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白衣刑官走到她面前,她才忽然惊觉,双手一挥,将他们逼退,厉声喝道:“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仙人们似乎有些忌惮她,立即乖乖退了几步。
仙帝在祥云上叹息:“明霞,到了这一步,你还要寡人如何?你父亲为仙界立下多少丰功伟业,难道寡人能下令处死他的女儿吗?”
火长老嘶声道:“我不服!既然圣尊无法认同我的做法,我只有一死!这是火系家族的尊严!尊严不容三百年的践踏!”
她右手忽然手腕一折,掌心放出剧烈的红光,立时就朝自己的心口扎去!红衣少女惊叫起来,飞快扑上去要阻止。然她快,仙帝更快,纵横在他身体周围的祥云忽然化作一道白光,闪电一般窜向火长老,如同灵巧的蛇一般,一瞬间就把她浑身上下捆个结实,连手指也不能动一下了。
火长老行动被封,脸色忽绿忽白,终于忍不住嘶声吼:“圣尊!您可以杀我!但请不要侮辱我!”
仙帝将那一截祥云轻轻掐断,示意白衣刑官将她带走,一面冷道:“蠢才,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三百年,你我都好好考虑清楚吧!到底谁对谁错,三百年之后,寡人要好好听你的想法。”
这话说的……我不由愣了一下。如果我的理解没错,仙帝是等于给了火长老三百年的时间,也给自己三百年的时间,分别整理思路,用时间来证明到底谁对?他终于还是被火长老说的有些心动了?
果然,火长老也愣在当场,渐渐地,苍白的脸上有了一点红晕,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再也不做抵抗,昂首被那些白衣刑官押解到了一旁待命。
倘若三百年之后,仙帝改变了想法,觉得火长老的建议不错,要重振仙界雄风,将妖界开拓为自己的领土,那又该如何?
我想着想着,不由出了一点冷汗,或许今后还会爆发第四第五甚至更多次的妖仙两界大战?
不过,三百年……我一个区区凡人,哪里能活这样久!更何况,妖仙凡人,本就没什么交集的事情,我干嘛暗自在这里烦恼……
仙帝澄澈睿智的目光忽然转向一旁发呆的红衣少女身上,她吃了一惊,有些手足无措,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最后干脆放弃,眼怔怔地看着仙帝。
这个少女,火长老的妹妹,有着冰雪一般冷漠晶莹的容颜,却又有着小鹿一般纤细憨然的气质,那种既天真又冷漠的神态,使她看上去拥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我忽然能理解,为啥含真会在匆忙中决定与她定下50年之约。任何人看到这样一个奇特的少女,都会忍不住一探究竟吧?
“澄霞。”仙帝忽然开口,低声唤她的名字。
少女答应了一声,轻声道:“圣尊,我知错啦,您惩罚我吧。我没想到会死这么多人……”
仙帝柔声道:“你既然知错,寡人便不重罚你,更何况,是你姐姐逼迫你的吧?否则火种圣女怎么能擅自离开仙界?”
她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后面的火长老早已朗声道:“澄霞什么也不知道,不错,是我逼迫她下来的!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与我妹妹无关!”
仙帝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就算如此,她也是连带罪。白衣刑官,将火种圣女押解回仙界,五十年之内不得下界。澄霞,这是寡人给你的惩罚,念你天真无知,故不让你受地牢之苦,你领旨吧。”
少女面上忽然泛出一种奇特的瑰丽的红晕,她偷偷望含真这里瞥了一眼,那狐狸呆子,居然还在昏睡!佳人的秋波他自然是半点没接收到。
少女跪下,小声道:“我……我认罪……”
唉,幸好是五十年,这样他俩的魔陀罗山之约,还有希望……
我松了一口气,忽然又好笑,我白担心个什么劲?五十年耶!那时候我就算活着都是老太婆了,难道还被尚尚背在背上千辛万苦跑到魔陀罗山看八卦?
那是不可能的了吧?心里忽然有点酸涩,人的寿命只有这样短暂,我们口中的永远,最多也不过就是几十年。
可是,几十年也好,几十天也好,有尚尚陪着我,他就是我的永远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柔情万千地回头看尚尚,这只猫,半点风情也不懂,一个劲低头整理自己的尾巴,最后大约是嫌人的身体不爽,干脆变成猫,使劲舔着自己的爪子和毛。
我抬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尚尚委屈地喵了一声,然后继续低头整理整理……好容易整理完了,这才慢吞吞地,高傲地走过来,往我怀里一蜷,懒洋洋地说道:“天色不早了,今天赶不回人界啦,咱们再去阿七那里住个几天,顺便带上含真。”
他永远是这么悠闲的样子,不知不觉化解了我的焦虑和遗憾。我笑吟吟地捏了捏他的耳朵,抢着说:“那阿七的红烧牛肉全归我!”
“喵!春春赖皮!好嘛,那凉拌猪尾都是我的!”
“清蒸鲈鱼都归我!”
“喵!不公平!那蚝油芦笋都是我的!一根也不分给春春!”
“……菜都被我们分走了,那只狐狸怎么办?”我忽然发现这样一个事实,不由指了指一旁睡得正香的含真。
尚尚舔着爪子,哼哼道:“他喝西北风就好……”
啊哈哈!好主意,真不愧是我的尚尚。
在我和尚尚毫无意义的抢夺理想中的佳肴时,仙帝已经把火系家族的人该归罪的归罪,该押解的押解了。
没过一会,忽听后面有人朗声道:“启奏圣尊,血琉璃已经在容器内找到!”
血琉璃?那个害我们颠簸流离,痛苦万分的罪魁祸首?
我和尚尚立即停止争吵,抢着回头寻找这件仙界至宝的踪影。
却见废墟里面站着几个仙人,那根粗大无比的黑色管子早已被人砸碎,黑色烟雾不知何时消失,只露出里面乱七八糟的小管子,还有风硕残破的肢体。他手足被缚,整个人呈十字形,被捆在其中的一根小管子上。
在他头顶,有一排金属的托手,上面放着一块巨大的漆黑的东西。诶?不会吧?这玩意就是血琉璃?!不是说有一个房间那么大么?怎么看也没那么夸张呀!而且……怎么是黑色的?
仙人们纷纷释放法力,将粗大的管子弄碎,只听咔嗒一声,风硕的尸体被拖出来的下一瞬间,那块巨大的石头就滚了下来,早被等在一旁的仙人们用法力释放出白色光芒托起,浮在半空不停滚动,还往下滴着漆黑的液体,看上去很有些恶心。
仙帝先没看血琉璃,只是叹道:“将那具尸体与牺牲的所有仙人一起焚烧了吧,魂魄化为明珠,带回仙界, 等待他们进下一个轮回。”
仙人们答应着,将风硕的尸体与那些惨死在地道里的仙界士兵们放在一起,堆成一堆。
仙帝回头对火长老说道:“明霞,寡人允许你最后一次使用三级以上的法术。将这些孩子的身体化成灰尘吧。让他们尽早安息。”
火长老默然应允,手指一搓,那些尸体立即被吞没在血红的大火中,滚滚青烟,将整个天空都吞没了,周围一下子变暗了许多。
仙人们在火海旁边打捞飞向天空的魂魄,将它们放在手心,在柔和白光的映照下,魂魄们变成了一颗颗珍珠大小的明珠,各种颜色都有,看上去甚是美丽。
所有的魂魄加在一起,足足装了两个丝袋。
仙帝静静看着奔腾的火焰,泪流满面,火光映着他脸上的泪水,发出微暗的光芒。
他将手放在心口,低头默默念着什么。过一会,天空中忽然乌云密布,倾盆大雨毫无预示的来临。哗啦啦,清凉的雨水把每个人都淋透,也将那几乎要窜向天宫的熊熊大火浇灭。
尘归尘,土归土,化成灰烬的那些人的肉体,被雨水温柔地洗刷,融进泥土里,从此可以安息了。
“明霞。”仙帝低声叫着火长老的名字,“你背负了这些人的罪,三百年,你每一刻都要记着这件事。他们是因你的任性妄为而死的。”
火长老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倔强地把脑袋别过去。
看起来,他们俩还有的磨。到底谁对谁错,一个三百年,真的够吗?
我不晓得。
雨水不光带走了那些化作灰烬的尸体,也将浮在半空中的血琉璃洗了个干净。它露出本来的面目,却见石头上半部分已经变成了死灰的颜色,下半部分依然鲜红耀眼,散发出夺目的光彩,教人一看就知道它是仙界至宝血琉璃。
仙帝轻道:“血琉璃已经被你用去了这么多,想来你的造人计划,也不如你说的那样成功。借助了大半血琉璃的力量,成果尔尔。”
火长老终于忍不住反驳:“我的计划在开始阶段确实遇到了一点挫折!消耗了大部分血琉璃的力量却无法成功造出暗系的成员。可是我已经改进了!现在只需要一块巴掌大的血琉璃,我就可以成功造出一万暗系成员!”
仙帝没说话,只示意仙人们用布把失去一半效用的血琉璃罩住。
雨停了,天空又恢复了青琉璃的色泽。
仙帝静静仰头,看着横亘在天地间,联接仙界与妖界的那条巨大的光道。很久很久,他才叹了一口气:“走吧,回仙界。”
啊?这就要回去了?我不由瞪圆了眼睛。他难道不说明一下火长老冤枉尚尚的事情?!至少也该让火长老赔礼道歉吧!还有那个什么土长老雷长老,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居然也不解释一下就走人?!
我才不服!
我跳起来,正要开口,仙帝却仿佛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回头对我微微一笑:“孩子,不用急。总有一天,你会收到仙界正式的道歉。现在,先安心回去,好么?”
诶?仙帝都这样说了,那我还能怎么办……我只好点了点头,眼怔怔地看着他们进入光道,眨眼就消失在妖界的土地上。
天空中慢慢散落一些花瓣,带着清甜的香味,落在我们身上,立即消失,我忽然发现,在地道里受的那些大小的瘀伤磕伤,突然痊愈了,皮肤还和以前一样光滑干净,一个小血点都没有。
我赶紧回头看尚尚,可惜他现在是猫,我啥也看不出来。
这只猫终于把他被雨淋湿的毛皮舔够,然后慢吞吞站起来,说道:“咱们也走吧,趁天黑之前,还能打车赶到阿七的酒馆。”
走?我看了看昏睡的含真,再看看变成猫的尚尚,怎么走?难道要我背着含真?!
尚尚摇着尾巴,忽然跳上含真的胸口,毫不留情,一爪子对准他的脸抓下去,一面叫:“快起来!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含真的脸上登时多了五道血痕,他手脚忽然一抽,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一面还神经兮兮地左右乱看,叫道:“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哪里?!那些暗系的人……!”
尚尚趁他六神无主,又在他脸上抓了五道红痕:“清醒点!走人了!”
含真痛得大叫起来,这才发觉四周都没有人,只有我们三个傻傻地站在废墟旁。
“怎么回事?我们没死?火长老呢?那些士兵呢?”含真疑惑地左右看,一向精明的狐狸,终于也露出白痴的样子。
我哈哈大笑起来,弯腰抱起还想抓人的尚尚,拍拍含真的肩膀,很酷地对他说道:“先走人,回去慢慢告诉你。”
好容易在公路上拦到一辆车,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含真充分发挥他暴躁的个性,差点把拒载的司机从车里丢出去,于是可怜的司机只能被迫带着我们几个开向指定的森林。
回到阿七的小酒馆,里面什么都没变,趴在柜台上打呵欠的小丫头,一直埋头擦酒杯的阿七。
可是,在我心里,他们已经如同亲人一样熟悉亲切了。我不会忘记,是阿七和小丫头帮助了我们,如果不是他们按照尚尚的请求,去天宫把仙帝请下来,我们这会真的要死在火长老手里了。
阿七的一句:“随便住吧,反正事情也解决了,只是别忘了回人界之后把住宿费给我送来就行。”让我们三人在这里足足赖了一个星期。
没办法,他家的厨师做菜真的太好吃了。可是无论我怎么软磨硬赖,阿七都不肯把厨师介绍给我们认识,最后只好作罢。
后来,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全部告诉了含真,当说到那个红衣少女将被监禁五十年的时候,含真手里的杯子晃了一下,好在他够机灵,没让里面的果汁撒出来。
“哦,五十年就五十年吧,和我有什么关系!话再说回来,你干嘛老提她?!烦不烦?就不能说些重点!”
含真不耐烦地在吧台上敲着手指,用他妩媚的狐狸眼瞪我。
切,欲盖弥彰!我对他做个鬼脸:“重点都说完了,你自己就记得五十年五十年,我有什么办法?哼,好像谁不知道你们五十年之后要再会似的!了不起呀?”
“死猫!”含真说不过我,又开始声嘶力竭地叫尚尚,老一套了,“快过来把你的女人管好!她嘴巴实在太坏!需要好好清理!”
尚尚含笑走过来,抓着我的肩膀往后一揽。我顿时重心不稳,要往后栽。
唇上忽然一热,尚尚低头轻轻在我嘴上啄了一下,然后哼哼笑道:“做得好,不愧是春春。”
最后的最后————
当然,我知道,每一个故事都需要一个漂亮的结尾,所以,我必须把自己回到人界之后,以及仙界的道歉说一下。
首先要说的是大春租书店,我们回到人界之后,继续经营租书店。尚尚依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进来一批又一批的男色天堂,含真依然每天趴在电脑前对着狗血烂俗的电视剧看的入迷,老鼠精们还是忙上忙下。
而我呢,依旧做我快活的老板娘,每天画画图,上上网。
需要说的是,我把自己在妖仙两界的遭遇胡乱改编了一下,画成漫画,取名《美少女异界探险记》。
本想借这个故事大赚一笔银子,谁知编辑告诉我这个题材早已过时,他们不会做赔本生意。
我真是大受打击。
你们谁能告诉我,这个题材哪里过时了?!是“美少女”?还是“异界”?还是“探险记”?!
切,这帮没眼光的人!
乡下的老爸老妈一切安好,从他们的来信看来,他们对那天若林劫走我的事情完全失去了印象。
这样也好,老人家年纪大了,不适合接受这种刺激。
可是……若林。
想到若林,我便忍不住要陷入沉思。
那天在妖界,我没有看到他,换钱小月也不见了。仙帝带走的那些犯了重罪的妖与仙人时,没有他俩。
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呢?是不是还在试图挽回火长老的势力?三百年,仙帝给了火长老三百年的思过机会,他们是不是也会等待,在下一个回合里,再拼一把?
我真的不知道,或许,这也已经不是我能接触到的事情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从惊心动魄回归到起初的宁静祥和。只是,在迷茫地过了十三个春天以后,这个春天开始,我或许再也不会迷茫。
尚尚,你说对么?
回头看看,这只没有半点风情的猫正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晒太阳。想从他身上看到什么浪漫激情,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所以,不能苛求。
在我几乎要把仙界妖界的纷争忘在脑后的时候,有一天,书店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或者说,此人以前也是书店的常客。
依然是阳光明媚的早晨,依然是我拿着扫把扫大门外面的灰尘,街角突然走来一个高大的人影。火红的长发,傻乎乎的笑容,那人站在街角对我欢快地挥手。
“钱大春!你好!”
我差点把手里的扫把丢到他脸上:“嘉右!你怎么来了!不许叫这个讨厌的名字!”
他快步跑过来,把手里装满核桃酥的袋子往我手里一塞,笑道:“见面礼,可以让我进去吧?”
我忽然想起乱糟糟的厨房和地板,点了一半的头赶紧拨浪鼓似的摇起来:“还是别进去吧!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也一样!”
天晓得这个有洁癖到了神经质地步的神仙看到脏乱的环境会怎么发作,仙界的那些叛乱不晓得怎么样了,还是不要麻烦他比较好。
嘉右出乎意料地固执,一手拉开门,一边还笑我:“你又给我玩生疏!我又不是没住过这里。快,让我进去!”
我拦不住他,只好眼睁睁看着他拉开门——呆滞——青筋暴露——发作。
“怎么又变这样乱!你是不是女人?!是女人怎么能容忍家里乱成猪窝?!”
嘉右神经质地叫嚷着,脱了鞋就往里冲,对尚尚和含真懒洋洋的招呼视而不见,回头对我吼道:“拖把和清洁剂呢?!还有手套围裙!马上拿来!我无法忍受这么脏乱的环境!”
是是,女仆大人……我在心里恶毒地给他取一个绰号,转身乖乖送上他想要的一切东西。
一直到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晶晶亮,闪烁着圣洁的光辉,厨房里又飘出美味佳肴的香味,嘉右才一脸懊悔地穿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看着我抱怨:“你好歹也学点家务啊!一个人类女子什么都不会做,太丢人了!”
我塞着耳机装聋作哑,嘉右唠叨了半天,见我没反应,大概也终于感到无奈,干脆脱了围裙一屁股坐上沙发。
“我来,是代表仙帝对你们三位最高的歉意。”他在口袋里掏啊掏,终于掏出一盒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我拔下耳机,尚尚从沉睡中惊醒,含真暂停了电视剧。
两人一猫,三双眼,默默无声地盯着嘉右,等他继续说下去。
嘉右喷出一团白雾,又道:“原火长老陷害猫妖狐妖,让二妖蒙受不白之冤,受了许多伤害。所以,仙帝为了表示歉意,特地将仙界仅有的两枚火麒麟眼作为赔礼送上。喏,接着。”
他从怀里取出两个小盒子,一人一边,丢了过去。
尚尚用爪子抓住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却见里面是一颗桂圆大小的红色珠子,和上次水龙的眼珠一样,里面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看上去美丽之极。
含真捻起珠子,对着日光看了一会,才有些惊讶地问道:“这是活的眼珠?硬生生摘下来的?”
嘉右摇头:“也不算,只是火麒麟对火长老忠心之极,听闻她犯罪入狱,号哭三日。此时正值他第一百次脱角,所以受了些影响,眼珠还有灵气的时候便自行脱落。你们也知道活的麒麟眼能有什么效用,这个赔礼,足够了吧?”
麒麟眼能有什么用?我疑惑地望着尚尚。他把火麒麟眼放回盒子里,小心盖上,压在肚子下面,这才说道:“火麒麟眼可以治疗任何伤势与疾病,有五次效用。恩……这个礼确实不轻,好吧,我接受仙界的道歉。”
含真也跟着点了点头。
嘉右松了一口气,掏出一根烟,点燃,继续抽。
尚尚问道:“仙界的情况怎么样了?叛乱结束了吗?仙帝怎么打算?”
“火长老的事情一出,哪里还有人会叛乱。仙帝的心意长老们都明白了,仙帝也没有对参与叛乱的长老做严厉的责罚,只是雷长老土长老和金长老被迫在各自的行宫面壁思过一百年……怎么说,也算公平吧。”
嘉右淡淡说完,忽然亮起袖扣上的闪电形的刺绣:“再说一句,现在雷系五名辅佐代理长老之一就是我。怎么样,很厉害吧?”
一片沉默,没人理他。
我呢?我呢?我也被迫受了许多罪,怎么没人关心我?我的赔礼在什么地方?!
我差点跳起来,可是又不能开口问吧?多尴尬!只好急得在下面乱跺脚。
嘉右清了清嗓子,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我说道:“对了,钱大春,还有你。仙帝给你的赔礼是没办法带过来的。所以,我给你说明一下吧……”
什么意思?我疑惑地瞪着他。
嘉右慢吞吞地说道:“仙帝很欣赏你快人快语的作风,他觉得仙界需要你这样的人,所以,在你这一世完结之后,希望你能去仙界……通俗点,就是你死了之后,想给你一个封号,让你做一个挂名仙人。正好你魂魄里有血琉璃,本来就已经和常人不同,做个仙人也合适,你的意见如何?”
我倒!我?钱大春做仙人?!
我忍不住想象自己穿着那一身古怪的长袍,嬉皮笑脸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怪异啊!
还不等我拒绝,嘉右又道:“你要是继续做人,就只有等轮回之后才能与他厮守。每一个轮回都要等待数百年……但如果做了仙人,有仙帝的允许,你就可以拥有仙人的寿命……当然,一切都在你死了之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拥有仙人的寿命?意思是……我可以避免死亡,拥有和尚尚同等的生命?
是这样么?是这样吧?
我的心忍不住狂跳起来。这个诱惑实在太迷人,要我怎么拒绝?我还能拒绝吗?
我回头望着尚尚,他对我点了点头。
我忍不住咳两声,让自己干涩的喉咙能顺利说出话来。
“那……那我……”
仙人的寿命,从此与他永远在一起。
这一次,是真正的永远了,尚尚。
这一次,也是真正的结束了吧?
什么?还要问我和尚尚到底有没有生孩子?生出来是猫还是人?
这个太隐私了吧,我才不回答!
啊?含真到底有没有见到那个红衣少女,他们有没有在一起?
切,我怎么知道捏?自己去问那只狐狸!只要别怕他恼羞成怒。
就这样吧,我和尚尚有这一辈子,在我死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真的再没可求的了。
那只橙色的小猫,以后永永远远被我抱在怀里,再也不会分开。
我们的故事,旧的结束,新的很快就要来,和我一起期待那一天吧。
(全文完)
春风如笑
诶,全文完结了,花大花却不见踪影?事实上,漏了一个小环节,咱们先往回走……走走走走……走回当时仙帝停止时间的那会。
大春和仙帝在时间停止的那一会交谈了数句,然后就匆匆忙忙回去摆好原来的造型,结果过于匆忙,忘记一直被她塞在怀里的小豹子花大花。他浑身静止状,从衣服里面掉出来摔在地上,脑袋在石头上磕了一下,立即晕了过去。
见到奇景过于激动的大春压根就忘记了花大花的存在,等废墟上所有的人都离开之后,可怜的花大花终于醒了过来,孤单一人……一豹的凄凉场景可想而知。
其实不能怪大春这个主人太粗心,她当时的心情过于亢奋,等回到酒馆才发现花大花失踪,再回头寻找,哪里还能找得到!
好在花大花本来就是妖类,在妖界就算失踪也不会让人太担心。于是无良的主人把这只可怜的豹子丢在脑后,在妖界快活了几天之后,就回人界了。
花大花睁开眼睛时,雨已经停了。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废墟、无人、废墟、无人……
偌大的树林,只有他一只小豹子傻傻地躺在泥坑里,全身湿漉漉的,好生狼狈。
大花眼泪汪汪地站起来,小声地,惶恐地叫着:“春春……春春……师傅……师傅……?”
想当然尔,不会有人回答他。花大花把周围能躲人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全无踪影,一直找到快天黑,才不得不对自己灵敏的鼻子投降——他闻不到大春和师傅的味道,很显然,自己被遗弃了。
被遗弃的宠物有很多,弃猫弃狗随时可见,但谁见过弃豹?而且还是一只会说话,随时会变成人的豹妖。
此刻,花大花同天下间所有被遗弃的宠物一样,惊慌失措,走投无路,含着眼泪四处乱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过于细小的身体实在跑不快,大花干脆恢复了大花豹的模样,在森林里狂奔,眼泪随风而散,口中一遍一遍呼唤着无良主人的名字,其状甚是凄凉。
很显然,可怜的花大花忘记自己是妖怪,而这里是妖界,自己的地盘。他简直像被丢在北极的阿富汗猎犬,完全找不着北,甚至没想到他完全可以回魔陀罗山找自己的娘叙旧。
嗯,让我们同情一下他吧!这只可怜的,护主的忠心豹子,他被人界熏陶得忘记自己是妖怪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树林里夜枭开始叫唤,当钩子一样的月亮挂上枝头的时候,花大花终于稍微冷静了一点。他突然想到,离这里不远的哈里斯山有一条通往人界的通道,他可以自己回书店。
想到这里,花大花开始兴奋,也不那么痛苦烦恼了。在他单纯的心思里面,大春是不可能遗弃他的,师傅也不可能不要他的,他们一定是有急事先回去了,所以他得自己回家。嗯,一定是这样!
花大花是怎么历经千辛万苦走到哈里斯山的过程,我就不详细叙述了。其实也不过是迷了四五次路,不小心吃了几次带毒的虫子,遇到一两次道行不如他高深的拦路妖怪而已。
当他终于眼泪汪汪地找到通往人界的通道时,立即变成乖巧的小猫模样,努力用舌头沾着路边坑里的清水,把自己凌乱的毛弄整齐一点,省的大春一见到他就捂着鼻子让他去洗澡。
通向仙界的道路是祥光做成的,犹如天梯一般美丽壮观,而通向人界的道路,却是黑乎乎的,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身边不停流窜的荧光——据说那是不小心闯入妖界的人类的灵魂,也有人说那是鬼火,只有人类才有的一种奇异现象。
花大花前几次去人界,都是由尚尚这种妖力高深的老妖领路,随意拉开结界就回去了。现在他一个人,只能从陌生的通道里走,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喜悦。
这条路,是通向人界什么地方的呢?他直觉这里一定是通向书店的,或许在他心里,所有通向人界的通道归处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春租书店。
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周围人声鼎沸,花大花脚下猛地一空,从高处摔了下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花大花在空中做790度大回旋的时候,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问题。噪杂的街道,繁忙的交通,乌烟瘴气的空气——这里不是书店?
受不了打击的他,忘记做最后一个落地姿势,啪嗒一声狠狠地摔在水泥地上,一阵头晕目眩,紧跟着眼泪就滔滔不绝地涌上来——他找不到家了!
一只手轻轻把伤心欲绝不想动弹的小花豹提了起来,然后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跟着,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哎呀,我捡到了一只小花猫。”
花大花紧紧闭着眼睛装死,他现在万念俱灭,一个字也不想说,什么东西都不想看。
所以,他没有看到,这个有着温柔好听声音的女孩子,同样也有一双温柔明亮的眼睛,以及一张过于苍白的,没有血色的单薄面容。
女孩子把这只从天而降的小花猫抱在怀里,虽然他动也不动的装死,她还是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和我回去吧,如果你也没家可归,咱们就是同一国的。”
同一国的?花大花耳朵动了动,微微眯着眼睛抬头往上看,然后他看到了一张对于人类而言过于苍白的脸,一双温柔的美丽的眼睛——这是一个很年轻很年轻的女孩子,大约还没有20岁。
她长得不是很漂亮,甚至有点丑,额头过于窄了,嘴唇也过于单薄,鼻梁不够挺,眼睛不够有神,而且好像有点斜视。但她的神态里,有一种同龄人没有的安详柔和,这种神态,令她整个人显得犹如春风一般令人舒畅。
这是与大春完全不同的女性。在花大花有限的200年生命里,接触到的异性动物除了猎物就只有三个,一个是他娘,威武泼辣的雌豹子,另一个是钱大春,粗神经又爽朗的人类女子。还有一个就是那让他浑身发抖的,身上充满火系家族仙气的红衣女仙人。
所以在他的意识里,凡是女性的,都离不开他接触的这几种类型。第一次见到女性的温柔,让他整个身体都吓僵了,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不该这样,他的浆糊脑袋却想不出怎么个不该。
他不敢动,连爪子都用力缩回去,尽量把身体蜷成一团减少与她触及的面积。
大春!师傅!他在心里哀叫,你们快来接大花啊!
当然,不会有人感应到可怜的大花此时的无助。女孩子抱着他走过了几个街口,然后慢慢地随着人潮过马路。
终于,花大花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为什么在她怀里,自己晃得那么厉害?以前被大春抱在怀里走路都是很平稳的,虽然她走路很快,却没这么颠簸。
大花悄悄探头,想找出颠簸的原因,然后,他才发现一个震惊的事实——女孩子一只脚是跛的。她就这样艰难的,慢慢的一个人走了几条街,所以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自己颠一下。
大花吓傻了,直觉想从她身上跳下来减轻她的负担,可是刚动了一下,女孩子就轻轻按住他的身体:“别动,过马路呢,当心被车撞。”
花大花坐立不安,想到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的温柔异性,还跛着脚抱着自己走路,他觉得浑身不舒服。然而他又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说话,不能变成人形,因为这些是被师傅严令禁止的。
不如,就在这里强行离开吧?眼见过了马路,女孩子要转弯,花大花耳朵微微一动,立即就要从她怀里跳下去。
后面突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小姐!我找了你很久!你怎么能一个人走回去?”
花大花急忙回头,却见后面急急跑来一个老头子,须发花白,手里推着一个简陋的轮椅,满头大汗地追过来,一面又道:“怎么不坐车回去?这样走回去要到什么时候!”
女孩子没说话,只是抱着花大花坐上轮椅,这时,他才发觉这个女孩子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而且满脸的汗,显得辛苦之极。
她怎么了?花大花心中刚升起一点疑惑的念头,就从后面絮絮叨叨的老人嘴里得到了答案。
“老爷他们明明知道你身体不好,腿脚也不方便,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走回家!”老人唠叨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和许多药板,一股脑塞进少女的手里,“还忘了你要吃药!他们怎么能这么做!夫人也不帮你说两句!”
女孩子低头乖乖吃药喝水,却不说话,甚至连眉毛尖也没动一下。老人絮叨了半天,自己大约也觉得没意思,终于住口。忽然看见她怀里的花大花,不由瞪圆了眼睛,又叫道:“你怎么能把来路不明的野猫抱在怀里?!它多脏啊!而且老爷夫人肯定也不喜欢!夫人这会还怀孕要避猫狗……”
野猫?花大花张大嘴巴,百口莫辩。哼,他才不脏呢!他每天都有乖乖洗澡!只是赶路的这些天毛皮稍微凌乱了一点,可他都有整理过!老人家冤枉他!
心里不平归不平,花大花也不能开口辩解,只能急得乱动,嘴里发出喵喵的声音。
女孩子摸了摸他的毛,这才抬头轻道:“张伯伯,我很少出来的。这孩子,让我养在自己房间里,绝不让它出去打扰妈妈。我总是一个人,怪没意思的,让它陪陪我,好不好?”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坐在轮椅上的,夕阳还剩一点余辉,映在她苍白的有些简陋的脸上,意外的柔和,花大花甚至觉得有些美丽,为着她眼底的一汪宁静祥和。
老人终于不说话了,他静静推着轮椅。
这是怎么回事呢?花大花不太能理解。她有爸爸妈妈吧?爸爸妈妈不是世上最亲的人吗?怎么会让生病的她一个人走回家呢?从老人的话语里,可以听出,她家应该挺有钱的,好像还有车,而且这老人叫小姐老爷夫人,想必还是什么豪门呢……
她为什么要说自己无家可归呢?明明有父母,家里有钱,有药吃……
这些疑问,在晚上女孩子终于回到家里之后,得到一些解答。
花大花没有猜错,女孩子住在很大很大的房子里,那种豪华,他以前只有在电视上看过,是属于人类的豪华风格。
屋子里人不多,一个略微肥胖的中年男子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旁边一个美丽的妇人,腹部已经隆起,似乎是怀孕了。她低头慢条斯理地涂着指甲油,旁边两个十来岁的双胞胎男孩,叽叽喳喳说些什么。
女孩子进去的时候,那个美丽的妇人微微抬头,动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地问她:“身体好点没有?你爸爸说老闷在家里也不好,让你适当做点运动,现在觉得怎么样?”
女孩子只是笑了一下,没说话,后面的老人推着她上楼,楼下隐约传来那妇人的说话声:“这孩子,连妈妈也不理了,真是越来越古怪。”
那个中年男子低声喝叱了一句什么,下面便没了声音。
花大花被屋子里的豪华装潢弄得头昏眼花,一直到拐进一间素净的屋子,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栗色地板,大床,明快柔和的浅绿色墙壁,落地窗户上雪白的窗帘微微拂动,外面是一个宽敞的阳台,隐约可见阳台外的树顶。
屋子里没有过多的装饰,显得干净而且舒服。
老人絮絮叨叨又嘱咐了几句,无非是要多呼吸新鲜空气,注意身体,记得吃药什么的,然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花大花从女孩子怀里探出脑袋,打量着屋子,一面在心中琢磨怎么逃出去找到大春和师傅。
忽然,他被女孩子抱了起来,正对上她苍白的脸。她微微有些斜视,却还是准确抓住了他的眼睛。这是一双多么美丽的眼睛……花大花在心中想着,眼神那样祥和,所有的不平愤懑到她那里,全部化成了淡然。或许她长得不好看,却有一双好眼睛。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子笑吟吟地问着他。
花大花差点就本能地说话,忽然想到在人界一只猫是不可能说话的,于是赶紧咬住舌头,痛得他差点流眼泪。
女孩子自言自语着:“你是花皮,就叫你小花吧……我不会取名字,你看,只有这样了。”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又摸了摸他柔软的皮毛。
她从轮椅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落地窗,打开窗户,走到阳台上。
“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她突然的这么一句,吓得花大花竖起了毛,心想她怎么知道我会说话?!
“因为你没有来历,不需要任何负担,咱们是萍水相逢,同一国的。有些人,有些话,说不了。”女孩子轻轻说着他不懂的话,“和人牵扯的越多,离开的时候就越难过。所以,我从来不主动和家人说话,尽量让他们讨厌我,这样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花大花似懂非懂,茫然地看着她。她的脸映着人界不甚明亮的月光,有些模糊。
她忽然低头看着他,柔声道:“可是我还没有离开,只要活着,就会感到寂寞。于是会忍不住想亲近别人……真要做到孑然一身离开,其实也不容易。幸好你是一只小野猫,在这段时间陪着我吧,我有人可以说话了,不会那样寂寞。”
那是……什么意思?花大花一头雾水,完全不能理解她到底对自己说了什么。
或许,她并不知道自己会说话?嗯……那样就好……花大花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暂时放下心来。
花大花就这样,莫名其妙住进豪宅,成为某位豪门小姐的宠物,展开他另一段幸福生活……大家期待着他的幸福把!
番外结束……
当然是不可能的!= =这年头,想偷懒也要偷得有技巧……
咱们继续……
和这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女孩子住了几天,花大花渐渐发觉,她真的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
每天的三餐和药都有人准点送到门口,她只要到时间开门就可以了。
其他时间,没有一个人会进这间屋子,她一直都是一个人,要么坐在阳台上静静看着树顶,要么就拿着画笔画画。
因为钱大春也是个画者,经常在书店里折腾一些赚不了钱的漫画,所以花大花对女孩子这个行为感到很亲切,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避着她防着她。
她画画的时候,他会蜷在她脚边,懒洋洋地看着画纸上时而多出一只蝴蝶,时而多出一朵娇艳的花朵。她是个很擅长画画的少女。
遇到阴雨的日子,她没办法去阳台画画,就抱着他,坐在窗前看雨,然后和他低声咕哝一些话。
从她的叙述里,花大花终于得知,她是俗称的拖油瓶。她的父亲在她5岁的时候遇到交通意外去世,母亲改嫁给现在这个富商。
难怪她的那个爸爸不怎么理她,原来不是自己亲生的。花大花明白了。加上她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右脚扭曲,面容也不甚讨喜漂亮,偏偏她母亲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嫁过来没两年为富商添了一对如宝似玉的双胞胎,渐渐的,她越来越被忽视。
“我小时候很自私调皮的。”女孩子低声说着,笑了起来,“我可嫉妒两个弟弟了,因为大家都喜欢他们不喜欢我,所以我经常趁人不注意偷偷欺负他们。你看,我是不是很坏?不过,做完这些坏事,我却很快活,就算被妈妈骂,还是觉得快活。小孩子很容易满足的,报复一下,然后睡一觉就舒服了。所以,会生病,大约是因为我欺负他们太多了。”
“第一次从爸爸嘴里得知,我得了绝症,没有几年生命的时候,我很绝望,大哭大闹,让家里所有人都不安生。我自己没有好命,所以也见不得别人好,爸爸妈妈在那一段时间里简直烦透了我,可是他们也还会为我伤心。小花,我真的是个坏人吧?”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笑得一派温和。
或许她是在骗人,花大花不相信。他不相信这个笑如春风的女孩子会像她嘴里说的那样蛮横不讲理。
女孩子于是低头指着自己的脑袋,用一种认真的神情,好像在课堂上答题一样认真说道:“这里面,有个很小很小的血瘤。不晓得什么时候起来的,它可能还没有针尖大呢,可是只要它破了,我随时都会死。人的生命,真的是太脆弱了呀……就算我再怎么不服,还是败在针尖大小的血瘤上。不管吃多少药,也无法抑制它的扩大,我总有一天会死。所以,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花大花天真地望着少女的脸庞。
他还不相信,脑子里一个血瘤怎么会死人。她一定是骗自己……嗯,一定是这样。大春就总是骗自己为乐,人类的话,大多不要太相信比较好。
“我明白,这个世上有些事情,不是拼了命就可以得到的。例如,生命,以及感情。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安慰失败者的话。我不能抱着这个虚幻的希望离开世界,那样太可悲了。”
是这样么?花大花不明白,少女的话里面有很多他不明白的,第一次听说的道理。
人类平时是不是都在想这些复杂的问题呢?他们想的太多,顾虑的太多了,所以只有短短几十年的性命……但,倘若不思考,人还是人么?
“我没有办法强迫家人喜欢我,接纳我,我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像普通人一样欢快的跑跳,抓着喜欢人的手一直到老。活着的时候,没有能为喜欢的家人做点什么有用的事,至少,我不该在死了以后还让他们心理背着包袱。所以,我尽量让他们讨厌我,我不理他们的关心,对他们说很刻薄的话,做一些他们无法忍受的事情……我希望他们讨厌我,这样我走了以后,他们就不会伤心。你说,我这样做不会是错的吧?”
我怎么知道呢?花大花摇了摇耳朵,从她怀里站起来,脑袋蹭了蹭她的下巴。
我是不会讨厌你的。他在心里天真地说着。这样一个有着春风般微笑的少女,他怎么会讨厌呢。
少女因他的撒娇笑了起来:“那天一个人走回家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血瘤还不发作呢?家人一定也希望它赶快破裂,这样,他们就没有了压力和包袱,我亦可以走得没有痕迹。我不想体会痛苦了,也不想他们体会。小花,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你知道么?我会不会,还是一个人这样呆着,没人陪我?”
不知道呀。花大花陷入苦思,这种复杂的事情,得去问师傅,他学识太浅了,人的魂魄最后回归何处,他还没学到呢。
但,她怎么会一个人呢?花大花不爽地摇着尾巴,他不是陪着她么?只因她说他们是同一国的,他找不到家,她亦找不到真正可归的地方。
少女的身体状况一天天坏下去,头晕目眩,终于有一天不能下床了。
花大花就趴在床头,用自己的毛皮温暖她冰冷的双手,希望她苍白的脸能多一些红晕,这样才配得上窗外阳春三月的热闹景象。这样,她不甚美丽的脸,也会显得妩媚一些。
她实在是太苍白了,这样不好看。
他现在只能一个人去阳台看树顶了,然后发现枯枝长出了绿芽,外面一片美丽的绿意。他为这个发现欣喜,转身想张口告诉她,却急忙闭嘴——他不可以说话的,因为这是禁令。
于是花大花只有用嘴叼起一片吹到阳台上的树叶,把它送到少女手里,看着她春风一般的笑容,他觉得很幸福。
豪宅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请来了家庭医生,看她现在的状况。
家庭医生是一个年轻的英俊男子,他仔细地替躺在床上的少女量血压,听心跳。花大花只能缩在旁边看着,心里有点不舒服。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少女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她的眼睛从未那样明亮过,那个医生触摸她的时候,她的神情如同所有的春花一齐绽放,
他见过这种神情,大春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不知说到什么,她会露出这种神情。
那是喜悦,羞涩。表示她很高兴对方这样做。
少女喜欢这个医生吗?
医生很快做完检查,转身出去了。
他小声对守在外面的人说了什么,大花隐约听到情况不容乐观,大约只剩一个月,做好事后准备的话。
他听不懂,更不明白为什么心里忽然沉重起来,仿佛被言语的针刺伤。
他现在只想蜷缩在少女的怀里,静静依偎着,暂时不要分开,这样就好……
少女用苍白的手抚摸着他的皮毛,她脸上的红晕还在,眸中耀眼的光辉也还在。她那张不美丽的脸庞,因为欣喜与伤感,显得十分刺目,大花几乎不敢直视。
“小花……他是不是很好看?”少女柔声说着,“我很早就认识他啦,他是个好人,每次来都会安抚我,叫我不要想太多。今天他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我快走了吧……”
是这样吗?那为什么你还能笑呢?花大花躺在她手掌里,越发不明白。
“我真喜欢他……”少女呢喃着,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甜蜜的笑,“有时候会奢望,自己可以投入他的怀抱。小花,被喜欢的人拥抱,是什么感觉,你知道么?”
大花沉默了。
他静静看着少女梦幻一般的笑容,然后,小心翼翼地蜷起身体,让她抱起自己在胸前。
是这样的感觉吧……他在心里问着自己。却没人回答他。
这样下去不行。
有一天,花大花终于忍不住了。她终究会死去,或许就在今天,明天,后天……
他不想她死,他还不想与她分开。这刚刚到来的,暧昧又茫然的情感,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便要分开了么?
他要回去,去找师父,问他人类的魂魄最后回归何处,他要找她。
又或者,师父可以救她。不过是脑子里面针尖大小的血瘤,一下子就可以清除的。
对,就这么办!不要她死!他不能这样眼怔怔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去世,虽然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空荡荡的房间,少女一个人躺在床上。她已经无法睁开眼睛了,看不到窗外朦胧的月光,也看不到变成人形用窗帘裹住全身的花大花。
他变成了人。他要把少女带走,去找师父!
他小心背起少女,推开窗户,无声无息地跳了下去。
租书店,在哪里?花大花完全没有头绪,他只能乱跑,出了大门,在每一条街道上狂奔。
可是无论他怎么找,也找不到印象中的书店。难道,不在一个城市?
花大花满脸大汗,不知是累的还是急的。
背上的少女忽然动了一下,花大花猛然停住脚步,只觉她柔软的胳膊环住他的脖子,然后她低低呢喃了一句:“医生……?”
不,不是医生!
他张嘴想告诉她,却忽然停住。
不,就让她认为他是医生吧,那个她爱慕的,英俊的年轻男子。
他已经能够感受到,她身体里生命火焰的虚弱,它随时都要熄灭,他无法给予她希望了,所以,让她幸福的离开。
他放慢了脚步,在无人的街道上慢慢走着。
身后的少女紧紧抱住他,呢喃着:“我不是在做梦吧?医生……真的是你?”
他默默点头。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更加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想爸爸……”她轻轻说着,“我想妈妈,想弟弟……”
她每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
“我想张伯伯,还想我那个空荡荡的房间……我也想你,医生……”
他重重点了一下头。
“我……我还想小花……”她微弱地说着。
花大花如同被铁锤砸中身体一样,全部僵住,动也不能动。
他静静看着前面的路,路有些扭曲了,模糊不清。他眨眨眼睛,忽然朗声道:“好!小花带你去找师父!一定让你活着!你不要死!”
没有人回答他。
花大花慢慢往前走着,也不说话。
春天的夜晚或许有点寒意,他却不觉得冷。
只因为他身后有这样一个少女,他连名字还不知道,但她有春风一般的笑颜,让他忘记了寒冷。
这是什么呢?他问自己。
隐约好像知道了什么,可是一会又忘了。
春风已经死去了,他还是不明白。
那,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