她的耳垂,眼中满是缱绻的笑意。
方若好深吸口气,开口:“那个……”
“嗯哼?”
“我……”方若好惦起脚,学他的样子贴着他的耳朵,压低了声音,“MC来了。”
颜苏一僵。
方若好赶紧开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跑到一半,被伸手拉住。回头,看见对方又好气又好笑的脸,“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说的奖励是吃饭!”
方若好挑了挑眉。
颜苏冷哼一声:“饿死了,我要吃饭!”
方若好连忙狗腿:“好的好的,不知提鱼哥哥想吃什么?”
“吃你——”颜苏恨恨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做的饭!”
***
方如优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方显成和沈如嫣的脸,他们在跟她说话,但说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她想: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他们。
然后她便又沉沉地睡着了。
此事造成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颜苏上班来看她时,她还没有苏醒。颜苏皱眉,问查房的同事:“照理说不该还不醒。”
该同事给方如优又重新检查了一遍:“一切正常。确实应该醒了。家长来叫叫看。”
在旁陪了一整晚的方显成在沈如嫣的瞪视下连忙走过来,轻唤道:“如优……”想了想,改口,“宝贝女儿,醒醒……”
颜苏看到这里,朝同事使了个眼神,两人走到病房外,颜苏对他耳语了一番,同事沉思片刻,点头道:“有可能。我去跟他们说。”
同事走进病房,将沈如嫣和方显成叫到一旁:“病人现在一切正常,之所以不醒,可能是潜意识中不想醒,需要亲属配合给予一些正面意义上的刺激。”
方显成跟沈如嫣对视了一眼。沈如嫣问:“什么叫正面意义上的刺激?”
“比如,她感兴趣的话题,能让她振奋的事或人。她的男朋友呢?叫来看看。”
沈如嫣当即给贺小笙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回答说:“好的阿姨,我马上来。”
沈如嫣对方显成说:“你去跟如优道歉。”
“什么?我跟她道歉?!她陷害我……”
“道歉。”沈如嫣加重了声音。
方显成没办法,只好强忍怒意走到床边,低声说:“如优啊,爸爸知道错了。A国的事……不怪你。是爸爸的错。爸爸以后不会再做了。给个机会好不好?”
方如优毫无反应。
方显成在沈如嫣眼神的威逼下,只好硬着头皮又说了好多话。
颜苏远远地站在门旁,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想:这番话,其实也应该对若好说的。不过也许,如优也好,若好也罢,都已经不在乎方显成的道歉了。
他心中有些怅然,又有些警醒:江唯唯的事情必须彻底结束。
颜苏打开手机,微信里,停留着冯静秀发来的最后一段话——
“……我们并不想为难你,只求你给她一个希望,最后的希望。求求你,小颜!”
颜苏郑重地回复她:“对不起阿姨,我不能答应您。给她一个假的希望,是对我、对她,和对我们身边的人的不负责任。你们应该跟她一起积极寻找新的、真正的希望,从而战胜恐惧。作为医生,我只能治病,不能治心。再次抱歉。”
回完这段话后,没等冯静秀回复,他先后登录FB、朋友圈和微博,更新了自己的动态——
那是一张照片。
两只手腕并在一起。一只戴着红水鬼,一只戴着绿水鬼。
配字:“十年了,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第 53 章
方若好从微博里刷到这张照片时,有片刻的怔忪。
这是她第一次在颜苏的社交网络里看到“爱情”。
而底下的回复也证明了他的亲朋好友们对此举同样意外——
“ono!!少女心碎了一地……”
“真的假的?十年前就开始了?这是跟初恋破镜重圆了么?快快私信坦白交代!”
“你回国就是因为她吧?说什么提壶济世建设祖国,呸!”
“连男神都有女朋友了,我还是单身狗嘤嘤嘤嘤嘤……”
方若好看着那些回复,边看边笑,有种“大家都喜欢他,可他是我的”的暗爽感。
可惜,颜苏正式开忙了,连着一周都安排了夜班,想要相聚,只能中午一起吃个饭,还不知道能不能凑准时间。
方若好摸了摸绿水鬼表盘,有些无奈地想:幸好我也很忙。圣诞节过后就是元旦,这一次她决定不再劳烦颜苏,自己订购了一百条红围巾给贺源西让他继续发放。
林随安果然第一时间拍了全剧组围着红围巾合影的照片回馈给她:“一定红!!!”
贺源西站在最中间的C位,大大的红围巾裹着他精致小巧的脸庞,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方若好觉得他似乎变得阳光了许多。
“源西演得如何?”她忍不住问。
“大姐,所有情节都按着让他本色演出的剧情走了,要还不行我掐死他哦!”林随安很暴躁——拍片中的导演暴躁是常态。
于是方若好决定不再刺激他,结束了对话。
这时李秘书敲门走了进来:“方总,那个……廉师傅准备好了。”
方若好看着手表表盘上的日期,挑眉一笑:“那就元旦见吧。”
***
元旦晚上十点,一条视频微博引爆了热门话题。
那是B城一中元旦汇演里的一个小品节目,名叫《不等式》,用荒诞喜剧的表现形式讲述了李八两一生中遭遇的种种不平等待遇。
李八两一出生,爸妈一看是个儿子,顿时哭了:“怎么是男的?淹死淹死!”
好不容易被爷爷救回来,忍饥挨饿地抚养他长大。爷爷在家中是奴隶般的存在,常常偷偷抹泪跟他诉苦:“生而为男,命苦啊!”
到了上学年龄,母亲撇嘴:“男孩家的上什么学?养到年纪嫁了就行了。”
他拼死念书,考上大学,招生的老师抬抬眼镜:“男的?算了吧。我们专业更喜欢女生。”
毕业后求职,“结婚了吗?结婚后要二胎吗?你说你一个男人不待家生娃带娃,出来工什么作呢!”
路上被人非礼,路人讽刺挖苦:“一个大男人穿的那么风骚,勾引谁呢!”
李八两实在受不了,决定去跳河,河神赶紧出来阻止他:“我们这是子母河,专门生女娃的,去去,别脏了姑娘们的河。”
李八两气恼地质问上天:“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待我,就因为我是男孩?”
一道雷劈下来,把他劈倒了。
下一瞬,他从床上醒来,正心有余悸时,听到外面的哭声:“怎么是女的?淹死淹死!”
李八两错愕,怔坐半天后,摸了摸自己的□□。
半响,他慢慢地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庆幸、却又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小品到此结束,底下掌声如雷。
跟随了社会焦点,选用了男女不等的立意,以让人耳目一新的搞笑反讽手法,再加上是一群半大的孩子演的,格外让人感动,发到网上后,立刻引发热议。
一个东西,只要有可争吵性,就代表着热门。
随着各大营销号的鼓吹转发,到了第二天早上,已有2260万次观看。
方若好刚走进办公室,就接到了陆阿吾的电话:“一起吃个便饭?”
“便饭就不必了,喝个咖啡如何?”
“好,地点时间你定。”
“就昭华吧,晚上八点之前都OK。”
陆阿吾挂了电话。等在一旁的李秘书说道:“看来打到痛处了。”
方若好莞尔。
《不等式》这个小品是从陆阿吾的《我不知道少什么》里截取了最精华的一小段,重新包装出来的,人物名字完全一样,立意一样,梗一样,唯独剧情不一样。李秘书通过某些手段将本子送到了一中的高一学生手里,再经由学生的加工演绎,安排在元旦汇演演出。如此一来,高明的借鉴方式+非商业性演出+未成年人侵权。陆阿吾再厉害再有手段,都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他的电影已经快拍完了,如今撞名撞梗,改起来势必耽误时间,不改吧,以这个视频的热度,大部分人都看过,到时候上映了势必掀起血雨腥风。
不得不说,这招“廉师傅”颇有贺豫当年借刀杀人兵不血刃的风格。
方若好放松了双肩,将后背往沙发椅上一靠,那悠悠而笑的模样,越发地“长公主”了。
李秘书心头悸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关上了门。
***
陆阿吾来得很快,坐下就开门见山地说:“方小姐,这招可不厚道啊。”
方若好亲自为他倒咖啡:“陆总别急,慢慢说。”
陆阿吾拿起咖啡呷了几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你就这么信任许长安?认定了这个项目是她的?”
“莫非另有隐情?”
陆阿吾的神色难得一见的严肃:“朴秀莹作家是我邀请来,请她和她的团队玩遍了祖国大好河山,建立起了良好合作关系。所有的钱、人,资源,都是我出的。只不过当时负责陪同她们的人,恰好是许长安。我想请问方小姐,这种情况下出的剧本,你觉得应该是谁的?”
“合同上写得谁就是谁的。”当时出面跟朴秀莹团队签合同的,恰恰是作为个人的许长安,而不是巅峰娱乐——这也是方若好最大的底气所在。
陆阿吾果然语塞。
方若好笑了笑:“陆总家大业大,不知多少项目哭天喊地地求你看一眼,何苦为难前女友,非要从她手中抢?”
“我这个人吧……”陆阿吾抚摸着手上的腕珠,淡淡说,“特别信命。大师说这个项目是我的滑铁卢,如果抗不过去,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那你就不应该这时候跟许长安闹翻。”
陆阿吾突然嘲讽地笑了起来:“你以为,一个忍气吞声做了十年温顺宠物的人,是什么让她挺起了腰杆跟我谈判的?”
方若好心头一颤。
“就是这个劫。她知道我信命,知道我多看重这个项目,所以,她主动提议替我招待朴秀莹,背着我用她个人名义跟对方签合同,把版权紧紧捏在了她手中。”陆阿吾说到这里,不怀好意地朝方若好挑了挑眉,“方小姐,她的心计城府,可一点都不比你少。”
方若好沉默了。
“她借此要挟我结婚。要挟不成就拿着项目去投靠我的竞争对手。我能怎么办?我就想着先一步搞出来,不管怎样,先上映了再说。”陆阿吾叹口气,放下了已经空了的咖啡杯,“方小姐,我们本可以不必如此争锋相对的。《不等式》这么一搞,我的片子固然会受影响,《录取线》想必也不会好过。”
方若好想了想,回答:“我想,最终一切还是要质量说话。”其实负面营销也是营销,在畸形土壤上也会开出浮华之花。但能落到经典中,被反复欣赏、提及,甚至十年后还能再映的片子,无一例外全是质量过硬的。
她对许长安有信心。
陆阿吾的这番说词确实挺有力量,很容易让人产生动摇,仿佛一切都是一个心机女人的图谋算计。但细想之下,又觉微妙。
毕竟真正浪费了十年光阴的人,是许长安,而不是陆阿吾。
贺豫曾说过:“看问题要看核心利益。比起天花乱坠的表面现象,利益得失是鲜明且最能反映问题所在的。”
所以,陆阿吾和许长安的这段恩怨中,许长安息影,没了事业,一切都要重头来过,而陆阿吾一直风生水起快活潇洒。他们两个谁对谁错,方若好是个外人,无从判断。她所确定的只是:一,版权以法律规定的方式在许长安手中;二,她看好这个项目,需要跟巅峰竞争。
既是竞争关系,又怎会因为对方几句喊委屈的话语就叫停?
陆阿吾也看出方若好完全没有被他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给打动,当即不再多言,起身说:“既然如此,言尽于此。是我失礼打搅了。”
方若好起身相送。
两人沿着挂满艺人的长廊而行,陆阿吾看着挂画上的艺人们,忽然说道:“听说昭华小太孙有意出道?”
方若好心中一沉——他这是什么意思?威胁么?
“那孩子不错,我也看好。”陆阿吾笑眯眯地又说了一句,然后跟他的司机汇合,进了电梯。
方若好站在电梯外,片刻后,给张晌晌发了条讯息:“跟严哥说再招两保镖跟着源西,千万别让他出事。”
张晌晌委屈地回复:“小殿下不喜欢人跟着他。”
“就说我这边收到威胁,让他不想被绑架撕票的话,必须听从命令。”
陆阿吾不是什么正派人士,防人之心不可无。
方若好想了想,又发过去一句话:“要不……找女保镖吧。身高170以上的长腿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苏,最早见于金文,原指用树枝或稻草穿鳃提鱼,使鱼可以落水复活,后延伸至复活,恢复知觉与活力。
所以颜苏的小名叫提鱼。
颜锐给他起名的时候寄予了对医生的厚望吧
(颜锐:不!名字是你起的不是我!)
☆、第 54 章
是夜,方若好给贺豫送药时,贺源西突然发来微信:“他们说是你特别要求的,给我找的这样的保镖。”
附图是两个女保镖的照片,端的是英姿飒爽,一个光头,一个全是纹身。
方若好忍不住一乐,把照片递给贺豫看。贺豫看过后没有发表看法,而是把照片往前翻,看到了很多贺源西的剧照。
他一张张很仔细地看着。
方若好这才意识到,贺豫并没有跟贺源西相认。虽然柳橙女士接受了他的某种帮助,但那是未公开的。至于贺源西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方若好觉得他可能知道,毕竟张晌晌叫他小殿下,而林随安又是个大嘴巴。可是贺源西也从没表示过想要见一见亲爷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贺豫翻到了尽头,然后又倒回来看了一遍,低声说了一句:“他真像他奶奶。”
方若好一怔,若有所悟。
是因为贺源西长得太像苏曼云,所以才无法修复成和睦的祖孙关系吗?因为每每见到那张脸,就会想起亡妻。
想不到老师也会有如此情怯的时候。
贺豫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中贺源西的脸,浅灰色的眼瞳里神色复杂,没再说什么,把手机还给了方若好。
紧接着他就咳嗽了起来。
方若好连忙给他披毯子,摸到他手心里全是冰冰的汗:“您最近太累了,休息一阵子吧。”她在公司只负责镕裁计划,而贺小笙最近明显情绪低落,天天行尸走肉般地不知在想什么,因此大部分工作全是贺豫亲力亲为。
贺豫像一部年久失修的机器,每天超负荷运转,谁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停止。
如果我再能干一些就好了……方若好内心深深地担忧且后悔。她进昭华八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底层消耗,以至于被提拔到决策层和管理层后,明显感觉到自身的局限和不足。
也许这便是出身所带来的局限。
像贺小笙和方如优,他们似乎天生就会使唤人,懂得分权和管理。而她,连剧本都操心得非要自己审。
贺豫一口气喝完了中药,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邀请函递给她:“周末这个沙龙,你替我去吧。”
方若好一看,邀请人竟是李明翰。这位国产导演中的瑰宝,被方如优划到“不许沾染”里特殊对待的业界希望,看来筹拍的新作运营不佳,竟主动向昭华递出了橄榄枝,而且被邀请的应该不止昭华一家。
“这是什么情况?李明翰不是一向不喜欢跟国内资本打交道的吗?”他曾在某次影展时公然斥责过国内的大部分影视公司是“食腐肉的秃鹫,外行还爱瞎折腾,把圈子搞得乌烟瘴气”。
这番言论放到网上自然是一片拍手为他叫好的。但业内人的想法就多了。比如方若好,她想的就是:“说的国外的资本就多干净似的,好莱坞的八卦黑料一点也不比国内少好吗?”
所以她并不怎么怎么待见这位大导演。
贺豫大概也不怎么待见,淡淡说:“业内没秘密,现在肯定一堆人等着看你和陆小奸的热闹。多好,就当免费宣传了,去刷个脸。”
方若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赞叹起贺豫的良苦用心。
他让她接下许长安的项目,一方面给了她的自信,另一方面,是猜出陆阿吾肯定不会罢休。一旦陆阿吾跟方若好形成了竞争关系——陆阿吾是什么人?巅峰娱乐的老大,业内的三大巨头之一,多少人只能微博给他留言来建立关系,现实生活中压根没法跟他产生交集。
这样的人的对手,会是简单人吗?
到时候大家就会说:“陆阿吾跟方若好在抢项目呢。”“方若好是谁?”“方若好是昭华的新掌权人啊BALABALA……”
无形中,方若好的地位就被拔高了。
经此一战,不管输赢,她都瞬间成名。
娱乐圈中,名气就是资源和财富。而话题性不论褒贬,就是热度。多少影片为了宣传伤尽脑筋,而《录取线》经此一事简直是未映先在圈里热了。
方若好想到这里,郑重地收起邀请函,正要说话,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倾耳一听,是贺小笙回来了,陆姨正一路追着他问:“要不要喝点醒酒汤?那放水吗?”
贺豫拄着拐杖走出去,贺小笙正好走上楼梯,满面绯红,眼神迷离地抬手打招呼道:“嗨,爷爷。哟,方娘娘,你也好。”
方若好嘴唇一勾,索性认了:“好。”
贺小笙听了,反而变本加厉地朝她走过来:“恭喜你!娘娘好手段!最终证明了赢家只有你,只是你!我们全都一败涂地!”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贺豫顿时沉下了脸:“闹什么酒疯?回屋去!”
“爷爷,我是夸你的心肝小宝贝呢,不愧是爷爷看中的人,就是厉害啊!昭华有了方娘娘,大杀四方万寿无疆!我也可以放心地退位让贤了!”
方若好挑眉:“真的?那现在就把CEO的位置让给我吧。来,签合同去。”
贺小笙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酒醒了一半。
“啧啧。”方若好鄙夷地撇了撇唇。
贺小笙顿时急了:“爷爷!你就看着她这样?!”
贺豫完全懒得理他,转身回屋去了。方若好也想走,却被贺小笙一把扣住了胳膊:“你满意了?真有你的方若好!把我害成这样,把如优害成这样,把大家都搞得一团狼藉的,你的目的达到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贺小笙赤红的眼睛里忽然浮出一层泪光:“如优到现在也没醒。医生说她再醒不过来很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她跟你妈一个下场了,你满意了?”
方若好吃了一惊。
***
方若好第二天午休时去找颜苏吃饭,顺便隔着门看了眼方如优。
颜苏在一旁低声说道:“各项指标都正常,就是不醒。这几天沈阿姨已把能叫的人叫了个遍,企图唤醒她。”
“你试过了吗?”
“试过了。但显然我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在意的人。”颜苏趁机撇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