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大夫温和一笑:“不多,十文钱就可以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杨慎还躺在床上,脸色却好了很多,双眼不再像桃子一样肿。
伊春摸摸他的额头,轻道:“羊肾你别担心,我请了大夫,你马上就好啦。”
“把手给我。”邱大夫坐在床边,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两个少年。
杨慎慢慢把左手递给他,邱大夫凝神把了一会脉,这才说道:“不是毒,只是一种刺激的药粉罢了。不碍事,我马上开药方,明天就能痊愈。”
伊春这才松了一口气,摸摸心口。
邱大夫想了想,又道:“公子是否经常心悸盗汗?莫不是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凡事想开些比较好。”
杨慎微不可闻地颔首,眼睫微颤。
邱大夫写了药方,和伊春一起出门,装作搭话的模样笑道:“我看姑娘和那位公子身上都佩剑,想必是江湖中人。贤德镇附近有减兰山庄的势力,两位年纪还小,行事要低调些,莫要招惹了减兰山庄的人。”
伊春很奇怪:“招惹?减兰山庄很可怕?我们就是减兰山庄的人啊。”
邱大夫自嘲地一笑:“是我多嘴了,只是听闻了一些江湖传言,虚无缥缈,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伊春本想问他江湖上有什么传言,他却将药方递给她,交代:“姑娘这便去抓药吧。我还有别的病人要出诊,告辞了。”
他走得飞快,眨眼就下了楼,消失在人群里。
七拐八绕在小巷中走了一段,确定身后没有人跟着,这才抄近路回到医馆。晏少爷正在后院书房中坐着,新茶热气氤氲。
“是减兰山庄的人,一男一女,年纪不过十五六,想必就是传闻中山庄主人钟爱的两个弟子了。这次应当是下山历练。”
邱大夫放下药箱,说出自己的判断。
晏少爷沉思片刻,低声道:“原来是那个过气的武林门派,听说还最喜欢血亲间自相残杀。如今这位主子倒挺开明,收外人做弟子,不过想必他的亲生独子心里不会好受。人那么多,斩春剑却只有一柄,到头来不过是血亲残杀变成同门残杀。”
“少爷,您要如何?”邱大夫问。
晏少爷摇了摇头:“不必管他们,年轻小弟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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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春熬好药端去杨慎房间,却见他在床上坐得笔直,抱着枕头也不知想什么心事。
“羊肾喝药啦。大夫说不能着凉,你快把被子盖上。”
她走过去把他一推,杨慎却动也不动。
“你在想什么?”伊春很奇怪,忽而又恍然大悟:“是想那对讨厌的主仆?你放心,我记得他俩的样子,下次一定找他们算账。”
他慢慢摇头,沉吟了一下,轻声道:“不是想他们……师姐,你看过太师父的锦囊吗?知道继承斩春剑有什么条件?”
她想不到他突然说起这个,摇了摇头:“我没看过,你知道有什么条件?”
他没回答。
过了很久,他将药端起一口喝干,这才抱着被子倚在床头,声音很轻:“师姐,我和你说过,家人都死在瘟疫中吧?”
她点了点头。
“……是我骗你,其实家人是死于仇杀。”
伊春略有些震动,低头怔怔看着他。烛火的微光在少年的脸上跳跃,令他看上去忽明忽暗,捉摸不定。
“爹是个落魄江湖浪人,设馆授徒不行,摆摊做生意也不行。他笨的很,什么都做不好,所以娘成天骂他不中用。那时候,他每天过得都挺难受。后来有个旧友引荐他到一家新开的镖局去做镖师,第一趟镖行就是越过中原,将一批货物送到西域。路上遇到强匪劫镖,他杀了几个人,原本以为是山中盗贼,也没在意,顺利回来之后得了大笔的赏银,说要带我们一家人去吃点好的。刚好那天我因为闹肚子没能出去,爹娘便将我托付给邻居马大婶,带着我哥出去了。这一去便没能回来,三个人都死在路上。”
他说这一切的时候,十分平静,语气连一丝波动也没有。但拳头却捏得极紧,像是要把骨骼都捏碎一般。
“后来我才知道,爹杀的那几人是郴州巨夏帮的,虽然与劫匪不是一伙,但那天路过见有利可图,打算浑水摸鱼来着,却被爹给杀了。他们在郴州也算一个大派,当然不会忍得下这口气,唯一能庆幸的,就是爹娘他们都死得很快,没什么痛苦。”
伊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杨慎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师姐,我一定要继承斩春剑,我得报仇。”
伊春走过去用力在他肩上一拍,大声道:“拿出点精神来!要想着你一定能继承斩春剑!别这么苦着脸,光靠想的,斩春也飞不到你手里。”
“师姐难道不想继承斩春剑吗?”他抬头问。
伊春愣了一下,摸着下巴喃喃道:“我当然想……从小到大就这个任务了,不过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要继承斩春不是须得办成太师父交代的任务吗?还早呢。咱们现在努力闯荡江湖,多积累点经验就好啦。”
杨慎看了她一会,忽然笑了一下,轻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干脆让给我。”
“我说这种话,你也不会高兴吧?”伊春把药碗端起来,“不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得到斩春,你一定不愿意的,对不对?”
他怔了一会,慢慢点头:“……你说的对。”
说罢,他又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师姐,你很好,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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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大修过的章节。
六章
夕阳西下,林中起了一阵风,伊春不由打个寒颤。
“啊,太阳好像鸭蛋黄。”她忍不住感慨,肚子也很合时宜地叫一声。
杨慎牵马在前面领路,拨开一丛杂草,他说:“昨天抢来的馒头被你分走大半,难不成今天就吃光了?”
伊春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师弟,你一定还留着,分我一些好不好?到了潭州我买十个还你。”
“没门。”他拒绝的十分干脆。
出了贤德镇,他们已经在林子里赶了好几天的路,又遇到山贼十几次,每次都从好心山贼那里搜搜刮刮抢钱抢吃的,还抢了一匹马。
大抵因为这里也算穷山恶水,山贼们亦穷得可怜,昨天能抢到十几个馒头简直要偷笑。
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经下山了,一线墨蓝在天际缓缓铺开,杨慎把马拴在树上,道:“今天也只能露宿,我去捡树枝,你把毯子铺好。”
他回来的时候不光带了树枝,手里还提着两只洗剥好的野鸡,串在匕首上慢慢烤。虽说他手艺很一般,两只鸡给烤得糊了大片,但那滋滋作响的金色油脂,带着焦糊的肉香,还是成功的让伊春口水泛滥。
伸手想拿,却又不敢。杨慎的脾气这几天她也总算摸透一些,真要把他惹火了,他那根毒舌是绝对不饶人的。
伊春只好呆呆地看着那两只野鸡在火里翻滚,滚过来,滚过去。她的眼珠也跟着滚来滚去。
他把外面一层烧焦的皮剥了,将鸡腿肉切成小丁夹在馒头里,放在手上掂掂,忽然抬头看她。
“想吃?”他很好心的给她一个台阶下,“十文钱一个,卖给你。”
伊春别过脑袋:“我不饿!哼,小气!”
“那我自己吃了。”
他张嘴便去咬那塞了鸡肉的馒头,伊春馋得眼睛都快冒绿光,忽觉嘴里一咸,被他塞进一块滚烫的鸡肉,烫得差点跳起来。
杨慎笑道:“傻子,我不给,你不会自己拿么?”
伊春登时大喜,忙不迭地抢了一只鸡,毫无形象地大嚼大吞,惹得他连连皱眉:“不像样子!男人婆啊!”
她舌尖上喉咙里胃里都塞着鸡肉,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意味不明地哼两声,换来他一句定论:“猪。”
吃完饭两人一起躺在毯子上,隔着树影看星星。
“啊,那两颗就是牛郎织女星。”伊春指着天顶最亮的两颗星子,不懂装懂,“你看,确实隔着一条天河吧?他俩一年只能见一次,怪可怜的。”
杨慎淡道:“师姐,夏天才有牛郎织女星。这两颗就是普通星子而已。”
“你把它当作牛郎织女星会死啊?”伊春有点发窘,“你再这样讨厌下去,当心以后没女孩子喜欢哦!”
他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我从来没考虑过这种问题。旁人喜不喜欢我,和我没关系。”
伊春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年纪还小呢。你看,牛郎织女明明是夫妻,孩子都生了,却不被允许在一起,一年只能见一次。这种故事你听了不觉得很凄美吗?”
杨慎静静望着墨蓝的苍穹,隔了很久,才低声道:“他们至少还能相见,我却永远也见不到家人了。”
她无话可说。
杨慎翻了个身,用毯子将身体一裹:“我睡了,你莫忘了加点树枝去火堆里,别让它熄灭。”
他才十五岁,却背负着血海深仇,真不能想象平日里他怎么能神情平静地度过。
如果是她,想到自己老爹老娘和老妹要被人杀光,估计立即就会疯掉。
伊春摇了摇头,心里对他的怜悯又多了一层。
到了半夜,伊春早已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居然觉得头顶有人在看自己。那种眼神,不是杨慎,是陌生人!
她本能地摸向佩剑,谁知那人出手更快,眨眼就点了她两个穴道,她顿时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是谁?!伊春狐疑地瞪圆了眼睛,这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围了一圈白衣人,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与平日里遇到的山贼截然不同。
为首的白衣人点了火把,看看她,再看看杨慎,最后低声道:“没错了,公子想找的人应当就是他。身边跟着一个侍女,为了掩人耳目穿了粗布衣裳,面容清秀——他一定就是那个舒隽。把他带走!”
那伙白衣人一声不响地把杨慎用毯子裹好扛走了,他没有挣扎没有叫嚷,估计也是被点了穴道。
“这个侍女怎么办?要杀掉灭口吗?”有人问。
“不,公子交代了不得见血。将她放这里就是了,一个小小侍女而已。”
说罢众人飘然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树林中。
伊春僵直地躺在地上,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书卷?他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为什么,他们才下山两三天,就要遇到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师父有说过江湖是这么乱糟糟的吗?
夜已经很深了,林中风大,吹得伊春遍体生寒,她不由打了个大喷嚏,只觉鼻涕快要流出,偏不能抬手去擦。
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悠闲的脚步声,然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主子,这里有人点火露宿。”
脚步声渐渐靠近,伊春瞪圆了眼睛使劲朝上翻,试图看清来者何人。
鼻前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和以前在香炉里闻到的那些香饼香块都不同的味道,那种香像是要侵入五脏六腑一般,极清极淡,令人心胸顿时一畅。
一幅绛纱落在她眼前,纱后是一张倒过来的脸,脸孔似新雪一样白,乌溜溜的眼珠,看上去无比纯善,十分无辜。
很熟悉的人,正是那天在林子里见到的那对可恶主仆。
那双漂亮的眼睛定定看了她一会,眨了眨,眼睛的主人突然开口道:“啊,好脏的小野猫。”
野……猫……是说她?
绛纱忽然消失,紧跟着另一张端秀的脸倒着出现在她眼界里,是小南瓜。
她低声道:“这位姑娘,我们也是赶路人,如今迷失在山林里无处可去,能否容我主仆二人暂借此地一同休憩?”
看起来他们已经不记得她了,说话这么文绉绉的。
伊春想说个好,她向来大方,不过如今被人点了穴道,口不能言体不能动,她只好一个劲眨眼睛。
小南瓜回头道:“主子,有点不对劲,这位姑娘像是被人点了穴道。”
披着绛纱的主子坐在火堆旁,抱着胳膊说道:“不管她,咱们休息咱们的。”
喂喂!太冷血了!
小南瓜倒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抱歉,我家主子最不喜欢露宿,所以心情不好,姑娘别见怪。”
你有空说这些废话不如赶紧解开穴道啊!伊春急得差点把眼皮眨抽筋。
“主子,好奇怪。这里栓了两匹马两个包袱,可睡着的只有姑娘一人,还被点了穴道,莫不是遭遇劫匪抢人?”
小南瓜一面说,一面从自己的包袱里取了厚厚的毯子铺在地上给自家主子睡。
那位主子还是同样一句话:“不管她。”
所谓世态炎凉就是如此了。伊春被凉风吹得瑟瑟发抖,忍不住又打个喷嚏,鼻涕满脸。
小南瓜很好心地拿着手绢替她擦鼻涕,柔声道:“夜深风大,姑娘小心着凉。”
说罢忽然盯着她看了一会,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回头道:“主子,这个点穴手法很独到,是逍遥门那些人。”
那位主子终于有了一点好奇心,哦了一声,探头过来看。左看看右看看,他忽然说道:“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是你就眨左眼,错你就眨右眼。明白了吗?”
伊春赶紧眨了眨左眼。
“跟你一起上路,被劫走的人是个男的,而且长得挺不错,对不对?”
眨左眼。
“劫走你同伴的那些人身穿白衣,个个都是貌美如花少年郎,却神经兮兮,成天公子公子挂在嘴边,对不对?”
犹豫了一下,眨左眼。
“他们把你同伴当作一个姓舒名隽的人劫走了,还以为你是舒隽的侍女,对不对?”
拼命左眼。
那位主子把手一拍,神色温柔纯善,笑道:“原来如此,小南瓜,他们把别人当作我给劫走了。”
小南瓜皱眉道:“果然是逍遥门那个无耻公子的手段!成天盯着主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舒隽扶着下巴,笑吟吟地望着伊春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脸,说道:“既然有人做替罪羊,再好不过。咱们休息一晚上,明早继续赶路吧。”
伊春的脸彻底变成了惨白的。
小南瓜于心不忍,小声道:“主子,至少把这位姑娘的穴道解开。人家做了公子的替罪羊,也怪可怜的。”
舒隽横卧在毯子上,神态慵懒,双目微阖,轻道:“你笨啊,解开穴道你家主子就多了个麻烦。如果要做好人,一开始就得做,半途做好人不值得。还不如再给她点几个穴道,让她这一夜睡安稳些。”
小南瓜连连摆手:“点穴就算了吧,主子!偶尔也要积点德。”
舒隽没有再说话,他似乎是睡着了,那张秀雅清俊的脸在火光里忽而亮忽而暗,于是印在伊春的眼里就像是菩萨与恶鬼轮流出现。
长得像菩萨,内心却是恶鬼,恶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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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大修过的章节。
七章
夜色褪去,发白的晨光照亮了伊春的脸。这难熬的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她眼睛瞪得溜圆,忽而转了转,脖子也跟着动动,接着是胳膊、腿。最后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时效已过,她又自由了。
回头恨恨瞪了对面那两只没良心的主仆一眼,他俩蜷缩在厚厚的毯子里,像两只毛毛虫,睡得正熟。
伊春实在没时间跟他们计较,跳上马背便扬长而去。
马蹄声渐渐消失,小南瓜闭着眼睛低声道:“主子,她一定是急着去救同伴,包袱都没来得及带上。”
舒隽用毯子蒙住脑袋,声音闷闷的:“去翻翻,看有没有钱。”
“……你拉别人做替罪羊也算了,现在还要贪图人家的财物吗?”
“东西是她自己留下的,不算强取豪夺。”
小南瓜一把揭开毯子,仰天长啸:“我为什么要跟着这种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主子!”
舒隽从厚实的毯子里伸出脑袋,长长的披散下来的乌发,面容姣好秀丽,怎么看怎么像个心地纯善的好孩子。他裹着毯子蠕动,滚到包袱前一把抓住,道:“那我自己翻。”
包袱皮打开之后,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无非是破衣烂衫之类的,半个铜板也没见着。
舒隽直接丢出去,不屑一顾:“穷鬼!”
“你连穷鬼的东西都偷!”小南瓜义愤填膺。
舒隽从毯子里钻出来,打个呵欠,喃喃道:“该换个部下了,不然真要骑到我头上来。”
小南瓜捧了水给他漱口洗脸,一面替他梳头一面絮絮叨叨:“主子,做人不能太没良心,会遭天谴的!你看某某,因为偷了东西,大前年跌断了左腿。再看某某某,因为诬陷别人,去年瞎了双眼……”
“诅咒够了吧?”舒隽回头看她一眼,小南瓜立即闭嘴,飞快把东西收拾整齐。
他往前走了两步,道:“走,牵上这匹马。”他指了指树上拴着的马,那是伊春来不及带走的另一匹坐骑。
小南瓜大吼:“还要偷人家的马?!”
舒隽又看她一眼,叹了一口气:“咱们就骑这匹马,去逍遥门看热闹吧。”
逍遥门它真是一个门,门上写着“逍遥门”三个骚包大字,还涂了金粉,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
伊春一脚踹开大门的时候,里面站得满满的全是人,一齐回头看她,神情各异。
她眼尖,早已见到人群里有昨夜挟持杨慎的那伙白衣人,当即抽出佩剑,大吼:“把羊肾交出来!”
没人回答她,庭院里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
隔了一会,为首一个衣着华贵,神情严肃的中年大叔沉声道:“姑娘是何人?怎如此无礼!”
伊春说:“是你们无礼在先,昨天晚上派人把我师弟劫走了!”
于是有人略带讥诮地笑道:“不知姑娘师出何门?居然要逍遥门出门来劫持你师弟,想必姑娘初涉江湖,没听说过逍遥门的名声吧。”
伊春摇了摇头:“这和名声没有关系,我只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为首那个中年人露出一丝怒意,回身朝对面一个蓝衣青年抱拳,歉意道:“对不住了,晏少爷,本派今日有人上门挑衅。待在下先将此事解决再与你促膝详谈。”
青年人长身玉立,器宇轩昂,正是先前在贤德镇医馆遇到的那位晏少爷。他今日赶了大早前往逍遥门,自是有要事商谈,只是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也能遇到减兰山庄这个小丫头。
伊春没有江湖经验,出言不逊,态度倨傲,等于惹了个大麻烦。他为避免麻烦,便装作不认识她的模样,朝逍遥门主做个随意的手势,便背着双手退到了阴影中。
那门主立即朝部下丢了个眼色,一群人立即将伊春围在中间。
门主淡道:“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尊师何人?你一口咬定是逍遥门劫走了你师弟,可有什么证据?”
伊春懒得与他啰嗦,抬脚便将面前拦住她的两人踢了个趔趄,身后风声凌厉,是那些人挥剑刺来,她一个前翻,手里的剑舞成了风车也似,用无比蛮横的姿态硬是突破重围。
然而这些人毕竟不是山贼之类的乌合之众,对方所有人都戒备十足,她纵然身手伶俐,毕竟年纪小,占不了什么便宜,刚突破重围,肩上就被人刺了一剑,痛得她一个惊颤。
眼下只有速战速决,赶紧冲进去找到杨慎才是要紧。
她顾不得伤口刺痛,一步跃上台阶,强行要冲进内院。不防阴影处突然伸出一只手,动作极快,朝她面门要害袭来。
伊春非但不躲,反而迎上,食指弯曲,朝那人手腕脉门处弹去,迫得他中途变招,反手来擒她胳膊。
两人一瞬间拆了十几招,伊春到底肩膀受伤,动作不如先前灵便,为他伸指弹在手背上,疼得一缓,紧跟着脉门上一紧,被他五根手指扣住了。
“姑娘何不消消火气,有话好好说。”那人温言劝解。
伊春猛然抬头,见到他清俊的容貌,不由一怔——奇怪,有点眼熟,她见过这人吗?
晏少爷原本不欲插手此事,但见她力战众人,动作流畅至极,打得十分漂亮。他素来爱武,竟心痒痒地想与她切磋一番,一时忍不住出手将她擒住。
见伊春狐疑地盯着自己,他便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不防她抬腿就踢向自己面门。寻常人手腕脉门被扣住,根本做不出这样的动作来,她的身体却软得好似泥鳅一般,不过牛刀小试。
晏少爷不得不放开她的手,伊春虚晃一招,在一片惊呼叫骂声中冲进了内院。
身旁有个戴着斗笠的人低声道:“少爷,属下去擒住她?”
晏少爷摇了摇头:“罢了,这么多人,她要吃苦头的。”
伊春在内院没头苍蝇似的乱冲,身后还跟着一群逍遥门的人,一个不小心被抓住了,只怕小命便要丢在这里。
情形明明很险恶,她却从心底感到一种兴奋的战栗,竟对这种感觉爱不释手。
纵身跃上高高的围墙,风忽然大了,将她束发的带子吹散,乱蓬蓬的头发就这么随着衣服扬了起来。
围墙后藏着一个精致的小院子,几个穿白衣的美少年正给花浇水,见伊春昂首挺胸地站在墙头,不由都呆住。
她露齿一笑,背着光,黑黝黝的脸,白森森的牙,下一刻就落在院子里,一人一个头槌,将他们撂倒在地。
一把推开房门,里面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杨慎穿着一身雪白的绸衣,银色的发带顺着青丝垂在脸旁,以前浓密的将半张脸都遮住的额发全被梳到了后面,露出一张秀致又邪气的脸。
这张脸上正凝聚起惊愕的神色。
在他对面,分明站着一个同样白衣的少女,手里端着碗,正挑了面条,似是打算亲自喂他吃,动作就这么僵在那里。
“羊肾!”伊春叫了一声,欣喜无限,“你没事吧?”
杨慎飞快起身,像是不敢相信似的,脚步由慢变快,最后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低头看她肩上血淋淋的一片,半晌,才轻道:“血……?”
她随意揉了一把,一点也不在乎:“小伤小伤,没事!我来接你啦,咱们走吧!”
他正要说话,身后那个白衣少女突然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把碗砸在地上。
“来人啊!有个又脏又丑的女人闯进我屋子了!”她抱着脑袋没命的大叫,缩在桌子后面恐惧地看着伊春,好像她是个怪物。
伊春一把抓住杨慎的手,拽着推门就跑。
对面正迎上逍遥门那帮人,伊春提着剑左冲右突,快得惊人,众人一时竟拦她不住,又被她撞开一个突破口,跃上围墙拔腿狂奔。
有好几个白衣人冲进屋子,口中叫着:“公子!是属下疏忽了,让公子受惊!”
伊春挠挠头,看看杨慎:“她……公子?”
他淡道:“是啊,她是个女公子。逍遥门主的独女,自幼就怕女人,独独喜爱男色,从各地收集了无数美男子来伺候她。”
伊春有些发晕,见他脸上神色淡淡的,既不激动也不高兴,想到自己推门的时候见到那少女神情温柔,亲手喂他吃饭,他看上去也没有抗拒的意思,不由惊道:“羊肾,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不该来救你?”
他立即怒了:“胡扯!”
伊春笑了一声,眼见围墙下都追满了逍遥门的人,除非她长了翅膀能直接越过大院飞上前门的高墙,否则一下去就会被活捉。
“这下可不好办了。”她为难地再挠挠头,“明明是他们先把人劫持走,现在却这么嚣张!”
杨慎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走吧,你一个人还能逃出去。我被那女公子下了药,三天之内手足无力,没办法跟你一起走。”
难怪他方才一直不出手,竟是被下了药。
伊春咬了咬牙,心头似有一股火在烧,分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她轻道:“我一定带你逃出去,抓紧了,别松手!”
她握紧剑,打算孤注一掷,跳下去再杀出一条血路。忽听对面前门的高墙上有人吹了一声口哨,轻叫:“丫头,抓住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