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在想什么?”他喘息着,声音沙哑地问。
海雅把脸埋在枕头里,让柔软的面料吸去刚才因为疼痛而被迫流出来的眼泪。她声音闷闷的:“……我想明天要考试,得早点起。”
苏炜顿了一下,突然笑了,双手抄过她腋下,把她抱起来。
“今晚陪着我,明天会叫你早起。”
他在她肩膀上,学她的动作,轻轻咬了一口。
最后一天的考试结束,意味着漫长而忙碌的暑假来临。海雅一边活动肩膀一边往外走,这几天她为了应付考试,几乎每天温习到凌晨一两点,浑身肌肉都发酸。按照以往的习惯,她肯定会去做个SPA,再用精油什么的放松一下,不过这种奢侈生活她早就结束了,自己揉揉吧。
杨小莹最近精神也不好,脸上挂着两只巨大的黑眼圈,以往的利索不见踪影,一般考完试她都会叽叽呱呱说一通,但她今天沉默的让人有些不适。其实也不光是今天,从前天开始她就变得异乎寻常的沉默,海雅原本以为是考试压力大的缘故。
“小莹,你们说要搬来宿舍住,说了好几天也不见影子,我都快回家了!”
一个相处很不错的女同学过来笑着埋怨,好像是她们未来的舍友之一。
杨小莹勉强笑:“东西多,还在整理。”
她能有多少东西?海雅才是真正满箱满柜的衣服鞋子,还不算上那些日常杂用品,就这样,她也趁着考试期间全部整理好了,只等杨小莹说一声,她俩一起搬去宿舍,可她就是不说,这几天拖得索性都不收拾了,每天关着门不知做什么。
和热情的同学们告别后,海雅趁着两人单独相处,低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小陈又不高兴了?”
杨小莹神色阴郁,点点头:“嗯,他听说我要搬去宿舍,就关机了,好几天没联系。”
海雅惊讶:“他一直都没开机?”
“开了,不过我打过去他就掐。借其他人的手机也不行,听见我的声音就挂。”
海雅立即取出自己手机,调出小陈的号码要拨过去,杨小莹拦住她:“不用了,冷静一下也好。”
“怎么不去乐来KTV找他?”
杨小莹揉了揉额角,很疲惫:“我也累了,每次为这个闹矛盾,都是我放低身段找他,好像我真有错一样。你说,我到底有什么错?简简单单谈个恋爱不成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无法满足小陈的大男子主义。男人们也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有的喜欢女人独立一些,有的喜欢女人像菟丝花一样攀附自己,最离谱的是,这种喜好还经常变。你太柔弱,他会希望你坚强点;你太坚强,他又嫌你没女人味。
海雅挽住她胳膊:“那也不能这样僵持,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杨小莹还有点犹豫:“海雅,你能陪我去乐来吗?”
“嗯,我陪你,放心,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话虽然这么说,但海雅自己心里也没底,她对小陈这个人并不太了解。
4点不到,乐来KTV人并不很多,迎宾的姑娘好像认识杨小莹,笑眯眯地过来说话:“又来找小陈?他现在在忙呢。”
不知道是不是海雅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姑娘笑得有些勉强,杨小莹也看出来了,索性径自上二楼,一面说:“他在楼上吧?我去找。”
迎宾的姑娘犹豫着想拦,不过想想还是放下了手,朝海雅耸耸肩膀。
海雅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三两步追上去,低声说:“要不坐楼下等一会儿?等他忙完了再说。”
杨小莹是那种事情还没临头会害怕,一旦真正身处其中,反而特别冷静特别大胆的人,她一个字也没说,一阵风似的上楼,熟门熟路拐去值班室,里面没人。她二话不说又往阳台走,海雅小跑着跟在她后面,不知怎么劝。
阳台门一般都不关的,因为经常有人会过去抽烟透气,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关上了。杨小莹一脚踹开铁门,光亮大作,阳台上一对原本正靠在一起说话的男女吃惊得迅速分开,海雅猛然停下脚步,下意识扶住杨小莹。
那对男女正是小陈和另一个做迎宾的新来的姑娘,杨小莹明显僵住了。
“你怎么……”小陈有一瞬间的慌乱,将那姑娘挡在身后。那位做迎宾的姑娘纤细柔弱,有一双楚楚可怜的桃花眼,此刻正无助又害怕地看着她们,像一只被吓到的小鹿。
杨小莹站了一会儿,突然冷笑:“原来是这样,你又是关机又是说我不够爱你,搞半天是这么回事。想分手你应当直说,遮遮掩掩算什么男人?还以为我会缠着你不放?”
她转身就走,小陈愣了一下,急忙追上:“你别乱想!”
杨小莹索性停下了,抱着胳膊继续笑:“你要解释?行!你说,我听着!”
小陈明显是被她突然袭击搞得有些慌,一时反应不过来,老半天才憋出几句话:“她是新来的同事,外地人,这几天家里出了点事,我不过安慰一下。”
“哦,安慰?”杨小莹点点头,“那么多女同事,怎么偏你来安慰她了?你关机,不接我电话,和我吵架,然后还有心情去安慰一个女同事。你心肠真好啊!”
小陈被她话里的尖刺刺得有些不快:“我就不喜欢你这样!得理不饶人!一天到晚拿话刺我!”
杨小莹失笑:“是啊,我牙尖嘴利和泼妇一样,你当然不喜欢。你喜欢那种嘛!娇滴滴的小杨花,脑子里除了吃饭拉屎就是你,没你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嘛!真抱歉耽误你寻找真爱了,我这就走,不劳你送!”
这边动静闹得有点大,许多包间门都开了,客人们探头出来看热闹,小陈有点挂不住脸:“这是我俩之间的私事,你非要来工作场合闹得让人下不来台?”
杨小莹大笑:“谁他妈跟你有私事?有吗?啥也没有!”
她一把拽着海雅的胳膊,转身又走,海雅再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慌乱中跟着杨小莹下了几级台阶,回头再看一眼,小陈在后面欲言又止,满脸的憋屈怒气。
事情也许并不像表面上看的那样,海雅被一路拽着出了乐来,急急开口:“小莹,小陈那边可能真有什么隐情,你别急着发火,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杨小莹垂着头,声音很低:“你看看,他有出来追我吗?”
海雅愣住。
“他不会追,因为他知道就是他不过问我,我也能过得很好。”杨小莹长长叹了一口气,“没什么需要说清楚的,越说越乱。小陈或许跟那姑娘真没什么,不过那又怎么样?他心里肯定还是有点好感的,说不定还偷偷拿我跟人家比。恋爱谈成这个样,真没什么意思了。”
海雅无话可说。
“想想我为了他,还犹豫着要不要搬去宿舍,真像白痴一样。”
杨小莹一脚踢飞一颗小石头,眼眶里泪光闪烁:“海雅,你走,别看我,让我一个人呆着。”
海雅轻轻拽着她的袖子,欲言又止,她摇头:“你走吧。”
杨小莹一向不是那种乐于和人诉说伤口痛楚,从而获得安慰的人,海雅只好先走了,看看时间,已经4点半,她上次跟苏炜约好了,考完试下午4点见,这会儿已经迟了半小时。幸好附近有地铁站,约会地点坐一站路就到。
海雅匆匆赶到约好的甜品店,却不见苏炜的身影,难不成是等得不耐烦先走了?
她翻出手机要打电话,突然发现早在中午就收到一条短信,因为她刚才想要帮忙打电话给小陈,匆忙中没来得及看,调出收件箱,果然是苏炜发来的——「有事,6点再见。」
一下就推迟了两小时,海雅不由一阵茫然,只好在甜品店叫了一份奶茶,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从那次跟苏炜的叔叔见过面后,他好像就突然忙起来了,她总觉得他有什么细微的变化,却又说不清楚。
苏炜来得很迟,比约好的6点几乎迟了一小时。他进来的时候,海雅已经喝完第二杯奶茶,用吸管拨弄杯里的冰块,愣愣地不知想什么。
“我迟到了,对不起。”
苏炜坐在她身旁,摸了摸她的头发。他身上带着一股呛人的烟味,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或许是酒,或许是什么别的,属于夜的气味。海雅恍然想起,自己从未在他身上嗅到一丝关于阳光的气息。
今天不知为什么,大概是被杨小莹的事刺激了,也可能是等的时间太长,长得让她足以胡思乱想很多东西,她心里有一种压抑的东西要爆发出来,仿佛她冲动下构思的那个未来,与死寂的现实相比,变得像肥皂泡一样虚幻易碎,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保护得了它。
她逃避似的看着苏炜,近乎乞求。请带着她离开,就像起初那样,带她去另一个星球,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们只要做个过客就好,看着凡间点点星火,他们永处高峰,永不会下落。
“……去吃饭吧。”苏炜揽着她的肩膀,领她出了甜品店。
他们去了熟悉的大排档,海雅喝了四瓶啤酒,薄有醉意,心底那些危险的东西都变得支离破碎,她又感到一种飞上云端的痛快,扶着下巴只是冲着他笑,然后慢悠悠地说:“苏炜,我考虑好了,还是住宿舍,才不要跟你一起住。”
他因为要开车,所以没喝酒,听了她的话也笑:“真不要?”
海雅连连点头:“不要!”
他突然起身,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海雅笑得尖声大叫,被他抱得丢上摩托车,她一手抓着还没喝完的啤酒,一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贴上去,醉了似的呢喃:“走……我们走……
让我任打任骂。”
摩托车怒吼着发动,箭一般飞出去,狂飙的速度令人感到无上的刺激,与之前的SUV是截然不同的体验。海雅兴奋得尖叫起来,差点朝后栽出去,急忙双手紧紧环抱他的腰,任由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散开:“真不要再考虑一下?”
海雅固执地笑,像是找到了和他作对的乐趣:“真不要!”
摩托车嗖一下猛然拐弯,紧跟着又加速,满街的灯和人都化作毫不相关的线条,她又找到了那种如痴如醉的愉悦,无上的勇气一一归位,疯狂而激烈,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摩托车最后停在桥边,海雅仰头喝下瓶子里最后一点啤酒,然后放在手上用力甩,奋力朝黑暗处丢出去,大吼:“都来啊!我不怕!”
这一掷的力道还真不小,过了好久黑暗里才传来玻璃瓶碎开的声音,紧跟着又响起怒吼声,估计吓到了某个行人。海雅失控地笑起来,攀住苏炜的胳膊催促:“快走!逃命去!”
不过好像迟了,黑暗里跑出一个高个子,轮廓模模糊糊,冲上来破口大骂:“他妈的刚才是谁?!”
声音很熟悉,海雅抬头仔细看,对面那人也瞪过来,两人打个照面,都是一愣。
居然是谭书林。


第十章 这是一场骗局

  噩梦般的世界,他们是一伙的,
在他最得意的时候,给了他致命一刀。
这座桥也算是N城的一个著名公众景点,无论春夏秋冬,河上彩灯都不灭,斑斓绚丽,是热恋中的情侣最喜欢来幽会的地点,只是想不到谭书林竟然孤家寡人在这边游荡,那个叫桃子的女人呢?难道抛弃他了?
高亢的情绪让海雅一想到这个可能,立即就要发笑,她朝他走过去,他却反常地退了两步,像是遭遇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满脸想要马上离开的神情。
“对不起。”海雅慢悠悠地开口,“酒瓶是我扔的。”
她笑吟吟地看着谭书林铁青的脸,火上浇油添了一句:“没砸到你真可惜。”
他一下火了,双眉倒竖:“你再说一遍?!”
海雅笑着正要开口,苏炜却轻轻拽了她一把:“走吧。”
谭书林正被她撩得一肚子邪火,肯放她走才见鬼,抬手就要来抓,手刚伸出去就被旁边的男人一巴掌打开,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海雅身上,一时把她身边的男人给忽略了,直到这会儿才发现苏炜。
他的怒火瞬间冲到最顶峰,随之而来的还有隐晦不明的极度耻辱——她竟然还跟苏炜在一起!
“你就是要钱吧!”谭书林直直指着苏炜,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毫不掩饰自己高高在上的鄙夷,一个小小装潢公司的老板,年收入多少?过千万了吗?这种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小小老板竟然敢动他的东西!
“要钱你找她?哈哈哈!”他放声大笑,“你知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她家里根本就是个空架子!要不是我家帮衬着,早就出去要饭了!你巴结她?!哈哈哈!笑死我了!”
他尖锐的话语让海雅脸色发白,她却没有说话,只冷冷盯着他,冰冷的眼,像黑暗里的两颗寒星。这片目光却仿佛火焰般更加灼伤他,感到痛楚的他不顾一切地反击:“她从小就像狗一样讨好我!你以为她会跟你在一起?你以为她是真心的?她就是玩玩你!回头还不是像狗一样朝我爬过来要钱!”
海雅骤然扬起手,面对这样的侮辱,她再也没有办法装作视而不见——挥起的手没有能够落在谭书林脸上,苏炜拦住了她。
“没必要理会醉鬼的气话。”他将她紧紧揽住,“我们走。”
谭书林如猛虎般突然扑上来,二话不说挥以老拳——他心中所有难以言喻的愤怒都化作了对苏炜的恨意,自己也说不清理由,他谭书林也从来不需要理由,此时此刻他只想把苏炜踩在脚下。
然而他的拳头什么都没打中,苏炜看上去文质彬彬,动作却出奇地灵活,轻易便躲闪开,反倒是他自己因为收不回力气,连连踉跄,险些摔个狗吃屎。
“看在老维的面子上,”苏炜微微冷笑,“今天的事,我不跟你计较。祝海雅是我女朋友,你如果再对她出言不逊,我就不客气了。”
「祝海雅是我女朋友」,这几个字像刀一样扎进胸膛,不可思议的剧痛和冰冷让谭书林愣住了,这件荒谬透顶、他根本不会相信的事,竟然是真的,从前那个追着他一路跑,马首是瞻唯唯诺诺的女孩子,成了别人的女朋友。
“祝海雅你他妈脑子坏了?!”谭书林不受控制地失声大吼,“你真跟这种货色在一起?!”
海雅冰冷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开口:“我早和你说过了,你不相信。”
谭书林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指着她,满嘴只是说:“你疯了!你让开!走开!”
“你声音太大了。”海雅盯着他,“很吵。”
谭书林再度强烈感觉到她是个完全的陌生人,那个缩头缩脑像个鸵鸟的女孩子、那个穿裙子从来不会短过膝盖、说话慢条斯理温柔可亲的淑女——那个他熟悉的祝海雅好像已经死去了。
他甚至在这种时刻想起曾看过的一些灵异故事,外来的灵魂占据原来主人的身体,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人,祝海雅是不是也变成了另一个人?她身上居然会带着酒气,从来都梳得一丝不苟的马尾也散开了,被风吹得在背后凌乱翻滚,她是那么冷漠,甚至还带着一丝暴戾的放纵。
他感到无法忍耐,上前就要抓她:“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手再一次被人挥开,苏炜冷冷看他:“别碰她。”
罪魁祸首就在这里了,谭书林怒不可遏,抬脚就踢,对方却比他更快,他肚子上被狠狠踢中,痛得弯下腰去,紧跟着又是一股丝毫不能反抗的力道,他被掀翻在地上,像一只战败的野狗,剧烈喘息着,用血红的眼恶狠狠瞪着所有人。
谭书林有生以来从未尝过这种耻辱和狼狈,浑身剧烈发抖,然而他还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苦凌驾在这狼狈之上。整个世界都暗下来,他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到,祝海雅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她看着他,面无表情,眼神里那种冷漠的怜悯让他想要发疯。
他被痛苦的火舌灼伤,迫切而本能地想要转移那痛楚,他口不择言:“祝海雅!你以为你的清净日子是怎么来的?你家人三天一个电话和我问你!要不是我替你瞒着……你等着!等着!看看他们知道你全部的事情,会是什么反应!”
他死死盯着她,好像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他不会放过她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变化,只有她露出后悔痛苦的表情,才能让他解脱。
可她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得让他绝望。
“嗯,你去说。”
海雅的声音一下子被风吹散开,他眼睁睁看着她整个人也像烟一样消失,跟随苏炜消失在自己面前。谭书林终于无力地躺回地上,最后一口强撑的怒气也被打败了,变得像死狗破布,除了这样躺着赖着,他找不到任何排解的方法。
身体里那股陌生而凶猛的痛楚正在吞噬他,他飞快用手遮住眼睛,眼眶里居然开始发热。这又是为什么?找不到任何理由,可是倘若不让它们发泄出来,他大概会死在这里。
如果生活是一本书就好了,这令人难堪的一页飞速翻过去,下一页他就睡在床上,把昨天的一切都抛在脑后,还是那个享受万千宠爱无忧无虑的小子。可他现在就落在这尴尬的罅隙里,一个人躺在地上流着自己也不明白理由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谭书林慢慢放下手,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他一个人。他捂着肚子缓缓爬起来,把身上的灰尘掸落,手机也掉在一旁,他翻了半天,调出桃子的号码,像是寻求安慰似的,按下拨号键。
听筒里很快传来这些天他已经停腻了的甜美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谭书林觉得自己快要从内部碎开了,他乞求似的喃喃叫着她:“桃子……陪陪我……”
没有回应,已关机的号码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三天前他们又为一件小事吵了一架,桃子关机后再也没开过,他也已经有三天没见到她了。
好奇怪,本来他没觉得有这么难过,最多寂寞了点,一个人来这边看看风景,挺好的。可他现在发了疯一样的想她,想念她的撒娇,想念她的百依百顺,从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他渴望着桃子的顺从来抚慰自己狂暴的心。
关机,关机,关机……他拨了无数遍,听了无数遍的关机,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谭书林像豹子一样猛然跳起来,抬手拦了的士,一路往夜色酒吧而去。
他已经有几个月没去夜色酒吧,自从看到装潢完整后的酒吧后,他的兴趣就转移了,连生意好不好都不知道,而老维更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一次也没跟他联系过,可能酒吧新开,他太忙的缘故。
现在他憋了一肚子发泄不出的邪火,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为了祝海雅,还是为了失踪的桃子,他只想烂醉一场,找老维说说话。
夜色酒吧门前的巷子不再空荡,几乎停满了车,门口更是人来人往,热闹得不行,看起来生意挺不错。谭书林快步走进去,里面灯光昏暗,音乐迷离,人影攒动——这是他亲自设计的酒吧,生意这么好,他终于找回一些成就感。
拨开人群,他费力前进,好容易挤到吧台那边,他揪住一个年轻酒保问:“老维在不在?”
酒保递给他一杯柠檬水,转身按下后台的铃,没一会儿,就见老维从经理室出来了,见着谭书林,他没什么表情地走过来,声音也有点冷淡:“你怎么来了?”
谭书林没注意他的冷淡,做个手势要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桃子有没有来找你?”
老维皱起眉头:“她跟你住一起,你怎么问我?”
谭书林还是没发觉他的冷淡语气,又要了一杯威士忌,声音苦涩:“我们前几天吵了一架,她把东西都搬走了,我联系不到她。”
老维冷笑一声:“你平时怎么对她你自己也知道,动不动就发少爷脾气,她能忍你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谭书林终于感到不对劲,他撑起脑袋疑惑地看着老维:“我怎么对她了?我对她还不够好?!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发脾气我哄!任性我哄!我他妈还要怎么对她好?!”
老维还是冷笑:“桃子是我亲妹妹,清清白白的一个好姑娘跟了你,你哄她当然是应该的!可她跟你一起之后,动不动就哭,过了几天开心日子?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当心遭天谴!”
谭书林被他无缘无故毫无道理的指责气得狠狠将酒杯砸在了地上,他起身恶狠狠地瞪着他,看了半天,甩手就走,还没走两步,老维却在后面冷冰冰地说:“两杯威士忌,还砸碎了杯子,钱呢?当我这里是慈善机构?!”
谭书林不可思议地转身看着他:“钱?你跟我提钱?你再说一遍?”
老维毫不客气地给他算账:“两杯威士忌加冰,300块,杯子100块,你还想赖账不成!”
两杯威士忌300块,抢钱吗?!
谭书林怒不可遏,指着他的鼻子厉声说:“你跟我提钱?!你还欠我60多万!我喝你两杯酒怎么了?我就是把这个破店砸了,你还得倒贴我钱!”
老维哼了一声,满面不屑:“60多万?我妹妹跟了你这么久,你就想白白占便宜?60多万根本赔不起她的青春损失费!我欠你什么?什么都不欠你!”
谭书林从没听过这么无耻的言论,几乎气傻了,浑身发抖地指着他,突然,他反应过来什么,怒吼:“桃子在你这里吧?!叫她出来!我们当面对质!你上次答应了打欠条,打到现在也没给我!你自己忘了吗!?”
老维瞥了他一眼:“你喝多了吧?什么欠条!桃子不在我这里,我做哥哥的看不下去她再受委屈,你走吧!”
谭书林一把推开他就要朝经理室冲,桃子肯定在里面躲着!他要好好问问她到底有什么委屈,一个女人作也得有个限度!
老维立即大叫了几声,霎时间呼啦啦冲过来一群酒保和保安,谭书林瞬间就被放倒在地,头上脸上肚子上更重重挨了几下,他这辈子都没这样愤怒与屈辱过,不要命地反抗,得到的却是更沉重的打击。
老维用力在他身上踢了一脚,破口大骂:“你玷污我妹妹,还敢这么嚣张!我妹妹好好一个女孩子,被你这个二世祖当个玩物一样对待,你还想玩过就拍手走人?天下哪有这种便宜事!”
谭书林痛得缩了起来,怒火滔天中,他突然明白了过来——这是一场骗局!他们兄妹联合好了骗他的钱!欠条不是没时间打,是根本就没打算打给他!桃子无数次撒娇耍赖朝他要钱,现在酒吧弄好了,生意也好了,他们就把他像死狗一样抛弃!钱钱钱!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单纯为了钱!
他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将压制他的那些保安狠命甩开,扑上前扯住老维嘶吼:“你们诈骗!你们设局诈骗我!还钱!把钱还给我!”
他不要命的勇猛再一次被众人镇压,这次保安们再也不客气,拳打脚踢,揍得他鼻血长流,发出野狗般的狂吼。
酒吧里的客人们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起了热闹,老维一面踢他,一面大叫:“你们看好了!这个二世祖!以为有几个臭钱了不起!玩了我妹妹又抛弃她!还管我们要钱!要不要脸?!我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醉醺醺的客人们纷纷拍手叫好,更有人戏谑:“他爹不是李刚吧?”
一片叫好嚷嚷的看戏声中,谭书林被狠狠丢出了这间由他亲自设计的夜色之家,破布似的在地上滚了几圈,老维冷冰冰地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脸,慢慢开口:“你玩了我妹妹这么久,60多万就算青春损失费,还便宜你小子了!滚吧!”
这可能是有生以来最糟糕的噩梦,可他还醒不过来。疼,浑身上下剧痛无比;狼狈,从小到大,他从没被人这样打过。谭书林突然一张嘴,吐出一口血混着两颗牙,起不来,他起不来,这一定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