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修远睁开限,凝望掌中的金色光剑,自想起怎么引灵气入体后,像是恍然初醒般,他一个接一个地记起曾经熟悉的仙法。只是此地灵气稀薄,虽然静山灵气比别的地方旺盛,却也隐有不足之感--以前他应该在灵气更加浓郁的地方待过,引灵气入体的过程不该这样吃力。
金行灵气的光芒缓缓散去,雷修远出了会儿神。不知为什么,突然又想起那白衣少女了,自她出现后,已过了半个多月,他的院落出乎意料变得十分清静,以前村民们几乎每天都会有麻烦事找他的,最近却没人敲门了。
这座拘缨之岛地势平坦,辽阔的岛体上,只有静山一处高峰,山中气息清新,灵气出乎意科地充沛,使得群妖退避三舍。也正因此,静山成了拘缨人心目中的圣地,将山想象为一个神明,庇护着岛上所有的拘缨人。
他这个假扮的神使得到尊敬的同时,也要有相应的付出,比如海中往往栖息着村民们无法降服驭使的大妖,使得村民们不敢出海捕鱼,出手降妖便是他的分内事。后来就发展到村里大小事都要来烦他,甚至脚戳了也来向他求助,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很久没享受过这样的安静,雷修远反而有点不习惯,他推开院门,使见远处许多人团团围着,叽叽喳喳不知嚷嚷什么。
雷修远凑近了几步,忽然一阵风起,缠绵而淡幽的香气掠过鼻前,这味道……是那个女子?他一过去,村民们立即敬畏地给他让出一条道,有人两眼放光地连声道:“神使大人!她说自己不是山神娘娘,那她一定是山神座下的山鬼!之前那个白色的九尾孤,一定是山神豢养的神兽吧?!”
山神?神兽?雷修远对这些村民发散的各种奇思妙想未知可否,人群中心,那白衣少女骑着一只模样十分狰狞古怪的凶兽,正给一个受伤的村民疗伤,治疗网盖在那人身上,细碎的伤口几乎立即便愈合,引来村民们阵阵崇拜的欢呼。
雷修远见周围还有许多人受伤流血,不由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一个村民道:“那只凶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海上跑来的,一落地就叼了两个人,大家上去对付它,反而许多人受伤,还好山神娘娘…哦不对,还好山鬼姑娘在,出手驯服了那凶兽,您看,就是她骑着的那只,山鬼姑娘还会疗伤!我就知道,她绝对不是坏人!”
这么容易就相信人,还是老样子,雷修远暗暗发笑。
黎非没注意雷修远来了,她替最后一个村民用治疗网治好伤,跟着站起身,手一挥,原本被她骑在身下的那只凶兽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举起似的,送到了惊呼的村民们面前。
“杀掉?”她用十分不熟练的海外话热心发问。
众人见那只狰狞可怕的凶兽在她手下简直比最听话的猫还要柔顺,顿时生出了恻隐之心,连连摇手:“不必不必!赶走就可以了!”
这半个月黎非可不是白在村里晃荡的,好歹最简单的话能听懂个八九不离十了,当即顺从大家的意思将那凶兽驱走,忽地一眼看见雷修远站在不远处,她眼睛顿时一亮,竭力克制想要奔过去的冲动,走上前笑吟吟地用磕磕巴巴的海外话道:“你、你出来啦?”
雷修远望看她发亮的如黑水晶似的眼睛,过了半天才淡淡应道:“嗯,是啊。”
说罢他转身又走了,黎非愣了半日,突然惊叫起来:“你刚才是说的中土话?!你能听慢我的话!以前是假装听不懂?!”
是啊。
雷修远还是不回头。
黎非再顾不得许多,冲上去小心握住他的袖子,急道:“等一下等一下!修远!你明明会中土话!你、你有没有再想起点别的?比如我是谁啊?”
没有。
雷修远依旧不说话。
黎非追着他问了半天,他硬是装聋子,一声不吭,又要假装听不懂中土话?她只得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用十分不熟练的海外话说了一声:“什么,都没、没想起?”
雷修远终于给反应了,他停下来回头望着她,低声问:“修远是叫我?”
第一百九十一章 十二世 二
他说的还是海外话。
黎非绞尽脑汁思索这半个月来学到的那丁点海外话,一个字一个字生涩地回答:“是的,这是你的名字,雷修远。”
雷修远……老实说,他对这三个字一点特殊的感觉都没有,对眼前这美貌非凡还满身飘香的姑娘也没有任何回忆,甚至不如他对灵气入体五行仙法的那种本能的亲切。
但他并不讨厌她,没有男人会讨厌这样一个绝色女子,更何况她远渡重洋为了他而来。
雷修远看了她一会儿,缓缓点头:“好了,你去吧。”
黎非见他又是干脆地转身要走,情急之下早就把海外话忘到天边了,当即急道:“修远,你有什么打算?以后就住在这座岛上吗?”
雷修远低声道:“你想待在这里的话,就把话好好学学,你的口音太滑稽了。”
……口音滑稽也不是她想的啊!黎非一路小跑追着他:“这里的话弯弯绕绕太多,还要卷舌头,大难学了。修远你要是有空,能稍微教我一下吗?”
他头也不回进了院落,只丢下一句话:“自己学,你有嘴。”
他居然跟日炎说一样的话……黎非只得摸着鼻子转个身走远,该怎么说,他虽然看似变了许多,其实本质上好多东西根本还是老样子,从不接近麻烦事,在一个不会让人真正恨他的范量内,尽情的使坏心眼。别人都是努力改善人缘,他却永远是把试图靠近的人往外面推。
当务之急果然还是先把海外话学流利了。
黎非抬起头,见不远处经过的村民们都用崇拜爱戴的火辣辣眼神盯着自己,她不由想笑。这里许多人从出生到死亡便以为岛就是整个世界,更兼气候适宜,从来也不愁吃穿,所以民风才能如此淳朴,甚至在他们这些多舛的中土人看来,天真得简直发蠢。
所谓无忧知足,应当就是这样。
她走过去,一边比划一边磕磕巴巴地用海外话跟他们进行双方都一头雾水的沟通,日炎都能把海外话学得那么好,她不信自己做不到。
于是慢慢地,捧着簿子和炭笔的山鬼姑娘成了村里一个奇异的风景,海边青石上、田埂边、树桩上、水井旁……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她在徘徊,时常她叽里咕噜跟人乱七八糟地说几句话,小儿学语一般,时而又埋头在簿子上认认真真地写着什么。
到了天一黑,在大家没注意的时候,山鬼姑娘便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静山,第二天一大早再继续骑着她那只形状古怪长得像一只角的坐骑,慢慢悠悠地飞来村里,继续和村民们进行牛头不对马嘴的沟通。
村民们很快摸出了山鬼姑娘每日的踪迹规律,除了到处找人胡乱说话之外,她没事都会骑着坐骑高高悬浮在神使大人的院落上方,充满深情地凝望神使大人。有时候神使心情好了跟她扯两句,更多的时候是他冷酷地视而不见,村民们不由暗暗心疼,埋怨神使大人不解风情的人越来越多。
当事者二人对此并无察觉,时光匆匆流逝,一转眼便过了四个月,拘缨之岛的季节变化并不剧烈,称得上四季如春,近来只是吹了几场冷风,下了几场冷雨,静山上树叶都没黄一丝。
黎非是被头顶枝叶滚落的冰冷雨水凉醒的,抬头看了看,才发现又开始下雨了。再下意识地扭头看看四周,日炎那只狐狸还没有回来过的迹象,都四个月了,他不知又在何地玩得不亦乐乎。
她打着哈欠从树干上轻盈落下,这四个月她一直随便找棵大树睡觉,都快忘记睡床上是什么滋味了。
一路迎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去向山中清泉处细细梳洗完毕,黎非周身火光一亮,将被雨淋湿的身体和衣服瞬间烤干,顺手又摘了片大叶子当伞,跨上兕之角抖擞精神往山下村庄前进。
这些日子她也摸出规律了,早上去他院落的时候,如果门窗开着,便是他已醒了,她只要人一到,他就会从屋里出来,跟她随意说两句话。若是门窗关着,就是他睡了懒觉,自当上什么神使之后,他整个人也懒散了许多。
今天她好像起得有些迟,不知道雷修远会不会在等她,今天能不能多和他说两句话?黎非觉得自己像是在重新认识雷修远这个人,在他还没有喜欢上她的时候,他最本色的性格正呈现在眼前,还是那样让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可以一遍遍重复地爱上他,只是不知他会不会第二次再那样爱上自己。
黎非自嘲地笑了笑,当然可以等他想起一切,等个几百年,他大概就能想起了,可这样像是自己败了似的,她没有办法让雷修远在不受建木之实的诅咒下,对自己产生感情。
山林的出口近在眼前,黎非不愿让自己想太多,兕之角骤然加快,疾电般窜出树林,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村口那里似乎有个人影,她心中忽然一动,兕之角瞬间慢了下来,缓缓飘过去。
是雷修远。黎非怔怔看着他,他头发还是没束,披着外衣手里撑了一把油纸伞,静静站在村口,不知在等谁。
“修远。”她唤了他一声,从兕之角上跳下去,走到他面前,用还不太流利的海外话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雷修远见她手里捏着片大叶子撑在头顶,晶莹的水滴从叶片尖上扑簌簌地滑落,这模样有趣得很,他颇有些忍俊不禁,竭力忍住笑意,开口道:“没什么。”
没什么?黎非愕然看着他将手里的油纸伞塞给自己,然后又利落干脆地淋着雨往回走,她心中一个激灵,突然开窍了似的,握着伞几步追上去,垫脚把伞罩在他头顶,一面笑道:“修远,能去你屋里看看么?我不碰乱什么。”
他没说行,但也没说不行,那就是默许了对吧?黎非一路踮着脚替他撑伞,没走几步,雷修远一把将伞抢了过来,低声道:“好好走。”
她趁机凑近,轻轻握住他的袖子,抬头朝他讨好地一笑:“那就麻烦你撑伞了。”
得寸进尺的小姑娘,雷修远瞥了她一眼,可他真的一点也不讨厌,一点也不。
推开院门,抖落油纸伞上的水滴,他先将大开的窗户从外面合上,黎非眼尖,早已望见窗下书桌上一片水迹,靠近房门的地面上也全是雨水打湿的痕迹--他一定是开了门窗等她等半天,最后忍不住了才跑去村口等的。
黎非心中泛起一阵暖意,这几个月的辛苦忽然变得轻如鸿毛,他曾为了她拼命许多年,而她只是短短几个月露宿山林,绞尽脑汁学海外话而已,谈不上任何苦。她知道,雷修远虽然很少说甜言蜜语,可他会用尽全力对喜欢的人好,甚至将她的烦恼痛苦一并分走。
雷修远以前说过,遇到她,是上天给的福气,他错了,其实遇到他,才是她的福气。
她跟着他进屋,先四处打打量一番,出乎意料,以前在书院也好,无月廷也好,他的房间几乎都是空荡荡什么摆设都没有,可这里却不同,墙角摆了许多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放了也不知多少本书,虽然书多,却纤尘不染,可见这些书他都是时常翻阅的,沿着书架过来的另一面墙下放了几盆花,都是从未见过的种类,其中有一盆花居然大如人头,其色如墨。浓香四溢。
如今他是神使大人,所穿所用自然比往日要好无数倍,连椅子都嵌了宝石,屋里居然不是用油灯,而是墙角点缀着明珠,床大得离谱,被子上还绣金线……黎非看了一会儿只觉眼花缭乱,索性放弃这些富贵装饰,走到书架旁看那些书。
书上的字她一个也不认得,可字体并不陌生,曾经异民墓前的石碑上刻着的就是这种字,应当是海外的文字了。
看不懂书,黎非只好低头去看那些花盆,一面问道:“这些书和花都是村民准备的吗?”
她可不觉得淳朴到冒傻气的拘缨人会弄到这些东西,花和书明显不是拘缨之岛上能有的事物,这里怕是认字的人都没有,一切都还维持在自给自足的未开化阶段。
雷修远端了一杯茶放在桌上,淡道:“是我这两年闲来无事在别处收集的,海外之大超乎想象,我收集了各地的书籍,这些花都是传说中的东西,不过也只是极小一部分罢了,不知何时才能彻底将海外的一切都了解。”
黎非端着茶两眼发直看着他,他这段话是用海外话说的,词语太复杂,她只能有听没懂。
雷修远有点嫌弃又有些好笑地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只学说话到头来还是白字先生,过来坐,从最简单的字教你。”
这段话她终于听懂了个大概,欢天喜地地凑过去坐下,从怀中掏出炭笔和簿子,摆出认真好学的模样来。
雷修远好奇地将她之前那不离手的簿子拿起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中土字,用中土字标注的各种海外话的读音,后面还特意写明了每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别笑啊。”黎非一把抢过簿子,恼羞成怒,“不这样学我还能怎么学,这边又没人识字。”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十二世 三
雷修远扯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教书先生的模样是摆出来了,可态度却一点也没有。他敲着面前的书,吩咐:“把我画红圈的字每个写十遍。”说完就开始把玩手里的茶杯, 离她远远的。
……他就这样教?黎非有点小失望,她还以为会更亲密一些。
翻开那本薄薄的书,果然每一页上都有几个看起来笔画很是简单的字被红圈圈起,黎非翻了又翻,忽然发觉那些红圈并不是刚画上去的,可朱砂印也不是很旧,应当就是这几 天标注好的,他早就计划教她认字么?
黎非忍不住想笑,认认真真地拿着炭笔在纸上写那些字,外面雨声淅淅沥沥,绸纸的窗湿漉漉地,雷修远杯中的茶一阵阵溢着清香^这样多好,她又可以靠近他了,听见他 沉稳的呼吸声,他们又在一起了。
“修远,这书上有配图,这个……是鱼还是人? ”
她指着书内模模糊糊的配图,和中土书籍配图的精致不同,这张图画得十分拙劣甚至夸张,简直没法称它是一幅画。
雷修远撑着下巴瞥一眼:“那是鲛人,上身为人,下身是鱼,在靠南的海里有。”
黎非一下来了兴趣:“真有这么奇怪的人?你见过吗?”
他摇了摇头:“这东西很罕见,即便在这里也只是传闻中存在罢了,据说喜欢吃人,时常用歌声迷惑出海的男子。
黎非见他一提起这些事,居然颇有谈兴,甚至不给她说绕口的海外话了,忍不住就想逗他多说点:“我听说海外还有个叫厌火岛的地方,那上面的人……”
“人人皮肤都黑如炭,而且能喷火。”雷修远很快接口,“在靠西的地方,远了些,尚未来得及去。”
“对啦,还有一种叫十二世的花……”
“十二世花更罕见,听闻是冬季才开花,这个季节应当有了。”
黎非先时故意弓丨他说许多海外的有趣传闻,说到后来就变成雷修远一个人在说,从南到北,他见过的与没见过的诸般海外景致与传说,滔滔不绝。她很少见这样的雷修远,他 以前对什么都是淡淡的,除了斗法,好像世上万物都不能提 起他的兴趣,可现在不同了,他屋里居然有那么多书,甚至 还摆了几盆传说中才有的花。
以前她问过他喜欢什么,那时候的雷修远回答不出来,此刻他发亮的双眼和不自觉开始比划的动作已经在诚实地告诉她,他有喜欢的东西了。
“你啊,跟我师父还挺像的。”黎非一面慢吞吞地写字,一面笑吟吟地开口,“都喜欢探索那些人所不知的地方,轶闻啊传说啊,满屋子都是书。”
雷修远还嘴硬:“了解自己所处的世界而已,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黎非笑道:“喜欢就喜欢,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你以前就是这样,现在还不改改? ”
雷修远忽然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以前我是怎样的?我是说,在中土的时候。”
黎非笑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举起手里写满字的纸晃了晃:“这个说来话长,以后我每天给你说一点儿,你每天教我认字,公平吧?写完了,你看看。”
雷修远并没因为她玩的这个小花招而冷脸,他拿起那张纸看了看,忽又见她右手手指上黑乎乎脏兮兮一片,眉头顿时蹙起:“写字还能弄得满手脏? ”
黎非耸耸肩膀:“炭条就是这样,我又没带墨水毛笔在身上。”
对了,她只身来到海外,这几个月都露宿山林,三餐无定,连炭条都是从村民的垃圾里偷偷捡来的。有好几次他夜里离岛出去逛,都会经过静山,每次都能见着她睡在树干上 的身影。
雷修远停了一会儿,起身拧了块帕子丢给她:“把手擦干净,我来磨墨。”
砚台与带着清香的墨肯定也不是拘缨之岛的产物,黎非心不在焉地擦着手,只顾盯着他磨墨的动作看,就算人失去对过去的回忆,可有些本能却不会变,雷修远磨墨的动作还 是跟以前一样,先把袖口卷起三道,左手扶着右边的袖子, 显得特别斯文。
看着看着她就笑了: “你看上去还真挺像教书先生的。
雷修远未置可否,磨好墨,见她擦了半天只把一根手指弄干净了,他眉头皱得更紧,一把抢过帕子,淡道:“你以为你还是小孩么,连手都擦不好。”
他一点也不温柔地捉住她的手,用帕子毫不留情使劲擦,皮肤都给擦红了。对面的姑娘半天不吭声,任由他搓揉手指,雷修远的动作不知为什么又慢慢放轻柔了。
她的手软得像是没骨头,捧在手中先时没觉得怎样,可时间长了他忽然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她不是那种风情万种叫人看一眼就想入非非的女人,漂亮是漂亮,但正如村民们给 她的定义一样,山神娘娘或者山鬼姑娘,有种仙气,不是普 通人接地气的那种漂亮。
可他突然想要抱住她,全然不能解释的一种本能。
雷修远飞快擦好手指,又飞快放开她,墨磨好了,笔放好了,纸也铺好了,他得开始正经教字才对,可对面的黎非还是不说话,他看了一眼,却见她眼睛里满是泪,红通通的
“……怎么了? ”雷修远一下子有点慌,刚醒来发觉自己什么都不记得都没这样慌过,一瞬间只觉手足无措。
黎非用袖子吸去眼泪,睫毛湿漉漉的,反而笑了笑,低声道:“没什么,你刚才说的话,让我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时常她做些乱七八糟的事,雷修远就会半无奈半戏墟地说她“你以为你还是十岁么”,此刻乍然听见他同样的语气 竟是百般感慨。她还没有失去他,没关系,想不起来就想 不起来,她一定会把世上所有的好听话都说给他听,再也不 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让他困惑难解。
“咱们两个从小就认识了。”黎非换了毛笔写字,“后来进了同一个门派。我一直都喜欢你,特别喜欢,这世上我最喜欢你了。”
说罢她朝愣神的雷修远又笑笑:“剩下的明天再说,今天先教我认字吧。”
天黑的时候,雨停了,村民们骇然发觉一天都没在村子里出现的山鬼姑娘,居然从神使大人的院落里走了出来,神使大人竟然还体贴地亲自把她送出院门!
他们关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亲密了?什么时候的事? ! “你可以留在村里,让人空一个屋子出来。”雷修远看着她发上摇曳的水晶珠串,不禁又想起早上她举着的那片大 叶子,叶尖滴下的晶莹水珠。她一个漂亮少女孤身在山中往 来,也难怪旁人都当她是山鬼。
黎非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他们,静山上灵气还算充沛,我住着挺好的。那我先走了,明天还要麻烦你继续教我认字。”
她说走就走,兕之角眨眼就飞上了静山,今夜山鬼依然露宿山林。
村民们又欣喜又有些惧怕地围在雷修远院前,有几个大胆的人玩笑道:“今一天大家等了许久不见山鬼姑娘,原来是与神使大人在一处,那个……不知为何山鬼姑娘又走了?
雷修远道:“她既是山鬼,自然要回归山林。”
村民中有几位忍了许多天的大娘终于忍不住急道:“山鬼姑娘明显是爱慕着神使大人您啊!您怎么不留她!她天天这样跑来跑去,多叫人心疼!神使大人竟一点也不懂怜爱吗 ? ”
从以前他们就发现了,这位神使大人虽然看着年轻,却十分古怪,刚开始给他送过村里年轻漂亮的姑娘,可上一刻人送过去,下一刻人又直接被丢回自家。次数多了,神使大 人便十分不快地交代:“若再有一次,我便离开这里,不再 庇护。”就此吓得村民们谁也不敢提这件事。
好好一个男人,长得那么俊俏,还那么厉害,却不解风情,真叫人无奈。
雷修远只微微一笑,没有回应大娘们的质问,大家也没有再问第二遍的胆子,只能恭敬地看着他进了院落,关上院门。
院子角落还放着一片大树叶,是今早黎非留下的,或许是因为被她身上的灵气所染,叶片非但没有发黄败坏,反而越发青翠欲滴,尚未干涸的雨水正从叶尖上一颗颗滚落。
雷修远检起叶片,回头眺望暗沉的静山,今夜白衣的山鬼不知又在哪一棵树上休憩。他撕下一块叶片,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几声。他不会吹这玩意,连村里的小孩都能吹出一阕 完整的曲调,在他这千伶百俐之人的嘴下,叶子却只能发出 刺耳的声调。
由于灌注了灵气,这黯哑撕裂般的声音传了很远,过了片刻,静山上同样有近乎撕裂的吹叶片声音传来^原来她也不会。
夜幕下,难听的吹叶片之声此起彼伏,谁也说不出这行为的意义,却又乐此不彼。只苦了村里的人,被吵得半天睡不着。
看样子明天开始得找个人教他俩怎么吹叶片,村民们流着眼泪默默下了决心。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十二世 四
拘缨之岛下了第一场大雪的时候,日炎终于回来了。 这一趟他似乎跑了不少地方,甚至嘴里还叼着个巨大的布袋,里面鼓鼓囊囊也不知装了多少东西。见着黎非他立即 就要显摆卖弄,嘲讽道:“大半年了,你怎么还一个人苦兮 兮地睡树上?看看你荒废的这大半年,老子去了多少地方, 带了多少东西!闪瞎你的眼! ”
说罢他用牙扯开布袋,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散了一地,倒把黎非吓一跳。
布袋里奇形怪状的各种尸体占了大多数,血淋淋的,跟一些发光的石头,甚至纠结成团的花草树枝之类混在一处,看起来非但没有惊喜,反而显得十分可怕。
黎非无语地看看满地尸体,再看看日炎发亮的绿眼睛,他明显得意洋洋,五条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这是千洲万岛各种人的尸体? ”
她凑过去,挑了个还算完整的尸体仔细看了看。这人长得跟常人没什么区别,就是满嘴黑牙,而且尖利如犬齿。剩下其他大部分尸体,一看就是被日炎咬死的,不是肩膀烂了 就是脖子烂了,死状奇惨。
“何止! ”日炎神采飞扬,一条尾巴伸出来将尸体堆拨散,再将那些纠结成团的石头和花草之类勉强分开,才又道:“不止有海外人的,还有一些传闻中才有的各种妖兽吉兽 !你看,这个是灭蒙鸟!那个更珍贵,叫乘黄!这树枝上的 叶子像不像宝珠?这个叫若曽!在海外也都是很少见的! ” 黎非翻翻弄弄看了半天,叹道:“日炎,你该不会是看 谁长得奇怪,就冲上去把别人咬死吧? ”
日炎瞪眼道:“不错,如何? !我比他们强,被我杀了也活该! ”
她觉得要和这只上千年寿命的老妖怪说教一些是非,不但困难,而且根本没用,他行事一向带着八分的邪气,而且我行我素,所以她干脆不说了,只摊开手:“你带了这么一 堆尸体回来,放哪儿?放地上么?怕没几天就要烂了吧? ” 日炎见她不啰嗦,又高兴起来:“你现在是成熟的建木 之实,本领比当年青城要大些吧?你开辟个洞天,或者跟那 狗屁仙人一样开个小千世界出来,我们做自己的千洲万岛异 民墓,不但放海外人,还放那些传说中的花草树木各种妖兽 ,可不比以前中土那个大气多了? ”