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子戒的厉害,倪叛是知道的,她本不想下这样的狠手,只是情急之下,也没别的办法。听那鹰跌落时叫的那样惨,心下很是不忍,就走过去打算埋了它,谁知道蹲下一瞧,竟然看见鹰腿上系着一条细细的金链,顿时眼睛一眯,知道不妙了。
——这鹰竟是人工驯养的!
谁都知道,鹰生性桀骜,即便被驯服也向往自由,所以放鹰时主人绝对不会离其太远,这鹰的主人,肯定就在附近。
出于安全起见,父亲和一干学者经过慎重考虑,把她的遣送坐标设定在毗邻尼罗河三角洲的、人烟稀少的西奈半岛,根据电子芯片提供的信息,纵横这片沙漠的是亚洲迁徙而来的游牧民族闪米特人。这就意味着,这只鹰的主人,十有八九是闪族人。而闪族人,则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剽悍凶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事情不妙了,非常的不妙。因为,她已经听见急雨般的马蹄声了。
她刚刚转过头,就见远处一座沙丘后转出一队人马,沙尘飞扬间,转眼已在百米之内。
好快的速度!倪叛暗自警惕,在这沙漠之上,只有训练有素的人才能策马如飞。但是,细细一看,见那队人马最多只有二、三十人,又稍觉安心,一只光子戒对付这几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缓缓站起身,腰板尚未完全挺直就听利器破空的声音响起,“嗖嗖嗖”三箭射来,直插在离她脚仅有三寸远的沙子里——她刚才只要往前迈一步,这双脚就算报废了。
冷汗,骤然从倪叛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冒了出来,那一瞬,她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居然是——该死的这不是五千年前么?连复合弓都还没出现呢,这箭是怎么射这么快这么准的?
再一抬眼,那队人马驰得更进了,为首一男子,黑衣黑马,黑巾掩面,尽管马速快的惊人,他却只以双腿紧夹马肚,双手完全撒缰,握着把三角弓,紧贴脸侧,已经拉满,箭尖直指倪叛的大好头颅。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刚才那三箭只是警告,如果现在倪叛有任何轻举妄动的话,这第四箭肯定会把她的脑袋射个对穿。
骇然、惊讶、恼怒,种种情绪交替在倪叛心中出现,最终化作冷静,这人的箭实在太快太准,虽然光子戒威力惊人,但她不想冒这个险。
于是,在那群人团团围住她后,她缓缓的举起手来,想表示一下自己没有反抗之意。
谁知双臂甫动,就听一声轻哼,却是那领头的男子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手一紧,弓弦立刻发出轻微的拉扯之声,仿佛那箭随时都会脱弦而出似的。
见鬼!难道五千年前的人不知道举手就是示弱的意思?倪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肩膀一松,垂下手来。好吧好吧,她不举手了还不行?该死的,他为什么偏偏拿箭指着她的头?为什么不指着心脏或是别的要害?要知道她身上穿的这件白色长袍,表面看和古埃及女子常穿的没有不同,所用材料却和那件高科技军服一般无二,能防弹的耶!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带个防弹帽过来。
可是,谁能料到她的运气会这么差嘛!喏,刚来到古埃及,连气都没顾上多喘几口,就先是被鹰袭击,接着被人用箭指着头……没的说,衰就一个字!
倪叛叹了口气,哀怨的尾音尚未消散,那男子突然开腔了:“你杀了我的鹰?”
他的声线非常奇特,沙哑中带着股金属杀伐之意,仿佛每说一个字,声带的振动都会在咽喉中磨出血来……光听声音,倪叛已知道这男人必是个心狠手辣的厉害角色。直觉告诉她,和这种人打交道,最好是实话实说。于是她点点头:“是它先攻击我的。”
她脑中的芯片具有双向翻译功能,不仅能翻译别人说的话,还能干扰对方的脑电波,使之听懂她的话。饶是如此,那男人露在黑巾外的双眼中还是出现一丝狐疑,沉默着,用鹰隼般犀利的目光上下扫视她一番,最后,停在她的指间,那枚光子戒上。
倪叛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她不该承认自己杀了那只鹰。
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吧,除了一身白袍,根本身无长物!
那她是怎么杀死那只鹰的?抓起把沙子把它给呛死的么?
她身上唯一一件多余的东西,就是手上的这枚戒指,当然也就成了唯一值得怀疑的东西。
可是,一个五千年前的人,一个连“高科技”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竟然一眼就瞧出戒指有玄机,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太受打击了,如果五千年前的人都这么精明,那么很显然,人类根本就不是在慢慢的进化,而是迅速的退化。
一瞬间,不知多少念头划过倪叛的脑海,最后化为一句话:一定要保住戒指!
这男人既然已经看出戒指有问题,想必下一句话就是让她脱下戒指,否则就一箭射穿她的头。可她宁愿被他射穿头也不能把戒指交给他,它不但是她在这个时代赖以自保的武器,更是开启时空之门唯一的钥匙,给他?绝无可能!
然而,意外的是,她竟然猜错了。那男人的下一句话竟然不是让她交出戒指。
“你穿白袍,我的鹰想必是把你当敌人了。”他说,目光不再在她的戒指上逡巡,连弓也收了起来。“这片沙漠很少有孤身女子出没,你叫什么?要去哪儿?”
五千年前的埃及虽然没有中国人,却有很多从迦南一带为躲避饥荒而迁徙来的亚洲人。倪叛的五官本来就比较立体,肤色也较深,加上一身当地人的装束,倒是与西亚人种有几分相像。
这男人问出这两个问题,虽有试探之意,但至少是真的把她当成本地人了。
对倪叛来说,这当然是个好消息,意味着即使她进入人口密集的城市,也不会显得很突兀。心中一喜,觉得也该给自己取个带埃及味的名字,以便进入城市后使用,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张口就说:“我叫依希丝,要去……”顿了顿,从电子芯片提示给她的地名中选了一个,说:“去孟菲斯。”
“孟菲斯?离这很远呐。”那男人眈了眼四周,似乎笑了笑,“你不是打算走过去吧?”
倪叛面不改色:“当然不。我的马在半路上死了,所以……”
“哦。”那男人轻抚着马鞭,沉吟片刻说,“我们要去孟菲斯附近的奴隶市场,可以分你一匹马。”
这么好?信他才怪!不过……倪叛眼珠一转,他说的对,此地距离城市太远,有马骑总比走路强。反正,从他收起弓的那一刹那起,他,以及这一行人的性命就算落到她手里了,她怕什么?于是展颜一笑,说:“那太谢谢你了。”
那男人淡然扫了她一眼,身形忽动,眨眼功夫已下了马,丢下一句“我的马比较听话,你骑。”就翻身上了另外一匹马,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既流畅灵动,又充满了力量与剽悍。
好身手!倪叛暗赞一声,要是古埃及也有奥运会,这家伙绝对能拿马术比赛的冠军!
电子芯片感应到她的脑电波,自动把有关讯息调了出来:在古埃及,只有闪米特人懂得如何驯养马,直至其分支喜克索斯人占领下埃及,埃及人才逐渐掌握了驯马术,并开始发展骑兵……
哦,原来是这样。那么,很显然,那家伙这辈子也别想拿马术冠军了。倪叛笑嘻嘻的想,仰脸看天,一朵白云悠闲的挂在头顶,仿佛在她的心头投下一片阴影,笑容仍然浮在唇边,却已僵硬:她忽然就意识到什么事不对劲了。
——只有闪米特人会驯马,她是闪族人么?
当然不是。
那么,她哪来那匹“死在半路上”的马?
“我的马比较听话,你骑。”耳畔鬼使神差的响起刚才那男人说的话,倪叛猛一咬牙:遭了!
恰在此时,身后响起刺耳的呼哨声,身下的马顿时一声长嘶,前蹄骤然立起,又“砰”的落下,如此不停反复,外加摇头摆尾,直把倪叛颠得五脏六腑都翻了个个,手不由一软,一头就从马背上栽进沙地里去。
她自小受训,反应不能说不快,就地一个翻滚,已卸去大半冲力,正要站起,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就知道你不简单!”她只来的及抬眼,就见半空一道黑影压下,整个人再度被压在地上。那人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地上一按,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巧劲,她只觉指上一凉,顿时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枚光子戒,到底没保住!
愤怒和羞辱使她忘记了一切,膝盖一曲,狠狠的撞在那男人的胯下,听他在自己耳边倏的发出一声闷哼,心中真是说不出的痛快……然而,这痛快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他几乎立刻就扬起手来,重重的切在她颈上。
昏厥之前,她听见他说:“你要了我的鹰的命,就用的你自由来换吧。”

第二节

倪叛醒转时,夜幕已经降临。
她睁开眼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满天的星子。那么、那么多的星星,如钻石般点缀在蓝丝绒似的夜空中……尽管生于现代的她早就知道,即使在最理想的观测条件下,地球上肉眼可见的星星也只有九千颗,因为每次只能看见一半天体,这个数目还要减半,可这一刻,“无穷无尽”这个词还是从她的脑中跳了出来。
五千年后的地球,是看不见这么多的星星的,所以这份浩瀚飘渺的美丽乍一入眼,她真的怔住了,直到——脚上传来的压迫感使她回过神。
怎么……她猛然从沙地里坐了起来,身上、头发里全在扑簇簇的往下掉沙子,然而她才顾不上这些,死死的瞪着脚上那根大拇指粗的铜链,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半晌,她的眼球移动了,顺着锁链一点一点的移动,直至尽头。
是棵大树。
哈!好!好啊!那男人竟然把她栓在树上,他当她是什么?猴子么?倪叛气的几乎昏了头,好半天才想起一个问题:沙漠里哪来的树?
举目四顾,她赫然在身后发现一条河,以及零零落落的散布在河边的几顶帐篷。柔和的灯光从帐篷里射出来,隐隐可闻人语低喃。
倪叛明白过来,这一定就是沙漠中的旅人心心念念的绿洲。
也就在这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肺叶仿佛燃着一团火般,痛苦的灼烧着,而每一次痛苦,都意味着一个字——水。
她要喝水。这念头一经出现便迅速泛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下意识的低下头翻起衣摆,刹那间,浑身的血液从头到脚凉透。
那粒纽扣呢?
那粒只要发出荧光就意味着已经收集到足够的体液,并已将其过滤成饮用水的纽扣,竟不翼而飞了!
不但如此,衣服的质地摸在手中也不一样了……不,这不是她的衣服。她的衣服,虽然样式和颜色都与这件一样,但质地却细致多了……那男人,竟然换了她的衣服!哦,那该死的、该死上一万次的家伙!难怪她觉得冷,沙漠的昼夜温差本就大,她现在穿的又是普通衣服,不冷才怪!
但是,与饥渴比起来,寒冷却算不得什么了。而和干渴比起来,饥饿又是能够忍受的。
下意识的,她再次把目光投向那条河,那与星光交相辉映的粼粼水波,对此刻的她而言,是怎样一种致命的诱惑?
倪叛用干燥的舌头添了添同样干燥的嘴唇,倏的收回目光,“砰”的一声躺回到地上。
那条河离她并不远,但她脚上这根铜链的长度,很显然是刻意计算过的——她敢保证,她能走到河边,甚至能听见水流的声音,可是她绝对喝不到一口水。
明知喝不到还看,等于自虐。她从不自虐。
落到现在这般田地,她不怪任何人。
五千年前的人也是人,她凭什么觉得古人都是傻瓜?他们的科技文明虽然不如现代那么发达,可那也只是因为受到了时间的局限而已,若论脑力、智慧,古人绝不比现代人差。
是她,妄自尊大,小瞧了他们,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然而,这样的屈辱,这样的罪,她发誓绝不会白受!早晚一天,她会让那男人知道她的厉害,哼!
她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脚上的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间显得份外刺耳。她立刻提醒自己不要动气,情绪波动会使血液循环加速,沙漠的夜又分外寒冷,她没那么多热量可供挥霍。
就在紧张的神经真的渐渐松弛下来时,沙沙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
怎么,把她扔到外面挨冻受饿还不够,又想玩什么花样么?倪叛懒洋洋的躺着,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
“你……醒了么?”
稚嫩的童音响起,倪叛倏地张开眼,一扭头,撞进一个小男孩关切的眼眸。
他大约只有七、八岁,白白的皮肤,尖尖的瓜子脸,双瞳又黑又亮,穿着件米色的袍子,映着漫天星光,仿佛浑身都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见鬼!倪叛心里先是冒出这么一句,接着就被自己否定掉了:不是鬼,是天使!天使啊!基督耶酥,她从来、从来没见过这么、这么漂亮的小孩!
她向来不喜欢小孩,但是这么赏心悦目的绝对例外。尤其是,他手中还提着个水罐。
“嗨,你好,孩子。”她一骨碌翻身坐起,盯着他手中的罐子,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吐沫,“那是给我的么?”
那孩子点点头,走近几步,把罐子递给她就飞快的缩回手,转身跑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躲在一棵树后面,偷偷探出头来看她,一副又好奇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倪叛知道现在喊他过来反会吓着他,就一小口一小口的用水润着喉咙,偶尔朝他笑一笑。等她把罐子里的水全都喝完时,那孩子已经把大半个身子从树后露出来。
“不把罐子拿走么?”倪叛朝他扬了扬手。
孩子点点头,却没有要走过去的意思。
倪叛一抬眉:“怎么,要我扔给你?好,接住了——”
“别!”孩子喊了一声,忙跑过来,“锡安看见碎片就知道我给你送过水了!”
锡安?倪叛脸上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这就是那男人的名字?好,她记住了。把罐子递过去,她轻声说了句:“谢谢你。”
孩子接过水罐,这次却不走开了,用脚尖一下一下的拱着沙地,期期艾艾的问:“你……真的是你,杀了锡安的鹰?”
倪叛恍然。怪不得这孩子对她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的,敢情是为了那只鹰。于是笑问:“怎么?不像?”
“嗯。”孩子飞快的瞟了她一眼,红着脸说,“你看上去……很斯文。”
斯文?倪叛大笑,这辈子她也没跟斯文有过瓜葛,这孩子真是可爱呢!
那孩子却急了,连声道:“小声点小声点!锡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被他听见你笑的这么大声,就麻烦了!”
倪叛哼了一声:“我笑我的,关他什么事!”
“你是他的女奴啊,怎么不关他的事?”
“女奴?切!都什么时代了……”话没说完,倪叛已猛然意识到:五千年前的古埃及,非常不幸的就是处于奴隶时代。尴尬的抬起眼,那个小孩正满脸怪异的看着她。
“啊,那个,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女奴可不由他说了算……嘿嘿,不说这个了,我叫依希丝,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我叫雅各。”
雅各,很明显这是犹太人的名字。倪叛扬扬眉说:“原来你是犹太人。”然后在心底加了一句:怪不得皮肤这么白。
“啊?”雅各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不解。
哦对了,犹太是后来的称呼,那时候他们叫……电子芯片非常及时的提供信息,倪叛转口说:“你是希伯来人?”
雅各眨巴着眼睛,好像还是没听懂。然而他是个懂礼貌的小孩,并没有显出不耐烦来,微笑着自报家门说:“我是哈卑路人。”
哈卑路是什么?倪叛一呆,电子芯片尽责的解释:哈卑路(Habiru),意即“渡河而来的人”,后以一音之讹而称为希伯来(Hebrew)。
“靠!那不早说!”倪叛怒,雅各则莫名其妙:“怎么了,依希丝?我说了啊,我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哈卑路人嘛。”倪叛赶紧换上笑脸,“你们有个叫约瑟的,当过埃及的宰相,是吧?”
“是倒是……”雅各怔怔的看了她两眼,叹了口气说,“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他犹豫了一下,“现在的埃及人,很不喜欢我们。”
“嗯?”
“他们说我们不相信他们的拉神,是劣等人。”雅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流露出一丝悲伤,顿了顿才接着说:“他们还骂我们像蝗虫,吃垮了自己的家乡,就赖在他们的国度不走……”
孩子的悲伤,本已让人心酸,更别说这孩子还这样美丽。
“不要紧!”倪叛立刻豪气干云的拍了拍他,大声安慰道,“等喜克索斯人统治了埃及,你们希伯……哈卑路人的好日子就来了!他们和你们都是闪米特人的后裔,会对你们很宽容的哦!”
“喜克索斯人统治埃及?”雅各吃惊的看着她,片刻后赧然一笑,低下头说,“你为哄我高兴才这么说的是么?依希丝,”他忽然靠近倪叛,把头往她肩上一贴,“你是个好人,你那么有本事,好像什么都知道……我喜欢你。一会等锡安回来,我去求他放了你……”
倪叛的心头一热,柔声说:“我也喜欢你,但是我不要你去求他。听见了么?不要求他。”
“可是你杀了他的鹰,他很生气。”雅各咬着嘴唇,脸上露出深深的担忧,“他也许会杀了你的。”
“他不会。”倪叛坚定的摇摇头,忽尔一笑,“他心里有个谜,没我他解不开。”
“谜?”雅各想了想,眼睛一亮说,“对对!我听见他跟先知说,不知道你用什么法子一下就杀了他的鹰……听说,你用的武器是枚戒指?啊,我从小到大也没听说过有这种事情,戒指竟然也能当武器!”
一个才几岁的孩子,却偏要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什么“我从小到大”。倪叛笑的前仰后合,一拍他的脑袋说:“你才多大?没听说过的事多着呢!我那枚戒指很厉害的,有机会让你玩玩。”
“真的?太好了!可是,你的戒指那么厉害,应该是带魔力的吧?我听说有魔力的东西都只认一个主人的,它肯听我的么?”
魔力……嗯,这个词倒也不错,与其向五千年前的人解释什么叫高科技,不如换这种他们能够理解并接受的说法。倪叛点点头,笑嘻嘻的说:“傻孩子,就因为它是一只魔法戒,所以只要我施咒语,它就会听你的话了啊。不用害怕啦。”
“咒语?”雅各眨了眨眼,仿佛懂了,嘴唇翕动,正想再说点什么,忽听风中隐隐传来轰隆的马蹄声,交杂着喧闹的呼喝,顿时站直了身子,伸脖张望了一番,喜滋滋的喊道:“是锡安!锡安回来啦!”
倪叛扭过头,但见几个人从河谷西边打马狂奔而来,扬起一路的尘沙,看那又说又笑又喊又叫的劲头,倒像是打了什么胜仗归来似的。
倪叛下意识的问了句“他干什么去了?”,却半天等不到雅各的回答,抬眸看去,他正含笑瞧着那群人归来的方向,神情专著,似乎压根就没听见她的话。
“雅各?”她拍拍他的手,“我问你话呢,他们这是去干吗了?”
“捉鹰啊。”孩子终于回答了他,但是仍然没把目光收回,又站了一会,猛然热烈的挥起手来,大喊:“锡安!锡安!”
“得得得……得得……得。”马蹄声由远及近,由快而慢,最终在倪叛身后几米处停下了。然后,但闻衣袂窸窣,是来者下了马。再然后——
雅各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脆生生的嗓音如细银般洒在夜色中:“锡安!这蠢女人什么都跟我说了哦!我厉害吧?哈哈……”
“铮”!倪叛仿佛听见自己脑中,有一根无形的弦迸断了。那一瞬,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刚才……是谁……哪个猪头……把这小孩当天使的?

第三节

夜风呜咽,篝火跳动。
火光映射着倪叛的脸,忽明忽暗,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她安慰着自己。然而,耳中却听见雅各对锡安说:“她说我们和喜克索斯人是同一个祖先……”
这不算什么。她这么对自己说,可脸色还是变了变,因为锡安轻轻的挑动了一下眉——极细微的动作,却充满不可忽视的危险气息。
“她还说,喜克索斯人早晚会得到整个埃及。”白长一副天使面孔的小恶魔继续充当叛徒的角色,居然还心安理得的悠悠瞟了她一眼,“还有那枚戒指,她说只要知道咒语就可以使用。”
倪叛冷冷的迎上他的视线,唇角紧抿,一言不发。
她不会原谅这个孩子。永远不会。
别跟她说什么他还小这类话!年纪,不是卑鄙的通行证。她讨厌倚老卖老,同样,也讨厌倚小卖小。
面对她如此犀利的目光,雅各却无动于衷。眼光轻轻在她脸上一荡,浑不见一物似的掠过,继续对锡安说:“我正想接着问,你就回来了……”
他说话的神态是那么平静,初见锡安归来时的那份带有邀功意味的喜悦已经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孩子不该有的沉稳和冷静,就像一名士兵例行公事的向长官做汇报。
倪叛咬牙,她打赌这孩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利用别人的不设防,获取可用情报……该死!不知道从哪儿窜起的怒气,她冷然说:“叫他走开,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了。”
锡安瞄了她一眼,尚未开口,雅各已经先微笑着说:“那么,我先回去了,锡安。”
“晚安,孩子。”锡安在他额前印下一吻,“愿主赐你好梦。”
“愿主保佑你。”雅各碰了一下他的手,看都没看倪叛一眼,径自离去。
沙沙的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火星爆溅的声音,不远的黑暗处,一个男子低低的吟唱着,古老的歌谣仿佛穿越了千年的风沙,在夜风的应和下传入倪叛耳中:“神光笼罩的乌尔,我的家乡;富饶的美索不达米亚,稻穗金黄;奔流的幼发拉底河,生机昂昂……只要我们心中还流淌着希望的泪光,百年的期盼就不会只是梦想……”
歌声悲伤、低缓,回旋在大漠荒原上,说不出的悲壮动人。
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的歌声,没有人能在听见这样的歌声后不觉哀伤……倪叛听得完全入了神,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夕。恍惚间,那个苦难深重的民族千百年来所遭受的种种一一浮现在她心底:汉谟拉比的宗教迫害、两河流域的大迁徙、迦南地短暂的安息、尼罗河三角洲的寄居、埃及人的歧视、摩西成功走出埃及……这些旧约圣经里耳熟能详的传说故事,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打动过她的心。
犹太,人类历史上最饱受纷争和排挤的民族,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到尼罗河三角洲,从埃及人无情的迫害到纳粹铁骑的践踏,他们几度遭受灭顶之灾,却从不放弃生存及返回故园的希望。
“只要我们心中还流淌着希望的泪光,百年的期盼就不会只是梦想……”
轻轻的,是谁在耳边唱和?用这样绝望而又充满希望的声音?
倪叛抬眼,却见锡安半侧着脸,凝视着篝火,嘴唇翕动。火光映着他的脸,深凹的眼眶,低压的浓眉,削瘦的脸颊,仿佛镀上一层油画般的釉色,别样的沧桑,莫名的优雅……原来,他这样好看。倪叛模糊的想着,闪族人都这么好看么?比如,雅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