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而来的,是对与祝家联姻这个行为不再强烈的反抗,他默认了与祝海雅的未来,也默认了她是属于他的。他以为他的默认会换来她的欣喜若狂,却没有想到,在不知道的时候,她早已把他丢下。
她背叛了他,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甚至不惜与养父母决裂。
这几天他想了很多,想过把联姻的事作废,再也不见祝海雅这个人,也想过再找另一个千金小姐,火速结婚,让祝海雅明白她再也不会有机会得到谭家的帮助。
这些想法在见到她的这一刻,烟消云散。
卑微懦弱的祝海雅、疏离冷漠的祝海雅,他见过她许多表情,从讨好到视而不见,却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样的她,绯红的嘴唇,雪白的脸颊,漆黑的眉眼——她像是在燃烧生命般,在最绝望的时刻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美。
现在她在想些什么?悔恨?万念俱灰?心存侥幸?
他发现自己再也不能从她脸上读出她的念头了,她所有的、哪怕是最细微的情绪,都被收敛在冰一般的容颜下,她看上去像一尊冰雕。
谭书林终于有些难过,他知道,祝海雅变成这样,有一大半是他的缘故,然而想到她和苏炜在一起,她那些冰冷的高傲与鄙夷,他的心肠又变硬了。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看着她把苹果削好,切成小块放进碟子里——应该是给他的,他正打算冷漠地拒绝,却见她叉了一块,直接送到自己嘴里,看都没看他一下。
“你!”他莫名其妙地来火,她把他当空气一样!
海雅看了他一眼,声音很淡:“你不是不吃吗?”
“你还得意了。”谭书林皱紧眉头,“你故意的吧!有什么不爽直接说!搞这种花招!”
海雅只是笑了笑,对他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吵闹的小孩般敷衍。吃完苹果,她从包里取出英文书,开始默默背单词,好像屋里完全没他这个人。
一场探视几乎不欢而散,谭书林离开的时候脸都绿了,这种结局当然不能让妈妈满意,她一面看着海雅整理垃圾,一面埋怨:“你怎么就跟死人一样不说话?好歹书林是一起长大的,情谊总有的吧?”
海雅将垃圾扎好口:“我下次注意。”
妈妈还是压不下这口气:“我看你是想着那个苏炜吧?”
海雅但笑不语,她安静地坐在床边,捧着英语书继续背单词,仿佛再也没有什么话语与事情可以打扰到她一样。
妈妈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可她也实在不能拿海雅怎么办,她放在手心里呵护大的女儿,那个一向温柔听话,永远以她马首是瞻的女儿,她去哪儿了?
犹豫了半天,她又开口:“雅雅,子卡回头你还是拿着,下学期搬回公寓吧,别住破破烂烂的宿舍,也别打那么辛苦的工了,我们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这样子叫别人怎么想?”
海雅没有抬头,她一面抄单词,一面轻声说:“妈妈,我打算申请国外的大学。”
妈妈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复杂,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戒备:“你……想出国念大学?去哪里?”
海雅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想去美国。”
妈妈踌躇了片刻,有些为难:“美国……那边竞争激烈吧?去英国好不好?你谭叔叔就是英国留学回来的,他们也早有送书林去英国的打算,你们一起,也有个照应。”
海雅既没赞成,也没反对,只说:“我可以申请奖学金,也可以打工,顺便开阔视界。”
妈妈有些不满,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怎么这么犟?早之前说留学就说好了去英国!你谭叔有老同学在那边可以照应着,你非要去什么美国?”
海雅还是温温雅雅地笑了笑,没有争辩:“先不说这个,八字没一撇的事。”
妈妈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就英国吧!你想去,回家我们就给你办材料,最迟明年年初你就能过去了,跟书林一起。”
海雅一直以来平静无波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她蹙起眉头静静看着她,妈妈竟说不出她这片眼神中包含了什么意味,仿佛哀求,又仿佛彻底的无奈。
她硬着心肠不去回应,世事迫人,他们何尝不想让海雅过得无忧无虑,可祝家欠了谭家太多,他们还不起,再也没有能力偿还。


第十三章 你怎么这么轻贱自己

  那天之后她时常做梦,梦见自己赤裸着出现在热闹街头,
每个人都在看她,而她无处可匿。
病房的电视上正播放着本地新闻,谭书林斜靠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着,连妈妈递了一瓣柚子给他都没发现。
“怎么,后悔了?”沈阿姨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刚才不该跟海雅发脾气吧?”
谭书林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极为不耐烦:“你干嘛老提她!你是有多喜欢她?要不干脆认她做女儿好了!”
他不爽祝海雅还有个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妈妈,从小到大,祝海雅在她眼里嘴里提起来总是赞不绝口,她对她哪来的那么多好感?简直不知道谁才是亲生的!
沈阿姨不以为忤:“可惜被祝叔叔他们抢先了呀。”
谭书林哼了一声,不肯接口。
沈阿姨笑着坐在儿子身边,隔了一会儿,忽然又说:“我看你其实挺喜欢她的,你也该懂点事了,女孩子是用来疼爱,不是叫你虐待的。”
谭书林更不耐烦了,他直起身子瞪她:“我什么时候喜欢过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她?!”
沈阿姨反而笑得更开心:“我当然知道,你是我生的,跟我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谭书林来火了,正要狠狠反驳一番,忽听电视里传来一个新闻播报:“本市发生一起高额诈骗案,目前已有两名犯罪嫌疑人被警方锁定……”
他一下僵住了,本能地扭头去看电视,屏幕上打了马赛克的老维和桃子的照片一晃而过,还没来得及看清,沈阿姨就换台了。
“没什么好看的。”沈阿姨换了个音乐频道,她太了解谭书林,他心高气傲,自恃不凡,这次被骗对他的打击比想象中要严重很多,即便外表看不出来,内心一定有震荡。她心疼儿子,不想叫他再受刺激。
谭书林反而出乎意料地冷淡,只“哦”了一声,又歪回去继续发呆。
沈阿姨倒有些奇怪:“你就这个反应?”
他又被点燃了:“你要我有什么反应?再哭一场吗?!”
沈阿姨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这件事你自己也要反省!耳根软,不了解人心,以后我们不在了,你一个人怎么在社会闯荡?”
“知道了知道了。”他最怕听人唠叨,回答得颇不耐烦。
“你就是一点教训都听不进去才会变成现在这样!”谭叔叔阴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这些天因为一直在外面替谭书林的事奔波,一向笔挺的西装都有些发皱,头发也没顾得上染,鬓角大半都白了。
谭书林本来想像以前一样反驳,可是见自己老爸骤然变老这么多,连他也闭上嘴,乖乖地不说话。
“你快20岁了!不是15、6岁的小毛孩!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谭叔叔颇为严厉地瞪着他,“之前你一直卧床,我也忙你的事,没来得及好好说你!你看看你自己这一年上学花了多少钱?!做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事?!还要我们帮你收拾残局!一个大小伙子,站起来比我都高,要点脸面行吗?!”
沈阿姨悄悄拉了他一下,儿子这几天刚有点起色,她实在不忍心。
谭书林被骂得有点抬不起头,他还有些不服,咕哝:“要不是祝海雅……”
“她怎么了?”谭叔叔见他提到海雅,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被你欺负成什么样?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人家提醒过你,你自己不当一回事!她提点你,是人情,不提醒你,你死了也是活该!我们花钱给你是上大学的,不是叫你学那些纨绔子弟玩女人的!”
他说得激动了,突然开始剧烈咳嗽,脸色骤然涨红,站立不稳,摇晃着扶住病床。沈阿姨吓得脸色发白:“你怎么样啊?那么大年纪就别硬撑了!快、快坐下来!书林给你爸倒水!你太不懂事了!”
谭书林垂头丧气,倒了一杯水送到父亲手里,这件事他早已彻底知道对错,只是心里还不能顺过这个弯,从小到大,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遭遇这种挫折?脱离父母的庇护,他被审讯的时候,绝望与无助啃噬心头。再看看父亲,头发白了,衣服发皱,脸胀得通红,额上汗水涔涔,父亲已经老了,他还能再任性多久?
“……我错了。”他第一次低下头,真心诚意地道歉。
谭叔叔长叹一声:“你一个人在N城,我们没办法面面俱到,你父母都老了,以后还想指望你呢,多长点心眼吧!”
谭书林默默无语,谭叔叔低头喝水,沈阿姨默然替他轻轻拍背,病房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过了一会儿,谭叔叔突然开口:“海雅她母亲还没出院吧?你好了这么些天,也不下去看看阿姨?”
沈阿姨怕他再激动,急忙说:“今天刚去看过。”
谭叔叔忽然又皱了皱眉头:“我看海雅对书林根本没那个意思,这女孩子心重,想的事情多,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就别老想着把她塞给书林了吧?”
他对联姻的事一直没插过嘴,因为自家夫人对海雅十分上心,他也默认了这段关系,可如今事情闹成这样,海雅那种可怕的平静让他感到不安,颠覆了他对她固有的印象,一个温柔的淑女他欢迎,但一个心事深重的女人,他便不希望她太过接近自己的孩子了。
他的话一出口,第一个变了脸色的人就是谭书林,他张嘴欲说什么,却又强行吞了回去。
以前他一直期盼父母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要把祝海雅塞给他,他想有自己的人生,他想自己选择未来的妻子。可是,现在爸爸真的想取消这个联姻了,他的第一反应竟是不愿。
他一定是还没缓过劲,一定是。
沈阿姨不由失笑:“咱们两家也好了那么多年,突然为这件事生分,面子上怎么过得去?再说,海雅不过来,祝家两口子怎么心安?你又能拉下面子催他们还债吗?”
祝家早就是个空壳子了,根本还不起债,所以才想着把海雅送来,至少换个心安。他要是不要海雅,就等于是叫他们还债,叫他们还债,就是把他们往绝路上逼,这件事确实十分为难。
谭叔叔长长叹了一口气,望向沈阿姨:“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拖着?”
谭家的公司业务正在良性循环,老实说,祝家还不还钱都没有什么大影响,但生意人重利,祝家真厚着脸皮不还钱,他心里肯定不情愿,可塞个祝海雅过来,他也不像以前那么情愿。
唉,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来,谭叔叔望着谭书林暗暗摇头,为了这个小祖宗,真是把心都操碎了。
沈阿姨替他把水加满,沉吟:“我看海雅挺好,稳重,说不定将来比书林有出息,有她帮衬我还放点心。再怎么说也是知根知底的,你看咱们儿子乱七八糟的,你由着他,指不定给你带回来什么败家女人,你乐意吗?”
谭书林本来愣愣地听着,结果自家老妈居然这样贬损自己,他顿时不乐意了:“妈,你说什么呢!”
沈阿姨笑了起来,在他脑袋上重重点了一下:“你还好意思跟我叫,自己算算以前找的都是什么女朋友!一个个恨不得把你口袋里的钱抢光,你以为别人真喜欢你?”
谭书林下意识地想到了桃子,脸色顿时变得阴沉,她说的没错,他以前一塌糊涂。可他心里其实也明白,别人接近自己是为了什么,年少轻狂,他买个纸醉金迷,这种不走心的关系,他曾经很喜欢。
但他终究不能一辈子年少轻狂下去。
“我今天听小惠的意思,海雅好像有留学的念头。”沈阿姨突然换了个话题,“说是想去美国。”
美国?不是英国吗?谭书林愣了一下。以前两家人都提过留学的事,一直说的都是去英国,她怎么现在想去美国了?
谭叔叔有些感慨:“这女孩子以后不简单啊,去美国是为了不让他父母再跟我们要钱吧。我记得她成绩也一直很好,大学还念的英文系,能申请到奖学金的可能性很大。可惜了,跟书林闹成这个样子,不然送去英国好好培养,公司就多个可靠人才。”
沈阿姨笑着说:“我看小惠是想叫她跟书林一起去英国,我也觉得这样挺好。”
谭叔叔皱了皱眉头,朝谭书林望了一眼,又把脸板起来:“他这个德性,再把人家逼急了,出点什么事我们就国内国外来回飞吗?”
沈阿姨不等谭书林说话,笑吟吟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自家儿子自己当然要相信,我相信书林不会再这样了。”
海雅离开病房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因为她的脸色实在太难看,妈妈坚决不允许她再留下来陪护,好在夜间有专业的陪护人员,她只能乖乖听从。
她也确实快要到极限了,整个人像是只剩一张皮在飘,双脚总有种不能脚踏实地的感觉。沿着昏暗的走廊,她慢慢走,一面默默背诵单词,身体上的疲惫让她注意力不能集中,看了一下午的单词怎么也记不起来。
走到电梯间,她刚按下按钮,这些天一直没动静的手机突然来了一条短信,她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是杨小莹发来的,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苏炜来找你了。
近乎麻木的心脏突然一阵紧缩,全身死寂的血液像是被催化,瞬间沸腾了起来。
苏炜回来了!
一时间,狂喜、委屈、质疑、软弱……诸般消失的情绪山洪爆发般重回体内,这甚至让她生出一股罪恶感——这里还是医院,妈妈就在不远的病房里。
海雅急忙冲进电梯,第一件事就是把对苏炜号码的屏蔽取消掉。这几天她一直在医院贴身照顾妈妈,为了不将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矛盾再度激化,她只能暂时将他的号码屏蔽,以防万一苏炜来电时被父母发现,毕竟她也摸不准他什么时候会联系自己。
苏炜应该是出差回来就给她打电话,一直打不进,短信也不回,所以直接去宿舍找人了。她心里怀着许多愧疚,又有对他之前几天音讯全无的埋怨,一出电梯她立即给他打电话。
他几乎瞬间就接通,平日里冷静的声音也显得有些焦灼:“海雅,你在哪里?”
像是为了躲避什么,海雅捧着手机飞快过马路,一直跑到很远的树影里,才气喘吁吁地开口:“我在XX医院,我妈妈……心脏病住院了。”
“在附近等我,不要动。”他说完便挂了电话。
苏炜来得非常快,不到10分钟,他的SUV就已经停在了海雅面前,刚打开车门,她就被他用力抱进怀中,热烈而紧密的力道,几乎让她窒息。
“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他的声音竟带着一丝颤抖,“短信也不回。”
海雅心中的愧疚更重了一层,她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苏炜紧紧抱着她,抱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将她放开,低头细细打量她,似是发觉她异样的憔悴,他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先上车,回去慢慢说。”
他这一趟出差只有一个多礼拜,她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他不在的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多到远远超出了她所能负荷的极限。她也有太多的苦楚想要对他倾诉,可是,现在只要看着他就好。
海雅软软地靠在车窗上,歪着身子凝视他。他身上还穿着西服,跟个白领精英似的,车后座放着行李箱,很明显,他刚下飞机就来找自己,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放下。
车厢里凉气很足,薄荷的清新剂味道凉丝丝的,海雅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她忽然伸出手,摸了摸苏炜的下巴,声音软绵绵的:“胡子没刮,黑了。”
苏炜在她指尖上又轻轻吻了一下:“想你想的,被你吓的。”
海雅吃吃地笑了,真好,他回来了,陪在她身边,她不用再一个人苦苦支撑,面对整个世界。
或许是这些天太过疲倦,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车上睡着的,久违而怀念的淡淡的烟草味,清凉的剃须水味,她想念到了极致的味道充满了所有感官世界,这让她安心。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海雅是躺在床上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她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半天,才认出这是苏炜的家。
她睡得有多沉!被他搬下车再背上楼最后丢上床的整个过程,她一点知觉都没有!
她微微动了一下,躺在身边的苏炜立即醒了,翻身将她搂住,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暧昧的朦胧:“猪,可算醒了。”
海雅抱住他的脑袋,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可是很快,单纯的亲昵就变了味道,他和她的嘴唇都饥渴无比,像是磁石互相吸引,急促而渴求地迅速胶合在一起,他们对彼此的思念像云团般迅速膨胀开,辐射去四肢百骸。
海雅从未这样大胆地与他激烈地亲吻,她不再甘心做被动者,主动开启唇齿,挑逗他的舌头。他们是沙漠中干渴的旅人,对方就是解渴的清水,没有人说话,也不需要言语,一切都交给本能去完成。
衣服和空调毯都掉在了地板上,可谁还去管它们,海雅从未像现在这样彻底敞开自己,接纳他的所有。再也没有生涩的回避,没有害羞的哀求,她完全顺从感官,甚至引诱他更加凶猛的入侵。
不要去想医院,不要去想未来,让她只留在现在这一刻,他与她,男与女,互相吞噬,互相冲撞,彼此都为对方的大胆与放纵而惊喜。
前所未有的极致感官愉悦像滔天巨浪,把她推到了最顶峰,海雅无法抑制地发出激烈的呻吟,她变成了巨浪中的一滴小小浪花,翻卷,收缩,颤抖,这感觉如此陌生,却又浑然天成,她忽然感到一种极致的满足,像一朵花开到了最极限。
随后袭来的,是一种迷离的失落,她独自站在岸边,对岸海市蜃楼幻影幢幢,这些天发生的一切过往在无规律地来回播放,而她是一个旁观看客,超脱三界之外,她迷恋这种感觉,尽管它昙花一现般短暂。
所有的声响终于安静下来,尘埃落定,海雅蜷缩在苏炜怀中,半睡半醒,神态朦胧。
“苏炜……”她的声音像是从梦里传来,有种不真实感。
“嗯?”他抱紧她,低声回应。
“你好几天都没音讯。”她的抱怨更像是在撒娇。
苏炜轻轻笑了两声:“嗯,太忙了,对不起。不过,这样你会更想我。”
海雅在他胸前小小捶了一下,自从求婚后,他好像就变了,以往像是藏在浓厚的烟雾中,尽管温柔,却有些不真切,现在的苏炜才渐渐生出骨血,露出他古灵精怪的一面。
“你呢?为什么屏蔽我的号码?”他反问,听不出语气里有什么情绪。
海雅悬浮飘荡的思绪又一次被拉回残酷的现实里,她沉默了片刻,才说:“我妈妈心脏病发作住院了,我一直在照顾她。她……反对我们,我不想刺激她,所以……”
“所以你选择屏蔽我。”苏炜声音平静地替她把话说完。
海雅有些难堪地垂下头:“……对不起。”
“我想听的不是对不起。”他一向低沉冷淡的声音极少见地里夹杂了一丝焦躁,“你对我们的事,从没有认真考虑过解决问题,永远只是逃避和回避。”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发出指责,海雅终于感到委屈:“你想我怎么解决问题?我回去照顾妈妈就是回避?我不想在这个当口刺激她就是逃避?”
苏炜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海雅闷闷地躺了一会儿,方才高亢解脱的愉悦正像流沙一样匆匆逃离她,终究,他们还是要回到现实里,面对各种焦头烂额的问题。
她斟酌了许久,再一次开口:“苏炜,我、想要留学。”
她感觉到他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然后他迅速坐直了身体,低声重复:“留学?”
“是的。”
海雅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有更多的勇气。她知道,这个决定很自私,明明答应了要与他在一起,却又擅自离开,可这是她这些天能想出的最好也最可行的解决办法。
“我想去美国留学,申请奖学金,这样就不必依赖家里的资助,和爸爸妈妈的关系也能更加从容一点。”
她顿了顿,慎重又充满期盼地再度开口:“苏炜,你愿意等我几年吗?不会要多久,5年,最多6年,我一定可以打破现在的僵局,然后再也不和你分开了。”
她屏息等待他的表态,希望他相信她,她也相信一直温柔体贴的苏炜一定会同意她的提议。
她等了很久,久到她几乎忍不住出声询问,苏炜突然开口了,他的语气冷酷得好像一个陌生人。
“我问你,我们认识多久?”
海雅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还是回答了:“一年不到。”
“从你父母知道我们交往的事,到我向你求婚,到你母亲心脏病发,再到你现在和我说要留学,有多久?”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急急说道:“……可是这不一样啊!现在我有目标……”
“5年,6年。”苏炜低低笑了,像是发觉一只入侵领地的敌人,他浑身上下充满了敌意,“你知道它们有多久吗?这么多年里,会发生什么事,你能预测吗?不要和我说目标,我不相信你的目标,我只相信世事难测,人心难测。”
她再也没想到苏炜会反对,急得快哭了:“可是我留下来只会更糟啊!我不想这样压抑的过下去,我想和你光明正大在一起,想爸爸妈妈承认我们!”
“所以你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选择放弃我们的承诺。”苏炜的声音冷得像冰。
海雅再也忍不住哽咽:“那你要我怎么做!?”
他发出一声近乎轻蔑的冷笑:“你的父母是养父母吧?他们养你只是为了把你卖个好价钱,你被他们精神虐待了十九年,还叫他们爸爸妈妈。前些天终于决定离开他们,现在又和我大唱亲情歌,你真的很奇怪。”
他犀利而不留情面的言辞令她惊呆了,这个人是苏炜吗?是她认识并且深深迷恋的男人吗?一直成熟而通情达理的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他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无论如何……”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无论如何他们都养育了我十九年,没有他们就没有祝海雅,做人怎么能不感恩?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我妈死掉?”
“你只是舍不得他们给你的优渥物质条件而已。”苏炜捞起衣服,一件件穿好,“习惯了千金小姐的享受生活,习惯谭书林家给你的施舍,你根本就不想离开。”
“苏炜!”海雅终于发火了,“我当你说的是气话!这种话我不想听到第二遍!”
“祝海雅。”
他也连名带姓冰冷地念出她的名字,黑暗中,他的双眼像燃烧的星,凛冽的寒意与疯狂的炽热交杂,这是一个彻底陌生的苏炜,他是冰与火两种极端的结合。
“这种贪图富贵、卖女求荣、卑鄙无耻的人,不配做你的父母,死不足惜。”
海雅哑口无言地看着他,面对这个偏执而疯狂的男人,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突然之间,她恍然大悟,不是他变成了陌生人,而是她一直误会了,他的成熟与通达只是一种面具,藏在面具下的苏炜偏执冷酷,不相信任何人,对这个世界充满恨意。此时此刻,她立即明白了他叔叔为什么那天哭得如此悲哀,这么多年过去,苏炜一直没有变,一直是那个仇恨着整个世界,怀里揣着尖刀,想要将肇事者杀死的少年。
她感到极度的茫然,还有着极度的束手无策,甚至心底开始升起深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