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老妇人的声音仿佛一种古老神秘的咒语,无论怎么躲避还是逃不开。
“我……我和加穆……绝对不会像你一样的!你不要把自己的意见强加到别人头上!”
她用力吼着,感觉浑身的气力都吼了出来,胸口一阵剧痛。
老妇人微微一笑,无限哀伤感叹。
“我曾经以为,我的生命和其他人都不同,他们都是重复着一种动作,可是我,却是在轻盈舞蹈。我有爱人,我有无限精力,我才貌双全。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这一辈子,也和所有人一样,重复着拣米粒的动作罢了。我以为自己拣的是金子,其实却只是包裹虚幻外衣的米粒而已……”
她细细抚摩着人皮的桌布,悄声道:“我真是不甘,我找来那么多的人陪我,可是人越多,我越寂寞。没有人要我,没有人给我快乐,所以,大家都去死吧。世界就是一片空虚,我们活着,没有一点意义……”
“给我住口!”
净砂陡然吼了起来,伴随着凄厉的声音,是一道闪电一般的银光,发出清脆的鸟鸣。
老妇人整个人忽然往后跌了出去,胸口迸发出无数黑色血液,腥臭无比。
她倒退好几步,有些惊骇地看着净砂,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小臂长短的银色刀,刀身细长,发出夺目的银色光辉,艳丽之极。
净砂剧烈喘息着,脑子里一片混乱,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呐喊。
可是,厉日刀却再也没有震荡,安稳地被她握在掌中,动也不动一下。
她紧紧攥着刀,浑身颤抖。
心里有什么东西醒过来了,她感到一种被窥视的恐惧。
银色的光辉从刀身上冉冉升起,映在她眼底,有一种月光般的冰冷。
“住口……别再说了……”
她怕自己无法承受。
生命当真是如此寂寞空虚吗?人因为寂寞而结合,结果反而更寂寞吗?
谁来告诉她答案?!
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二十年生命一点意义也没有,反正都是要死的!
老妇人陡然倒在地上,白发浸透在血泊里。
她却突然笑了。
“我一直在等……在找,找一个可以将我拉出空虚的人……我等到白发如银,也没有等来……我多么……痛恨人类……可是,可是……我却离不开偶尔的温暖啊……”
她的眼泪缓缓流出,忽然瞪向净砂。
“你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的……痛恨着他,却又离不开他。我在地狱……等着看你……将他生生吃下肚……哈哈……哈哈!”
一道银光劈下,她的头成了两半,再也说不出话来。
“去死……去死……去死!”
净砂喃喃地念着,手里的刀无意识地狠狠劈下,一下又一下。
她憧憬的小小的幸福,她渴求的小小温暖,全部死在她绝望的话语之下。
为什么?为什么?
师父为什么要给她这样一种任务?
加穆为什么最近那么古怪?
澄砂为什么可以一边笑一边看别人痛苦?
他们……看她伤心绝望,很快乐吗……?
黑色腥臭的血液沾了一头一脸,她却似乎没有了感觉,只知道一刀一刀劈在早就成糊烂血肉的老妇人身上。
身体里面仿佛有一个怪物,贪婪地吸收她的疑惑和痛苦,然后茁壮成长……
厉日刀忽然猛地一亮,几乎刺伤她的眼睛。
她的身体忽然往后一倒,无数血红的雾气从身体的千万个毛孔里迸发出来。
那是……什么?
墙壁忽然被一阵剧烈的撞击撞碎,尘土飞扬。
一道黑影闪电一般窜了进来!
她躺在地上,眯眼看他——好熟悉的身影……是谁?可恶的背光,她什么都看不清……
那人也不说话,飞快奔到她身边,五指在她头顶张开,猛然抓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大门也被人猛力踹开,同样的一道黑影冲进来,一掌架住那人的手。
“人王,好卑鄙的手段,好毒辣的方法!你以为我乖乖任你摆布吗?!”
是加穆的声音!人王……不是师父的名字吗?!师父怎么会在这里?!
关键的一招被生生架住的人王恼怒异常,话也不说,动作奇快,只一挥手,无数符印扑天而来,暴雨一般砸向加穆!
“挡我好事!我才不管你是什么三巨头!去死!”
符印凶狠地盖下,加穆就地一滚,让过要害,却见人王低身又是一抓,直接抓向净砂的头顶!
“想这么简单拿到妖之果?!做梦!”
加穆清叱一声,从背后陡然窜出一条漆黑的类似鞭子似的东西,飞快卷住人王的胳膊,将他猛地拉起,跌向一边。
人王毕竟老辣,也不反抗,顺势一滚,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金光灿灿的匕首,唰地一声便削向鞭子。
加穆急忙收回鞭子,哇,他的宝贝尾巴要是给砍断了,日后可是三等残废呢!美男子选举肯定没他的份了!
这个人王,果然厉害,看样子不解开封印,没办法制服他了!
两个人各自站在屋子的一角,互相警惕对望,净砂躺在正中地板上,浑身被一团血色雾气包裹,一点也动弹不得。
加穆忽然一笑,飞快解开衣服的纽扣,一把扯下上衣!
他的心口纠结着繁琐的黑色纹路,有一个巴掌那么大,此刻纹路上开始发出光芒,缓缓跳动。
“人王,能逼我解开封印的人类,你是第一个……”
他抓破心口肌肤,抄血于掌。
“既然解开了封印,你是死是活,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和我们三巨头争夺东西,你还不够资格!”
他厉声念出古怪的咒文,心口上的纹路顿时蔓延开来,仿佛突然活了一样。
一团团漆黑的妖气裹在他身体周围,他的头发扬了起来,双眼突然变了颜色,眼眸由夜空一般的漆黑,变成了湖底一般的深蓝。
如果不是他此刻充满杀气,那双眼实在是非常美丽的。
“受死!”
他低叫一声,动作轻盈,忽然拔地而起,妖气纠结,化为利剑,扑头盖脸地砸向人王!
人王大骇!
狼狈地躲开第一击,却见头顶又击下无数黑色的剑!
不好!躲不开了!
他忽然一个后空翻,伏身于地,硬生生接下那些凌厉的妖气。
背后顿时一阵剧烈痛楚,忍不住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妖界三巨头……好厉害的妖气……
他喘息着勉强站起,恨然地看着加穆。
半晌,他一个翻身,窜出了屋子!
“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三巨头收拾了!妖之果注定是我的!”
声音渐渐消失,刚才还闹得一塌糊涂的小小屋子,此刻安静下来。
阳光从破裂的墙壁孔里射进来,射在净砂脸上。
她一阵眼花。
这一切……是噩梦吧?
一定是噩梦吧……?
脚步声轻轻传来,然后一个人将她温柔地扶了起来。
加穆……
她无法动弹,怔怔地看着陌生的他,他的眼睛,为什么是如此冰冷的蓝呢?
她怔怔地看着,看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净砂,别哭。”
他的声音轻柔,有一种陌生的低沉。
他在说谁?谁哭了?
她吃力地眨着眼睛,好让那可恶的模糊水汽赶快离开。
谁在哭?
“净砂,对不起!”
他低声说着,忽地抬起手,一抓而下——!

  19.回忆

  她不动,眼睁睁看着那只无比熟悉的手罩上来,一把抓在她的头顶。
那一个瞬间,从他的手掌中传度过来无数冰冷的东西。
很冷,很冷……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说出的冰冷,仿佛他眼底的蓝,纯粹,绝对,无法躲避。
身体渐渐变轻,好象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带走。
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看他。
看他那双陌生的,冷漠的蓝色眼睛。
她记忆里的加穆,从来没有过这种沉稳冷酷的神色。
从她六岁初见他,一直到现在,整整十四年,加穆从来都是笑眯眯有些邋遢的样子。
她一直认为他就是这种脾气,什么都满不在乎,烂桃花,神经质,巧言令色。
但是,如今这个如同往常一样将她揽进怀里的人,是这么陌生,陌生到她不知道该怎么看。
“净砂,别怕,别哭。我永远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她恍惚。
这句话,究竟是现实还是回忆?
『怕什么?以后就由我加穆少爷罩你啦!放心,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骑士会抛弃公主?对,你就是我的公主哦,净砂!』
记忆里,那个拽拽的小男生这样对自己说。
那个时候,他还扎着长长的辫子,面容清秀如同女生,身上穿着与众不同的时髦衣服,在一堆白球衣的师兄弟姐妹里分外显眼。
该怎么说呢?
她从小就是一个要强的丫头,对于自己会落后于其他师兄弟这个概念,是属于完全不能接受的。
到现在她都记得,小小的自己,每天穿着布满血迹的白球衣,和喜欢恶作剧的师兄弟打架。
该修炼时,她花比别人多三倍的时间,一个人躲在后山树林里对着木头桩子练擒拿格斗。
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背诵那些拗口冗长的咒文,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比别人都早起一个小时,偷偷修炼。
她到了如今都不甚明白,那个幼小的自己,为什么倔强如斯,几乎是掏空了所有精力地拼命,对别人凶狠,对自己更是残忍。
而,澄砂从小就不太喜欢用功,她对得到师父的赞美似乎并不看重,即使被严厉指责懒惰,她也不过当面笑笑,然后背后偷偷哭。
当时,她其实不太看得起这个妹妹,虽然为了保护她无数次和调皮的师兄弟干架,但,她其实是瞧不起不上进的澄砂的。
日子原本平乏单调,修炼,休息,修炼,吃饭……
她从不对其他人嬉皮笑脸,把自己看做只会修炼的机器人。
刻苦的修炼当然换来师父的大加夸赞,她一直是师父眼里的优秀弟子。
可是,她的出色却惹恼了一些早她入门的师兄。
她被人递了警告的纸条,约她夜半去后山小平台决斗,不去的是懦夫。
她的傲气不允许被人看不起,于是她趁澄砂睡着之后,穿戴整齐跑去后山。
小孩子之间虽然稚气,却也有大人一般的自尊和原则,她原来以为是单独的决斗,踌躇满志地昂首走过去。
结果,黑暗里窜出十几个半大小子,用麻袋套上她的头,将她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无论她平时如何能干,毕竟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她挣扎,反抗,却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她才不会让这些卑鄙的小子听见她呼痛的声音!
剧痛和黑暗里,她只知道本能地去抓,去挥手。
最后终于给她抓中了一个人,她再不管其他人的拳打脚踢,豁出命地去攻击被她捉住的那个人。
耳边不停传来吃痛的喊声和狰狞地叫放手的声音,她如同没有听见,只知道拼命攻击那人,手脚全用上,甚至不惜用指甲去抓。
如果不是头上被套了麻袋,她想她一定会张嘴去咬。
是的,从小她就是这样一个不要命的人,一旦受到侮辱侵犯,歇斯底里不顾颜面也会报复回来。
其中的原因……或许只是因为她的心里根本就不曾在乎过这些人吧。
事实上,她根本也没在乎过什么人。
但是,一旦让她在乎了的,她豁了命也会保护到底。
所以,若是被她在乎的人伤害了,她会连爬起来的气力都没有……大概。
为什么?现在会想起这些陈年旧事?
是不是因为……那天,是第一次见到加穆……?
是的,是的,那是她和他的初遇啊……
那天她被揍得很惨,但是那个被她捉住不放的师兄被揍得更惨,头发被她揪去大半,满脸满身都是指甲划出的血痕,牙齿也被打掉两颗,鼻梁被揍断,鲜血不停喷出。
渐渐地,那些欺负她的师兄开始害怕。
他们原本只是想挫挫她的锐气,教训她一下好让这个小丫头别那么傲。
可是没想到,她是属于不要命型的,那个被她抓住不放的师弟,几乎不能动弹了,她却还不放手,一下一下用力踹着他的胸口。
师兄们开始如鸟兽散,惊恐地跑去前院叫师父。
他们以为那个师弟会被揍死!
就在那个时候吧,一个漫不经心地,略带笑意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你们在这里闹什么?打群架吗?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太没面子了吧!』
她顿了顿,却不停手,继续揪着那人的领子往他脸上狠抓。
然后,眼前忽然一亮,罩在头顶上的麻袋被人一把揭开。
那一个刹那,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
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留着漆黑的长头发,随意扎在脖子后面,一双眼睛皎洁如同星光,灼灼地看着她。
那是一张多么俊秀的脸啊,鼻梁挺直,笑容慵懒,睫毛又浓又长,微微一颤,笑得更欢了。
『哎呀,原来还是一个小丫头呢!好厉害,那么多人打你也不服输。不过……你再揍下去,这个人可能真会死哦……』
她呆呆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特殊的异性,穿着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时髦衣服,耳朵上斜斜打了十几个耳洞,笑容漂亮极了。
等她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把那个被揍得半死的师兄丢在了地上。
那人环顾周围,见一群惊慌的半大小子站在那里瞪着自己,似乎颇有敌意的样子。
他笑了,轻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火红的牌子,在他们面前一晃。
『失礼啦,历经两年的出山修行,今天终于结束了。我是加穆,你们的二师兄。』
二师兄?!
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
早听说师父一共有两个正式收入门下的弟子,大师兄明染年纪已经有十三,经常代替师父来训练他们这些非正式弟子,而二师兄加穆基本就没见过这个人,原来是下山修行了!
就他们所知,只有非常厉害的弟子才能进行下山修行,基本上,下山回来之后,就已经可以出师了。
这个俊秀的女人样的小子居然是传说中的二师兄?!
那些肇事的小子立即逃的逃跑的跑,一下子散个干净,屁也不敢放一个。
倒霉!要是这个二师兄在师父面前告上一状,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加穆对他们逃窜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没胆子的家伙!揍起女孩子倒是挺厉害。』
说完他回头看着净砂,目光柔和却顽皮。
她想她现在一定狼狈极了,头发乱七八糟,脸上一定也是血迹斑斑。
在这样一个洁净俊美的少年面前,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种狼狈样子是那么讨厌。
『你叫什么名字?』
他轻声问着,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蘸着聚积在地上的雨水,替她擦脸。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缭绕在她周围,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又想马上逃开,又想留下来,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小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诱惑,什么叫心动,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好看,温柔,所以她紧张极了。
『天……净砂……?』
他见她不回答,干脆捞起她挂在腰上的名牌,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然后他脸色就变了。
或许是那个时候她太小,不能够充分理解他眼神里藏了什么样的感情。
但是,那天他灼灼的目光一直到了今天都还刻在身上。
就好象……寻了好久的猎人,终于找到渴求的猎物一样……
她曾经一度幻想成初见之时,他就喜欢上她。
可是,原来,竟不是这样吗?
到了今天,她才明白那目光里面,究竟包含了什么样的情绪。
那是没有感情的,纯粹看中猎物的喜悦。
她被瞒了十四年……
『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该和男生打架的。』
他笑吟吟地对她说,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前院。
她居然就这么乖乖给他牵着,连丝毫反抗的意识都没有。
一直走到了前院,他蹲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净砂,去睡觉吧。放心,我罩你,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人来欺负你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服,自己也不清楚这个动作是什么意义。
或许,只是不想让这个漂亮的人离开自己吧。
这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奇特少年。
他瞪圆了眼睛的样子像一只神气的狐狸,然后问她:『怎么了?快睡觉去吧!现在很晚了呢!我还要给老头……不,师父去递交修行笔记呢。』
她张开嘴,好不容易轻声道:『别……别和师父说!』
他愣了一下,又笑了。这个人似乎很喜欢笑,偏偏他笑起来又那么好看。
『你怕师父骂你?』
她悄悄点头,谁不怕师父骂呢!
他捏了捏她的脸,很江湖式地摆了个义气造型。
『怕什么?以后就由我加穆少爷罩你啦!放心,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骑士会抛弃公主?对,你就是我的公主哦,净砂!』
骑士这样对公主宣誓。
虽然这个骑士有些懒洋洋地,这个公主满身狼狈,不太像公主。
公主骑士的故事她听过很多很多,那些都是浪漫且遥不可及的。
但是,那天,那一刻,却有一个少年宣称是她的骑士,保护她一辈子……
她太小,小到完全相信他的话,没有一点怀疑。
月光冰冷,映在他眼底却是温柔的,那个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银色的海洋,从此装满她小小的心灵。
上天突然赐给她一个骑士,所以,从那一天开始,她成了公主,他一个人的公主。
她活了二十年,竟然一直活在六岁那一年的回忆里。
一个笑容,一句话,定了她的命运。
加穆从此一直陪伴在她身边,遵守他的宣誓。
她七岁被收为正式弟子,八岁下山修行一年,九岁回来。十岁,十一,十二……二十。
这些年,他一直做她的骑士,真的一直在保护她,从不离开她。
她自以为是公主,但,她不过是一个猎物罢了。
骑士心怀叵测,虎视眈眈,剑鞘里藏着最锋利的宝剑,等着在她最幸福的时候一举刺穿她的心脏。
她果然是……无可救药的人……
被最在乎的人伤害了,真的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眼前忽然又是一阵模糊,这一次,她清楚地感觉到两行冰冷的泪滑下脸颊。
妖之果,是什么?
师父,加穆……他们要的就是那个东西吗?
天净砂算什么?
她心底一片空白,竟然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加穆的手慢慢离开她的头顶,那种冰冷的感觉终于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疲惫虚软。
她觉得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给抽空了。
手指勉强动了两下,吃力抬起,抚上他的心口。
那里纠结着一片巴掌大的黑色纹路,繁琐,神秘,艳丽,古老。
她执著地盯着看了半天,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加穆握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那是……什么……?”
她终于说话,却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她早该知道的,那是封住他妖气的封印……
加穆原是一只妖魔,是她半辈子费尽精力去铲除的对手。
可她不相信,她要他亲口说,亲口对她说!
他笑了,如同小时候那样,调皮慵懒。
“这是我新纹的西式文身,漂亮吗?很贵的哦,我本来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几乎要窒息。
“漂亮吗?”
他悄声问。
她眨了眨眼睛,两颗泪水掉下来。
“漂……亮……”
他低头用力吻住她,激烈地,不顾一切地。
“净砂……净砂……!”
他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恨不得将她就这样捏碎了去。
她觉得自己快死去,无法呼吸,唇上剧痛无比,却是被他用力咬破了,血腥味充斥在两人口中,他却没有放开的打算。
“净砂,我会保护你的……我永远也不离开你,你看,你是我的公主……你什么时候见过骑士离开公主的呢?”
他贴着她的耳朵,悄声说着。
她慢慢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沉沦,马上就要睡着。
骑士和公主,美满了她二十年的梦幻啊……
黑暗里,一个长发的小男孩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
他说:『我是你的骑士,你是我的公主哦!净砂!』
她看见,小小的自己,幸福地笑。
然后,眼睛里流出血红的泪。

  20.梦魇(一)

  门被人轻轻打开,两个人影走进来。
“她……怎么样了?还在昏睡吗?”
袭佑悄声问着身边的澄砂,漂亮的眼睛有些担忧地瞥向躺在粉色纱帐里的那个人。
澄砂将手里端着的杯子缓缓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叹了一声。
“恩,一直在昏睡,都三天了。加穆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真让人担心啊!”
袭佑微微皱起了眉毛,“会不会……他们俩闹什么矛盾了?”
澄砂揭开帐子,端详着净砂苍白的睡颜,轻道:“谁知道呢?加穆应该不是怄气的人,我也找不到师父……他们这次到底接了个什么任务?怎么弄得这么凄惨?!真是!”
净砂都睡了三天了!一点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她真怕她就这样莫名其妙一直睡下去。
“姐姐……姐姐……?”
她弯下腰,柔声呼唤,一边拍打着她的脸颊。
可是床上的那个女子一点反应都没有,秀长的睫毛动也不动一下,整张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看上去虚弱之极。
“没办法,三天不吃饭也就算了,连口水也没喝,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袭佑,过来帮我把她扶起来。”
她端起杯子,小心地往净砂口里喂着加了葡萄糖的水,一边拿着纸巾擦去泄露出的水。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点都不清楚。
只记得三天前,老姐一个人走了回来,打开门什么也没说,脸色苍白得和死人一样,脱了衣服就上床,然后就没醒过。
加穆去了什么地方,师父在哪里,这些她都不知道。
感觉上,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因为加穆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姐姐的身边。
可是,这一次,他却完全在人间失踪了一般,手机关机,公寓没人,给他的邮箱发E-mail也没人回信。
事情太古怪了!
葡萄糖水全部从净砂的嘴角漏出来,几乎一点都没灌进去。
澄砂皱着眉头,目光开始阴郁。
“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但是如果是有人伤害了她,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些该死的杂种的!”
袭佑将净砂慢慢放下,拉起被子盖住她的身体。
“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吧?她这种样子已经不能再拖了,还是送去医院吧!或者招个家庭医生过来给她好好治疗,不然很快就会脱水的。”
澄砂叹了一声,拉着袭佑走出了卧室,轻轻掩上房门。
“我去找家庭医生的电话,你继续打加穆的手机,如果接通了,先替我狠狠骂他几句!”
澄砂恼怒地说着,转身去书房找电话了。
袭佑只好一遍一遍按着拨号键,做着无用功。
加穆,加穆……他现在才发觉,自己根本一点也不了解这个男人。
第一次见到他,感觉他是一个话很多的花花大少,挺浅薄的,可是聊上一段时间,又会发觉他知识非常丰富,而且异常敏感细心,对别人的隐私从来不去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